一位文臣在昨天的早朝上话中带刺地顶撞了明智光秀两句,早朝结束后不久,就传出了那位文臣离奇身亡的消息。墓叶卿听到这件事时,嘲弄地想,什么离奇,所有人都知道谁是凶手。
墓叶卿已经不指望漠颜能为他做什么了。就算她能做什么,自己也马上要丧命了。想着祖祖辈辈打拼下来的江山即将被这个可恶的男人拥有,他觉得自己就像面临国破人亡一样悲痛。
“这几把刀都很不错,真是伤脑筋啊。”
明智光秀假惺惺地懊恼道。
“那不如这样。”
他笑起来,带来的森恐气息让墓叶卿如陷深渊,深渊下有无数毒蛇正张开血盆大口等待他。
明智光秀轻轻一挥手,武器架上的五把刀立即脱鞘而出。他再一招手,五把刀的刀尖各自瞄准了墓叶卿的额头、心脏、肺部、双肩。
“会让你死得很壮烈的。”
墓叶卿闭上了眼睛,表现出无所畏惧的样子,全身却冰冷得颤抖。
他可以听见刀飞来时带动的气流声,应该马上就能听见头骨被穿透的声音了吧。
但是,并没有想他预想的那样,取而代之的刀落地的声音。他有些吃惊地睁开眼,那五把刀与自己还差半米。
明智光秀瞪着自己的手掌,脸上尽是不可置信。感受到墓叶卿的视线,于是马上又恢复了冷漠无情的样子。
看着明智光秀走出房门,墓叶卿绷紧的神经松懈下来。果然,自己还是更想活着。他手脚并用地爬起来,捡起五把刀,将它们放回了武器架上。
明智光秀他……突然改变主意了吗?……
5
乙棠。客栈中。
“小姐,真要这样做?”雾夜锁再一次确认道。
漠颜拍了拍面前奈莲和雾夜锁的肩膀,严肃地道:“没错。你们尽管回宫。明智光秀现在没了巫力,可以不把他当回事了。”
“那么,我明白了。”奈莲道。
见雾夜锁仍带着疑问的目光,漠颜又道:“锁,如果你不行的话,就让奈莲一个人去。”
“不,我去!只是,小姐为何不向我们说明白?”
“你会明白的。记住,这绝对是为了最初的目的。”
第十四章
马车驶入了两座峡谷之间一带,蹄声与回音交错重叠,起伏不断。岩壁上生着若干苍郁的树木,树干倾斜,仿佛从岩缝中破石而出。漠颜抬头望了望暮色渐浓的上空,两侧岩壁上的树枝叶交接,把天空分割成无数块墨蓝色碎片。她驾车继续前行,尽管路面已模糊不清。
山谷上时常有碎石滑落,滚石声从头顶上传来,细弱的声音在这寂静的谷中尤为清晰,轻轻地敲击着她略带焦虑的心。她还能隐约听见水流声,因为在山谷外侧,有一条河流环绕而过。从流水平缓的声音里,她能想象出长河的深沉与从容——就如奈莲的气质一般。
以这样的行驶速度,估计后天便能到达帝都。
漠颜算了算时间,离开乙棠六日了,回去的路和来时完全不同。她在木莲国边境的地图上找到一条新的道路,走这条路用的时间比原路返回多两天,且路途艰难。这一路上没有一个村庄或能落脚的地方,还有大片的荒地和树林。她停住了马车,从马背上利落地跳下。然后她走到车厢前,拉开因颠簸而变得松动的木门。
好安静地待在车厢里,身体蜷缩在勉强能全部容下他的座位上。漠颜看了有些心疼,蹙着眉走进车厢,把他半拖半扶地弄下了车。
她让好平稳地躺在地上,又回到车厢内打开那个一直伴随他们的大箱子。箱子里有沿途积累下来的野生食物和干木材。她拿出一个红色的果子咬在嘴里,空出手抱起几根粗短的木头。她把木头堆在好的身边,靠着石壁坐下,大拇指与中指间擦出火花,引燃了木头。
