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色羽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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灰色羽翼- 第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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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条通知反复播放,使得刚刚才结束掉一门考试、后面还有好几门马拉松的学生们本就复杂的心情越发紧张起来,每个教室都爆发出一片唉声叹气,有娇气的女生拖着哭腔埋怨:“怎么办啊?我妈中午给我炖了鳖汤,说能补脑的……”也有男生提出最重要的问题:“考场中午要封的,不能回家一会儿去哪儿啊?”
当然,有些学生家住在不受洪涝波及的区域,还是照常回家了,有些学生在附近有亲戚,就当机立断地转去了亲戚家,也有些学生不清楚回家路上的状况,也只能先走着再看了。
安卉跟几个要好的同学属于最后一种状况。他们走到校门口,看见外面排着一长列大大小小的车辆,不少是早上送孩子来考试就没回去的家长,此时也不知道究竟能不能回家,但不管怎么样,有家长在就安心多了,就算不能回家,家长也一定能帮他们安排好中午的时间和休息场所。
安卉家只是普通家庭,并没有私家车,爸爸也没有单位的车可以蹭,所以这段时间不管出行多不方便,她都是自己上下学的,所以她也没多想,径直要走。
忽然有同学用力拉她的胳膊,指着一辆不停摁喇叭的大巴大喊:“安卉,那不是你哥吗?!”
安卉吃惊地抬头望去,果然看见对街那辆空空的45人大巴上,那个一直盯着她看的司机不正是苏牧?
几个愁眉不展的同学顿时万分羡慕:“你哥真是超人啊!”
苏牧从旁边车窗伸出脑袋,冲她们招手:“快上车吧,我把你们都送回去!快点,赶紧吃完饭还能睡个午觉!”
同学们开心坏了。原本都是没人来接的可怜孩子,这回好了,不但有了专车接送,还是这种底盘最高的大车。这些天大家都没少见一般的轿车因为底盘进水而抛锚在路上,那些有家长开车来接的同学也别高兴得太早,说不定一会儿就困在路上麻烦更大呢。
大家兴高采烈地上车,安卉不便再推辞,也没有别的选择,只得一起上了车。
至于苏牧这车是哪来的?想也想得到啦,他在汽修铺工作,这八成是客户的车子。
苏牧问好每个人的家庭住址,安排好路线。车子在如同变成了河道一般的街道上仿似轮船一般地游过,大水直漫到车门的第一级台阶上来,让大家既担心又庆幸。沿途果然随处可见熄火的小车,还有靠自行车出行的人,穿着雨衣扛着车子,只露出半个身体在艰难跋涉,真不知会不会遇到掀开井盖的下水道,一脚踏空掉下去……
一路上,他们还捡到了两个同学,都是本来打算坐公车回家,谁知道公车好像停开了,等半天都不见来,只好试图走一阵再看。
苏牧交代他们:“这两天我能用这辆车,考试之前也会去接你们,就按照送你们的顺序反过来。你们记得看着点,车到家门口就赶紧出来。”
大家感激不尽:“谢谢哥哥!”
有个女同学红着脸悄悄问安卉:“你哥哥叫什么名字呀?之前去你家怎么从来没见过?”
