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
我装作从容不迫的样子——剔着牙签走着。巴恩斯托克掉转头来看见了我,他向我挥手。
“亲爱的探长!”他大声欢呼,“胜利、光荣、财富都是命中注定的!命中注定巴恩斯托克家族拥有这些!”
我朝他走过去,站在他的房门口。
“您真的叫奥拉弗输光啦?”我问。
“真的您应当想象得出。我们亲爱的奥拉弗是个行家,赌牌准确得像架机器,这次不是幻想。他赌得单调无味……等一等,这是什么?”他灵巧地从我胸兜里拍出一张纸牌。
“啊,就用这张黑桃爱司,我最后赢了可怜的奥拉弗……”
倒霉的奥拉弗从自己的房间走出来,他从我们的旁边走过去,他轻松地笑着说 “饭前能喝一杯倒不坏……”
巴恩斯托克也笑着目送他走过去。突然,巴恩斯托克想起了什么,他抓住我的袖子说:“来得正是时候,探长。您知道我们那位尊敬的死者又搞了什么新闹剧?请到我房间来一下……”
他把我拖进了房间,按着我在沙发上坐好,递支雪茄给我。
“放到哪里啦?”他嘟哝着,“啊哈!在这里,请看一下,这是我今天收到的。”他递给我一个揉皱了的纸团。
这又是一张字条。歪歪斜斜的印刷字母,还有拼写借误:“我们找到了您。我的枪口正对着您。别指望逃跑,也别做蠢事。什么时候开枪,我们不事先通知。费宁。”
我用牙咬着雪茄,把字条读了两三遍。
“很吸引人,是吧?”巴恩斯托克对着镜子端详自己,“甚至还有一个签名。得问问老板,那个死者叫什么……”
“这纸团是怎么到您手的?”
“有人在我们玩脾的时候,把纸团丢进奥拉弗的房间。奥拉弗到小吃部去搞酒,我坐着抽雪茄。这时候有人敲门了,我说:‘请进,请进。’但没有人进来。我感到奇怪,突然看到门底下有一张字条。看来,字条是从门底塞进来的。”
“您当然会马上跑到走廊上看看,也当然一个人都没有看到,对不对?”我问。
“哪里!我是花了好长时间才从沙发上爬起来的。”巴恩斯托克说,“我们走吧,我很饿了。”
我把字条塞到口袋里,同他一道朝餐厅走去,还顺路把那年轻人叫上。
“您瞧您一脸的心事,探长。”快到餐厅的时候,巴恩斯托克注意地望望我说。
我望他那发亮的老花眼,突然想到,所有这些字条全是他一人搞的鬼。我被深深地刺痛了,我想跺脚,大喊大叫:“请你们让我安静!让我痛痛快快地去滑场雪!”然而我克制住了自己。
我们走进了餐厅。看得出来,大家都到齐了。摩西夫人正小心翼翼地服侍着摩西先生。西蒙纳和奥拉弗在桌上粗野地大吃大喝,老板也忙着绝大家斟酒。巴恩斯托克和年轻人朝自己的座位走道去,而我插到了男人的中间坐下。
卡依莎跑过来对老板说:“他们不想来,他们说,如果人不到齐,就不来。人齐了就来。他们是这样说的……还有两个空酒瓶……”
“去告诉他人都齐了。”老板吩咐。
“他们不相信我,我是这样说的,人都齐了可他们对我的话不信……”
“你们说谁?”摩西先生插嘴间。
“我们说欣库斯先生。”老板回答:“他还蹲在屋顶上,我都……”
“这有什么好客气的!……在屋顶上又怎么啦?”年轻人嘶哑着声音说,“欣库斯就是这个样子!”她用叉子指着奥拉弗。
“孩子,你看错人啦!”巴恩斯托克低声说。
然而奥拉弗咧着嘴巴大笑起来,他发出刺耳的嗡嗡声音:“我是奥拉弗·恩德拉福斯,孩子。我愿意为您效劳,您可以简单地叫我奥拉弗。”
“为什么当时……”年轻人的叉子又朝我这边指了指。
“诸位,诸位?”老板息事宁人地说,“别争了。这都是小事。欣库斯先生有权到屋顶上去,屋顶是对客人开放的,我们旅馆有这个规定。卡依莎,马上把他请来。”
“可他们不肯……”卡依莎还在嘀咕着。
“这又何必呢,斯涅瓦尔,”摩西先生说,“他不肯来就让他在屋顶上挨饿受冻好啦!”
