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逸双手一划，向族人传回了讯号。
接到风逸的命令，三艘飞舰即刻在罗兰国边境着陆。风逸让他的下属去对付追来的人，他则先行带好返回他的领域。
当他飞过了波斯海的一半，他察觉到空气变得有些异样。
气温升高了。
他再次停止飞行时，前后有两道巨大的火幕落下，像从上空飞流而下的火的瀑布，除了天空和波斯海，遮蔽了阳之大陆和阴之大陆的一切。风逸惊讶地看着出现在前方的男人——他同时散发着弥殇和好的气息——浅乡奏久。
×××
——王，我在宫远部长手下做事的时候，有一个绰号呢。
「无味之人」，浅乡奏久被这样称呼过。
——因为我只能从别人那里得到巫力，使用别人的通灵术，所以会携带借给我巫力的那人的气息。而我本身，是不会散发任何气息的。
第二十八章
1
落入火幕之间的雨吸取了几分温暖，似乎是温热的眼泪。火幕的光芒照亮了他们头顶上一小片灰暗的天空，令那翻滚的乌云看上去犹如被点燃了一角，又像燃烧后的灰烬还带着一点余留的火星。金红色的光亦落在波斯海面，大颗大颗的雨滴激起了浪花。
中了圈套呢。感受着浅乡奏久散发的不属于他的气息，风逸明白了什么。
当他的舰队进入罗兰国境，结界解除，浅乡奏久便是趁那时穿过没有任何障碍的边境而来此埋伏。为了避免剩余的载着炸药的三艘飞舰可能造成的不利，弥殇和他制造的替身出场，风逸就不得不令那三艘飞舰也在罗兰边境着陆，让飞舰上的族人前去迎击。
「要享受单打独斗的乐趣」果然是骗人的。风逸冷冷地瞪了一眼封住好的棺木，手指一动，令棺木移到了他的身后。他周围的雨滴凝结成冰射向浅乡奏久，浅乡做了一个模仿他的动作，风逸顿时愣了楞。
伴随着无数声脆响，冰粒停在了半空中。浅乡用了与风逸相同的招术，使雨水成冰，并凝聚成冰盾。镶嵌着冰粒的冰盾又在一股热气中融化，倾入波斯海。
两道火幕上出现了若干漩涡，从漩涡中发出了被火焰包裹的气流刃。风逸心中的惊讶不减，他用气流刃与之抵消后，火焰仍不灭，缩成团状向他袭来。他手一挥，使棺木围绕他快速转动当做盾牌，靠近他的火焰便熄灭了。
这个男人，没想到是个可怕的武器。风逸看着面带笑容的浅乡，心想。若他召唤出风之精灵，对方也会召唤火之精灵。将麻仓好和他风之族人的能力结合起来的浅乡奏久，风逸不觉得自己能赢。虽然风逸认为这是个激动人心的挑战，但这次来罗兰国的目的是捉拿麻仓好，与浅乡奏久硬碰不是上策。既然把麻仓好带回雪梅有困难，那么，退一步也可。
风逸盯着浅乡奏久的眼睛突然一转，带着棺木横向飞走。浅乡奏久以为他试图飞出火幕之外，便立即紧追。棺木被风逸牢牢控制着，浅乡无法用风力将其夺回。风逸一边躲避火幕上发出的火焰气流刃，一边撕下了棺木上的符纸。
看见棺木开启，浅乡奏久才意识到风逸想做的不是飞出火幕逃跑。
他准备就此杀了好！
棺木失去控制而掉落，从中脱离出来的好仍处于昏迷。风逸举起手杖，对准了好的心脏。决定好生死的一瞬间，浅乡奏久释放出大量弥殇的巫力，形成的狂风使风逸控制好的力量有些许失衡。
然而，好没能幸免。风逸的手杖刺入了好的身体。他快速拔出手杖，腥红的血液喷洒向上空。风逸的半块面具也被溅上了鲜血，可是血液滑到他勾起弧度的嘴角时，却仿佛变得太沉重般，将那弧度压了下去。
因疼痛而清醒的好，竟抓住了风逸的双手。
