欣库斯裹看皮大衣站在屋顶上,他像我和莱丽一样孤独,但他比我和莱丽还要不幸,因为他没日没夜地陷没在恐惧之中。
“欣库斯?”我轻轻地喊他,但是他没有应声。
我的身子已经冻僵了,想到现在已是喝一杯热葡萄酒的时候。于是我对莱丽说,“我们回去吧!莱丽。”
我和莱丽在大厅里碰到了老板。我要他听听我的一些想法,他对我此刻的心情表示非常理解。
“现在可以坐到壁炉间痛痛快快地聊一阵了。”他说,“您先上楼去,彼得,我去料理一下再来。”
我站在炉火前烘着手,听到老板吩咐卡依莎的声音,又听到他穿过大厅的脚步和关灯的声音,接着,他的脚步声音没有了,但楼上的音乐已经停下来。我又听到了老板下楼的声音——这是他走到大厅来了。我听到他对莱丽小声说话的声音:“不,不,莱丽,别跟着我。你又发疯啦!给我马上回屋里去,奥拉弗先生已经对我抱怨了,他说这是丢人的。从来没见过这样没有教养的狗……”
这么说来,奥拉弗已经是第二次遭到狗的袭击啦!我一想到奥拉弗在餐厅里兴高采烈地同年轻人有说有笑,我的幸灾乐祸的心情就格外强烈。因此,在莱丽负罪地低着头走到我面前,用冰凉约鼻子舶着我的手的时候,我拍着它的脖子说,“你很棒,莱丽,就是要这样对付他!”
就在这个时候,我脚下的地板轻轻地震动了,传来了玻璃哐啷哐啷的声音,还从远处听到一阵大笑的声音。莱丽仰起头竖起了耳朵。我看了一下表:10点过两分。
我全神贯注地等待着事态的发展,然而笑声已经不再有了。
楼上的什么地方有人在用力关门,还听到厨房金属锅叮当作响和卡依莎高声说话的声音——“哎呀,先生……”
我站了起来,然而这个时候老板拿了两杯热饮料走进了壁炉间。
“您听到啦?”他问。
“听到了。这是怎么回事?
“山崩塌了。离这里不远……请等一下,彼得。”
他放下饮料出去。我拿起杯子又坐到沙发上,我很平静。山崩吓不倒我。
老板回来了。他端起杯子,坐到我的旁边,不出声地打量着四周。
“事情很糟,彼得。”老板的脸上没有表情,“我们已经同外界隔绝了。”
“具体的情况怎样?”我问。
“你的假期还有几天?彼得?”他还是面无表情地问。
“可以到20日。怎么啦?”
“到20日。”他缓缓地重复着我的话,“差不多有20天……行,错不了,您还有机会准时回去上班。”
我放下杯子,嘲弄地望着这个好弄玄虚的人。
“您直截了当地说吧!亚力克。”我说,“他到底回来了没有?”
老板咧着嘴大笑。
“没有。幸好他没赶上这次山崩。应当告诉您——这话只在我们之间说说——他是一个非常少见的好挑眼的人。所以,如果他回来的话……其实,谈论死人要么有祸,要么有福。还是让我们谈活人吧!我很高兴您有20天时间,因为他们不可能很快把我们的道路挖通。”
这话我所懂了。
“是不是路被埋了?”
“是的。我马上就想法同外界联系。现在电话不通。您进入河谷的那条唯一道道已被埋没了。”
他从杯里喝了一口饮料。
“我马上就能知道来龙去脉。”他继续说,“山崩的声音是从北边传来的。现在我们只能等待。但愿他们能想到我们,但愿他们能组织抢救……”
“水,是够用了。”我考虑了一下说,“不过我们之间会不会发生人吃人的事情?”
“哪能!”老板明显有理怨的情绪。“除非你们坚持菜单非多样化不可。不过,我早就做好准备:我决不把卡依莎交给你们。你们可以去啃巴恩斯托克的骨头,今天他赢了我70克朗,这个老骗子!”