“尊敬的摩西先生,”老板谦恭地说,“现在非常需要大家都到这里来。我有一个好消息要向我的贵宾们宣布……卡依莎,快去!”
我把盘子放到餐厅角落的小桌上。
“请诸位和等一下。”我说,“我现在就去请他来。”
在走出餐厅的时刻,我听到西蒙纳说:“对头!就是要让警官去做点份内之事。”接着就是一阵令人毛骨悚然的笑声。
屋顶平台铺上一层厚厚的雪。平台上搭着一个供人休息的小棚子。小棚子周围的雪都被人踩实了。有一条小路通向斜挂的天线杆子,小路的尽头,欣库斯正一动不动地坐在躺椅上,他左手握着酒瓶,右手藏在怀里——可能是为了取暖。他的脸裹在皮大衣印帽子里,只看到他的眼珠在转动。
“走吧!欣库斯,”我说,“大家都到齐了。”
“大家?”他问。
“大家都在等您。”
“您是说,大家都在……”欣库斯把我的话重复一遍。
我点点头,看了下四周。太阳已经藏到山后去了,银白的月亮正在发暗的天空里升起。
我发现欣库斯正注视着我。
“为什么要等我?”他问,“如果他们已经开始……为什么还要为别人瞎操心?”
“老板想告诉我们一个意外的消息,所以他需要我们到餐厅集中一下。”我说。
“意外的消息……”欣库斯摇摇头,“我有肺病。医生说我随时需要呼吸新鲜空气……”
我开始为他感到遗憾。
“他们真混。”我真诚地说,“我对您表示同情。不过,午饭总得要吃……”
“要吃,当然要吃。”他点头同意,站起来说:“我这就回去吃饭睡觉。”他把酒瓶放到雪上,“您不会认为医生胡说八道吧?我是说要我呼吸新鲜空气的事……”
“我认为不是。”我想起他白天下楼脸色发青的情景,“听我说,您为什么要喝这么多的酒?您完全明白这样做对您的身体有害。”
“唉!”他的声音充满了绝望,“我怎么能离得了酒?”他沉默了。我们一起下楼。
“我不能没有酒。”他直截了当地说,“真可怕。没有酒我就会发疯。”
“欣库斯,听我说,肺病是可以治的。现在您又不是在19世纪。”我说。
“是的,大概是可以治的。”他含糊地说。
我们向走廊拐过去。耳朵里已经响起碗碟刀叉碰撞和说笑的声音。
“您先去吧!我去脱一下大衣。”他在自己的房门口停下来说。
我点点头,走进了餐厅。
“咦!您抓的那个犯人在哪里?”西蒙纳大声问。
“我说过他们不肯来的。”卡依莎又在那里抱怨。
“放心。”我说,“他就要来了。”
我坐到自己的座位上,后来想到这里的规矩,就站起来去盛汤。巴恩斯托克正在谈着数字的魔力。摩西夫人惊讶地叹气点头。西蒙纳不停地大笑。
“行啦!巴昂……巴恩,”摩西嘴里发出嗡嗡的声音,“这完全是中世纪的谎言。”
我刚盛好汤,欣库斯来了。他的嘴唇打着颤,脸色发青。大家都同他打着招呼。他匆匆朝桌子扫了一眼,不太自信地向我和奥拉弗之间的座位走过来。
“不忙,不忙!”老板喊起来,他把托盘上的高脚酒杯朝欣库斯送过去,“为您经受了寒冷的考验干杯!”
欣库斯站住了,他看看酒杯说了句什么,但由于餐厅的咱杂声太大,听不清楚。
“不,不!”老板不同意地说,“这是最好的药,能忘掉一切痛苦!都说这是万应灵丹!请!”
欣库斯不再争了。他一口喝干了酒,把酒杯放到托盘上,再到自己的座位上坐下来。我也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
“诸位先生,女士!”老板用刀敲了一下盘子,神情庄重地宣布:“请注意!现在,我想向大家报告一个好消息。为了满足客人们的多种愿望,本旅馆决定今天举办迎春舞会。先生们,女士们,请跳舞、喝酒、打牌和聊天吧!”
