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来置你于死地。”
他的声音因地面的震动而颤抖了起来。
第三十五章
1
似乎一切都结束了，却仿若未曾开始。
好坐在年久失修的破败神庙门外，雨水从他上方的屋檐倾落下来，像挂在屋檐上的珠帘，将他与那沐浴在大雨中的世界隔开。他闭着眼睛，不知道这场深夜忽降的暴雨已下了多久。他像是听不见雨声，心神专注地在想什么，或是思绪停留在哪里没有回到当前。
黑夜中，远处城市的灯光犹如溶解在了一颗颗雨滴里。那些光线朦朦胧胧，随着夜的寒冷加剧，它们慢慢弱去，像些零碎的星光被雨水一点点浇灭。夜晚的歌舞奏乐声没有像往常一样飘荡在城市上空，大概是暴雨声扰乱了奏乐，令寻乐的人们扫兴而归。尽管雨声像是一种噪音，但奇怪的是，雨势越猛，世界却仿佛越宁静。
此时，在好的脑海中响起的声音，早已盖过了似乎能将房顶上的瓦片击穿的雨声。他一遍遍回想不久前的经历，所以忘记了自那天起究竟过了几个日夜。他对时间的感觉是模糊的。
那座被幻术隐藏的秘密园林，他直到最后，都没有见过它真实的景象。因为当那场浩劫过去时，幻术才解除，周围只剩下了一片宫殿的废墟。不，不对。那还不是最后。他突然皱了皱眉，记忆变得有些混乱。他重新回忆，以便将那时的事更准确地再现。
他落入了敌人的圈套，来到了那座秘密园林。冒牌的帝王发动了「灵魂·天爆」，要与他同归于尽。由于他毫无防备地中了幻术，无法开启王的世界逃走。不过他不需要逃走也能活下来，虽然幻术令他不能判断武器的杀伤力蔓延到了何处。他消耗了不少的巫力，毫无损伤地撑到了武器爆发最强力量后的平息。
身在那座秘密园林的人，除了他都死了。「灵魂·天爆」的力量比夜羽第一次试用时的威力强大数倍，那些风之族人和他的部下无以自保。他立刻开启了王的世界，返回永乐城。他急切地想知道，永乐城的战况发展到了什么地步。他也想逼问风逸，得到关于真正的帝王的线索。
他以为拥有他一半巫力的浅乡奏久和宫远润等人，足以对付风逸。然而，他回到永乐城时，不见任何人的踪影。他是通过浅乡奏久携带的天罄回来的，但那块天罄落在雪地里，他感知不到一丝活人的气息。
循着血腥味，他找到了战士们的尸体。
宫远润、瀚飞，以及向池凉橘生借来的通灵人部队中的二十五人。他们被整齐地排放在官府前的广场上，尸体无一是完整的。从城里房屋的破坏程度来看，必定经过了一场大战。他难以想象，作战计划就这样轻易失败了。
只有浅乡奏久逃脱了吗？他准备再次确认所有人的尸体时，浅乡奏久突然出现在了他的身后。
他察觉到异样的瞬间，浅乡奏久一刀刺入了他的身体。
他被背叛了。
浅乡奏久从他那里获得的巫力几乎没有减少，可见，浅乡奏久没有与风逸对战。他没有时间思考其中的原因，浅乡奏久仿佛变成了另一个人。他只是霎时了然，为什么总觉得在秘密园林的那个陷阱设计得太巧妙。就好像敌人知道「王的世界」在他中了幻术时不能开启，而特意考虑了利用幻术。
可是为什么。
浅乡奏久，是他最信任的追随者。他也不曾从浅乡奏久内心读出丝毫不忠。浅乡奏久并没有中了什么咒术被敌人操控的迹象，他看得很清楚，浅乡奏久是以本人的意志企图杀死他。
他们交战后，他败给了浅乡奏久。亦可说，他败给了自己。
雨中，一个乞丐走向了这座破败的神庙。他淋着雨，背上背着一块又长又厚重的木板。乞丐就住在这神庙里，而那块不知从哪里捡来或者偷来的木板，将作为他栖息的温床。感觉有人来，好睁开眼，看向了乞丐。
