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怪,”我说,“为什么我会感觉西蒙纳也在屋顶上呢?”
“现在,您对这种感觉该不满意了。”他粗鲁地回答,在喝干酒杯后又给自己斟了一杯。
“那您在那个地方做什么?”我问。
他默默地瞧着面前斟满酒的杯子,出了一会神。
“是这样……”他终于开口了,“因为我不快活。人总可以有不快活的事,对吧?”他显出可怜巴巴的样子,我的态度也立即软了下来。
“不错,当然可以有。”我说,“对不起,我不是有意……”
他喝光了第三杯酒,忽然说:“听我说,难道您不想到屋顶上晒晒太阳?”
“啊,不,谢谢。”我回答,“我怕热。再说,我的皮肤过敏。”
“您从来没有晒过太阳?”
“没有。”
他想了一会儿,拿起酒瓶把酒瓶盖子旋紧。
“那上面的空气不错。”他说,“风景也好。整个河谷都可以看得请清楚楚……还有山……”
“我们去玩桌球吧?”我向他提议,“您玩不玩桌球?”
他第一次用那有毛病的小眼睛注视着我的脸。他说,“不,我认为最好是呼吸新鲜空气。”
他又把酒瓶盖子旋开,给自己倒了第四杯酒。我吃完了炸里脊和咖啡,打算离开这里。欣库斯神情麻木地望着白兰地酒杯。
“小心,别从屋顶上摔下来。”我对他说。
他挥了挥手,什么都没有回答。
我又上了二楼。桌球的撞击声已经听不到了。我敲了一下西蒙纳的房门。没有人应声。然而隔壁房间里有人在低声说话,于是我敲了那一间房门。是巴恩斯托克和奥拉弗在桌上打牌。桌子中间堆的都是钞票。
巴恩斯托克—见是我,马上夸张地叫起来:“来,这边来,探长!亲爱的奥拉弗,您当然会欢迎探长先生同我们打牌的啰!”
“当然欢迎。”奥拉弗说,他并没有放下手中的牌,“我很高兴。喂,黑桃!”
我向他们道歉,走出去带上了房门。这爱笑的家伙究竟跑到哪里去了?我向桌球室走去。
摩西夫人双手提着艳丽的连衣裙下摆,正从屋顶的楼梯下来。她看到我时露出了迷人的笑容。
“您也去晒太阳?”我悄然劳失地突然冒出这句蠢话。
“晒太阳?我晒?真古怪!”摩西夫人走到我的面前,“您的想法太古怪啦,探长!”
“请别叫我探长。”我对她要求,“这个称呼我在工作中都听腻了……现在您又……”
“我崇……祟拜警官。”摩西夫人说着说着,就闭起了漂亮的眼睛,“警官都是英雄,勇敢的人……您就是勇敢的人,对不对?”
不知道为什么我会很自然地扶着她的手,带她到桌球室去。她的手很白皙,但不柔软,还凉得出奇。
“夫人,”我说,“您着凉了……”
“有一点,探长。”说到这里她突然醒悟过来:“对不起,我该怎样称呼您呢?”
“是不是就叫我彼得?”
“这可太好啦!我有过一个朋友,也叫彼得,他很傲慢。您不认识?……不过,这样一来您得叫我奥丽加了。假如让摩西听到了,怎么办?”
“那就随他的便吧!”我说。
我们经过餐厅走到了桌球室。原来西蒙纳在球室里。不知道为什么他躺在壁橱的底板上。这个壁橱不深,但很亮。
“西蒙!”摩西夫人喊起来,她的双手放在面颊上,“您这是怎么啦?”
西蒙纳吹了一声口哨,用双手双脚顶着橱边,朝天花板爬过去。
“上帝,您会摔死的!”摩西夫人惊叫。
“其实,西蒙纳,”我恼火地说,“您大可不必干这种蠢事。您这是自讨苦吃。”
这个淘气鬼爬到靠天花板的地方,在那里悬晃几下,就轻快灵巧地跳下来,向我们敬礼。
摩西夫人马上拍起手来。
“您真了不起,西蒙,”她说,“简直就像一只苍蝇!”