安卉还没想好怎么回答,苏牧听见了,自己答道:“我叫安木,我在外面工作,住员工宿舍,所以很少在家。”
安卉本来想的是介绍他是自己表哥的,这样就不用解释不同姓的问题,谁知道他居然直接把她的姓就给套上了。
那一刻,她想的居然是:向来都是女的用男的姓氏,哪有男的用女的姓氏的……
这个想法吓了她一大跳,脸上一下子发起烧来。
安卉回到家时,妈妈正在楼下张望。本来爸爸妈妈中午都是在单位吃饭午休的,这几天因为她在外校中考,没法用学校食堂,又因为洪灾,外面餐馆的食品质量与卫生条件也频频爆发问题,于是妈妈都回来给她做饭。
她家楼下比较窄,大巴无谓开进来,就在路边把她放下就开走了。妈妈看到她,松了口气,连忙迎过来:“你怎么回来的?妈妈急死了,怕你回不来,又怕去找你跟你错过,刚跟你爸打电话问能不能找他们单位的车下午接送你呢。”
安卉说:“是同学的爸爸开车送我们,这几天他都会来接送我们,妈你不用担心啦。”
这话说完她才想起来,其实……难道不是应该让爸爸妈妈想办法比较对吗……
那两天,因为有同学在,安卉又不是第一个或最后一个到家或上车的,所以一直没机会和苏牧单独说话,这倒让她松了口气。
但安卉的推测没错,苏牧这辆车就是用的客户的,只能用两天,第二天下午,他接完他们之后,就得把车送回去了,客户当晚把车提走,铺子里也没别的大巴可以用了。
苏牧抱歉地通知大家最后一天考试不能接送全部人,大家赶紧说:“没关系没关系,哥哥就顾着安卉好了,反正水也小了,我们自己能走。”
其时,最糟糕的时段确实已经过去,水在慢慢地退回江河溪流,只是一路上大滩大滩大水退后的恐怖残留仍让人肝胆俱碎欲哭无泪。从大桥过江的时候,可以看到沿岸的那些地势低洼的小楼,被大水侵袭后变得脆弱不堪。之前的新闻上大家都看到过,大水曾漫过这些小楼一楼的天花板,房子都不能再住了,更不要说里面的东西,那么那么多的曾被里面的住户怎样视若珍宝的东西,还有回忆,那一个个小小的简陋的家曾经给居住其中的人所留下的怎样温馨幸福的回忆。此时此刻,楼群仍然好端端立在那里,却让人怀疑它们马上就要塌掉了,或者它们其实已经塌掉了,如今所看见的,只不过是人们的心因为无法面对现实而呈现给自己的勉勉强强的幻想,或是它们的鬼魂。
最后一天考试,苏牧是开着辆小面包车来接安卉的。
这辆车车况不是很好,一靠近就有刺鼻的汽油味。安卉不太受得了这个味儿,控制不住地眉头微蹙,苏牧有些懊恼,抱歉地说:“最近出问题的车子太多,铺子里都忙不过来了,这已经是我能开出来的最好的车子了,你将就一会儿。”
安卉忙道:“没关系的。”
她一路上仍是拘谨地没什么话,苏牧想着她挂心最后一门考试,也没打扰她。俩人沉默地坐着,破车发动机的轰鸣越发显得声嘶力竭。
街上仍有不少积水,苏牧小心翼翼地绕开深的地方,虽然开得慢,倒也顺畅。
但就在离考点只有数百米的地方,路段在这里塌下去了一块,应该是头天半夜才发生的事情,路被水泡得太久,终于撑不住了。
苏牧哪里知道这个情况?他以为仍然是浅浅的积水,不假思索地开过去,车子忽然往下一陷,发动机悲鸣一声,熄了火。
安卉急坏了:“怎么了?”
苏牧想了想,当机立断开门下车:“你马上就要到了,自己走过去吧。”
他趟着水绕到副驾驶这边,打开车门,把安卉抱了出去。安卉还没来得及羞窘,他已光明正大地把她放在一旁干燥的人行道上,又把书包递给她:“快去,别迟到了!”
安卉想走又不忍心:“那你怎么办?”
他满不在乎地挥挥手:“我是修车的,我有办法!”
安卉仍然犹豫着,一步三回头地往前蹭。
苏牧抬头看她,冲她鼓励地笑:“快去快去!最后一门一定要考好啊!一会儿要是找不到合适的车我就不来接你了,你应该能回家了吧?”
安卉忙点头:“嗯!”
她狠心逼自己快步走了一会儿,还是忍不住回头,看见他拿着件什么工具,在车旁折腾着什么。过了一会儿,他又走到车后,试图将车子推动,然而没有人在驾驶座踩油门,这个尝试委实困难。
他胳膊上的肌肉都鼓了起来,明明是那么强壮的大小伙子,却显得孤单无助,非常非常地可怜。
一会儿他到底该怎么办呢?能找到路人帮他吗?能联系到汽修铺的人来帮忙吗?汽修铺会不会骂他弄坏了车子,扣他工资炒他鱿鱼?车主会不会被惊动来追究责任,把他当小偷抓到局子里去?……
安卉一路走一路想着车子被困在水里的苏牧,眼泪大串大串地往下掉。当她遇上一个同学,人家诧异地问她怎么了的时候,她一张口就呜呜地大哭起来。
还好那个同学很会安慰人,听清楚情况之后,劝她道:“你还是好好考试要紧啊!你哥为你做这些不就是为了不耽误你考试吗?你要是跑回去想办法、或者考场上分心,他不就都白搭了吗?”
