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马灰反应极快,有些风吹草动都能察觉,立即按下矿灯看去,就见有个人探头探脑地正从Z615残骸里爬出来,那人发觉到有灯光照晃动,忙闪躲进弥漫的黑雾。
司马灰以为是“绿色坟墓”,哪容对方再次逃离,他不顾黑烟炙热,一个箭步蹿下斜坡,眼看着那人被烟尘阻挡,伸手就能抓到了。不料对方身法诡异,就如猫蹿狗闪般快得出奇,返身就地一滚,竟在间不容发之际从司马灰旁边避过。
这时罗大舌头等人已经围了上来,矿灯光束和步枪都指在那人身上,将其逼停在原地。
黑烟附近能见度极低,司马灰以为困住了“绿色坟墓”,但隔着风镜一看,那人头戴皮帽子,身着倒打毛的羊皮袄,脖子上挂了串打狗饼,两眼贼溜溜地乱转,虽也用布蒙住口鼻,但不是早该死掉的赵老憋,又是何人?
司马灰又惊又骇:“这老怪怎么还能死后挺尸?难道他当真服过龙涎,变成不老不死之身了?”
赵老憋趁众人稍一愣神,又使个兔滚,朝着手中没有枪支的“二学生”直撞过去,妄想夺路逃窜。
这次司马灰识破了赵老憋的动向,他如狮子搏兔使出全力,后发先至,将其扑到在地,伸手扯去了对方的面罩。
司马灰用步枪压住了赵老憋的脖子,此时想结果此人性命,实是易如反掌,不过转念一想,自己这伙人与赵老憋之间纠缠甚深,却没到你死我活的地步,何况事到如今,再杀赵老憋也于事无补。
众人置身在蘑菇云下都有窒息之感,知道不是讲话之所,于是先将赵老憋拖到一旁。
司马灰等人把赵老憋围在当中,彼此相互打量,谁都没有开口说话,当真是“各怀心腹事,尽在不言中”。
赵老憋终于撑不住了,对司马灰说道:“真是山不转水转,想不到咱爷们儿又见面了……”他一边偷眼观瞧司马灰的脸色,一边继续说道:“看这位团头好俊的身手,想必也得过绿林传授,咱人不亲艺亲,通吃祖师爷留下的这碗饭,爷们儿你走遍了天下路,交遍了天下友,把天底下能吃的都吃遍了,乃是前人显贵、螯里多尊、出乎其类、拔乎其萃的头等人物,为啥非要跟俺一个憋宝的过不去?”
司马灰说你别跟我套近乎,谁不知道绿林里的手段有上下两等,上者曰“钻天”,下者曰“入地”。
钻天的练会蹿房越脊飞檐走壁的本领,高处来高处去,能进到富户巨室中偷金窃银,使人不知;入地的则是挖洞打地道,专做掏坟包子抠宝的勾当。可不管是“钻天”还是“入地”,都跟你们施术憋宝的道路不同,说是毫不相干也不为过。
高思扬和二学生两个,并不了解赵老憋的身份,还以为此人就是“绿色坟墓”,没想到长得如此獐头鼠目。
不过司马灰十分清楚,赵老憋不是“绿色坟墓”,但肯定与之有重大关联。司马灰也深知此人诡谲难侧,围绕在他身上的谜团多得数不清,试问一个人怎么可能死亡并且留下尸体之后,又出现在另一个地方?
如果算上眼前这个赵老憋,司马灰已经遇到过三次,或者说是三个同样的人了。第一个是在长沙螺蛳坟挖掘雷公墨,掉进坟窟窿被鬼火烧死了;第二个是从匣子里逃脱,死于古楼兰黑门遗址;如今又出现了一个深渊里的赵老憋。
罗大舌头遇事亦是脑袋瓜子发懵,总觉得赵老憋是妖怪变的,趁早弄死了才是。
司马灰满腹狐疑,但千头万绪,也不知该从哪里问起才好,却听得胜香邻在耳边悄声说道:“这个人也许不是赵老憋。”
司马灰心念一动:“是了,看情形黑门和深渊中出现的赵老憋应当是同一个人,因为对方显然还记得发生在匣子里的事情,但此人可从没承认过自己就是赵老憋,那都是我们一厢情愿的想法。”
司马灰想到这里,索性直接问道:“你姓甚名谁,为何到此?”