好还未完全回过神，表情有些僵滞。那个乞丐是他这些日子唯一见到的人。乞丐一脸满足的表情，仿佛背着的是无价之宝。好看着他被压弯的背脊，心中涌起的悲哀将思绪拉扯了回来。很多人终其一生追求的栖息之地，其本质不过就只有那块木板的大小，然而压迫着人们的却也正是它。
乞丐走到了门口，好没有理会他。乞丐也没有转头看坐在门边的、甚至显得比他还落魄的人。乞丐进门时，不慎被门槛绊倒。他背的木板向好倒下去，好快速向旁边挪动了位置，躲过了木板。
乞丐没有为自己的不小心向好道歉，他扶起木板，跨了大步走进屋里。神庙的屋顶有多处破洞，地面上积了一层雨水。他把木板放在稍微干净的角落，安逸地躺了上去。好侧过头，透过墙上的洞口望向庙内。他想开口跟乞丐说点什么，因为他已经多日未与任何人说话了。不与人交流，也会产生一种孤独感。但他又意识到了一件事，放弃了说话的念头。
那是一件最近总是忽略的事。
他没有与乞丐交流的必要。其实刚才也没有躲开倒下的木板的必要。
他伸出手，试着去接房檐上滴落的雨水。可他没能接住。雨水从他的手心穿过，在地上摔个粉碎。
「我已经……死了啊……」
他呓语般喃喃道。
火灵让他放弃了肉身，才让灵魂不至于被一同毁灭。他得救了，没有彻底的死亡——从这个世界上消失。可说是得救，也和死了差别不大。他只是不用承受肉身毁灭时的痛苦，以这样的状态存在，也不再拥有灵视的能力。但，内心的痛苦没有被死去的身体带走。
他不费一点力气地站了起来，突然冲进了大雨中。
夜色和暴雨渗透着他，除了像心这样抽象的东西，他什么都感受不到。那种「无法感受」的感受，犹如深谷的回音，在他的灵魂里旋转。
若要比谁更阴险，那么他还太嫩了。他知道自己又什么都没有做到，他想得太简单，连自己都忍不住要狠狠地嘲笑自己。他又想到了很多事，各种情绪如泥浆交融在一起，渐渐地凝成黑色的固体。
终于，他接受了这短暂的时间里发生的一切，并决定不再想。
他需要一具新的身体，才能回到王的世界，去见股宗。
他再也不愿离开它。只有它，永远不会背叛。
2
以亡灵的角度看待这个世界，感觉就像在水底看岸上的景色，似乎总是与真实有所偏差。好走在人群中，一夜暴雨后的早晨，湿润的空气中有一股清沁肺腑的味道。当然，他是闻不到的。但他看着路面石板间积下的雨水，曾在这样的早晨闻过的味道便仿佛唤醒了此时的感官。
人们的眼睛里无法映出他的身影，他眼中的人们也犹如和自己一样毫无重量。他避免着与他们相撞，尽管他可以无障碍地从人们身体里穿过，但穿过的瞬间会产生一种灵魂与灵魂相斥的难受的感觉。
他在寻找一个合适的人，最好是通灵人。火灵会帮他吃掉那个人的灵魂，让他得到新的身体。不过他心里明白，即使得到了新的身体，也并不意味着原本的他复活了。但这至少比去墓地找一具刚被埋葬的尸体好，夺取活人的身体和占用死人的身体，有最根本的区别。
不知为何，他想到了多年前做过的一个交易。他向无数亡灵借用力量重塑夜羽因重伤无法恢复的身体，而那些亡灵在他的帮助下还生。他在一座小城里抽出了活着的人们的灵魂，再让亡灵附体。但他做得不够好，毕竟数量太多。人们的灵魂被抽出后，一段时间后肉体就会死去。他没能恰当地把握住那段时间，因此亡灵们得到的身体几乎都失去了生命。他造出了一座城市的活着的死尸。
这次他不会再犯那样的错误了。只要在人的肉体未死去前附身，他就能成为一个活着的人。
