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知道您做什么土作。”
“我是机械师。”他说,“机械师兼司机。”
“什么司机?”我问。
这时他用那只眼睛盯着我,显然他没有理解我的意思。
“好吧!我们不谈这个。”我急忙说,“您是外国人?”
“一点不错,”他说,“道地的外国人。”
“大概是瑞典人?”
“大概。道地的瑞典人。”
他怎么回事,在嘲弄我7我想,然而不像。
“您为什么到这里来?”我问。
“这里有奥拉弗·恩德拉福斯,他会把一切都告诉您,我可不能。”
“您是来找奥拉弗·恩德拉福斯的?”
“是的。”
“碰到了山崩?”
“是的。”
“乘车来的?”
他想了一下,“乘汽车。”他说。
“为什么你要找恩德拉福斯?”
“我同他有联系。”
“究竟什么联系?”
“我与他有联系。”他重复说,“同他有联系。”
身后的房门响了。我转过身来,摩西拿着金属杯子,站在门槛上。
“别进来。”我不客气地说。
摩西仔细打量着陌生人,根本就没有看我一眼。我站起来朝他走过去。
“请您立刻出去,摩西先生!”
“别对我大喊大叫。”摩西突然温和地提出要求,“我只是想看看:您让什么人住进了我的房间。”
“现在不行,以后再说……”我缓慢然而是执批地关上门。
“好吧!好吧!”被推到走廊上的摩西不停地嘀咕:“当然,我会提出抗议的。”
我关上房门又回到鲁尔维克·鲁尔维克的面前。
“这是奥拉弗·恩德拉福斯吗?”鲁尔维克问。
“不是,”我说,“奥拉弗·恩德控福斯昨天夜里己被人打死了。”
“打死了。”鲁尔维克重复说。他的声音不含任何感情色彩。没有惊讶,没有恐惧,也没有伤感。“他死了?奥拉弗·恩德拉福斯死了?”
“不错。”
“不。”鲁尔维克说,“您的消息不准确。”
“我很准确。我看见他死的,亲眼看见的。”
“我想看看他。”
“您为什么想看看他?我知道您并不认得他的面孔。”
“我同他有联系。”鲁尔维克说。
“但是我对您说过:他被打死了。死了。有人把他打死了。”
“好吧!我想看看。”
我突然想起了那只皮箱。
“他是不是有什么东西要交给您?”
“不是。”他冷漠地回答,“我们——我还有他,需要谈谈。”
“谈什么?”
“我,还有他。我和他。”
“听我说,鲁尔维克先生,”我说,‘奥拉弗已经死了。我正在调查这个案件,追查凶手,懂吗?我需要了解尽可能多的有关奥拉弗的情况。请您开诚布公地说真话。您迟早都要说出这一切的,当然早说比迟说好。”
他突然钻进了被子,只让鼻子露在外面。两只眼睛又一次打量着四周。“我什么也不能告诉您。”他透过被子含混不清地说。
“为什么?”
“我只能告诉奥拉弗·恩德拉福斯。”
“您是从哪里来的?”我问。
他一声不响。
“您住在什么地方?”
一片静寂。加上低微的呼噜声。他一只眼瞧着我,另一只眼盯着天花板。
“您是执行任务的吧?”
“是的。”
“谁的?”
“为什么您要知道这个?”他问,“同我联系的不是您。您联系的也不是我们。”
“请您明白。”我诚挚地说,“如果知道有关奥拉弗的一点情况,我们就可以查出谁是凶手。好吧!看来您并不认识奥拉弗。然而派您来或他的人可能知道点什么。”
“他们也不认识奥拉弗。”他说。
“怎么会这样呢?”
“他们不认识奥拉弗。为什么要认识呢?”
我摸了摸长满硬胡子的双颊。
“您说话前后矛盾。”我不乐意地说,“那些派您带着某项任务来找奥拉弗的人会不认得奥拉弗,您也不认识奥拉弗。这怎么可能?”
“这是可能的,事情就是这样。”
“那些人是谁?”
不吭声。
“他们在什么地方?”