我们无言地对望了一阵,老板突然说,“就一件事使我不安,彼得。我有一种失掉好主顾的感觉。”
“怎么会呢?”我说,“相反,他们全在这里了。至少,他们在20天内不会再有选择旅馆的机会。”
“可是,接待旅客总是多多益善呀!比方说,欣库斯的朋友们本来是要来的。”
“欣库斯的朋友?”我感到奇怪,“他对您说过等什么人吗?”
“没有,他没有说……他在电话上对缪尔电报局口述过一份电报。”
“什么内容?”
“缪尔,罹难登山者旅馆。我在等待,请尽快来。内容大概就是这些……”
“我倒没有想到这一点。”我喃喃自语,“欣库斯有朋友,这些朋友会来同他分享孤独。尽管……为什么他们不会呢?有什么理由……
第七章
临近午夜,我和老板喝过热饮料就讨论如何得体地向旅客通报他们已被活埋的消息。我们还谈到几个同宇宙空间有关的问题,即:人类遇到大灾大难是不是注定要死绝的问题(老板认为这是肯定的,不过在这个时刻到来之际,我们这些人已经不存在了);自然界中是不是存在着某种人还不能认识的力量(老板说有这种力量,不过我们迄今对它不想承认罢了);长毛犬是不是有理性的动物(我们认为是的,然而还没有一个傻瓜学者能证明这点);有没有对宇宙构成严重威胁的所谓热射死亡(没有,因为有老板发明的永动机!);布柳恩是男人还是女人(这点我无法证明,然而老板提出一种离奇的设想,布柳恩是巫师,也就是没有男女性别的不死不活的巫师)……
大狗忽然跳起来叫了一声。老板朝它看了一眼。
“莫名其妙!”他严厉地说。
莱丽又叫了两声,然后向大厅跑去。
“啊哈!”老板站了起来,“有人来打扰我们了。”
我们跟在莱丽后面走出了壁炉间。莱丽在大门前站住了。
门外传来一阵奇怪的哀嚎。我抓住了老板的手。
“是熊!”我小声说,“灰熊!有手枪吗?快!”
“我怕这不是熊。”老板也小声说,“我怕这是他来了。我得去开门。”
“别开门!”
“要开。他付过两周的房钱,可只住了一晚。我没有这个权力。不然,他们要吊销我的执照了。”
门外又是一阵哀嚎。莱丽的样子很古怪:它站门边,怀疑地望着门,还用鼻子嗅了一下。
就在我迟疑的当儿,老板已独自做出了决定,他大胆地伸手开锁。
大门开了,一个满身是雪的人续缓地朝我们的脚下爬过来。我们路过去扶起了他,把他抬到了大厅。雪人的眼睛闭着,鼻子发白,嘴里不住地呼着。
老板喊来了卡依莎,关照她烧热水,还朝这个陌生人的嘴里灌了一杯热饮料,用皮手套揩擦他的脸孔,说要把他送到淋浴间去。
“夹住他的胳肢窝,彼得。我抬他的脚……”他吩咐我。
我照着做了,感到有点困惑:这陌生人没有右手右臂,是个独臂人。我们把可怜的人抬到了淋浴间,让他躺在木凳上,只穿着一件衬衫的卡依莎也来了。老板对我说,待会儿由他亲自来照顾独臂人。
我回到壁炉间喝自己的饮料。我的头脑很清楚:陌生人的穿着很不合时令的短小的上衣,细长的裤子和时髦的皮鞋——在当地只有开着汽车路过的人才穿这种皮鞋,这就是说,他的汽车是临时出什么事儿,他不得不步行到旅馆来。他显然走了很长的路,因为他是这样的疲惫,浑身上下全冻僵了。我忽然恍然大悟。这个人不是欣库斯的明友,还能是谁!应当去叫欣库斯……也许,汽车里面还有别的不能动弹的人,也许,他们已经死了……欣库斯应当知道……
我跑出了壁炉间,直奔二楼。我跑过淋浴间的时候,还听到里面放水和老板骂卡依莎笨蛋的声音。
走廊上的电灯全灭了,我费好长时间才找到开关,然后我再去敲欣库斯的房门。欣库斯没有应声。啊!对了,欣库斯还呆在屋顶上——我打了一个寒颤。难道他在屋顶上睡着了?如果他突然冻死了怎么办?我马上朝屋顶的楼梯奔过去。啊!他在,他此刻就坐在屋顶上。
“欣库斯?”我大声喊他。
他没有反应。我奔到他的面前摇他的肩膀。我怔住了。欣库斯忽然在我的手下变轻了,他无力地倒了下来。
“欣库斯!”我不由自主地抱住了他。
他的皮大衣敞开了,里面满是雪堆,皮帽子也掉到地上,也只是在这个时候,我才明白没有欣库斯这个人,有的只是一个穿着他的皮大衣用雪塔起来的人型。我迅速地瞥了一下四周。月亮正挂在我的头顶上方,一切同白昼那样清晰。屋顶上有很多的脚印,但脚印相同,又分不出是什么人留下来的。躺椅旁边的雪已被人挖过了——挖雪是为了堆砌这个雪人人型。
我努力克制着自己。试图分析欣库斯需要制作这种假道具的原因。毫无疑问,这是为了使我们相信他坐在屋顶上。但实际上他是藏在别处,而且还干着某种勾当……这骗人的肺病患者,这作弄人的可怜巴巴的……那么,他这个时候在做什么?又躺在哪里?