那人眼中贼光闪烁,脸上勉强挤出些笑,抱拳说道:“人过不留名,不知张三李四;雁过不留声,不知春夏秋冬。既然诸位问起,今日俺就留个名姓在此。”
第四部 幽潜重泉 第一卷 柯洛玛尔探险家 第二话 不老不死
司马灰三遇赵老憋,见到的有尸体也有活人,每一次都是时隔多年。由楼兰黑门前的死尸推测,匣子里的赵老憋勾结法国探险队在回疆盗宝,应该是在民国年间;而在长沙螺蛳坟挖掘雷公墨的赵老憋,是出现于解放后的1968年,死后被埋在了荒坟里;如今这个人又在深渊里现身,容貌与前两个死掉的赵老憋毫无区别,还是那一身拾荒者的打扮,仍旧五十来岁贼眉鼠眼的模样,简直是个不老不死的妖怪。
司马灰难以理解发生在这个人身上的事情,但即便真是不老不死,也不可能被烧成了灰烬,还会再次出现,他只能认定前后三次遇到的赵老憋,根本就不是同一个人。
谁知那人说道:“俺祖籍关东,在那百家姓里排行第一,奈何家里爹娘早亡,当初也没给取过大号,后来凭手艺做了憋宝的老客,因此相熟的都管俺叫做赵老憋。”
司马灰和罗大舌头听了这话,皆是面面相觑,感觉身上都起鸡皮疙瘩了,事情呈现出了最诡异的一面——前后三次遇到的赵老憋是同一个!
罗大舌头咋舌不下,他提醒司马灰道:“我明白了,说不定这老怪床底下埋着一个罐子……”
其余几人听得莫名其妙,司马灰却知道罗大舌头所言何意,当年他们在黑屋混日子,多曾听人提起一件怪事:
具体是哪朝哪代说不清了,估计可能是前清的事,那时村子里有个阙姓人家,夫妻两个以种田砍柴度日,粗茶淡饭的生活虽然清贫,但老两口子非常恩爱,为人厚道本份,日子倒也过得适宜。
夫妻二人膝下只有一子,这孩子天生耳大,耳垂又肥又厚,老两口子十分喜欢,总说:“咱家这孩子生就佛相,将来必福寿无穷。”于是给小孩起了个乳名叫“福耳”。
可后来有位看相的先生瞧见,却说:“这孩子耳大无福,双耳要厚而有轮方为贵人,耳厚福厚,耳薄福薄,耳要大,又要圆,又圆又大是英贤;两耳削平,奔劳一世,两耳贴脑,富贵到老,对面不见耳,则是巨富巨贵之相。”
按那江湖上流传的相法,这意思就是人的耳廓不能向前探着招风,须是平贴后脑才能有福。正所谓“两耳招风,买地祖宗”,因此以前迷信的人家,刚生下小孩,都要紧盯着孩子睡觉时不能把耳廓压向脸颊,免得睡成卖尽祖宗田产的招风耳,等孩子逐渐养成后压耳的习惯,也就不用再管他了。
那先生看“福耳”的面相,是双耳上薄下厚,两边都往前支着,就说这是逆子之相,再想改也来不及了。
阙氏夫妻哪里肯信。一顿扫帚将看相的先生赶走了,此后对“福耳”更加溺爱,衣来伸手饭来张口,什么活都不让干,这小子长大成人之后,整天游手好闲不务正业,还学会了耍钱嫖娼,把他爹气的吐血而亡。
“福耳”不但不思悔改,反倒变本加厉,把家里的田产变卖挥霍了,又去偷鸡摸狗,一次被人告上了衙门,他逃到山里躲避。途中撞见一伙养蛊的黑苗,就此跟去湘黔交界混饭吃,几年后回归故里,到家不说孝顺老娘,却肆无忌惮的杀人越货,他若瞧上哪家的姑娘媳妇,光天化日里就敢进去施暴,谁拦着就拿刀捅,比那山贼草寇还要凶狠猖狂。
想来王法当前,哪容他如此作恶,果然惊动了官府,派差役将“福耳”抓起来过了热堂。他对自己所犯之事供认不讳,被讯明正法,押到街心砍掉了脑袋,民众无不拍手称快,没想到行刑后的第二天,此人又大摇大摆地在街上走,依然四处作恶。
官府自然不会坐视不理。再次将其擒获正法,可不管“福耳”的脑袋被砍掉了多少回,这个人都能再次出现,活蹦乱跳地好像根本没死过,百姓无不大骇,不知此人是什么怪物,任其为非作歹,谁都拿他没有办法。