不吭声。
“鲁尔维克先生,您可能要发生一些不太愉快的事了。”
“为什么?”他问。
“在调查谋杀案中,每个善良的公民都必须向警察局提供所需的证词。”我严肃地说,“拒绝协助有可能被视为同谋。”
鲁尔维克没有反应。
“逮捕您不是不可能的。”我补充说,这明显是不合法的威胁,所以我急忙地改口:“在任何情况下,您这种拒不提供情况的态度,开庭都会对您非常不利。”
“我要穿衣服。”鲁尔维克忽然说,“我不想老是躺着。我想看看奥拉弗。”
“有什么目的?”我问。
“想看看他。”
“您不认识他的脸孔。”
“我不需认识他的脸孔。”他说。
“那您需要什么?”
鲁尔维克钻出被子又坐起来。
“我要看看奥拉弗,”他的声音很大,“为什么问这些问题?为什么我不能看看奥拉弗?”
我再也忍耐不住了。
“您是想识别一下尸体对吗?”
“识别?识别……是不是认出的意思?”
“不错,是认出的意思。”
“想,想识别。”
“您怎么能认出他呢?”我说,“如果您对他的脸孔都不认识。”
“什么脸孔?”鲁尔维克大声喊起来,“为什么要看脸孔?我只想看一下这是奥拉弗,还是别的人。”
“为什么您能想到达会是别的人呢?”我急忙问。
“为什么您能想到这是奥拉弗呢?”他反驳。
我们互相盯着对方。
我不得不承认,这个怪人在某种意义上是对的。我不能保证那个被人扭坏脖子的海盗奥拉弗就是鲁尔维克正在寻找的人。这个人或许不是那个奥拉弗,也许根本就不是奥拉弗其人。另一方面,我又不明白把尸体给一个连奥拉弗的脸孔都不认得的人看会有什么用处。脸孔?确实,为什么一定要认识脸孔呢?可能他会从衣服上认出他,或者从什么宝石戒指……或者,譬如说,从身上刺的花纹……
有人敲门了,卡依莎的尖嗓门传了进来:“请穿衣服……”
我开门从她那里接过晾干熨平的陌生人的衣服。
“请把衣服穿上。”我把衣服放在床上。
接着我站到窗口,眺望着登山运动员罹难的地方——那被朝霞染成粉红色的锯齿般峰峦,眺望着淡白的月亮和明净瓦蓝的天空。
我的身后传来了窸窸窣窣声和含混不清的嘟哝声,还有椅子的挪动声,显然,用一只手再加上这样的斜眼,穿好衣服确实不易。有两次我真想扭过身子问他要不要帮忙,然而我克制住自己。后来鲁尔维克说衣服穿好了,我才转过身子,我感到惊奇,但马上想到这个人连整夜的折磨都承受得了,也就不再惊奇了。
我用脚把老板的便鞋踢到他的面前,还把他右边的空袖子塞进他的口袋。他瞧着便鞋疑惑地说:“这不是我的。我的不是这样。”
“您的暖还没有干透。”我说,“把这个穿上,我们就可以走啦!”
可以想象他一辈子没有穿过便鞋。他两次试图用力把脚伸进去,然而两次都因为身子失去平衡而没有成功。
我突然产生一个古怪的念头:如果奥拉弗不是奥拉弗,而是欣库斯;欣库期也不是欣库斯,而是奥拉弗,那就是真正的奥拉弗发电报要这个怪人来的了。但把这两个人的名字对调之后,也还是搞不清事情的来龙去脉,于是,我放弃了这个念头。
我们搀着手走到了大厅,又上了二楼。老板照旧坐在他的位于上,他若有所思地目送着我们过去。鲁尔维克根本没有注意老板。他的注意力都集中在楼梯的梯阶上,我一直搀着他的胳膊,以防万一。
我们在奥拉弗的房门口停下来。我仔细地检查了门上贴的封条,一切正常。我取出钥匙开了门,一股强烈的难闻的气味冲进我的鼻子,房间里一切照旧,只是死人的脸色看来比前一天暗得多。
鲁尔维克碰了一下我的腰,我跨进了前厅让他看奥拉弗的尸体。
他极其冷漠地俯视着尸体,他唯一的一只手放在背后,既没有厌恶,也没有恐惧,更没有虔敬,只是认真地看了一下。
“我感到惊讶!”他用毫无感情色彩的语调说,“这实际上就是奥拉弗·恩德拉福斯。我简直不好理解。”
“您怎么认出他的?”我立即问他。
他没有直起身子,只回头用一只眼睛看我。最后他说:“想起来了,早先见过。那时我不知道他就是奥拉弗·恩德拉福斯。”
“您早先在什么地方见过他?”我问。
“在那边。”他向窗外某个地方挥了一下手,“但这点并不重要。”
突然他伸直了腰在房间里一瘸一瘸地走来走去,还可笑地摆着头。我目不转睛地盯着他,悄俏地朝他走过去,显然他在找什么东西,而我也猜到了他要找什么东西。
“奥拉弗不是死在这里吧?”他站在我的面前问。
“为什么您会有这种想法?”
