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什么也没有回答,只是双手把酒瓶贴在胸口。
我把他带到他的房间里,把门锁上。
我没有马上离开,在房门口站了几分钟,耳朵对着钥匙孔倾听。我光听到喝酒的声音,然后是床铺的悉悉声,接着就是欣库斯断断续续的哭声。
我把他一个人留在那里,就去找巴恩斯托克。
老头很快地给我开了门。他非常激动,甚至都没有邀我坐下来。房间里全是烟草味。
“我亲爱的探长!我觉得浑身都不自在,不过这可同案子无关。我应当向您坦白,我犯了一个小过失……”
“那就说说您谋杀奥拉弗的理由吧!”我马上接过他的话说,一面坐到沙发上。
他激动得直摇手。“啊,上帝!我没有!我一生还没有对别人动过一只指头!我发誓,绝对没有!我只有一件事认错:我在旅馆搞了骗局。请相信我,正确地理解我:我这样做完全是为了开开玩笑!愿上帝作证。这是我的职业病。我制造神秘气氛,故布疑阵……但是我没有任何恶意……”
“您说的玩笑是指哪一方面?”我冷冷地问,因为我有点恼火。我没有料到,巴恩斯托克居然会干出这种事。
“是……是这样,我假借死去的登山运动员的名义,搞了许多小动作。比如我把自己的皮鞋偷放到他的房间床下……比如淋浴间的事……我也骗过您几次,您还记得烟斗里的烟雾吧?……”
“涂脏我桌子的也是您?”我问。
“桌子?”他疑惑地望着我,又望望自己房里的桌子。
“是的,桌子。一桌都涂满了胶水,没有一点办法能把它弄干净……”
“啊,不。”他害怕地说,“弄脏……桌子……没有,我没有……我向您发誓!”他又把双手捂在胸口。
“您会明白的,探长。”他继续往下说,“因为我做的这些都构不成犯罪,我没有让任何人受到丁点损失……我甚至认为大家会感到有趣,而且我们亲爱的老板也很欣赏……”
“老板已经同您串通了?”
“没有,瞧您说的!”他朝我摇手,“我是说他……他也喜欢玩这类把戏,他甚至也骗过您几次,您没有发现?例如他说话常常用一种特别的嗓门,还有他那句名言‘得让我想想’……”
“明白啦!”我说,“但是走廊上的脚印呢?”
巴恩斯托克的脸色变得专注和严肃起来。
“不,不,”他说,“这不是我。但是我知道您说什么。我有一次看见过这种脚印。当时您还没有来这里。光着脚的湿印。他们从楼梯过道走下来到陈列室去……这当然也是开玩笑,但不是我……”
“好,我们就谈到这。我还有一个问题:从门底下丢进来的字条也是您写的?”
“也不是我写的。”巴恩斯托克肯定地说,“我是转交,我说的是实话。”
“等等,”我说,“就是说事情是这样的:奥拉弗出去了,您坐在那里。这时候有人敲门,您应了一声,然后您才看到门底的地板上有一个字条,是这样吧?”
“是的。”
“等等,”我有了新的主意,“对不起,巴恩斯托克先生,您老实说为什么要由您来传递这张恐吓的字条?”
“我完全同意您的看法。”他说,“我读完这个字条之后才明白过来。原来这是有意要我传送这个字条。因为敲门人听到是我的声音,他应当知道是我在这里。您懂得我的话吗?不管怎样,只要奥拉弗回来,我都会毫不迟疑地把字条交给他,敲门人认为我会用这个字条来同奥拉弗开玩笑……”
“原来是这样。”我说,“后来呢?奥拉弗笑了没有?”
“没——没有。他没有笑……您知道,他一向很幽默……他看过字条,耸耸肩膀,我们又接着玩牌了。他很镇静,再没有提过这个字条。您认为这个字条能不能当真?”
“什么事都有可能的。”我说,“现在,请告诉我,在摩西先生去睡觉的时候,你们做了哪些事?”