“怎么样,探长?”西蒙纳有点喘息说:“为了给这位漂亮的夫人争光,我们打盘球好吗?”他抓起桌球杆,做了一个击球的动作,“我向您挑战,格列泼斯基探长,您得小心点!”
说着,他就掉转身子朝桌球台子走去。
“打吧!二位先生,打吧!”摩西夫人说,“漂亮的夫人先给赢家留一份彩礼。”她朝台子中央丢了一块勾花手绢,“我可要离开二位了。”她向我们抛了一个飞吻,走了。
“这个女人特别迷人。”西蒙纳说,“不过,她的神经可能有点毛病。”他用桌球杆挑起勾花手绢,放到鼻子处嗅了嗅,眯着眼睛此 “好极了!……看得出来,您干什么都不顺手,对不对,探长?”
“如果刚才您不碍手碍脚就好啦?”我没好气地说,一面把球码成三角形,“谁让您到桌球室来的?”
“笨蛋,您为什么要把她带到桌球室来?”西蒙纳反驳我说。他这话说的倒也有理。
“我总不能把她带到小吃部去……”我也反唇相讥。
“做不来就别做。”西蒙纳提出劝告,“把球放匀些,您能不能当冠军就看这个……好,就这样。”
他小心地把手绢放在窗台上,还透过玻璃朝外面的两边看了几眼,然后回到台子旁边。
我在台子四周走了一圈,选择着容易击中的球。
“您看,”西蒙纳又站到窗口朝旁边的一个地方看了看,“有一个傻瓜坐在屋顶上……啊,对不起!是两个傻瓜。这一个是站着的,我把他当作了烟囱。我敢肯定,这家伙也是想出风头的一个!”
“这个人是欣库斯。”我没好气地说。
“欣库斯这个矮鬼,整天都是牢骚怪话。”西象纳说:“这个人不值一提。但是,这个人是奥拉弗,对,是他没错。这家伙倒是不拆不扣的古代酋长的后代,我要您当心的就是这一点,格列泼斯基探长。”
我走到窗口。从人影看,坐着的人举着瓶子,把头仰起来。我知道这是欣库斯。他呷了一口酒,就把瓶子让给站着的人。不过这个人会是谁呢?为什么要站着?
“您打不打!”西蒙纳问,“那边有什么事吗?”
“欣库斯正在那里脱衣服。”我说,“啊呀!不好,他今天准要从屋顶上摔下来。”
欣库斯酒灌多了,他喝一口就做出邀请别人喝的样子,但实际上他从来没有用酒招待过站着的人。那站着的人究竟是谁呢?哦,这个人倒像年轻人,大概……我回到桌球台旁,重新比划着哪些是容易击中的球。
西蒙纳两下子就打满了一盘,并且发出使人惊恐的笑声。我把桌球杆放到台子上。
西蒙纳拿起勾花手绢,郑重其事地把它藏到挡胸的口袋里。“太好了。”他说,“现在我们要做什么呢?”
我想了一下说,“我去刮一下脸。马上要开午饭了。”
“我呢?”西蒙纳问。
“你可以自己玩一回桌球。”我劝他,“不然就上楼找奥拉弗去。身上带钱没有?有钱,您在他那里准受到欢迎。”
“可我……”他说,“我已经……”
“您说什么?什么已经不已经的?”
“已经输给奥拉弗200个克朗了。这家伙赌钱准确得像架机器,半点差错没有。他甚至一点也没动脑筋。所以,我撺掇巴恩斯托克搞他。魔术师到底是魔术师,让他整理这个家伙……”
我们一到走廊上就碰上了年轻人。她拦住我们,向我们讨烟抽。
“欣库斯在那边怎样了?”我把一包香烟丢给年轻人问:“他是不是把衣服都脱了?”
“欣库斯?啊,这种人……”她深探吸了一口烟,从嘴里吐出了烟雾,“衣服倒是没脱,不过他肯定是吃饱喝足了,他还带了一瓶酒。”
“啊,”我说,“这已经是第二瓶了……”
“那您也是同他一道吃饱喝足了,对不对?”西蒙纳感兴趣地问。
年轻人轻蔑地笑笑。她说,“什么两个人一道!其实,他根本没有注意到我。因为有卡依莎在那边……”
“原来您是到小吃部去的?”我婉转地问。
“不错。怎么啦?警察不准去?”