西蒙纳把手指放在嘴里打了一个呼哨。
摩西夫人拍手叫好。
在座的全活跃了。
连固执的摩西先生也从金属杯里喝了一大口说,“好吧!打牌就打脾吧!”
年轻人用叉子敲打盘子对我伸伸舌头。
就在一片喧喧嚷嚷的声中,欣库斯忽然到我面前对着我的耳朵小声说:“听我说,探长,他们说您是警察局的……您说我该怎么办?我刚才翻过旅行包……想找药。医生关照我在午饭前喝药水的,我那个包里有……就一件衣服,很暖和,是皮背心,袜子也在里面……但这些东西一件也没有了。破布不是我的,换洗的衣服也不是……书也不是……”
我把勺子小心地放到桌上,望着他。他的眼睛很圆,右眼皮不时地抽搐,两只眼睛都流露出恐惧神色。
“是这样。”我不想叫别人听见我说什么,“您想要我做什么呢?”
他马上把头缩到肩膀中去。
“啊,不……我什么也不要……我就是不明白,这是开玩笑还是……如果是偷盗,就……因为您是警察局的……当然,也许这就是您指望的那种闹剧是吧?”
“是的,欣库斯。”我不再看他,又开始喝起汤来,“在座的人都喜欢开玩笑。您就把这事当作开玩笑好啦,欣库斯。”
第六章
我有点惊奇,节目真的搞起来了。大家随便地吃过午饭,谁也没有离开餐厅。只有欣库斯,他向大家道过歉就上屋顶去呼吸山间的空气了。
我觉得良心有愧,脑中闪过一个念头:如果马上再去他的房间,从旅行包里取出失窃的金表多好!玩笑毕竟是玩笑,但欣库斯很可能为这块金表引起严重的不快。
节目开始了。
卡依莎还没有来得及把杯盘收拾好,摩西先生和巴恩斯托克就互相邀请着,走到餐厅角落的牌桌上。
老板放上一张响彻整个大厅的唱片。
奥拉弗和西蒙纳在同一个时刻邀请摩西夫人跳舞,弄得摩西夫人不知道该挑哪一个男伴才好。最后,三个人只得缠在一起跳起来。
年轻人又朝我伸了伸舌头。
对!我得对她采取行动。
我沉着地拿着酒瓶和杯子,离开坐位走到这个女歹徒或者这个男歹徒的面前。搞这个行动——现在或者过去我都是这么想的。这种火力侦察要比查问偷金表和其它破烂的事有趣很多。
“跳不跳舞,小姐?”我笨拙地在年轻人的桌旁坐下来。
“不跳,夫人。”年轻人懒洋洋地回答,“别再装疯卖傻啦!请给我一支烟。”
我把烟递给了年轻人,又喝了一口白兰地,向她解释,她的行为是不道德的,说这样做不可以。我说,等着瞧吧,有朝一日我要揭穿她的面目。然后我又补充说,要不然我就追究从公共场所拿人家不堪入目的衣服的事件。我说在各处乱写字条不好,特别是在门上。这种做法有失体面和使人反感。对,我是说反感!这样,我就要请她到警察局去了——我说,一面笑出了眼泪……
年轻人对我的反应相当机灵,她一会用嘶哑的男孩声音说话,一会又用柔和的女孩声音说话。
我开始糊涂了,好像我正在同两个人谈话似的。
一切都很顺利。音乐声一直响着。
巴恩斯托克、摩西和老板已赌上火了——他们已下过30次赌注。
摩西夫人同西蒙纳起劲地跳着一种新的现代舞步,卡依莎在拾掇着餐具。
“布柳恩,”我诚恳地说,“别再费心机啦。这些玩笑开得太愚蠢了。金表、被套全放在那里……”说到这里,我突然产生一种新的想法:“小伙子,让我教你打枪好吗?”
“我不是小伙子。”姑娘闷闷不乐地说,“因为我和您已订过婚啦!”
“好极啦?”我就势叫起来,“我正好有一支女用勃朗宁手枪……”
我同她扯了一阵手枪、订婚戒指和人体特异功能的事。接着,我装出了怀疑的样子。
“不行!”我坚决地说,“就这样订婚不行。您先把眼镜摘一下。我可不能糊里糊涂地不看货就掏钱买东西!”