“请原谅,”他说,“我就是等您提出这个问题。我还为此专门回忆了自己做过的事情。情况是这样。我们分手的时间大概是10点半,我暂时……”
“请等一下,”我打断了他的话,“您是说时间在10点半?”
“是的,大概是10点半。”
“好,请从头说下去。能不能回忆一下,在9点半到10点半之间有哪些人留在餐厅里?”
巴恩斯托克用修长的手拍拍脑门说:“好,好……这个问题要更复杂一些。因为当时我们忙着打牌……不过,在场的自然有摩西、老板……摩西夫人还不时地跑来记分……布柳恩和奥拉弗在跳舞,后来,就看不到他们了,对不起,在这之前,摩西夫人同布柳恩跳过舞……然而您明白,我完全不能断定这段时间……是9点半,还是10点……噢,想起来啦!挂钟敲过10下的,当时我还看了看大厅,心想留下的人怎么这样少。音乐还在放着,大厅已经空了,只有布柳恩和奥拉弗还在跳……您知道,这可能是我记忆中仅有的比较深刻的印象。”
“原来是这样。”我说,“这期间老板和摩西一次也没有离开过牌桌,是吧?”
“没有。”他肯定池说,“他们两个简直杀得难解难分。”
“就是说10点钟大厅里只剩下布柳恩、奥拉弗和三个打脾的人,对不对?”
“肯定是这样的。这一点我记得很清楚。”
“好。”我说,“现在回过头来谈您的情况。您是说,在大家都离开之后,您还在牌桌上坐了一会,继续练习纸牌魔术……”
“练习纸牌魔术?完全有这个可能。有时候我做这些动作是下意识的。对,后来我决定抽雪茄了,于是回到自己的房间。我就坐在这张沙发上,开始打瞌睡。我好像是被什么推醒过来的。我忽然想到10点钟我答应过让可怜的奥拉弗翻本。我看了表,准确的时间已记不清,但肯定是10点钟刚过不久。我知道离约会的时间还不算迟,就拿了一迭钞票和几根雪茄,走出房门到走廊上。探长,我记得走廊上没有人。我敲了敲奥拉弗的房门,里面没有人应声。我又敲了一下,还是没有人。我才明白连奥拉弗本人都把翻本的事情忘了,他大概要做比翻本更有趣的事情。我就在他的门上留了一张您已经知道的字条。然后我老老实实地在这里等他到11点,一边就看着这一本书。我是在11点去睡觉的。还有一件有意思的事,探长。就在您和老板从走廊走过来不久之前,有人敲过我的房门。我把门开了,但—个人也没有。我又重新躺下来睡觉,然而已经睡不着了。”
“哦,我明白了。”我说,“就是说,您往门上贴字条之后,直到11点才去睡觉,而在这之前什么重大的事件都没有发生……既没有任何响声,也没有任何人走动的声音,是不是?”
“没有。”他说,“什么都没有。”
“但是,您在什么地方?是在这里,还是在卧室?”
“是在这里,我就坐在这张沙发上。”
“哦,”我说,“再提最后一个问题。昨天午饭之前您没有同欣库斯谈过话,是不是?”
“同欣库斯?……可这个人又矮又小气……等一等,探长……还记得我们一起站在淋浴间外面的事吧?当时欣库斯正等得不耐烦,我就变了一个小魔术来安慰他……啊,对啦,我变的是冰糖!他当时都张惶得不知所指了……”
“在这以后您没有同他谈过话?”
“没有,在我的记忆中没有。”
“您有没有上过屋顶?”
“上屋顶?没有,绝对没有。我从来不爬屋顶。”
我站起来说:“谢谢您,巴恩斯托克先生。您说的情况对调查很有帮助。我希望您明白,今后不要再搞新的骗局了……对,这样就好。”
我向他道过晚安就出去找年轻人,但是我忽然看到走廊尽头西蒙纳那扇房门砰的一声关上了。我立即转身到他那边去。
我没有敲门就走了进去,西蒙纳正跳着一只脚脱自己的裤子。
“不用麻烦啦,西蒙纳。”我苦着脸说,“反正您还没有来得及把领带摘掉。”
西蒙纳软瘫无力地坐到床上,他瞪目结舌不知所措。我走进卧室,在他的面前站住。我们都没有出声。他的头在我的眼睛逼视下越来越向下聋拉着。
最后,他终于忍不住说,“只有律师在场,我才说话。”他的声音在发抖。
“去您的,西蒙纳。”我说,“亏您还是物理学家。您要请律师干吗?”
