墓叶卿沉着地道:“麻仓所言极是。吾当然考虑过。吾准备让漠颜小姐在深夜逃出王宫,明日景王兄就会对外宣称说她临时逃婚。这样做,你认为如何?”
好略一思索,道:“不行。漠颜小姐若临时逃婚不是很奇怪吗?今日她在全朝大臣面前表示愿意嫁给景王为妃,现在又让她逃婚,肯定会引起明智光秀的怀疑。”
听了好的推断,墓叶卿面露难色。好盯着地板里自己的影子,陷入思考。而漠颜则像个局外人一样,在椅子上坐下,还喝起了桌上准备好的新婚之夜的喜酒。
当漠颜喝到第三杯时,好打破了沉寂:“不如这样……我带漠颜小姐逃走,我自有办法让明智光秀至少不会怀疑她。”
“噗——”刚入口的酒被喷了出来,漠颜抬头望着他,不知所谓,“这是什么办法?而且,我还没有答应帮助帝王呢。”一向低格调的漠颜,竟在这种时候摆起了架子。也不知道她在帝王面前,从哪里得来的勇气。
墓叶卿抿了抿唇。在明智光秀的压迫下,习惯容忍的他,对于漠颜突然转变的态度虽有些不快,但没有明显地表现出来。他恳切地道:“漠颜小姐,只要你肯帮助我,荣华富贵我全都给你。”
“帝王,贱民受不起这等待遇呢。”漠颜用袖角拭去唇边的酒,动作极像个豪爽的男子。她直起身,然后跪下,低头道,“贱民愿意为您效忠。”
墓叶卿愣了一下,随即欣慰地笑道:“多谢漠颜小姐,快请起。”
好暗暗重新打量漠颜,心中生出几分钦佩。她在恰当的时机故意摆出高姿态,让墓叶卿认为她不容易收买。接着,她又立刻毕恭毕敬,这种反差使得帝王也觉得有些受宠若惊。她在用心理战术呢。不过,这样做有什么好处吗?
“麻仓,说说你的办法。”帝王道。
好收回目光,点头道:“我会让明智光秀以为是我劫走了漠颜小姐。这样他就不会对漠颜小姐生疑。”
“你要怎么让他以为?”
“这个……”好露出一个高深的笑,“暂时保密。”
“可是帝王,”漠颜插话道,“我要怎么帮您?”
如果漠颜出宫后,真的不会被明智光秀怀疑,那么她为帝王做事会少很多阻碍。但这不是关键,关键是她要做什么。
“我会告诉你关于他我了解的所有事,以漠颜小姐的头脑,应该会想出一些办法吧?”
“好吧,那么麻仓大人,劫走我吧。”
她的瞳孔,就像接受着阳光洗礼的琥珀。
3
“年纪小小,还挺有能耐呀。”
雾夜锁俯视着墙角的厘恩。厘恩被她用几道光环绑着,丝毫不能动弹。
奈莲抱着双臂靠在墙上,发梢有些凌乱。
对付厘恩,雾夜锁没想到自己一个人还会感到吃力。她不得不承认,若不是有奈莲在,说不准还让这个小子给绑起来了。
厘恩乖乖地坐着,一副俏皮活泼的表情,“大姐姐你真厉害,我好久没玩的这么高兴了。”
“只是——”他突然哭丧着脸,“会被光秀大人骂的。”
奈莲本在闭目养神,他忽地感觉到什么,猛然睁开眼。他的视线里,出现了一个奇怪的画面:漠颜被好抗在肩上,好脚尖轻点屋檐,腾空而起。
“小姐。”他喃喃地道。
“小姐?”雾夜锁循着他的目光,却只看见好极弱的背影。似乎,还有漠颜。
奈莲回忆着刚才的画面。
漠颜面向着他,带着笑,她在说话。
根据她的口型,应该是——跟我来。
“走了。”
奈莲抓住雾夜锁的手臂,一股力量带起她离开了地面。
“喂,怎么都走啦!”