为了同学提醒她的这个正理,安卉确实拿出了自己最大的努力去集中精力应付完最后一门考试。好在这门英语是她向来最轻松的一门课,哪怕考前出现了一点点令她考试中也万分惆怅的干扰,亦无伤大雅。
让大家神经紧绷了那么长时间的中考就这么结束了。




14、14  。。。
考试结束之后,安卉还特意在刚才苏牧的车熄火的地方等了好一会儿。
这是她第一次,痴痴地傻傻地,在一个地方等苏牧。
但就是这一次,苏牧没有出现。
她想要知道他后来到底是怎么脱困的,现在怎么样了,她所担心的那些事情,究竟有没有发生。
也许她不应该这么担心的,她忘了他还有一个身份,就是小混混头目。
他肯定很容易就能找到帮手。
可他就这么消失了。她中考两天半,他一直罩着她,直到最后的任务完成,才掉了链子。
就像他是为了她才一直吊着命续着气,甚至为她而活一样。
安卉从不知道自己竟会如此多愁善感,这么想着想着,眼泪又掉了下来。
中考过后,安卉也一直没再见到苏牧。
她这才发现,她不知道他的汽修铺在哪里,也不知道他家在哪里,所以一旦他不来找她,她就很可能再也找不到他。
其实安卉明白,苏牧不再出现的原因跟之前那段时间是一样的,她嫌弃他,拒绝他,他只好不再来骚扰她。
每每想到这里,安卉都会呼吸发窒,心底潮热,好像一转眼他就会在咫尺之外呼吸之间,一回头就能看见,一伸手就能触及。
可与此同时,她又十分担心,担心是她先前把他拒绝得太彻底,他死了心,终于放弃了她。
每当想到这里,她就觉得今生已矣,自己已经,或者就要,陷落在一段彻底的虚无与空白里了。
没错,经过了中考那几天,安卉再也逃不开自己的真心。
她也喜欢苏牧。
他从来不是好人,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就偷走、亦或是抢走了她的心。
现在她再也没法顾及别的,对他的思念变成塞满心胸的郁结,每一个郁结都融贯在时间里,随着机械的延伸而不断被拉长。越拉越长,便也越抽越细,细成一丝丝,一缕缕,细成稀薄无形,缥缈在空气里,渐渐地弥散,却永不会断,磕绊着她,撕扯着她。
她发誓:下次再见到苏牧,她一定不再让他走!
事实上,她做得比她自己以为能做到的还要更进一步。
出中考成绩那天,她去学校领成绩单,在路上见到了一个熟人。
其实说是熟人也很勉强,她并不知道这人的名字,她只知道他是跟苏牧混的,因为半张脸都被一块狰狞的青黑胎记覆盖,所以给人印象深刻,想不记住都不行。
放在过去,安卉绝对会看到他就绕开走,可是这天,她开心得像是突然遇见春天,立刻走过去。
那人注意到她,诧异地扭头来看。
最后十米,安卉急急忙忙改成小跑,冲过去就压着声音问:“他……在哪儿?”
那人愣了愣:“我大哥?”
她脸红了一下,略微迟疑,还是坚决地点点头。
那人似乎想了想,什么话都没说。他本就是跨坐在自行车上、一只脚撑着地的,此时脚一蹬,干脆就走了。
安卉怔住,想叫又叫不出口,眼睁睁看他一出溜就没了影,不由又着急又失望。
放走了他,就不知道要到什么时候才再有这样的机会了。
而且,对方的态度表明了是苏牧根本不想再理她,就算下次还能遇见他的人,她难道还能再说什么吗?