“管察想知道您在那边做什么?”我说。
“学术界的人对这个问题也感兴趣。”西蒙纳补充说。
“警察不准喝咖啡?”年轻人问。
“准。”我回答,“但是,您在那边还做了哪些事?”
“没做什么事。”年轻人冷冷地说,“就要了咖啡和馅饼两样。我在小吃部做的就是这些。”
“午饭前吃甜食,对身体可没有好处。”西蒙纳责怪地说。他显然还想刨根究底。我也是。
“得啦!二位。我可不会大白天脱衣服。”年轻人因为占了上风而得意起来,“你们还是让那位欣库斯自己去脱吧!”
“行啦!”我喃喃自语,“我得去刮脸了。”
“也许,您还要提什么问题吧?”年轻人跟在后面问。
“没有了,愿上帝保佑您。”我说。
门砰的一声关上了,年轻人己进了自己的房间。
“您去吃点东西。”西蒙纳在过道处停下来,“一块去吧!探长,吃午饭还有一个多小时呢。”
“您自己去吧!我是有家室的人,卡依莎不会对我有兴趣。”我说。
西蒙纳哈哈大笑:“既然是有家室的人,那您能不能告诉我:这个年轻人是小伙子,还是大姑娘?我可是怎么也猜不透。”
“找卡依莎去吧?”我说,“把这个谜留给警察局去猜……您最好告诉我,在淋浴间搞鬼的是不是您?”
“这我连想也没有想过。”西蒙纳否认,“如果您真想知道,我认为这是老板本人开的玩笑。”
我耸耸肩膀,同他分手了。西蒙纳的皮鞋在地板上发出沉重的声音,我朝自己的房间走过去。
就在我走过陈列室的时候,我听到里面有哗啦哗啦东西倒下来的声音和喀嚓喀嚓玻璃打碎的声音。我没有片刻迟疑就撞门冲进了房间——差点撞倒了摩西先生。
摩西先生一只手撩起地毯的一角,另一只手紧攥着须臾不离的金属杯子,他厌恶地望着翻倒了的梳妆台和花瓶的碎片。
“这是一个可恶到极点的贼窝。”他在我的注视下哑着嗓门说,“肮脏的贼窝。”
“您来这里做什么?”我没好气地问。
摩西马上激动起来。“我来这里做什么?”他暴跳如雷,用力把地毯的一角丢给我,由于身子失去平衡,他倒在了沙发上,“我在找那个无赖,他老是在旅馆里转来转去,偷规矩人的东西,每天夜里在走廊上跺脚,还从窗子上偷看我的妻子!在警察整天把自己关在屋里胡思乱想的时候,我为什么不能用这种方法找这个恶鬼?”
他踢开地毯,转过身来对着我,我不由地往后退了几步。
“也许,我得悬赏找这个坏蛋?”他越来越激动地往下说,“因为不悬赏,警察不会动他一只指头!好吧!拿去,我愿意悬赏。你们,还有您,探长,要多少赏金?500?1000?我给。找到我的金表,我给1500克朗!不,2000克朗!”
“您的表丢了?”我皱起了眉头。
“是的?”
“什么时候丢的?”
“刚才!”
这不会是开玩笑了。金表!它不是皮鞋,也不是淋浴间。
“最后一次见到金表在什么时间?”
“今天清早。”
“您平时把它藏在哪里?”
“我不要藏它!我要用它!它就放在桌上!”
我开始思索。我说:“我劝您写个申请。我好向警察局报案。”
摩西望着我,我们有好一阵都不出声。然后他从金属杯里呷了一口说,“写申请和报案有什么用?我根本不想让臭报纸弄脏我的名字。我已经悬过赏了。您是要付定金?”