尽管浅乡奏久没能保护好，但他造成的失衡令好避开了要害。
“趁现在！”好喊道。
浅乡奏久怀着还来不及消除的惴恐，再次释放了巫力。临近风逸的那道火幕中，霎时伸出了一只燃烧着的巨大的手掌。风逸这才知道，浅乡奏久在火幕落下时就已经唤出了火之精灵，它一直待在火幕的另一边，气息被火幕隔绝而没有被他察觉。
火灵的手掌就在风逸上方四五米处，好抓住风逸而让他露出破绽的时间即使只有几秒，也足够让他中招。火灵的手掌向风逸挥下来，好放开了风逸，风逸却丢下手杖又反抓住好。风在风逸身后形成护盾，并给了他向下的冲力，减轻火灵带来的冲击。
风逸和好一上一下，坠入了波斯海中，海浪高高扬起。
因为好在身下，风逸没有遭受与水面的撞击。好则在那股撞击力下，身上的伤口一下子裂开，血液溶在海水里，像一片片烟雾，朦胧了两个人的视线。可是，透过那被冲淡的红色，风逸看见了好的微笑。
他们不断下沉着，好的微笑令风逸感到自己跌进了一个更深的陷阱。
难道，他一开始就打算让我坠入海里？！风逸蓦然一怔。
没错。好看着风逸，想道。这就是你们风之族人最大的弱点。风之族人的通灵术大多建立在操控气流的基础上，所以身处空气稀少的水中，他们便丧失了主要能力。
浅乡奏久来到了波斯海面，他的身边由海水形成了数把冰锥，扎进水里后刺向风逸。风逸几乎不能感知后面的危险，冰锥在他背上钻开了洞。他忍不住张口呻吟，水呛入鼻喉，令他快要窒息。
此刻风逸能做的，是唤出风之精灵将自己救走。可在水面上等待他的还有浅乡奏久和火之精灵，他还将面对一场恶战。而且，他不愿在这里放弃杀死好。
好看穿风逸的想法时，他们的表情互换了。笑意仿佛从好的脸上流失，转移到了风逸的脸上。风逸握紧好的手腕，将他的巫力传入好的体内。大量巫力的流动刺激了「血之种子」的生长，麻醉快速遍布了好的全身。
迹浪曾告诉他，血之种子产生的麻醉物超过一定量，便会让人渐渐死亡。
好再度失去了意识。
风逸用剩余的巫力收集了水中的氧气，向阴之大陆的海岸游去。
浅乡奏久本要等风逸突出水面，但见风逸与好的身影分开，发现不妙，便跃入了水中。
2
海面上撒满了光。
在海水中看见的海面，就像液化的天空。而那些闪烁的光芒，也犹如熔化后的繁星。
如果这就是此生所见的最后的景色，似乎不坏呢。
——王，王！
听见有谁呼唤自己的声音，好没有睁开眼睛。他的眼前依然是那片在海中看见的景色，他十分着迷。若是睁眼，他就会失去它了。
浅乡奏久看着毫无反应的好，垂丧着脸。他伸手在好鼻下探了探，他知道好还活着，这样做只是想感受一下那浅浅的呼吸。这对于他是一个慰藉。弥殇坐在一旁，看着天空和海面暗下，雨的声音在夜幕中强弱交替。
雪梅国的飞舰队将食物卸载完成后，已返回了阴之大陆。现在他们藏身于罗兰国边境的结界之外，雏城尽头山崖下的渔船中。他们身后的山崖上打造着一个个山洞式的住宅，海边简陋的港口边停留着十余只渔船。
没想到又回到这里了。弥殇嗅着船上的鱼腥味，像是记忆中家乡的味道。
“看看这是谁呀。”
一个撑着雨伞的男人悄悄地走近了他们。
浅乡奏久听到男人的声音，立刻惊起，弄得船只晃动起来。
“这真是上天奇妙的安排呢。”
男人驻步，将伞往后移了移，露出了笑脸。
“宫远……部长……”
“宫远……部长……”
浅乡奏久看着男人和煦的笑，尽管身在弥殇的气流屏障下，却感到了如同被雨水淋透的寒冷——或许此刻的自己，在宫远润的眼中就是一副落汤鸡的模样。