漠颜一边吃着味同嚼蜡的果子,一边目光专注地盯着好的脸。他自从在鬼花昏迷后,至今未醒。好的身体冰凉,印堂发白。她从乙棠出发时,突然有些害怕。若经原路返回,没有了雾夜锁和奈莲的照应,很难保证不会遇上歹徒。她自保还行,但无力保护处于昏迷状态的好。
所以她就选择了这一条回去的路。这些地方毫无人烟,虽可能遇到野兽出没,但毕竟对付没脑子的动物要容易得多。
她很担心好何时才能醒来。烨阳花把它的浆液注入了好的体内,不知会有什么后果。唯一可以确定的是,明智光秀巫力尽失。
锁和奈莲已经回到帝都了吧。她想。他们两人先走三天,她交代的事情想必都办妥了。她要做的事与好有那么几分关联,至于对他有多少影响,她就没有考虑过了。
火焰喷出的热气让漠颜感到闷热,但是它能给好一些温暖。她握住好的手,凉意渗入她的手掌。好的脸色灰白,嘴唇却如血液般猩红。
“快点醒过来吧。”
漠颜喃喃地道。
峡谷间拂来一阵清风,满空星光被挡在头顶上的茂叶之外。她迷迷糊糊地快要睡去,干木燃烧发出的噼里啪啦的声音在耳边变弱。
忽的,石头滚动的声响从黑暗里传出。
这种声音和岩壁上的滚石声有些差异,因为此时她听到的声音更像是被人不小心踢到路上的石子而发出的。
她一下子站立起来,踩灭火堆,再捡起其中一根稍长的木头握紧。
一个脚步声和石子滚动声不紧不慢地靠近了。
漠颜站在这条路的中央,前方漆黑深远,令人不寒而栗。
她等待着那个人的出现,陌生的脚步声却出乎意料地停止了。
“谁在那里?”
她大胆地道。她感觉不出任何气息,不知来者是强是弱,更不知是善还是恶。
这句话奏效了,那个人从黑暗中走了出来。但漠颜仍然看不清来者的面容,只能从他的体型和身高判断是个十三四岁的孩子。
她的警惕放松了一点,道:“你是谁,乱跑的话,你家大人会着急的。”
那个孩子没有说话,但他的肩膀轻微地颤抖着,似乎在笑。
漠颜刚准备走过去,一股力量逼面冲来。她未来得及做出反应,脖子就被一种质感类似于树枝的东西缠紧了。
她被那股力量带离了地面,呼吸不畅。试图用手扯开它,也毫无作用。她困惑地看向那个模糊的身影,竟觉得有些熟悉。
一个让她感到悚然和不可思议的想法出现在脑海。
那个孩子走近了漠颜。
漠颜在看到他的脸之后,惊恐地睁大了眼睛,全身发寒。
“你……是……厘恩?”
男孩的嘴角扯出微笑,只是不再如从前带着阳光的味道——与之相反,充斥着恐怖和恶心。
他的头发沾染着暗红,脸部到脖颈全是大大小小的孔,就如被利器钻过一样。血液早已干涸,孔的周围是裂开的皮肉。他仍穿着那件米黄色的外袍,但是破烂不堪。通过衣服上那些几十道开口,漠颜注意到他的皮肤是泥土色,有凹凸不平的颗粒。
紧缠着漠颜脖子的东西,确实是树枝,但是它是从厘恩手臂上延伸出来的。他的后背也有几条树枝,全部浮动在半空。
他怎么可能还活着?!
漠颜回想着厘恩被丢进食人树林的那个画面。
“哈哈哈哈哈,”厘恩疯狂地笑起来,“光秀大人用禁忌术改造了我,就算我死了,只要身边有带着生命力的东西——不管是动物还是植物,我都能与它们结合而复活!”