我重新看了一下屋顶,我试图分析脚印,然而仍一无所获。我又在雪上搜索,结果找到了两只酒瓶——一只是空的,另一只还剩下点白兰地。我想我的计划就是被这未喝完的白兰地毁掉的。
我明白,就在欣库斯认为可以把价值3个克朗的剩余白兰地丢掉的时候,事件就已经发生了。
我很慢地走到二楼,重新敲了敲欣库斯的房门,里面还是没有人应声。我不顾一切地扭着门把。房门终于被我冲开了。为了防止有人在黑暗中对我突然袭击,我把手伸在前面护着胸部,走进了房间。
我迅速地找到开关,把房间的电灯打开。房间里一切都似乎是老样子,两只旅行包照旧放在屋子的中央,然而却都被打开了。房间里当然没有欣库斯,而且我也不指望在这里找到他。
我仔细地检查了旅行包,里面的东西也是老样子,不过也有一个小小的例外:金表和勃朗宁手枪已经不见了。
如果欣库斯要逃跑,他就会把钱拿走。但是,有一捆完好的钞票留在这里。这就是说,他没有逃跑,他还在旅馆里。而且,如果他现在只是走开一会儿,他就肯定会回来。
我关好灯,带上门走到走廊上。我走到巴恩斯托克的房门口,扭着门把。门从里面锁上了。我开始敲门,里面也没人应声。我第二次故了门,再用耳朵对着钥匙孔倾听:里面有人从梦中醒过来了,接着就是巴恩斯托克的声音:“等等,我马上……”
这么说这个老头还活着,而且他也没有逃跑的打算。我懒得向他解释,腕到楼梯的过道,把身子贴到墙壁上倾听。一分钟后,我听到钥匙转动和开门的声音。巴恩斯托克迷迷糊糊地嘟哝着:“奇怪,怎么不……”然后又是关门和钥匙转动的声音。这里的一切都正常,至少是平安无事。
“不会的。”我果断地认为:谋杀,这肯定是胡说八道;至于字条,要么是开玩笑,要么是想转移视线。不过,会不会是抢劫呢?如果是的,那么在这个鬼地方会抢劫什么人?我想到旅馆里只有两个人算得上是富翁:摩西和老板。对,这个推论很妙。这两个人都住在一楼。摩西在南边,老板和保险柜在北边。一南一北,中间隔着一个大厅。如果这会儿我到大厅去坐一会……其实,我也可以先下楼从餐厅走到厨房,然后经过小卖部再上楼到老板的办公室去……不过我已经决定在大厅过夜了。这样,明天就可以见个分晓。忽然,我想到陌生的独臂人。唉!真是……从一切情况判断,这个人是欣库斯的朋友,自然也是同谋人了。也许,这个人是真的遇险遭难;也许,他这是“演戏”,就像上演屋顶雪人那场戏一样。不行,这套把戏骗不了我们,先生!