厘恩大声道。他站起来,身上束缚着他的光环碎裂,消散在空气里。
“我还想玩呢。”
他的嘴角扯出一丝顽童般的笑。
第八章
1
出了王宫,漠颜就不用伪装被劫走的样子。好把她放下来,雾夜锁和奈莲紧跟着出现在了他的身后。漠颜皱着眉活动了一下四肢,暗叹被扛在肩上果然不好受。
“现在到哪里去?”好看着漠颜道,然后把目光转向王宫确认了一下没有士兵跟来。
“回我的住宅吧。”
漠颜理了理衣领。领上一颗松了的翡翠纽扣掉落下来,与地面撞击发出了清脆的响音。漠颜不在意地看了一眼那颗纽扣,碎成了两半,于是她没有去捡。
“小姐,我的脑袋越来越混乱了。”
雾夜锁揉了揉太阳穴,像在思考深奥的问题。
“呵呵,”漠颜笑道,“回去再听我解释吧。”
2
阴阳阁。
明智光秀看着跪在眼前的厘恩,目光冷冽。他的卧房中有几盏烛灯,放置在嵌在墙壁中的灯座上。温暖的光线投入他的眼底,迅速消失在令人发寒的眸中。
“我不是说过,不管麻仓好走到哪里你都要跟着吗?”
“大人,我……”厘恩一时语塞。他满脸愧色,深知无论他做出什么解释都不能得到明智光秀的原谅。
宫中还没有传出漠颜被好劫走的消息。明智光秀走到窗边,双手扶住窗沿。今夜没有风,眼前那片空地后的树林,似乎完全静止了。好果然为了那个女人带她走吗?宫中没有丝毫动静,看来墓叶景那蠢货是故意不去阻止好的——他根本不愿意成婚。
他关上窗,踱步回到屋子中央,厘恩仍然埋首跪在那里。
总觉得,事情顺利得出乎意料。
“厘恩……你下去吧。”
“光秀大人,您不要我去找他吗?”厘恩抬起头,怯怯地道。
明智光秀俯下身靠近厘恩的脸,他的笑容让厘恩感到毛骨悚然。
“明日再听我吩咐。”
3
那段在时光中已经泛黄的回忆,被他用思绪徐徐抹去上面铺满的尘埃,然后它便清晰地浮现在他的脑海中。他没有忘记,在失去生的意义时,自己是以什么样的理由再次站起来的。他亦没有忘记,是恨和痛给了他再生的力量。只是经过这一年,再忆往昔岁月时,他惊讶地发现他在淡。淡了那种恨和痛,淡了最初继续走的目的。
他在罗兰国的经历中,尝到了友情。于是不知不觉中,一些美好降临,把他内心的黑暗堆砌在了一角。他向漠颜讲述那些故事的时候,心中有种逐渐明了的感觉。原来恨和痛终究不会是他的全部,岁月的繁花里刻着更值得拥有、也无法抗拒的东西。陌吾刚离开他的时候,他以为复仇是唯一活着的理由,那时他还考虑过,复仇成功后该怎么走下去——想到这个他就会迷茫。
但后来他一直忘了去想。时间给了他答案——根本不需要去想。因为在时光飞逝的过程中,人会渐渐地懂得。不同的阶段有不同的理由,他无法预知,也想不透。既然自己还活着,那么一定会找到意义吧。既然淡去了仇恨,那么一定能得到生命中的美好。
然而淡并不是忘,淡是给自己的一种解脱。他依旧要为陌吾做完他发誓要做的事。
他看着听完故事沉默不语的漠颜,她也许正为自己的经历在心中叹息,也许在通过这些线索绞尽脑汁地想对付明智光秀的办法。
雾夜锁和奈莲站在漠颜左右。雾夜锁向好投去带着一丝怜悯的目光,而奈莲漠然的神情没有一点改变。
“明智光秀对你下了咒……”漠颜忽然道,“我听说过这种咒,那是禁忌之术。”
“……”
“从你说的关于他的事,似乎他根本没有什么把柄或弱点啊……来自落红国的强大阴阳师,野心家……没有什么能用来威胁他的……”雾夜锁提高声音道,“他的阴阳术很奇怪,依我看……”
“是黑阴阳术。”
奈莲接上了雾夜锁的话。
“这个我也略有耳闻。”好应道。陌吾曾提起过这个名词。
“对了,”漠颜的眸子亮了亮,情绪有些激动,“他对你下的咒被称为「无心咒」!传说使用禁忌咒术的人会付出代价——他也会受到诅咒。”
好觉得她在开玩笑,“你说的是‘传说’,而且,他会受到什么诅咒?”
