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法》高高在上,那是通往死亡的秘籍和实用手册。柯克总是认真敬业地研读以备不时之需。现在他打开第一册,看到一个标题叫“颅内出血——暴力或疾病”。他在找一则一位先生从轻便马车上摔下来的故事。是的,就在这里:他很有个性地出现在一八五九年盖伊医院的报告里。
一位先生从一辆轻便马车上被抛了出去,他的头撞在地上,力量如此之大,以至于昏厥过去。过了很短的时间,他恢复知觉,感觉好多了,于是重又进入马车,和同伴一起去了父亲的房子。他企图把这个事故当成无足轻重的小事,可是他很快感觉昏沉瞌睡,于是他被迫上床睡觉。他的症状越来越危急,一个小时候后,他死于脑部出血。
优秀而不幸的先生,没人知道他的名字,他的长相也是一片空白,他的生活就是一个谜团。他的尸体经过防腐处理保存在王子们镀金的墓地里。他生前和父亲住在一起——推测他一定很年轻,还没有结婚——打扮入时,穿着时髦的长披风,留着绸缎一样柔滑的络腮胡子。他怎么会被抛出马车呢?是马脱缰了吗?是喝了点酒吗?马车,就我们看来,没有受损,他的同伴也足够清醒可以把他送回家。一个勇敢的人(既然他坚持要再坐上马车),一个体贴的人(既然他并不大惊小怪,怕他的父母担心)。他的早天一定引来一阵悲叹。没有人能够猜到,过了八十年,会有一个农村的警察阅读他简短的墓志铭:“一个被抛出马车的人……”
虽然柯克警督满脑子都是对这个人生平的推测,但是让他生气的是,书中并没有提到马车离地面有多高,车的行进速度是多少。他的摔倒和一个老年人从梯子上掉落到橡木地板的力量怎么比较?下一个引用的案例更不贴切:一个十八岁的年轻人在一次打架事件中被击中头部,十天后,他开始头疼,当天夜里就死了。还有一个五十岁的醉酒的卡车司机,从车轴上滚下来,死了。这个看起来还有点希望,只是这个可怜的家伙摔下来三四次,最后一次被车轮碾过。即便如此,还是能说明一次短暂的跌倒可能带来很大的伤害。柯克考虑了一会儿,走向电话机。
克拉文医生耐心地听柯克讲述他的理论,同意他的想法很吸引人。“只是,”他说,“你如果想让我告诉验尸官他是向后摔倒的,我做不到。后背和身体的左侧没有淤伤。如果你读了我写给验尸官的报告,就会知道除了致命的那一击,所有的痕迹都在尸体的右侧和前部。我可以再告诉你一遍。右小臂和肘部有很严重的淤伤,并伴随大面积的血管破裂,很显然这是死前一段时间造成的。可以说,他是从左耳后被击打的,因为击打的力量而向右前方摔倒。手心和脑门沾满了土,说明这些伤是他从地下室台阶上摔下去的时候受的。没过多久他就死了,因为这些伤口的出血量很少。当然,我把他已经在地下室躺了一个星期造成的坠积性充血排除在外了。所有伤口都在尸体的前部。”
柯克忘了“坠积性充血”是什么意思,反正他想医生的这一番话不能支持他的理论。他问医生,诺阿克斯是否有可能在摔倒的过程中撞到头部。
“哦,当然,”克拉文医生说,“但是,你必须解释他如何才能磕到后脑勺却面朝下倒地。”
听到这里柯克应该高兴了。但是看起来,一个瑕疵可能正在他美丽完好的理论中蔓延。这就像长笛中有一个小小的缝隙,渐渐地,音乐就会哑了。但是他愤怒地摇摇头。不管怎样,他不会毫不反抗就放弃自己的立场。他向他的助手大喊一一个更强大更令人安慰的诗人,一个坚持“我们下降又上升,我们困惑着争取更好”的人——他向妻子大喊,告诉她要出去一下,然后去拿帽子和大衣。如果能再看一眼起居室,他也许可以弄清楚是怎么摔倒的。
塔尔博伊斯的起居室有点昏暗,虽然厨房和窗扉中露出一点光亮。柯克敲了敲门,很快,没穿外衣的本特把门打开了。
“很抱歉这么晚打搅老爷。”这时柯克才意识到已经过了十一点了。
“老爷他,”本特说,“已经就寝了。”
柯克解释他需要再次检查一下起居室,他想尽快在审讯前办完。老爷本人不需要下楼来。他不找什么,只是需要得到允许。
“我们很不情愿,”本特回答,“阻碍警方办公务,但是请允许我指出现在已经时候不早了,况且房间里的照明不足。另外,起居室正好位于老爷的——”
“警督!警督!”楼上的窗子传来温柔嘲笑的声音。
“勋爵?”柯克先生走出门廊,想看一眼说话的人。
“威尼斯商人,第五幕,场景一。和平,嗬!月亮与恩底弥翁@睡在一起,而且不会醒。”
“我请您原谅,老爷。”柯克说,虔诚地感谢夜的面具罩在他脸上。夫人也在听呢!