好看着一个向他正面走来的人，慢慢停下了脚步。因为那个人，对上了他的眼睛。那个男子衣着陈旧，背着包袱，拄着一根木手杖，像是流浪的人。他很年轻，却带着一股中年人的老练气质。男子一边走来，一边端量着好。他走近好身旁时，低声道：“像你这样喜欢走在人群中的亡灵很少见呢。”
男子认得好。毕竟好的通缉令曾传遍雪梅国。看来，**已被剿灭的消息是真的。亲眼见了好现在的样子，男子心想。
好侧头看着男子，考虑要不要把他当做目标。但是他的右脚不太灵便，这个缺陷让好有些犹豫。忽然，耳边响起了咒语声。好才发现男子悄悄从袖中抽出了一张符纸，他的眸子里闪过惊慌，还未有时间远离男子，他就被收入了符纸中。
在弄清男子想要做什么之前，火灵没有立刻现身。男子来到了一片树林中，他用手杖在松软的泥土上画了一个阵型图。原来，他想要为好超度。那个阵型图，是为罪孽深重的亡灵超度而使用的。这位男子周游各地，为留在世上的无数亡灵超度。他自认为这是通灵人的本职。他对国家的一切都不关心，所以尽管好生前是图谋篡夺帝王之位的**，他也愿意帮助他解脱。
林中飘荡着氤氲的雾气，雾气缭绕着光枯的树木，仿佛代替落在土地上腐烂的树叶遮住枯树老化的外皮。
男子将符纸放在阵型图中央，好从符纸中释放了出来。看了脚下的阵型图，好露出了一丝笑容。他知道自己是无法超度的，不管用哪种方法。他背负的罪孽远远超过了男子的想象。那张符纸还限制着他，使他不能走出阵型图。
“死去的人是不该留在人间的。”
男子话音刚落，火灵便出现了。他们周围的雾气顿时消散，空气也变得干燥了几分。男子看着幼体形态的火灵护在好的身前，不禁觉得非常有趣。“一个亡灵还能拥有持有灵，真是件新鲜事呢。喂，难道你不希望自己的主人得到安息么？”他向火灵问道。
火灵看着男子，它的眼睛如发光的石，不带有感情，也不动摇。
它举起手臂，火焰突然间从男子身边燃起。他的巫力不强，在躲开火焰时，火灵就趁机逼近了他。它一掌按住他的胸膛，一道三角形的光环在他身上打开了一个入口。它的手通过光环伸入了他的体内，拽住了他的灵魂。
“什么？！”
男子的脸上掠过了恐惧，下一瞬间，他的灵魂就被火灵从身体里拉扯出了。火灵将他的灵魂紧握在手中，他看着自己倒下的身体，刚才那种分裂的感觉冲昏了他的头脑，两眼显得呆板无神。
火灵准备吃掉他，但听见好阻止它的话，它便伸出另一只手，将束缚了好的那张符纸烧毁了。好走出阵型图，来到男子的身体旁。他转头与男子的灵魂对视了一眼，男子想要为他超度是出于善意，所以他阻止了火灵。
“等我找到更合适的身体，就把你的还给你。”
好说完，便附身于男子的身体。
火灵放开了男子的灵魂，他看着倒在地上的「自己」站起了身。面对的那张脸分明是自己的，他却像看见了一个陌生人一般。好试着活动了一下，这具身体的右脚受过伤导致行动不便，而且还有点微微作痛。但疼痛给他的内心带来了一种感动。火灵看着好，虽然他从未离开它，它却感觉他终于从远方回来了。即便好改变了身体相貌，但只要看着他的眼睛，就仿佛能看到他的灵魂。
好捡起了手杖，走向男子，他道：“很抱歉对你这样做，就请你暂时跟着我吧。该怎么称呼你？”
男子恢复常态，道：“圣岛曜。”他的语气和表情没有流露出愤怒，这让好感到有些意外。“你能告诉我，你会用我的身体做什么吗？该不是再次造反吧。”圣岛曜说出后半句话时，冷静的眸中浮出一分玩笑的神色。