“我不便介入这个案子。”我耸耸肩说,“我不是私人侦探。我是国家公职人员。我有我的职业道德,除此以外,还……”
“行啦!”他突然说,“让我再想想……”他沉默了片刻又说,“表也可能找得到。希望这又是一场闹剧。不过,如果明天之前表还没有找到,明天早上我就写申请。”
我们就这样决定了。他回他的房间,我也回我的房间。
我不知道摩西在自己的房间里发现什么新的问题。但是我这里倒是发现不少新的线索。
首先,我的房门上贴着一个字条,上面写着:“我很欣赏‘文明’这个词,所以我来报警。”;其次,我的桌上全是冻干了的阿拉伯胶水——这是从瓶子里淌出来的。
桌子中间也有一张字条,上面用难看的印刷体写着:
“兹通知探长格列泼斯基先生,有一个凶恶的匪徒、疯子和色情狂,眼下正用欣库斯的名字住进旅馆。他在一个代号叫‘鵰鸮’的犯罪集团中声名显赫。他身携武器,他对一名旅客的生命构成威胁。请探长格列泼斯基先生务必采取措施。”
我感到又气又困惑,我读了两遍才算弄明白这个条子的内容。我点上烟,看了一下房间。当然没有发现其它任何的痕迹。
我把桌上的字条同门上的字条做了比较。门上的字也是印刷体,也同样难看,但它们那是用铅笔写的。如果说门上的字条明显是年轻人的杰作,纯粹是恶作剧,那桌上的字条就不妙了。恶作剧者可以把字条塞到门下面,塞到钥匙孔里,或者干脆放到桌子上和烟灰缸里。但是,为了寻开心,把一张这样贵重的桌子弄得污七八糟,这样的人只能是一个道地的白痴或野蛮入。
第五章
我站在欣库斯的房门口,小心地向四周看了看。走廊上同平时一样没有人。桌球室传来击球的声音——西蒙纳正呆在那里。巴恩斯托克在奥拉弗的房间里继续“洗劫”着奥拉弗的钱袋。年轻人在摆弄着摩托。摩西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欣库斯正坐在屋顶上。5分钟之前他下来到小吃部又拿了一瓶酒回过自己的房间。现在,他紧裹着皮大衣,大概存心要在午饭前把新鲜的空气吸足吸饱。
我用从老板写字台上偷来的一串钥匙,一把把地试着拨弄他的房门。门大概在第6把钥匙的转动下开开了。我潜入了房间。
太阳几乎已经落山了,但房间里还相当亮。房间像是没有住人,床铺上没有压皱的痕迹,烟灰缸也干干净净。只有两只旅行包并排放在屋子的中央。无论如何也不能相信,有人打算在这里住上两个星期。
第一只重一些的旅行包格外使我注意:里面有乱七八糟的破布、破被单、枕套和一捆书。看来,欣库斯把自己偷来的东西,全塞到这个包里了。第二只旅行包装的倒是正经用品:三套换洗衣服、睡衣、化妆品盒、一打自来水笔、一捆钞票和两打手绢,还有一只空水壶、墨镜盒和一瓶外国酒。我在包的底层——衣服下面找到了金表和一把女用勃朗宁手枪。
现在周围没有声音,但留给我思考的时间已经非常有限。我先看了那只表。表壳上刻着复杂的花写字母,赤金。这无疑是摩西先生的金表。然后我又看了手枪,0.25的口径。这算不上是武器。匪徒不会用这件荒唐的东西来给自己增添麻烦。
我得赶快做出判断了。没有任何证据说明欣库斯是凶恶的匪徒、疯子和色情狂,我倒是愿意证明有人想方设法把他打成匪徒。对,这两只旅行包是伪造的……然而,对手枪和金表怎么办?如果把这两样东西都没收,而欣库斯又真是个贼(尽管他已经不是匪徒),这样做倒会使他清白无瑕……但如果是别人把手枪和金表偷放在包里栽赃诬陷……见鬼,我拿不出一点主意……
我又倾听了一会。餐厅里碗碟刀叉叮当作响——这是卡依莎在布置餐桌。我听到有一个人从门口走过,还有西蒙纳向别人打听我的声音:“探长究竟在什么地方?”
我急忙卸下手枪的子弹夹,把子弹塞到口袋里,再把手枪和金表放回旅行包的底层。
我跳出来刚锁好门,走廊的另一头就出现了巴恩斯托克的身影。他正和一个人聊天——显然这是奥拉弗。
“亲爱的,我还能说什么呢?像我巴恩斯托克这种人,什么时候不准人家翻本?如果您方便,就定在今天好啦!晚上9点怎样?您有……”
我装作从容不迫的样子——剔着牙签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