“不客气。我可以帮您做什么吗?”
“只是希望您允许我再看一眼楼下。”柯克非常抱歉地恳求着。
“如果我们有足够的世界和时间来藐视请求,警督,那就没有犯罪了。您请便吧。只有这样做,像诗人唱的那样,轻盈地来来去去,神职人员似的,脚尖不留痕迹。第一是马维尔@,第二是鲁伯特·布鲁克。”
“很感谢。”柯克先生说,基本上用来掩盖权限和信息,“事实上,我有一个想法。”
“我只希望听您一半的抱怨。您是想现在讲这个故事,还是明天再讲?”
柯克诚恳地请求老爷不用麻烦了。
“哦,那祝您好运,晚安。”
即使如此,彼得还是犹豫了一下。他天生的好奇心和一种正确得体的感觉做着斗争,他应该相信柯克的智力足以让调查继续下去。后来得体的感觉占了上风,但是他在阳台上停留了十五分钟,听着轻微的刮擦和碰撞声从楼下传过来。接着前门关上了,小径上的脚步声渐行渐远。
“他的肩膀暴露了他的失望,”彼得大声对他的妻子说,“他没找到什么有价值的东西,除了一些毒蛇的蛋。”
事实确实如此,柯克理论中的瑕疵越变越大,以让人吃惊的速度让他为乔·塞伦辩护的想法化为泡影。不仅很难想象诺阿克斯如何在摔倒的时候伤了身体的两侧,而且很显然,仙人掌一直在原地,没动过地方。
柯克想过两个可能性:外面的花盆可能被人从链子上解下来过,或者曾经取出过里面的花盆。经过认真的调查,他对第一个选项持怀疑态度。黄铜盆的底座是圆锥形的,如果被拆卸,不可能直立。再加上,为了减轻钩子的吃重,从边上托着盆子的三条链子的环已经被一条六股的粗绳固定在钩子上面的第一个链环上了,尾部还用钳子巧妙地拧紧了。在这种情况下,没人还会费力把它解开,只要把里面的花盆取出来就可以了。但是柯克又有了新发现,一方面证明他的侦探能力,同时又否定了任何取走的可能性。在闪光的黄铜盆的上方,环绕着有着复杂图案的穿孔的条纹,在孔隙里,内部的陶花盆被黄铜上光剂弄黑了。如果花盆自从上次做清洁的时候就被拿走了,在放回原处的时候,还能透过条纹空隙准确地看到陶器的细红线,太不可思议了。柯克失望了,让本特发表意见。本特不赞成,但还是非常礼貌地给予帮助,并且表示完全同意。而且当他们合力把里面的花盆取出来的时候,可以证明它放得很牢。在没有任何人帮助的情况下,没人能在楔入后转动它,并让穿孔的条纹和陶器的轮廓喷涂吻合——当然不可能是个老人在情急之下借着遥远的烛光。希望渺茫,柯克问:“克拉奇利今天早上给黄铜上光了吗?”
“我想没有,他没把上光剂带来,也没用厨房碗柜里的材料。今晚还有什么事吗?”