“我并没有想过,我只是提出问题。”
“您是找什么东西吧?”
“奥拉弗·恩德拉福斯有一件东西。”他说,“这东西放在哪里?”
“您是不是找一只皮箱?”我间:“您就是为这只皮箱来的?”
“东西放在哪里?”鲁尔维克又重复了一遍。
“箱子放在我这儿。”我说。
“这就好。”他赞许地说,“我想从您这里拿走箱子。请您把箱子拿来。
我把他的话当作耳边风,我说:“我可以把箱子交给您,但首先您应该回答我几个问题。”
“为什么?”他极为惊讶,“为什么又是问题?”
“因为,”我耐心地说:“只有您把您有权得到它的理由说清楚的时候,您才能拿走皮箱。”
“我不明白。”他说。
“我还不清楚,”我说:“这是不是您的箱子。如果是您的,如果是奥拉弗带给您的,就请证实一下。那我就把它交给您。”
他的两只眼珠顿时朝两边分开来,接着又朝鼻梁的方向集中,然后说:“别这样,我不愿意……我累了。让我们走吧!”
我跟着他的后面走出房间。我锁上了门。在我回自己的房间拿了胶水和纸条,并把门重新封好的时候,鲁尔维克一直站在原地末动,他似乎陷入了深思。
“怎么样?”我问,“您打算回答我的问题啦?”
“不,”他坚决地回答,“我不愿意回答问题。只惩躺一下。什么地方可以躺一会儿?”
“您回自己房间去吧!”我无力地说。我浑身上下都被一种冷漠的无情笼罩着。
我们下楼走到前厅,他一瘸一瘸地向自己的房间走去。我伸直两腿在沙发上坐下来。我终于合上了眼睛。后来我觉得有人用湿漉漉的鼻子嗅我的耳朵,原来这是莱丽把它沉甸甸的脑袋温柔地贴在我的膝盖上。
第十三章
我大概打了一刻来钟的盹,莱丽不准我再睡了。它舔我的耳朵和面颊,嘴拉扯我的裤腿,不停地推搡着,最后还轻轻地咬了一下我的手。
当时我忍不住跳起来,想把它撕成碎块。但是我的视线一落到小桌上,就楞住了。
桌面上同老板单据和计算器放在一起的,是一支黑色短枪。
这是一支0.45口径的长柄船牌短枪,湿漉漉的,枪身上还有一些尚未融化的雪粒,我看了一下大厅,大厅空无一人,只有莱丽站在小桌旁边,它歪着头,以严肃的询问的眼光看看我。
“枪是你弄来的?”我小声地问莱丽。
它又把头歪到另一边,继续地看着我。它的爪子沾满了雪,雪水顺着腹部洒下来。我小心地拿起短枪。
这是一支真正的盗匪用的武器。射程为200米。枪柄上有凸出的花纹,握在手里很适合。不知道为什么我想起了我还没有搜查过欣库斯。我搜查过他的旅行包,也搜查过他的皮大衣,但唯独把他本人给忘了。
我卸下了弹夹,弹夹是满的。我拉开弹夹,一粒子弹跳出来落到桌上。我拾起子弹,想把它装进弹夹,突然,我发现子弹头的颜色很怪。不是通常的那种黄色和暗灰色。而像镀上镍一样的闪烁,可实际上又不是镍,而更像白银。我这一辈子还没有见过这样的弹头。我赶紧从弹夹里把子弹一个个地取出来。全部子弹弹头都是银的。
“你从哪里弄来的,老伙计?”我问。
莱丽顽皮地摇晃着头,侧着身子朝大门跑过去。
“晓得了。”我说,“我明白啦!请等一下。”
我把所有的子弹装进了弹夹,又把弹夹装在枪上,接着我朝大门口走过去,一边把短枪塞到腰袋里。