不过，宫远润的出现并不绝对意味着危险。面对他的笑容，那股寒冷是熟悉他的人才会感觉到的。因为浅乡奏久看过很多次宫远部长带着这样的笑容令无辜的人心脏停止跳动，所以他总是难以分辨宫远润笑容中善意和恶意的成分。
“快五年不见了呀。”
宫远润毫不在意浅乡奏久对他的称呼。当初他带领的暗杀部队早在永乐城解散，审查官浅乡奏久将他指为杀人事件的元凶而收尾。宫远润没有回忆往事，只是用目光扫了扫浅乡身后盯着他的弥殇和昏迷的麻仓好，笑道：“都是旧识啊。”他与弥殇曾在雪梅内战中交手。
作为永乐城事件的元凶，宫远润未被捉拿归案。他过了几年逃亡的生活，近日才安定了下来。
“部长为什么会在这里？就算是逃，也可以逃到罗兰国内吧。”
“我对故土的眷恋可是很深的呀。若不是疾病爆发，我根本不会想要离开雪梅。因此就算离开了，至少也要能每天都看到它呢。”
“你一个人？”
宫远润摇了摇头，准备暂时结束对话，“要闲谈的话，先到我的屋里去吧。你的那位「王」伤得很严重呢。”
看样**远部长似乎没有恶意。浅乡奏久想。虽然心有忧虑，但他非常需要宫远润的救助。他回身冲弥殇点点头，然后从渔船跳到了岸边铺的木板上。弥殇随之离船，手一划，令船只飞到了他的身旁。宫远润将伞摆正，转身迈出步子。
跟在宫远润的身后，浅乡奏久在脑海中列举了他所能想到的宫远润可能怀有的目的。那些目的中，对宫远润最有利的，是将他们交给风之族，得以重回雪梅国并撤销罪名。
这会是陷阱吗？
“你不用想太多。”
宫远润忽然道。仿佛听出了浅乡脚步声中的犹豫。
“至今为止我杀人的原因，都是曾服侍的诸侯王下达的命令。也就是为了工作。最后一个任务失败的时候，我的工作就丢掉了。如果被我杀死的那些人，不在工作的杀人名单内的话，我对他们就和对一般人一样。况且你们不是一般人呀。”
他的话浅乡奏久半信半疑。
即使曾是暗杀部队的一员，浅乡待在宫远润身边的时间却比其他人少得多。宫远润私下的为人如何，他不怎么了解。
很快，他们来到了崖壁上若干山洞式住宅的其中之一。
住宅的大门上挂着写有主人姓氏的门牌——柏原。然而，这里全部住宅的主人都搬走了。由于罗兰国边境建立结界，会使居住在这里的人断绝与结界内部的来往，所以他们必须进入结界内生活。
他们走进门，阴冷的洞室中燃着几盏烛灯。
弥殇将好转移到石床上，宫远润便在浅乡奏久的催促下为好做仔细的检查。
“我可以治疗他的外伤，”听浅乡说出好中的咒术后，宫远润道，“但要解这咒术，还要等她回来。”
第二十九章
1
珈谷知道自己还会再见到麻仓好。
她看着好在暖色烛光下的脸，觉得他的表情是她从未在任何人脸上看见过的。虚茫。她只能想到这样的形容。
永乐城事件里，她的名字没有被记录在案。后来她本可以拥有常人的生活，却选择了继续跟在宫远润的身边，随他和他的部下瀚飞一起逃亡。她明白她被宫远润利用了，可是宫远润身上有种令她产生了依赖的东西——父亲的感觉。
珈谷坐在石床旁，等宫远润缝合了好的伤口，就轮到她来为好解除咒术。浅乡奏久和弥殇站在她的身后，瀚飞则靠在墙角。六个人在这阴冷狭小的房间中显得十分局促。
宫远润停下手中的动作时，珈谷将座椅挪动了一下，与好更近了一些。
血之种子的咒术，除了施术人能够直接解除，仅有的解除方法便是将血之种子从体内取出。只是这个时代缺乏手术的条件，很难做到。但珈谷，具备特殊的能力。通过人的脉搏，她可以感受和控制人的身体，既然血之种子在好的体内成为了他的一部分，她就能控制它。