“就算我还有那样的念头，也不会用你的身体的。”
“你是说我的身体不够灵活吧。可是，你应该知道，不管你用谁的身体，都不可能达到你生前强大的程度。因为我们这些人的身体极限，根本赶不上你。”
好听出了圣岛曜的言外之意，笑道：“正如你所说。那么，你有什么更好的建议么？”
“我知道一个人，可以为你制造与你生前分毫不差的身体。”
第三十六章
1
圣岛曜将带好去见的人，被称为「还生师」。
他为人们的亡灵制造出与生前相同的身体，令灵魂附体得以重新生活在人间。但是，雪梅国只有少部分人知道他。而且就算知道，如果那些人死后灵魂留在了这个世界，恐怕他们也不会简单地想到去找他。
那位「还生师」的客人几年才会出现一个。其原因并不是很难找到他住在哪里，而主要的是，他制造一具身体收取天价。他愿意接受的「亡灵客人」必须保证在获得新的身体后如约支付金钱，这方面，没有半点商量的余地。为了防止客人违约消失，他会在那具身体中下咒。若客人没有遵守约定，他可以将那具身体毁灭，连同灵魂一起。
不过，即使被称为「还生师」，也不意味着他能令死人真正的还生。他制造的身体，终究是没有生命的。它只是一个容器，亦或说是亡灵与这个世界再次接触的介质。但它拥有一个最大的优势，那是使用别人的身体都不可比及的优势。
——它能还原的不仅是亡灵生前的外表，并且，可以还原巫力。
一个通灵人死后的魂魄，所具有的力量是灵力。灵力由巫力转化而来，因此生前越强大的通灵人，成为亡灵后灵力就相对越强。好占用了活人的身体，他的灵力便可成为这具身体能释放的巫力。但是别人的身体对他的力量有很大的限制，灵力不能全部转换回巫力，所以不能达到生前的强大程度。
而「还生师」制造的身体，就没有这样的限制。
“虽然使用那样的身体，不会像你现在使用我的身体一样有「活着」的感受，但比起这个，我想你更需要的是力量吧。”圣岛曜道。
好看了看他，问道：“那所谓的天价是多少？”
“这个你不用担心。如果我不能让你免费得到一具新的身体，你就不用把我的身体还给我了。”
“你有这种能耐么？”
圣岛曜笑了笑，眼底微微暗了下去，“那个「还生师」，是我的父亲。”
离开父亲十年了，圣岛曜没有想到自己会因为遇上这种情况回来。
已经死去的人，却由于各种原因对这个世界存在强烈的眷恋而不能超度的亡魂，究竟该不该留在这个世界上呢——对于这个问题，圣岛曜与父亲产生的分歧，也许是他离家出走的借口。
孩童时期，圣岛曜的母亲与父亲不合，父亲便带着他去了另一个地方生活。他很快有了继母。继母待他不错，但他讨厌她。圣岛曜在家几乎不与继母说话，故意无视她，父亲为此冲他发怒多次。
后来，继母不幸死于意外事故，父亲也变得沉默了。圣岛曜与父亲在一起，家里的气氛万分压抑。但有一天，继母突然出现在了他们的面前——她以「人」的形式，重新回到了他们的生活中。圣岛曜知道父亲做了什么。父亲为继母制造了新的身体，召回了她的灵魂。
看似恢复了以往的一切，圣岛曜却觉得，让一个死人生活在他们中间，他无法认可。他向城中一位通灵人拜师，了解如何超度亡魂，研究生死。接着，他趁一个父亲不在家的下午，将继母的灵魂从身体里抽出，为她超度了。
圣岛曜为灵魂超度的能力与大多通灵人不同，由他超度的灵魂将永远安息，不会再被召回人间。他这样做的后果可想而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