柯克茫然地凝视着房间。
“我想,”他绝望地说,“挂钟是不可能被移动的吧?”
“您自己看吧。”本特说。
但是石膏墙面上没有挂钟暂时挂在上面的钩子和钉子的痕迹。东边最近的标志物是用钉子钉在墙上的“圣像”,西侧是一个浮雕像的托架——都太轻了,支撑不住那座挂钟,而且从窗外看也不是在正确的那条线上。柯克放弃了。
“好吧,看起来就这样了。非常感谢。”
“谢谢您。”本特严肃地回答。虽然只穿着衬衣,依旧很高贵。他把柯克带到门前,就像引领一位公爵夫人出门。
作为一个人,柯克只是希望审讯结束后就可以不管这个理论了。他做的所有事情都是为了把它完全排除在法庭之外,坦白讲,这样他就不用现在暗示这样的一个可能性。
第十三章 这样和那样
“毒蛇,我再说一遍!”鸽子重复着……用抽泣的腔调补充道:“我什么方法都尝试过了,但是好像没有适合他们的。”
“我一点也没听明白你在说什么。”爱丽丝说。
“我尝试过树根、田埂,我也尝试过树篱.”鸽子没注意她继续说,“但是那些毒蛇j什么都不能让他们高兴!”
——刘易斯·卡洛尔,《爱丽丝漫游仙境》
彼得·温西勋爵第二天早上问本特:“昨天晚上警督想干什么?”
“他希望确认,老爷,上个星期挂起来的仙人掌是否能从盆子里拿出来。”
“什么?我以为他已经明白了那是不可能的。用半只眼睛看看黄铜上光的痕迹就能明白。没必要大半夜登上梯子到处乱撞,像个被关在瓶子里的大黄蜂。”
“是这样的,老爷。但我当时想最好还是别介入,而且您希望我为他提供便利。”
“哦,是啊。他的头脑转动起来像上帝的磨粉机,不过他也有其他的优点。我知道他是宽宏大量的人,而且他还很有仁慈心。他非常努力地为塞伦免罪。那也很自然,但是他却挑了案件最硬的部分攻击。”
“你怎么看塞伦,彼得?”
他们在楼上吃了早饭。哈丽雅特穿好衣服,在窗VI抽烟。彼得穿着睡衣,坐在火炉边取暖。那只猫已经来请过安了,并在他的肩膀上找了一个舒服的位置。
“我不知道怎么想。事实上,可供我们思考的材料太少了。现在思考为时尚早。”
“塞伦看起来不像个杀人犯。”
“你知道,他们通常看起来都不像。他看起来也不像一个可以撒弥天大谎的人,除了有什么非常充分的理由。但是人们恐惧的时候确实会说谎。”
“我想他说完了才想到那座挂钟就在房子里。”
“不。如果不说实话,你就必须是一个非常机敏的人。既然说了谎,就必须从头到尾都保持故事的一致性。他没想过把争吵的事情告诉大家,因此必须临时编故事。我不明白的是,塞伦是怎么进入这所房子的。”
“一定是诺阿克斯让他进来的。”
“是这样吗?他是一个上了年纪的人,独自待在一所房子里。这时来了一个年轻人,高大强壮,而且气势汹汹地来找他吵架,用非常暴力的语言,很有可能还威胁他。老头子让他滚,把窗户嘭一声关上。年轻人继续敲门,试图进来。老头子只能让他进来。他这么做了,亲切地把后背转向他,为了让这个年轻人可以用钝器袭击他。这是可能的,但是,就像亚里士多德说的,这是非常不可能的可能。”
“设想塞伦说他最终得到了钱,诺阿克斯让他进来,坐下写——不,他当然不会写收条的。没有任何书面的东西。除非塞伦威胁他。”
“如果塞伦手里有钱,诺阿克斯可以让他从窗户递过来。”
“呃,假设他真的递了进来——或者说他打算递进来。诺阿克斯打开窗户的时候,他可以爬进去。他能吗?那些窗格子都很窄。”