我下楼走到大厅。淋浴间已经没有人了。卡依莎抱着陌生人的湿衣服站在大厅中央。走廊的南端亮着灯,壁炉间对面的一个空房间里传来老板悦耳动听的男低音。看来,他们已把陌生人安置好了,大概也只好对他这样。这是个好主意:用不着把这个半死不活的人拾上二楼去……
卡依莎终于觉得需要走进那个房间了,然而我拦住了她。我从她手里接过衣服,搜索了衣服的每只口袋。我感到惊奇,因为口袋里空空如也。没有钱,没有证件,没有烟卷,也没有手帕——什么东西都没有。
“那个人现在怎么样啦?”我问。
“什么怎么样啦?”卡依莎反问我,我马上叫她不要出声。我把衣服还给卡依莎,决定自己走进去看陌生人。
陌生人躺在床上,被子裹到了下腮。老板用调羹喂他热水,一边劝他:“先生,应当发发汗,要好好出一身汗……”
陌生人的样子很可怕:脸色发青,尖鼻子白得像雪,眼睛一只眯着,另一只完全闭着。他嘴里不断地哼哼着。如果这样的人就是欣库斯的同谋,那也太差劲了。不过,我有几个问题需要问他。
“就您一个人吗?”我问。
他没有吭声,用眯着的一只眼睛看我,
“汽车里还有哪些人?”我问,“要不就是您一人开车来的?”
陌生人张嘴吸了几口气,又闭上了嘴巴。
“他太虚弱了。”老板说,“全身软得像团棉花。”
“见鬼。”我小声骂了一句,“因为我们马上得派人去细颈瓶河谷……”
“是的,”老板附和我说:“万一有人丢在那边……我想他们已经遇上山崩。”
“您必须马上同我们去……”我坚决地说。
这个时候陌生人开始说话了:“奥拉弗,”他的脸没有一丝表情,“奥拉弗·恩德……拉……福斯……请去叫……”
我开始感到惊讶。
“阿哈!”老板说,一边把杯子放到桌上,“我马上去叫他。”
“奥拉弗……”陌生人又重复一遗。
老板出去了,我坐到他的位子上。我觉得自己象个白痴,同时我也感到一阵轻松:我那精心编制出的侦破方案,总算有了答案。
“就您一个人吗?”我又问他,“还有哪些人遇上了危险?”
“一个人……”陌生人哼着,“灾祸……该叫奥拉弗……奥拉弗·恩德拉福斯在哪?”
“在这里,就在这里。”我说,“他马上就来。”
他闭起眼睛不出声了。我往椅背上一靠。这样也好。然而,欣库斯究竟跑到哪里去了?老板那里的保险柜又怎么处理?我的脑袋乱得像一锅粥。
老板回来了,瘪着嘴,眉头皱得老高。他低头对着我的耳朵说:
“奇事一桩,彼得。奥拉弗没有叫到。他的房门锁着,门缝里还冒出冷气。我那串备用钥匙也不知道丢到哪里……”
我没有出声,从口袋掏出那串从他办公室偷来的钥匙交给他。
“啊哈!”他说,他拿起了钥匙,“不过,有没有钥匙都无所谓了。您要明白。彼得。我们一道去吧!我总觉得这里面会有什么不愉快的事情……”
“奥拉弗……”陌生人又哼起来,“奥拉弗在哪里?”
“快了,快了。”我对他说。我感到我的下巴在颤动。
我和老板走到走廊上。
“这样吧,亚力克,”我说,“您把卡依莎叫到这里来,要她坐到这个年轻人的身边,在我们回来之前,别离开位子。”
“阿哈!”老板的眉头动了动,“就是说看看会有什么情况发生……行,行,我这就去叫……”
他跑去叫卡依莎了,我慢慢地走到楼梯口。在我已踏上几级梯阶的时候,听到了老板严厉的吆喝声:“到这里来,莱丽。坐在这里……坐下。不准放任何人过去。不准……”
老板在二搂赶上了我,于是我们一起走到奥拉弗的房门口。就在我敲门的同时,我看到门上贴的字条:“依约前来,未能晤面。若阁下未打消翻本念头,我在11点之前再来奉陪。迪·巴。”
“您见过这个字条?”我马上问老板。
“见过。不过,我没有来得及对您说。”
我又敲了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