“传说是有根据的,”漠颜认真地看着好,“在一个名为「鬼花」的地方,会盛开一种很特别的血色花,那些花因使用禁忌术的人而生。如果找到明智光秀相应的那朵花,把它放在沸水中煮,当花的红色完全消失后,他会巫力尽失。”
“小姐,没这么玄乎吧?!”雾夜锁睁大了眼睛,这简直是奇闻!
“你有把握这是真的吗?”好半信半疑地道。
“能。”漠颜的表情十分神秘,“这件事几乎没有人知道,除了——”
她把剩下的话放进了心中。看着周围三人全神贯注盯着自己的样子,突然笑起来,“好啦,我们准备出城吧。天快亮了,宫中应该会派人追查好,他们第一个想到的地方绝对是这里。”
好点点头,想起了一件重要的事,道:“你们收拾一下行李,我回良云坡有点事要办。等会儿我们就在良云破下汇合吧。”
4
奈莲站在房门外的走廊上,目送着好越过祭坛,直到他的身影湮没在浓厚的夜幕中。耳旁传来房间里漠颜和雾夜锁的谈话声,他驻足倾听了片刻,便转身走向了自己的房间。
“小姐,帮他除掉明智光秀对我们有什么好处?”
“当然有。他的存在,对我们来说是最大的阻碍。”
好疾步登上良云坡顶时,空中布满了乌云。他抬头望了望天,那些云看上去沉甸甸的,似乎在用力拉住天幕往下坠。他感到几分压抑,回想了一下东西埋藏的地点,就直奔向观景台后的丛林。
他找到一棵被砍下少许枝干的树,他猜想那些枝干用来做成了简易的木筏。而那个木筏,应该是焚烧陌吾的尸体时用的。一定是漠颜让奈莲干的这些活吧,他看着眼前这棵残缺的树,心里觉得漠颜还真是个细心的人。当然东西不是在这颗树下,毕竟这棵树与其它树相比差异甚大,很可能让别人发现。
他围着这粗壮的树缓慢行走,嘴里轻轻念着一些文字。当他找到树干上出现的一个星形图案就停了下来。图案发出一道金光,光线穿过树林,把星印在了不远处另一棵树的树干上。他跑过去,从那棵树脚下挖出了埋藏的东西。那是他从罗兰国回来时带的行李,包袱里只有几件衣物和两本书。他把包袱埋进地下之前,用风衣把它先裹了起来,以免被弄脏。
好把皱巴巴的风衣丢在了一旁,将行李斜跨在肩上,就准备下山去了。
风忽起,吹得枝叶款款作响,似有人在低述。他向后望了一眼,不出于任何目的,只是隐隐感到,一种熟悉的气息飘来。
回到良云坡底时,好看见漠颜正独自向自己走来。
“还有两个人呢?”
“后面,马上就来。”
漠颜回想着刚才雾夜锁带了一大堆她收藏的东西,却在奈莲阴森的目光下全部放回去的场景,很想笑出声来。
好看着她的笑,声音却有些沉重地道:“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一个他突然很想弄清楚的问题。
“说吧。”
“你为什么第一次见到我的时候,就知道陌吾是我杀的?”他说出后半句话感觉有些别扭。
初遇那晚,她说她能看见死人生前最深刻的记忆。她知道陌吾是好杀的,是因为她在陌吾的记忆里还看见了那个画面吗?难道那才是陌吾最深刻的记忆?
好紧张地等待着漠颜的回答。他知道自己对这件事已经释怀,但他不明白自己为何还要纠缠于此。
“是因为他最深刻的记忆里,是我杀了他?”