我这句话铸成了大错。由于生气,我面前原来的那个姑娘形象,又变成了一个蛮横无礼的少年。
不过,这个时候摩西夫人走到我的面前邀我跳舞,我立刻欣然同意。
我接着她的纤腰,她把头伏在我的肩上说:“你看,外面的风景多迷人……”
她突如其来地对我这样亲昵,使我的心头激起一阵骚乱。外面的月亮大概已经升得很高了,整个河谷在月光下显得灰蓝,近处的山麓就像涂抹在静谧的天幕上。突然,我看到了欣库斯那驼背弯腰、寂寞凄苦的身影。
“可铃的欣库斯……”我喃喃自语。
摩西夫人轻盈地推开我,她惊讶地把我从下到上看了一遍。她问:“可怜?为什么可怜?”
“他病得很重。”我对她解释,“是肺病,所以他很害怕。”
“对对,”摩西夫人随声附和,“您也看出来了?他一直都在害怕着什么。真是一位形迹可疑和不受欢迎的先生。同我们完全两样。”
我使劲摇摇头,叹一口气,说:“您瞧您,怎么可以这样说人家……他并没有什么叫人怀疑的地方。只是不幸,孤独。非常可怜。如果您看到他脸色发青,浑身冒汗……可这里的人总是拿他取笑……”
摩西夫人突然发出她那独有的诱惑人的笑声。我不知道对她的这种态度说什么好。我把搂她的手缩了回来,请她抽烟。她没有肯抽。
门帘掀开了,年轻人走到我们的面前。她一眼也不看我,却向摩西夫人顿顿脚,大声说:“请同我跳……”
“这是爵士音乐,小伙子。”摩西夫人笑嘻嘻站起来,也回头对我诱惑地一笑,接着她们在镶木地板上滑行起来。
我喘息着,用手帕擦着脑门。
桌子已经收拾干净了。
三驾马车继续在角落的牌桌上赌着。
西蒙纳在桌球室击球。
奥拉弗和卡依莎俏悄地溜走了。
音乐在餐厅里响着。摩西夫人和布柳恩表演着超众的花式舞步。
我小心地绕过她们到桌球室去。
西蒙纳挥着桌球杆欢迎我,马上提出了让我5个球的建议。于是我脱掉上衣,卷起袖子,开始打球。
通过桌球空虚掩的门,我隐约看到奥拉弗和布柳恩跳着闪过,也看到老板往牌桌上递送饮料,我还看到了面红耳赤的卡依莎。
我的耳朵不时传来摩西先生的哑嗓门——“听着,巴恩……您这个家伙!”还有老板的劝阻声音——“先生们,钱是小事。”
我还听到摩西夫人的说笑声——“摩西,您干什么?黑桃已经出过了……”
后来我又听到椅子挪动的声音,看到摩西用不拿杯子的手拍拍巴恩斯托克的肩膀,听到他的嗡嗡声音——“请便。先生,摩西该去睡觉了。脾打得不坏。巴恩……迪……您是一个危险的对手。晚安,诸位!我们走吧!亲爱的……”
我走出桌球室,重新要了一瓶白兰地。音乐还在餐厅里响着,但是餐厅里已经没有人了,只有巴恩斯托克背朝我坐在牌桌上洗两副纸牌。我没有惊动他,拿着吃食和酒瓶又回到了桌球室。
在酒瓶只剩下一半酒的时候,我成功地把两只球击到网兜里。西蒙纳发出赞叹的声音。
“打完了。”我放下桌球杆说,“我出去透透新鲜空气。”
我走过餐厅,现在餐厅里已经完全没有人了。我下楼走到大厅,再出大门走下台阶。我就在旅馆前面的路上来回踱着步子。
厨房的窗子、摩西夫人寝室的窗子和巴恩斯托克房间的窗子,灯光都亮着,其他窗子的灯全熄灭了。奥拉弗的房间还是和早晨一样窗口大开着。
欣库斯裹看皮大衣站在屋顶上,他像我和莱丽一样孤独,但他比我和莱丽还要不幸,因为他没日没夜地陷没在恐惧之中。
“欣库斯?”我轻轻地喊他,但是他没有应声。
我的身子已经冻僵了,想到现在已是喝一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