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后,帝王一定还在等着您。臣立刻令人备轿,送您回宫。”
眼前的男子说话得体,令艳夕感到舒心万分。她点点头,“有劳了。”
祭坛上的漠颜听着两人的对话,略有惊愕和疑惑。这女人竟然是王后。可是王宫禁止所有人进出,她怎会染上这病?
“小姐,请起来吧。”
奈莲悄无声息地出现在漠颜身旁,他过来准备收拾桌椅。漠颜应了一声,从椅子上站起来,却因为坐了太久,双脚麻木而站立不稳。奈莲手快,扶住了她的肩膀,道:“小姐当心。”
“哎,小姐!”
雾夜锁也走上了平台,带着一抹恶作剧的笑:“小姐,那个女人称呼你为‘公子’哦。”
“没办法,人长这么帅不是我的错啊。”漠颜无奈地摇头道。
奈莲扛起桌子,用空着的手提起两把座椅。雾夜锁就负责扶着漠颜,嘴里还念着公子。他们三人从小一起长大,感情深厚。
“漠颜,辛苦你了。”
好送走了艳夕,才过来向她表达谢意。
“没什么,这个你还要吗?”漠颜从怀中拿出那个瓷瓶,里面的药水恰好用尽。她不得不在心中赞叹,陌吾连这都算准了。
好接过空瓷瓶,毕竟这也算是陌吾的东西,他就拿来做一个纪念吧。
“天都快亮了,你们都回去休息吧。对了,漠颜,王后让我传令给你。后天一早,请你进宫面圣。”
“那我们呢?”雾夜锁道,然后看了一眼奈莲。
“你们也去吧。”
好交代完后,便目送三人走向漠士居。
“漠颜。”
他突然唤道。
“嗯?”她转过头,看着他。
好露出一个坏坏的笑。
“多谢公子。”
2
慕容艳夕回到王宫之时,天空犹如被蒙上了一块蓝色的染布。从天边到王宫的上空,颜色由深转浅,层次分明。全朝大臣都在玄印门里候着。所谓玄印门,便是进入王宫的第二道门。穿过这扇门,眼前出现的是一条金色地毯,笔直地延伸到几十米距离之外的枭云殿阶梯下。众臣跪在地毯两侧,艳夕从他们面前走过时,纷纷将头低下。
“欢迎王后回宫。”
她走上枭云殿的阶梯,整齐的声音在身后回荡。
枭云殿大门两侧的女婢将门打开,然后跪下恭请。艳夕看见殿堂里那个金冠束发,穿戴华丽的男人后,再也无法保持优雅稳重的步伐,提着裙子小跑过去。墓叶卿迎上来,顾不了周围还有他人在场,把她拥入怀中。
“吾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我再也不贪玩了。”
墓叶卿觉得怀里人瘦了很多,听了她带着深深自责的话,心中泛起阵阵怜爱。木莲国是一夫一妻制,若一方离世,另一方在三年内不得再婚。艳夕染上这怪病的时候,墓叶卿就想,什么三年,他一辈子都不愿再婚了。
明智光秀站在墓叶卿身后,对于眼前动作亲密的两人毫不介意。他用不含任何情绪的目光看着墓叶卿和艳夕,心中暗暗觉得这样的场景有些搞笑。他很早就意识到,他对男女之爱提不起一丝兴趣。但是当初见到陌吾的时候,他脑子里冒出了一个不可思议的想法:如果陌吾是女人,他一定会爱上他。
就在光秀处于陌吾身穿女装的无限幻想中时,大殿前传来了门卫的通报声:“麻仓大人到。”
墓叶卿放开艳夕,脸上恢复帝王应有的高贵和郑重。他携着艳夕走到大殿后壁前的矮桌旁坐下。枭云殿是用来迎接或接见贵客的,为了表示帝王的亲切友好,而没有将王座设置在抬高的平面上。
“拜见帝王,王后。”
好彬彬有礼地道,继而转向明智光秀,“光秀大人。”
明智光秀的眉头微皱了一下,他知道,好表面上对他越是有礼越是泰然,那么他隐藏的怨恨就越深。这种感觉很不舒服,他宁愿麻仓好对他处处为难,挑衅,充满恶意。
“麻仓,你真是多礼了。”墓叶卿感激地看着好,“多亏了你,这怪病才被扼杀。”他说着,与艳夕含情脉脉地对视了一眼,继续道,“若不是你,吾的王后恐怕再也回不来了。”
“其实这不是臣的功劳,是一位叫漠颜的女子。”
“女子?”艳夕惊讶道,“为我们注药的人,不是位公子吗?”