他伸出一只树枝似的手,上面带着五颗耀眼的戒指。
漠颜心中一震。
“那个家伙杀了我,我已经为自己报了仇,”厘恩歪着脑袋,用快要掉出来的眼珠瞪着漠颜,“现在,我该为小罹罗报仇了。”
漠颜看着眼前这个被扭曲的生物,心中有种莫名的担忧和慌张,但这样的感觉并不是源于对死亡的恐惧。缠绕着脖子的枝条没有收得更紧,呼吸仓促却不至于窒息。漠颜知道厘恩不会让她死得那么痛快。她曾细想过除自然死亡之外的每一种死法,发现因窒息而死其实是相对最轻松的。
如她所料,她被高高地举起,在空中绕了半个圈后被摔向后方。猛地撞击到地面的瞬间,她感觉到肝脏似乎颠倒了位置,疼得让她想叫都发不出声。她试图手脚并用地站起来,但更多的枝条盘绕上她的身体束缚了她。厘恩再次笑起来,因为那个被他捉弄的女人此刻就像被斩断四肢的虫子一样伏着。
漠颜艰难地抬起头,下巴低着地表。视线模糊,两侧的峡谷似在晃动。马车仍停在原来的位置,那匹一直伴随她十几日行程的马也因受到惊吓左摇右晃,发出刺耳的叫声。漠颜突然发现,本应躺在木柴堆旁的好,了无踪影。
她怀疑是不是自己看错了,有些头晕目眩,脑袋里嗡嗡作响。
她再确认了一次,那里果真只有融入夜色的阴影。
身后蓦然传来一声巨响,夹杂着的是厘恩带着意外和受到惊吓的声音。她背对着厘恩,无法转头看看身后发生了什么。只觉得脖间和身上的枝条骤地紧缩,自己便被生硬地拖着后退。额头和脸颊擦从一些碎石上擦过,这些小伤口已经让她感觉不到疼痛。
就在刚才,厘恩脚下的土地忽的出现了一个洞,黄土攀上他的脚,以强劲的拉力将他拽下地里。他挣扎着想要摆脱,从袖口伸出几条枝干帮助自己的脚脱离地面。但是那些黄土就像胶一样,让他与土地变得不可分割。
他快速地下沉,固执地没有放弃挣扎。漠颜快要被他拖到了那个即将完全包容他的洞口旁,就算是下地狱,他也要拖着这个憎恨的女人一起。
一阵风刮过,如刀挥过般凌厉。
漠颜停了下来,那股拖拽自己的力量消失了。
熟悉的味道散在空气中,融入她周围的空气。
厘恩缠着漠颜的“手”被斩断了,他甚至没有看清那个人的脸——虽然他能想到的人只有麻仓好。此时,他的身体全部沉在地里,洞口渐渐合拢,只留下头颅搁在地面上。
“你这怪物。”
冰冷的声音来自厘恩头顶上方。
“哈哈,麻仓大人,终于见到你了。”他本想仰头看好,但好并不愿意看见厘恩那张血腥畸形的脸。在他刚准备抬头时,黄沙覆盖过去,穿入七窍。
听到他的声音那一刻,内心突然平静了。漠颜忽然明白,为何自己对厘恩没有丝毫惧怕。因为他在身边。尽管不知道他是否会及时苏醒,但是,他在身边就能给她不曾有过的安宁感。
漠颜没有站起来,由于缠住她的树枝就像倔强的厘恩那样没有松开。她有些狼狈,眼皮很沉。这几日不停的奔波,因为顾及好的安危而得不到彻底的休息。她闭上了眼睛,在这几秒钟的时间里昏睡了过去。她知道,自己终于可以放下所有戒备安心地入睡了。
好走到她的身边,悄无声息。手指碰到那些枝条时,它们全部化为了细小的粉尘落下。他坐下,让漠颜靠进怀里,枕在他的肩上。
这些天过得很辛苦吧。
好带着温柔的笑,笑里有感激和关怀。
他沉睡的时候,唯一能感觉到的是体内似乎在沸腾的血液。那是烨阳花的汁液在与他的血液进行契合。他得到了明智光秀全部巫力。那种强大的力量让他感到兴奋,也有一丝恐惧。
他抚过漠颜的额头和脸颊,指尖滑过那些伤口后,她被划开的皮肤立刻光洁无暇。
他的手微微抖动着。
因她而轻易得来的巫力,让他有种强烈的预感。
新的开始,就要来临。
第十五章
1