门外的莱丽立即跳下台阶滚到雪里,它顺着旅馆的正面连跑带跳地穷着。我本来相信它十有八九会在奥拉弗的窗口停下来,然而它没有停留,它绕过了旅馆,还不耐烦地从旅馆的拐角处探头张望。我顺手抓起一副现成的活雪板,马马虎虎地套在脚上,立即顺着莱丽的足迹奔过去。
我们绕到了旅馆后面,然后莱丽离开了旅馆奔跑。它在距离旅馆50米左右的地方停了下来。我跑到它的面前,看了一下四周。这一切都似乎不可思议:我看到了雪地里的小坑——莱丽一定是从这里创刨出短枪的。
我看到了背后自己雪橇留下的印迹,还看到莱丽跳小沟的印迹,但是周围其它一切被雪覆盖的物体都没有动过。
这只能说明:短枪要么是从路上,要么是从旅馆里扔到这里来的。而扔的技巧相当高明。我自己就没有把握把这么重、又不好扔的东西甩这么远。
后来我才想到,短枪是从屋顶上扔下来的。有人从欣库斯那里夺了短枪,把它甩到远一些的地方,也许这实际上是欣库斯本人甩的。也许他害怕别人用短枪打死他,也许,扔枪的不一定是欣库斯,而是别的什么人,但有一点大概动以推知,这枪十之八九是从屋顶上扔的。能从屋上甩这么远的非得是优秀的掷弹筒手不可,而从某个房间的窗口这么干又不大可能。
“就这样吧,菜丽,”我对长毛狗说,“你是好样的,我就不行。”
我没等莱丽反应就在回跑了。莱丽也抖掉身上的雪,像累垮似地晃着耳朵在我的左右跑着。
我打算立刻去找欣库斯,我要让这个狗崽子清醒清醒。现在我很清楚,在奥拉弗和欣库斯的问题之间有着最直接的关系,奥拉弗和欣库斯一道来旅馆也并非偶然。欣库斯手持短枪呆在屋顶上,只有一个目的:瞄准四周不让任何人离开旅馆,所以他要用签着“费”的字条警告人——是的,他在这里搞错了,字条显然送错了对象,看来欣库斯要千方百计破坏某个人的计划,大概还要继续干下去。尽管我现在还说不清他要破坏谁和破坏的理由。
我的这些想法当然有很多矛盾,比方说,如果欣库斯是奥拉弗的保镖,他就会阻止凶手对奥拉弗行凶,那么为什么对方对欣库斯又如此宽容呢?对方为什么没有扭断欣库斯的脖子呢?为什么对方只使用了极人道的斗争手段呢?不过这点倒不难解释,因为欣库斯看来只是受雇的人,他们不愿为他弄脏自己的手。对啦!我应当弄清楚欣库斯给谁发了电报……
旅馆老板从小卖部叫我,问我要不要热咖啡和火腿面包,这真是雪中送炭。
在我吃喝的时刻,他眯着眼看我,最后才问我:“有新的发现吗?”
“有,一支短枪,不过不是我找到的,是莱丽,我是个笨蛋。”
“啊!对,是莱丽,聪明的狗。是什么样的短枪?”
“很漂亮的短枪,”我说:“是职业性的……顺便问一下,您听说过短枪上装银弹头子弹没有?”
旅馆老板噘起下巴有好一阵没有吭声。
“您能肯定是银弹头吗?”他慢吞吞地说。
我点点头。
“啊,是的,这我在书本上读到过……”老板说,“一个人准备向幽灵开枪的时候,枪就要装上银弹头的子弹。”
“又是尸魔的那一套。”我抱怨着。
“对,又是尸魔的那一套。普通的子弹打不死妖魔鬼怪。什么魔鬼维尔沃里弗……狐狸精……人鱼女王……我提醒过您的,彼得!我早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