最后“福耳”的老娘实在看不下去了,只好大义灭亲,到衙门里禀告官府,说此子从黔湘深山里学会了妖术,在家里床底下埋了个“藏魂坛”,肉身虽然在刑场上被斩首示众,但他过不了多久就能从坛子里再长出来。
官府闻之将信将疑。立刻命人到其家中挖掘,果真刨出一个黑漆漆的坛子,形状就像骨灰坛似地,当场敲碎砸毁,再把“福耳”押赴刑场碎剐凌迟,挫骨扬灰。自此就再也没有发生过妖人死而复生的事了。
这件事没有明确记载,仅是口耳相传,司马灰也不知道那“藏魂坛”里有什么名堂,这赵老憋每次死后都能再次现身,倒确实与这个离奇古怪的传说有些相似。
司马灰不太相信世上有什么“藏魂坛”,那与“聚宝鼎”一样都是荒诞不经的事,相传元末明初有巨富沈万三,家中财帛通天,富可敌国,哪来的那么多钱呢?是他还没发迹之时,路过湖边见到乡人捕蛙,就地剖蛙取肠,血腥满地。沈万三见状不忍,出钱把剩下的几百只蛙都买了下来,扔回湖中放生。某天晚上他再次路过湖边,听群蛙鸣动鼓噪,从湖底拥一古鼎而出,往那鼎中扔进一块金子,就立即变成两块,沈万三因一时善念得此古鼎,日后盈千累万之资,皆为其中所生,后来沈家被明太祖朱元璋抄了,从地窖搜出此鼎,问以刘基刘伯温,刘基曰:“此为聚宝鼎。”后世俗传为“聚宝盆”,如果掉进一个活人进去,再拽出来可能就是两个相同的人了。
司马灰也暗自揣测,莫非那赵老憋无意中掉进了“聚宝鼎”,所以世上才有好几个一模一样的人?可是“聚宝鼎、藏魂坛、不老不死”三种猜想,都不能完全解释赵老憋的来历,此人身上的秘密,恐怕只有他自己心里才清楚。
司马灰寻思敌我难辨,没法说赵老憋是正是邪,只能说这是个“奇人”,从头到脚都是谜团,其位置处在“考古队”和“绿色坟墓”之间。此时明知道赵老憋为人油滑,从对方嘴里说出来的话并不完全可信,但又不能不问个究竟。于是示意众人谁也不要多说,避免言多有失,先让赵老憋把其来历作为,原原本本的交代一遍,等摸清了底细再做计较。
赵老憋见推脱不开,兀自在舌口上逞能:“诸位英雄听了,俺这憋宝的行当,那也是凭真本事吃饭,眼作观宝珠,嘴为试金石,五湖四海生涯,万丈波涛不怕……”
罗大舌头恼怒地说:“你再敢多说一个用不着的字,老子就生掰你一颗大牙下来,不信咱俩试试。”
赵老憋吓得一缩脖子,说道:“俺不识眉眼高低,还望好汉宽恕则个,可……可是诸位,到底想让俺说啥呀?”
罗大舌头嘬着牙花子道:“你成心的是不是?让你说什么你自己不清楚吗?还非得等我问你?先说你鬼鬼祟祟跑到这地方干什么来了?”
赵老憋苦着脸说了经过,他声称自己也被困在这个深渊里了,瞧见大雾中有东西坠落,便特意过来察看,发现竟是个生铁坨子陷在此处,使地底涌出万丈黑烟,他钻进残骸里面看了一回,也没找到什么东西,不料刚一出来,就撞到了司马灰等人,他还记得在楼兰沙海中,被这些人从后追击。不想冤家路窄,竟又在此相遇,赵老憋已成惊弓之鸟,看势头不妙立即转身逃开,再往后就是现在的事了。
罗大舌头越听越气:“老不死的你这话说了等于没说,真拿我罗某人当傻子糊弄啊?今天非把你满嘴的牙都掰下来不可……”
司马灰看罗大舌头问得糊涂,就将他拦下,然后告诉赵老憋:“你我双方没有什么解不开的仇疙瘩,但你的事对我们非常重要。所以今天必须把话说明白了,别指望还能蒙混过关。你要仔细交代,比如遇过什么人、学过什么艺、憋过什么宝、经过什么事、到过什么地,把你的老底儿全给我抖落出来。”
赵老憋为难的说:“这位团头也是场面上的人物,咋不明白掏人老底儿,和挖人祖坟没啥两样?看诸位这架势,莫不是到此地里来找……禹王碑?俺赵老憋虽然不才,但愿助一臂之力。”
众人闻言都是一怔。司马灰和胜香邻齐声问道:“你知道深渊里的禹王碑?”