他忽然抓住我的上衣下摆,把我从头到脚看了一遍说,“您怎么想由您,彼得,但是我向您发誓:我没有杀她。”
我拖过身后的一把椅子坐了下来。
“您想,我为什么要这样做?”西蒙纳激动地往下说,“因为杀人要有动机……任何人都不会这么随便就杀……当然,暴虐狂是有的,但他们是疯子……更何况是这样地野蛮,这样地残忍……我向您发誓!我抱住她的时候,她的身子已经完全凉了!”
我把眼睛闭起好一阵子,因为西蒙纳告诉我,旅馆里又有了一具尸体。这一次是个女人。
“您很清楚,”西蒙纳激烈地争辩,“这样的犯罪行为根本就不存在。要有动机……您是了解我的,彼得!您看看我:我像不像凶手?”
“够啦!”我说,“您先给我住口,认真考虑考虑,把事情的经过清理一下再说。”
他并设有认真考虑。
“随您怎么想都行,但您应该相信我,彼得。我说的都是实话。还在举行这场糟透的舞会的时候……她以前就暗示过我,只是我没有下决心……您正好在这一次把我灌醉了,所以我下了决心。我为什么不呢?就在11点大家都安静下来的时候,我走下楼去。您正和老板在壁炉间谈一些鸡毛蒜皮的事。我走过壁炉间,偷偷地溜进她的房间。摩西老头屋里没有灯,她这里也是。房间里很暗,但我还是看出了她的轮廓。她坐在而对房门的一张沙发上。我轻轻地叫了她一声,她没有吭声。在这个时候,不用说我就坐到了她的旁边,一把就抱住了她。唉!我甚至都没有来得及吻她一下。她的身子已经完全凉了。冷得像冰,僵硬得像根木头!我都记不清我是怎样跑出来的。我想,我把那里的全部家具都弄倒了……我向您发誓,彼得,请相信我是老实人,我碰到的是死人……后来我……我不是人面兽心的人……”
“把裤子穿上。”我说,“跟我走。”
“到哪?”他恐惧地问。
“监狱!您这个傻瓜!”我厉声喝斥。
“我这就穿上。”他说,“等一等,彼得,我简直听不懂您在说什么……”
我们下楼到大厅的时候,碰到了老板。
老板坐在值班桌的后面,面的放着一大杯的混渗酒,他向我们投过来疑问的眼光。我用手势命令他待在原地,就转身初摩西夫人的房间走去。
莱丽仍旧伏在陌生人房间的门坎上,它朝我们不满地哼了几声。
西蒙纳跟在我的后面不时地长吁短叹。
我果断地推开摩西夫人的房门,怔住了。
房间里亮着紫红色落地柱状大灯。漂亮迷人的摩西夫人正坐在面对房门的沙发上看书。
她看到我以后,眉毛惊奇地抬了一下,但是随即露出了非常亲切的微笑。
西蒙纳在我的背后惊骇地叫了一声。
“对不起。”我勉强地说。我掉转身子尽可能小心地把门带上。然后,我回过头来抓住西蒙纳的领带。
“我发誓!”他差不多要昏厥过去。
我放开了他。
“您弄错了,西蒙纳。”我冷冷地说,“我们回您的房间去。”
在路上,我忽然想到,我的房门没有锁上,而房间里还有我保管的物证。这个物证倒不如让这位伟大的物理学家瞧瞧。
我把西蒙纳带到了自己的房间。
西蒙纳进门就倒在我的沙发上,他用双手捂着脸,然后又对自己捶了几拳。
“多悬!”他痴笑着说,“我又能活命啦!万岁!”然后他两手扶着桌边睁圆了眼睛小声说,“但是,您知道,她确实是死过的啊!彼得!我向您发誓。她是被人杀死的,而且……”
“胡扯蛋!”我冷冷地说,“您当时喝醉了。”
“没有,绝对没有。”西蒙纳摇头说,“我喝醉过,您说得不错,然而当时我的感觉很清楚,一会觉得自己的行为卑鄙龌龊,一会又认为自己没有什么过错……确切地说,我这件事做得太荒唐了。也许我真的……出格了,是不是,彼得!”