好忍住了笑,朗声道:“王后,她不是公子,是女子。”
“不管她是男是女,明日我要她进宫受赏。”
“臣已经向她转告了王后的好意。”
到底是何人,有这般能耐。明智光秀半眯起眼睛,试图从好的眸子里搜寻出一些东西。他注意到,好说出“漠颜”这个名字时,眼中有一丝微妙的起伏,瞳孔略有放大。这细微的迹象表明……他推断着,笑意从他眼底一闪而过。
“麻仓,今日你就好好休息吧。对了,你住的地方……”
墓叶卿突然想起,以前好是与陌吾同住在阴阳阁的,而现在阴阳阁是明智光秀的居所。他本想给好另行安排寝宫,可他发现在这偌大的宫中,竟然找不到一个合适的地方。
墓叶卿露出为难的神色,犹豫地道:“不如你暂时住在殇离宫吧。”
殇离宫是由几十间住房围合而成的宫宅,外国大臣或是贵宾来访时便被安排入住那里。
好正要答应,明智光秀却道:“这样不行啊。麻仓可是我国重臣,让他住在殇离宫很不合适。”
光秀深意地看了看好,又道:“就让他与我同住阴阳阁吧。”
“也好。”
墓叶卿只得应了。一来他没有理由拒绝,二来,明智光秀的建议可以等同于命令。虽然这件事对他来说并无大碍,只是,若好住进了阴阳阁,他就无法常与好见面,商讨除去明智光秀的对策了。
好走出枭云殿时,光秀跟了过来。
他拦在好的身前,眼角上翘,脸上竟带了微笑,“麻仓,让我带你去阴阳阁看看你的房间吧。”
说完,明智光秀不等好做出回应,就走在了好的前面。
以牙还牙么。
好看着他的背影,光秀突然转变的态度,让他有些小小的震撼。
看来我要深入虎穴呢。
他紧跟着明智光秀,眼中流露出森然鬼魅的笑意。
正合我意。
3
好的房间没有任何变化,也没有像他预想的那样落满灰尘。踏进房里,似乎进入了时光旋流,他有些魂不守舍。回到这个令他魂牵梦绕的地方,他已经不会再感到哀伤了,取而代之的是强烈的想念。他终于能释怀,能把对陌吾的追忆变成一种美好,带着淡淡的喜悦和怀念,重温光阴中那些简单而快乐的日子。
明智光秀没有进屋,他站在门边,看着好似水的眸子,一时竟忘了要说的话。好温柔的目光,唇边的浅笑,让明智光秀觉得好走进房间后仿佛到了另一个世界。那个世界出现在光秀的面前,他却无法触及。好的眼里,有他永远不会懂的东西。他放弃了说出一些刺激好的话,在好完全忽略了自己的此刻,静静地走开了。他知道,他的声音是无法传入好的耳中的。
真可笑。光秀想,他从不会浪费时间在回忆上。他的目光随时都是注视着前方。但是在他心底的一角,埋藏着他不愿承认的事——他没有值得回忆的过去。
“麻仓大人。”
几个婢女捧着被褥走进了好的房间,她们动作利索地为他在地上铺好床,然后就关门退下了。
好把刀放在枕边,全身放松地躺了下去。倦意将他包围,他闭上眼准备睡觉时,又想起了一件事。现在,他是与明智光秀同住阴阳阁,他必须每时每刻都要留心戒备。他从袖中摸出两张符纸,念咒后,符纸自动脱离他的手,附在了房门和窗户上。
这个至少能给他拿刀的时间。他稍微放下心,沉沉地睡去。
他一觉睡到了下午,这是他回到木莲国之后真正得到的休息。虽然意识清醒了,但他还不想睁开眼睛。他翻身,想再小眯一会儿。可他觉得有些不对劲,他感受到有一股微弱的气流喷在他的脸上,就像有人与他面对面地睡在他的旁边。
慢着。
好缓慢地打开眼帘,一张脸清晰地倒映在他的瞳孔上。那是个金发蓝瞳的少年,面容俊俏不羁,他与好仅有一寸之隔,正目光专注地看着好。
“哇啊啊——!!”