“开始吧。”宫远润道，扶好坐直了身。
“嗯。”
珈谷伸手握住好的手腕，闭上了眼睛。
从指尖传来的痛苦猛然袭入了她的心窝。珈谷不由深吸一口气，她感觉得到好内心的痛苦甚于当年。已经没有人再称她为神医少女，几年过去后的今天，她依旧像过去那样对这种痛苦不能忍受。他究竟经历着什么？她禁不住想。
在她的控制下，血之种子在好肩部的皮肉下缓慢地移动。好的肩上突然像撕开了一条口子，血液喷到了宫远润的脸颊和衣衫上。珈谷没有停顿，血之种子每移动一点，就使血液不断喷涌。宫远润用巫力使好肩上的伤口不再扩大，但没能减少血流量。
若不是植入的血源珠能够补充流失的血，好定已失血过多而死。
血之种子从伤口里拔起的瞬间，恢复了原始的水滴状，然后落在了血泊里。
整个过程中，好的表情没有一丝改变。身体仿佛已不属于他。
宫远润为好缝合了最后一条伤口后，他们换到了另一间洞室。
“他没有生命危险了。”宫远润说着，脱下了血淋淋的外衣。“不过……他不一定会醒来。”
“什么意思？”浅乡奏久皱眉道。
“他似乎是主观意识不愿醒来，刚才那种程度的疼痛他都没有反应，很可能是那个时候他的灵魂断开了与身体的连接。但是他的灵魂没有离开身体，所以不会死。”
2
——「你想死吗？」
——不，是不想活。啊，更准确来说，是还没想到为什么要活。
——「难道不一样？」
——哈哈，抱歉让你困扰了，火灵。
——「……」
——难道我死了么？
——「没有。但也不算活。我在与你的意识，或者说是灵魂对话。」
——这样啊……
——「麻仓好，我想告诉你一个秘密。」
——诶？真不像一个精灵会说的话呢。
——「关于“通灵王”的秘密。」
3
人的一生大部分时间只是在盲目地活着。
就像他此时这样盲目。没有死，却不想回到活着的路上。
好遇到陌吾之前的记忆变得愈加模糊了。他也记不得，是什么时候开始内心需要一个支撑他活下去的东西。他想大概人在到达一定年龄时，灵魂的核心才会苏醒，才会寻找什么让内心不再盲目。
然，二十五年了。
他看清的东西越多，却没有越清醒。
这或许是一个契机。他来到了死的边缘，可以纵观生。
他觉得自己犹如被名为「活着的理由」的手传来传去。从最初的「为了成为阴阳师」，到「为了复仇」、「为了重要的人」、「为了王的责任」。如果他放弃了王的身份，下一个接住他的手里握着什么答案？还是他就此踏空，跌入虚无？
支撑他的东西在减少。少到只剩下了「王的责任」，以及他的善良。似乎是很脆弱的支柱，却又强大到让他走到了今日。
正是因为这样，一旦倒下，就不愿站起来。他太累了。他太痛苦了。
「精灵王在人类诞生于这个世界的那天，就看见了人类的未来。」
在一片纯白的空间里，好与火灵对坐着。
「人类的未来，是毁灭。虽然不知道具体的时间，但人类终有一天会从这个世界上消失。」
“呵，我一点都不感到惊讶呢。”
「通灵人在人类中出现的远古时代，他们只能看见灵，至多能与灵进行交流。后来随着人类的进化，通灵人的能力亦有了进化，逐渐学会了如何利用灵的力量等等。通灵人通过与灵的来往，了解了很多普通人无法理解的事。通灵人比普通人更了解这个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