“也许是。”我同意他的话。
“我不知道该怎么办,真的不知道……在这段时间,我一会脱衣,一会穿衣……甚至想逃跑……特别是听到你们在那边走路和小声谈话的时候……”
“这段时间您在哪里?”
“我在……您说的是哪段时间?”
“在我们小声说话的时候。”
“我在自己的屋里。我没有出过房门。”
“究竟在您屋里的哪个房间?”
“一会在这个房间,一会在那个房间……老实说,你们问奥拉弗的时候,我正坐在卧室里偷听……请等一等,如果摩西夫人活着,为什么还要折腾我?出什么事儿?是不是有人病了?”
“请回答我的问题。”我说,“在我离开桌球室以后,您做什么事情?”
他一阵沉默,睁因眼睛看着我。后来他终于开口了:“我做什么事情?我一人玩一会桌球就回到房间。时间大概是10点,我要做的事是在11点,我得把自己整理一下……大约在10点半,我做好了一切准备。然后就等待,看看表,又看看窗户……其余的事情您已经知道了……”
“您回房间的时间大概是10点。能不能说得更准确些?因为您在约会前有不断看表的习惯。”
西蒙纳轻轻叫了一声,他说,“我懂啦!看来您正在有计划地搞调查。也许,您能告诉我究竟出了什么事吧?”
“奥拉弗被人杀了。”我说。
“什么?被人杀了?您刚才还呆在他的房间里……我亲耳听到您在那边同他说话……”
“我不是同他说话。”我说,“奥拉弗已经死了。所以,请您尽可能准确地回忆一下我要问您的事。您是什么时间回到自己房间的?”
西蒙纳拍了拍脑门,脸上露出沮丧的表情,他小声说:“这太荒唐了。像疯子说梦话……一会这样,一会那样,说了等于不说……”
“把您嘴里的烟放下。回答我的问题。”我盯住他说。
“您这个样子要我说什么?‘把烟放下’是什么意思?”
“意思是我在等您回答。您——什么时候——要准确——回到自己房间的?”
“对不起。”他说,“我搞糊涂了,这当然很粗暴,不过……随您的便。对不起。我从桌球室出来的时间是10点差10分。准确地说,就是前后至多相差1分钟。”
“您回到房间之后,做了哪些事?”
“对不起。我到卧室脱下衣服……”他突然掉转话头 “您明白,彼得……我知道您需要了解什么。这个时候奥拉弗还活着。不过,实际上我根本无法知道真像,也许这个人并不是奥拉弗。”
“请您说得有条理些。”我命令他。
“是得有条理些……卧室隔墙那边有人移动家具。没有人说话。记得我还朝墙壁伸伸舌头,心里想:这个滑头,你睡你的觉吧,我可要去找我的奥丽加了……这个时间大约是10点差5分。前后至多相差3分钟。”
“原来这样。说下去。”
“……后来我去盥洗间仔细地刮脸、洗手……说简单点,我从洗间出来的时候,又一次看了表。时间大概是10点半。前后最多相差两三分钟。”
“这个时候您在卧室是不是?”
“是的,我在卧室里穿衣服。然而我没有再听到任何声音。即使听到了,也不会在意。我穿好衣服就到客厅等候。我敢发誓,在晚会以后,我肯定没有再见过奥拉弗。”
“您已经发誓肯定摩西夫人死了。”我向他指出。
“唉,这事我不知道……我现在也弄不明白。您要相信,彼得……”
“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