好被吓得大叫着坐起来,慌忙地向后退到了墙边。他看看窗户和房门上的符纸,没有任何被动过的迹象。
“你是谁?怎么会在这里?!”
他惊魂未定,心中充满疑虑和警戒。若是有人试图通过门或窗闯入他的房间,那两张符纸就会立刻变为式神。但是眼前这个看上去只有十三四岁的少年,居然能够没有引起任何动静就进到了他的房里,甚至还在他完全不知的情况下钻进了他的被窝。
是我睡得太沉了么?他想,又觉得不可能。
“你是在问我吗?”
少年的嗓音带着阳光的味道。
“难道还有谁?”
好反问道。但经少年这么一问,好立马把目光移到被褥上,仔细地扫视了一遍。还好,床上没有第二个人。
“我啊,”少年伸出一只雪白的胳膊,托着后脑,目光炯炯有神,“我是奉光秀大人的命令来侍奉您的,麻仓大人。”
好差点喷血。侍奉?!侍奉也包括睡觉的时候?!
少年看出了好的心思,用挑逗的语气道:“麻仓大人不要想入非非了,我只是奉命随时跟在您的身边罢了。不过,如果大人您想的话,我也无所谓。”
这句话更让好抓狂,他真想一头撞死在墙上。明智光秀那家伙想要监督我,这种做法也太直接了吧。
不过,这么直接正是光秀的作风。
“可是我不需要谁来侍奉,请你离开我的房间。”好冷冷地看着少年。
少年露出委屈的神色,“别这么无情啊,人家只是奉命行事嘛。”他脸上的表情如翻书一样,又换成了坏笑。
“我是跟定你了,麻仓大人。”
4
第二日清晨。
漠颜穿过枭云殿大门,从容地走到帝王和王后面前,跪下叩拜。她今日换上了一件墨绿色绸裙,除了袖口和衣领处裹有黑边,裙上无任何绣花或装饰。她简单盘起的发上,插有一支淡绿的玉钗。打扮虽略显单调,却大方得体。
一旁的明智光秀细细打量着她,他站立的姿势稳如石像。
“请坐。”墓叶卿道。
漠颜谢过后,仪态端庄地坐下。
艳夕看清了她的脸,心中暗暗道确实是位俊美的女子。
“想必你知道召你进宫的原因。这次的事你立了功,吾绝不会亏待你。吾准备了一场盛宴,庆祝帝都获得新生。这场宴席,一定少不了你。”
“谢帝王,贱民不胜荣幸。”
接下来的谈话中,墓叶卿问到了她的身份,她简单地回答说自己不过是一个才学疏浅的通灵师。她说完这话,就感受到明智光秀投来的好奇的目光。她没有回看他,低着眼回应墓叶卿和艳夕的问话。
枭云殿外。
雾夜锁怨念地看着阶梯两旁的侍卫,刚才侍卫说不允许闲人进殿,连踏上这离殿堂大门还有一段距离的阶梯也不行。而奈莲,安静地站在那里,等候漠颜。
“大姐我才不是闲人呢!”雾夜锁凑近侍卫的脸,瞪着他道。侍卫的目光却平视前方,目中无人。他们除了会眨眼外,握刀立着就像人偶。
“真无趣。”
见侍卫面对她的挑衅毫无反应,她只好乖乖呆着了。
“小姐出来了。”奈莲道。
他看见大殿门前出现了漠颜的身影。
第六章
1
如那个少年所说,他真的是随时呆在好的身边。好的一举一动,都逃不过明智光秀的眼。昨日下午好醒来时发现少年睡在他身边,但完全没有闯入的痕迹。符咒是不可能失效的,就算是明智光秀本人闯进来,也不可能没有动静。他想来想去,只得出一个最合理的解释——那个少年从一开始就在他房间里。至于藏身之处,就是那个衣柜。
真不愧是在一年多的时间里就掌控了木莲国大权的人。好不由得这样嘲讽地想。幸亏他把矢崛先生送他的书和《超占事略决》埋在了良云坡一个隐秘的地方,这种东西若是落在明智光秀的手中,好杀他的机会简直是微乎其微了。
好走在通往宴殿的路上,时而用余光瞅瞅左后方与他仅有一步之隔的少年。少年的目光除了注意脚下的路,其余全部放在好的身上。明智光秀对少年嘱咐过,就算麻仓好做出一些看似平常或细微的动作,也绝不可忽视。虽然少年目前为止不认为眼前的好有什么过人之处——除了相貌,但光秀大人对好的重视是显而易见的,所以他绝非泛泛之辈。
这下可好了,他随时都盯着自己,想有一点行动都难了。好思索着,觉得有些头疼。他转过头,对少年道:“喂,你这样看着我,眼睛不会累吗?”