“不,”漠颜摇摇头,刚才的笑容无影无踪,“我说过,他最深刻的记忆是你的笑。”
“那为什么?……”
“这个嘛……因为我检查过他的伤口,长度与你的刀宽刚好吻合。”
好感到无比震撼,道:“刀的宽度不是可能有相同的吗?”
“如果你仔细看,每一把都会有细微的差别。况且,你那把刀的刀刃上有几个锯齿形的缺口,正好造成了伤口的不平整。”
好顿时哑口无言,他惊奇地望着漠颜,突然想起了梵鹿。她的头脑,也许会胜过他吧。
这时空中打起了闷雷,两个脚步声隐约从他们后面传来。
果然下雨了。
“啊,还好我有带伞!”雾夜锁走到漠颜身边,刚为她撑开伞,雨就下大了。
奈莲一手提了一个很大的箱子,一手拿了两把雨伞。好接过其中一把快速撑开,然后拿走奈莲手中的另一把伞,把撑好的伞递给他。
“谢谢。”奈莲道。
好朝他微微一笑,看了看奈莲提着那个几乎可以容下一个人的箱子,再看了看和漠颜共撑一把伞的雾夜锁,心中不免为奈莲默哀。
漠颜和雾夜锁走在前面,好和奈莲并排着跟在她俩身后。
“我帮你提着吧。”
“不用,谢谢。”
“我们要去哪里?”雾夜锁兴奋地道。去不同的城市总是能带给她无限乐趣。
“「鬼花」。”漠颜道。
5
王宫,早朝。
墓叶景向帝王上报漠颜被好劫走的事之后,引起大臣们一阵喧哗。王座上的墓叶卿微震了一下身子,随即脸上浮出愤怒的表情。当然,这不过是一场逼真的表演。
“你怎么到现在才说?!”
“这……由于昨天喝多了酒,迷迷糊糊的……以为在做梦……”墓叶景目光飘忽不定,不敢直视帝王。
“麻仓竟然劫走王妃,”墓叶卿竖着眉,“传令下去,立刻追查麻仓好,带回他和漠颜王妃!”
“帝王,”一旁的明智光秀忽然开口,“依我看不用追查,他们昨夜已经出了帝都。今天一早臣就得到了从城门那边传来的消息,说是麻仓好伤了守门人然后出城。”
“那就在全国通缉他。”墓叶卿这句话明显没有了刚才发威的气势,明智光秀的话胜过王令,他只得用委婉的语气提出建议。
“不用,追查他也是白费力气。”
明智光秀的目光穿过天朝殿大门,嘴角带着一丝意味深长的笑。
6
“光秀大人,您为何要阻止帝王追查他?”
厘恩仰头望着光秀,仿佛在瞻仰一尊神像。
“那些废物怎么可能追查到。”
“厘恩。”
“嗯?”
“找到他,找到麻仓好。”
“是,光秀大人。需要把他带回来吗?”
“不,阻止他回帝都。”
第九章
1
离开帝都的那个夜晚,他们到了距都城较近的小镇歇息。
雨整夜未停。
翌日清早,天空仍然是铅灰色。奈莲不知去哪里弄来了一辆马车,漠颜好奇地问起他,他满不在乎地说是用雾夜锁的一些收藏品换来的。雾夜锁当场气得吐血,大骂奈莲,说他不让自己带,结果他偷偷拿来干了这种勾当。听着雾夜锁的碎碎念,好劝也不是安慰也不是,只得愣在一边。奈莲却是像是没听见雾夜锁的话一般,默默地清理着车厢。早已习惯这类似场面的漠颜,打趣地笑着站在好的身旁。
这辆马车的车厢虽有些简陋,但坐在里面还算舒适。车厢是木制的,经过一夜雨水的浸泡,散发着一股淡淡的潮味儿。车厢里的座位是相对着的,左右各有一扇窗和向外开的门。好一个人坐在靠后的位置上,身边剩下的空间被那个大箱子占据着。雾夜锁和漠颜则坐在好的对面。
奈莲去买了一些食物和水分发给车厢里的三人后,就驾车上路了。
“呜……谁知这食物是不是我那可爱的收藏品换来的!”雾夜锁狠狠咬了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