赵老憋见自己说着了“海底”,故弄玄虚地道:“说句那啥的话,俺是略知那么一二。”
罗大舌头迫不及待地追问:“那你知不知道禹王碑是什么东西?”
赵老憋点头道:“自然知道……”
罗大舌头奇道:“禹王碑到底是个什么?”
司马灰等人也都屏气凝神,全部注视着赵老憋,要听此人究竟说出哪些话来。
赵老憋却说:“那座石碑不过是块极大极厚的石板,和山里那些普通的石头没啥两样。否则咋说它是块石碑呢,石碑嘛,原本就是石头,不是金也不是玉。”
罗大舌头气得暴跳如雷,揪住赵老憋衣襟骂道:“老不死的,我看你真是活腻了!”
司马灰看赵老憋东扯西绕,实在可恨,就对其余几人使了个颜色,暗示不必阻拦,且让对方吃些苦头再说。
赵老憋被罗大舌头一折腾,果然服了软,再也不敢卖弄见识,他说“禹王碑”确实是块普通不过的石头,这话全然不假,石头虽然和石头一样,但命却不相同,因为石头也有石头的命,好比同样生而为人,你把那沿街要饭的乞丐和身登大宝的皇帝,都剥光洗净了看看,岂不同是一团皮囊裹着的血肉之躯,所以说人和人没啥两样,死了埋到土里同样腐臭生蛆。
可为啥皇帝能在万万人之上,想玩哪个娘们儿就玩哪个娘们儿?乞丐却为何生在万万人之下,终日在世上忍饥挨饿?这就是命不一样,同人不同命。
第四部 幽潜重泉 第一卷 柯洛玛尔探险家 第三话 命运是条神秘的河
众人听得十分茫然:“人的命运确实不尽相同,但石头哪有什么命运?”
胜香邻揣测道:“赵师傅大概是说万事万物的际遇各自不同……”
司马灰说:“就算石头有命运,它也还是一块石头,沉入深渊的禹王碑怎么可能只是普通岩石?”
赵老憋见众人没听明白,就说换而言之吧,诸位经得多见得广,想必知道唐太宗李世民了,那太宗皇帝死后葬在昭陵,祭殿石壁上刻有六匹战马,都是他生前所乘的坐骑,只因太宗的山陵称为“昭陵”,故此将这石壁浮雕合称为“昭陵六骏”,六骏分别是——“救驾有功的飒露紫、日行千里的白蹄乌、天马下凡的拳毛騧、动如飞练的青骓,波斯汗血良驹什伐赤、凌虚追风的特勒骠”。
其实刻有“昭陵六骏”的浮雕石板,都是普通的岩石,山里边要多少有多少,正因其上刻着不得了的东西,才成了宝物,谁看了谁都眼馋,结果被那些掏坟的土贼盯上,砸碎了抠下来装到箱子里,让火轮船漂洋过海带到亚美利加合众国去了。
赵老憋自称土贼们盗毁“昭陵六骏”的时候,自己曾亲眼目睹,你说世上石头那么多,为何有的千年万载终是顽石,风化枯烂在山里永远无人问津,而有的岩石却被选中刻成了“昭陵六骏”,归根结底就是“命”,命这东西,往浅了说是一层窗户纸,往深了说则渊深似海无有止境啊。
罗大舌头义愤填膺,破口大骂道:“那些洋鬼子着实可恶,把咱们老祖宗留下的好东西全给倒腾走了,怪不得当年闹义和团呢,不闹能成吗?我要赶上那时候,也他娘的推铁路拔电杆海上去翻火轮船了。”他又瞪着赵老憋问道:“你当初是不是也做过二鬼子?要不然土贼盗宝怎么让你在旁边看着?”
赵老憋忙道:“俺好歹也明白些事理,常言道‘屈死不告状,穷死不做贼’,干点儿啥不能吃两顿饭啊,怎么会去做那种早晚喂狗的行当。”
司马灰虽然很反感赵老憋云里雾里的说话方式,但心中对这番话也有所触动,命运就像一条神秘的河,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