“你想象不出,”彼得好像离题了,“跟一个掌握方法的人说话有多么痛快。警察是一帮机灵的家伙,但是他们唯一的侦探原则就是那句可怜的‘这有什么益处’?他们会跟在动机后面飞跑,这是心理学家的问题。陪审员也是一样。如果能看到动机,他们就会宣告某人有罪,不管法官怎么说。证明有动机是没有用的,动机本身并不能引发案件。你必须弄清楚这件事是怎么做的。然后如果你愿意的话,再找出动机支持你的证据。如果一件事只能用一种方式做,如果只有一个人能用这种方式做,你就找到了囚犯,不管有没有动机。这里要有——方法、时间、地点、内容和人物——当你找到方法了,也就找到那个施动者了。”
“我好像嫁给了我唯一聪明的读者。那是你从另外一个角度建构它的方法。从艺术角度上看,是完全正确的。”
“我注意到,在艺术中正确的在现实中也是正确的。事实上,像某人评论的那样,天性是剽窃艺术的惯犯。继续你的理论——只是一定要记住,猜想一个工作是怎么做的和证明它不是一码事。很冒犯地说,你们这个职业的人很容易忽视这之间的差别。他们经常把道德确定和法律证据混为一谈。”
“一会儿我就朝你扔东西……我说,你觉得会不会有人朝诺阿克斯扔东西——从窗户外面?我一下子有了两条理论。不,等等。塞伦让诺阿克斯打开窗户,然后爬了进去。你没有回答有关窗格子的问题。”
“我可以爬进去,因为我的肩膀和塞伦的比起来要窄。一般情况下,如果你的头能进去,你的身子就能进去,我敢说他也可以做到。不会很快,也不会警告诺阿克斯他有什么意图。”
“扔东西就发生在那个时刻。假设塞伦开始爬,诺阿克斯开始恐慌,冲向门。塞伦就可能抓起什么——”
“什么?”
“他不太可能有目的地揣了一块石头。他也许回到窗前,在花园里捡起什么东西。或者——我知道了!窗台上的镇纸。他可能抓起那个东西,朝诺阿克斯的后背掷过去。那样可以吗?我不熟悉轨道学。”
“很可能行。我得看看去。”
“这样他只需要爬进去,捡起镇纸,放回原地,然后再从窗户爬出去。”
“真的吗?”
“当然不是,里面是锁着的。不。他把窗户关上,而且上了锁。从诺阿克斯的口袋里拿出钥匙,打开前门,把钥匙放回去,然后——呃,还得走出去,不锁前门。诺阿克斯醒过来的时候,自己把门锁上了。不管谁是凶手,我们都要允许这种可能性的存在。”
“真不错,哈丽雅特。很难在其中找到瑕疵。我还要告诉你一件事,塞伦是相对安全的情况下没锁门的唯一人选。事实上,也可能是一种优势。”
“你想到我前面去了。为什么?”
“为什么,因为他是村里的警察。你看看接下来发生了什么。半夜的时候,他想起来要巡查一番。他的注意力本应该集中在报告上,他却转向还点着蜡烛的起居室。那就是为什么他没把蜡烛熄灭,其他的凶手不可能这么干。他推了推门,发现是开着的。他走进去,看到一切正常,于是跑出去跟邻居们说有流浪者闯入了房子,击中了诺阿克斯的脑袋。作为最后一个看见死者活着的人很讨厌,然而对第一个发现死尸的人来说,就是喘息的地狱。发现那个门锁着的时候他可能震惊坏了。”
“是的。我想那会让他放弃主意。特别是当他发现诺阿克斯并没有躺在原来的地方。窗帘没拉上,是不是?是的,我记得——我到的时候是打开的。他会怎么想呢?”
“他会想诺阿克斯没被杀死,然后等到第二天早晨,一直在想,什么时候——怎么会——”
“可怜的人!然后,什么也没发生,诺阿克斯也没出现——为什么,这足以让他发狂。”
“如果真的是那样。”
“然后我们就来了,我想他一早上都在附近溜达,等待最糟糕的消息。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