好一直保持端坐的姿势,为了不惊醒漠颜,几乎丝毫不动。靠在他怀中的人睡得很安稳,她轻轻的呼吸汇入峡谷外的河流中,这种声音如繁星间缓慢游走的浮云,绕于他的心中,带来舒适的宁寂。
他们被黑暗包围着,恍若在一个没有边界的时空里。除了漠颜传递的体温,和她的发丝停留在他脖间让他感到的微微酥痒,他无法感知其他任何事物。对于沉睡了几天的好,此刻非常清醒。他想了很多事,却当一阵风拂过,深呼吸几次之后,他又觉得自己什么都没想。
帝都,明智光秀,复仇。这些曾想得最多的事,被他弃置在一个暂时遗忘的角落。他时不时瞄一眼漠颜的睡脸,尽管她睡得很熟,他也不敢一直盯着她看。他害怕她会突然睁开眼,接着自己就会无法控制地露出窘态。
他的脑海中间断的出现一些零散的画面。那全是他的想象,一闪而过,然后又重复出现。如果强制自己放慢那些画面闪过的速度,他会看得更清楚。虽然他知道那是什么,但细节完整地展现在眼前时,他感觉到心跳加速。想象中是他和漠颜一起隐居的日子。他们拥有一座两层的木屋,带有能躺着看天空的屋顶。
她站在二楼的外廊上,阳光从她头顶上倾斜打下。她微笑着,双手扶着木栏,弯腰看向木屋前的花园。
她坐在屋檐上,仰望天空,星河似乎坠入她的眼眸。
她在花园里,忙着修枝剪叶,不亦乐乎。
这些想象让他有些不知所以。
他平复着自己的心情,担心自己过快的心跳扰乱她的心率。
2
天色转亮。
漠颜醒来时,清澈的瞳孔撞入好维持着平静的眼里。她微微笑了一下,仿佛是早晨的问候。她站起来,全身的疲倦解除了,伸了个大大的懒腰。她的神情里没有半点难为情,有些这种感觉的反而是好。
他们简单谈了两句话,好提议舍弃车厢,直接驾马回都。这样做会节省一半的时间,顺利的话当晚就能回到帝都。漠颜没有思索便点头同意了。
精简行李,吃了剩余的野果后,他们踏上了最后的行程。
“介意和我同骑一匹马么?”
好率先跃上马背,向漠颜伸出左手。他笑着,抛开了那些扭捏的情愫。
漠颜会心一笑,把手放上他的手心。
3
夕阳落在河面上,粼粼波光,如金瞳少女的泪眼。视线所及的河流尽头与橘红色天空相接,这巨大的背景后仿佛奏出一支低沉冗长的曲子,穿过了红得通透的苍穹。马儿低头浅饮河水,与天水融为一体。两人漫步在岸边,时间在他们身后放慢步调。
抬头便能看见前方帝都最高的塔楼,他回归的急切之心因此消失于淡然。
“你知道人为何而生吗。”
“你有想过要过怎样的生活吗。”
漠颜忽然问道。她没有看渐渐沉入地平线的夕阳,只是认真的望着好的眼睛。他的目光从天际收回,眸子里有些红光。
他一时无言。从未有人问过他这样的问题,他也从未深刻地想过。为何而生。他怎么知道,从他醒世起,自己就已经存在于这个世界很久了。母亲生下他,对于生,他没有选择。人无法选择自己是否应该被生下来。
他感到十分困扰。若再考虑想要怎样的生活,又感觉到一些迷茫。对于未来,在他心中没有一个明确的蓝图。
“一定要回答吗。”
“这是必须思考的事吗。”
好不解地道。他以为人不需要考虑这种看似空洞的问题,他不知道明天会发生什么,所有一切都是无法预料。他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会死,会遭遇什么变故,所以就算今天想明白了要过怎样的生活,明天发生的事也可能会让今天的想法改变。既然这样,就无需考虑了。
“你呢,你知道吗?”
他继续反问她。
我只知道人为何而生。漠颜浅笑道,是因为爱。我们都是父母所生,因为他们的爱,才有了我们。我一直是这样认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