安卉伤心地到学校取了成绩单。她考得很好,是全校第一,老师喜笑颜开地把她狠狠表扬了一通,却惊诧于她殊无喜意。大家还以为她这么沮丧是对自己要求太高,自恨只差两分就能拿到全市的状元。
要知道,她的中考有一半是苏牧帮她撑过来的,可现在,她名列榜首,却再也找不到他了。
出了校门,她低着头走了一会儿。路上车水马龙,街声喧哗,都与她无关,直到一辆电动三轮车几乎贴到她身旁,开车的人也冲她“喂喂”了好几声。
安卉微微一惊,侧首一看,这不就是刚才那个胎记大哥吗?
他扭头冲车后努努嘴:“上车!”
安卉没反应过来:“什么?”
那人简短解释:“你不是找我大哥吗?”
安卉坐在电动三轮车上,心里满胀着欢喜。他还是肯见她的,不是吗?
同时也有说不出的紧张。真的是他肯见她吗?还是他的手下自作主张,一会儿见了面,他会不会勃然大怒,翻脸不认人?
又或者,就算他肯见她,会不会也只是要跟她讲清楚,老子不玩儿了,你也别胡思乱想了?
安卉心里七上八下的,空着脑子看电动三轮车渐渐向市郊驶去。
开始她并未在意,因为电动三轮车按规定就是只能在市郊这一带开的,直到周围渐渐人荒车疏,她才意识到,他们的目的地,怕是就在眼前了。
这个地方,她来过……
就是她十五岁生日前的那天晚上,苏牧带她来的那个小山坡!
安卉的心一下子高高地提了起来。
车子停在路边,胎记大哥回头对她说:“下来吧,他在那儿等你。”
安卉刚一下车,车子就突突突开走了。
安卉“哎”了一声,还没来得及问“那儿”究竟是哪儿呢!
她看看那个小山坡,不太确定苏牧到底在哪里。不过这山也不高,走上去看看好了。
她刚往上走了几米,忽然就明白那人为什么不说清楚苏牧究竟在哪儿了。
因为她已经看到苏牧了。
这回他不是在山顶,而是在上次弟兄们帮他排出一颗大心的山坡下,这里是一片洼谷,稍微登高就能一览无余,不走过来却完全看不到。
安卉站住,定定地看着他。
他也看着她。他们俩离得有点远,她看不清他的表情,但能感觉到,他看着她的目光也是定定的,一如她望着他。
两个人在那一刻突然心领神会,他朝她张开双臂的同时,她也向他冲过去。
那天她不知道要见到他的,所以只是穿着一条普普通通的素白裙子,她微微恼恨没有未雨绸缪地打扮得更美,却不自知她轻轻扬起的白裙映在青青的草坡上,像是一个从天堂飘然降临的最美的梦境。
她跃进他怀里,搂住他的脖子,下巴埋在他的肩膀上,他快乐地搂着她转圈。她根本不好意思看他,可是一直忍不住吃吃地笑,之前那么长时间里那么那么多的难过,突然之间就都没了。她看到他的后颈窝,修长,长着些细细的绒毛,颜色很深,还有一颗痣。这是突然之间就跟她亲密起来的后颈窝,这是从今往后,就属于她的后颈窝……
人生的际遇原来可以如此奇妙,因为爱情。
苏牧停下来的时候,柔声问她:“考得好不好?”
她用力点头:“特别好!”
夏天原就是年轻女孩最喜欢的季节,而这个夏天,安卉的心情也格外地好,常常发现自己在莫名其妙地微笑。她全身的感官也突然之间就变得特别灵敏,总能在走出家门的一瞬间,嗅见外面零零星星下着的几滴雨撩拨起了夏季雨天里那股干热的尘土气息。街上,广场上,偶而路过看见某个社团的一群人聚在某个角落里,打着同样的一款伞,那种简单地分成几个色块鲜艳明亮的类型,也能令她霎时就想到盛夏海滩上的阳伞。
中考之后的暑假,简直就是豆蔻少年所能想到的最奢侈灿烂的时光。爸爸妈妈白天上班不在家,苏牧一有空就开着铺子里的某辆车出来,带安卉出去玩。最远的一次,他们去了海边,路上走了将近两个小时,一直往东,也不是什么名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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