少年眨了眨眼,道:“麻仓大人,请叫我厘恩。”
果然是自讨没趣啊。好在心中叹了口气。转过廊子的拐角处,宴殿便出现了。好下了三步台阶,从木廊回到石板地面上,然后径直向大殿走去。
远远的,他就瞧见了漠颜,她刚走进宴殿中。
现在正是初夏,天空是一片纯净的蓝。阳光并不刺眼,落进好的眼里,让他的眸子染上了些许夏日的热情。
好跨入宴殿大门时,宴会正好开始。他迅速地环顾了四周,几十张齐腰的圆桌均匀分布在大殿中,桌上置满了美酒和佳肴。高台上竟然出奇地没有布置桌椅,墓叶卿和他的两位皇兄站在大臣中间,与他们喝酒交谈。这场宴席很特殊,所有人都站着,可以随意走动说话。但正是因为这非常规的宫廷宴席形式,使得气氛十分热闹。
婢女们忙着添茶倒酒,送上水果和甜点。奏乐声从殿堂两侧的门里传出来,飘荡在繁杂的人声中。
漠颜和艳夕愉快地谈天论地,时而碰杯畅饮。雾夜锁和奈莲站在离漠颜不远的桌旁,以能随时听到漠颜唤他们。雾夜锁兴奋地品尝着各种美食,而奈莲只吃了一些主食,他就把心神放在漠颜那里了。
好看着身边热闹的场景,再看见自己身边跟着这么一个时时刻刻盯着他的人,心中有一股带着愤愤不平的郁闷。他本想过去与漠颜打个招呼,但漠颜似乎和艳夕聊得很投入,也就不好意思打扰了。他随意走到一张人少的桌旁,先慰劳一下自己。在这场宴会中,和他一样这么安静的人,恐怕只有他身边的厘恩和角落的明智光秀了。
好望了一眼明智光秀,他的目光与好有一瞬间的接触后就转向了其他人。明智光秀似乎在观察什么,眼神如寻找猎物的豹子。
“你不吃一点东西吗?”好问一旁呆立的厘恩,口吻有些讽刺,“难道光秀大人的命令里包括不能吃喝拉撒?”
“哦。”显然厘恩没听出好的语气,受宠若惊地挠了挠后脑,然后拿了一个鸡腿啃起来。啃鸡腿的同时,厘恩仍然看着他。
真是尽职。好暗暗嘀咕了一句。他发现艳夕离开了漠颜,走向墓叶卿了。于是他端起一杯酒向她走去,心忽然怦怦地跳。厘恩见他走开,放下鸡腿就跟过去。
好停在了中途,想着该和漠颜说些什么。他觉得自己从未这样紧张过。真是奇怪,这之前不是也见过她吗,怎么现在却紧张了。或许是她的装束变得韵味十足,他不安地想。
“厘恩,我看上去怎样?”好突然握住厘恩的肩膀,微弯着腰问道。
厘恩用手托着下巴,认真地把好的五官看了看,道:“非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