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是说要带我来一个地方吗?来都来了,也该走了!”
“好好好,你走,看你怎么走!”
安卉脚步缓了缓,从这儿到家的距离着实令人生畏,可到底还是赌气最大:“我就走呗,又不是走不回去!”
苏牧无奈,没好气地跟上来:“你才有病吧你,深更半夜的,一个女孩子你想自己走回去?还不是得老子送!”
远远的,那些人不干不净的议论还在断断续续地传来:“哎?嫂子怎么跑了?”
“还用说?等不及了呗!”
“噢噢噢!是不是明年就可以看到漂亮侄子了?”
“你白痴啊你?今年!现在才开年!没常识!”
安卉恨不得捂上耳朵,脚下跑得更快,一颗心通通直跳。苏牧紧紧跟在她身边,她真怕他自己开口说出什么话来。
好在直到把她送回家,他也没说过一句话。
只是要爬上自家的阳台,还是得靠他帮忙,而且免不了肌肤相亲。
站在阳台上,安卉红着脸背对着他:“你快走吧,以后别再来了。”
他似乎笑了一声:“这可不是你说了算的。”
她气结地回头瞪他,他一副你奈我何的无赖神气:“我就来,你又能怎样?”
8、8 。。。
第二天清早,谢知轩还在熟睡,安卉小心地翻了个身,把他圈在她胸前的手臂挪开。
她正要起来,却被他一把捞回去,热烘烘的吻顺势印了下来。
她轻轻推拒:“不是吧?你还要啊?”
他声音瓮瓮的:“嗯……昨天半夜那次太好了,我一个晚上都在做春梦,一直都大着……你没感觉到?”
她讷讷:“可是……我得去学校了……”
他扣得很紧,典型的男人要起来就不达目的势不罢休的劲头:“你不是到十点才有课?”
她解释:“临时加了门八点的课。”
他停下来:“哦?是吗?”
安卉终于脱身,一边起来穿拖鞋一边说:“你也别折腾了,不然一天上班都没精神。”她回身俯下来,在他脸颊上吻了一下:“咱们晚上都早点回来。”
他抱着被子“嗯”了一声,听不出情绪。
安卉准备好早餐,再去看谢知轩。
他背对着房门躺着,一动不动,想是又睡熟了。
她轻手轻脚地出门,站在电梯里时,只觉得心跳有点乱。
苏牧已经在小区附近的路口等她,他扶着辆电动车,应该是他平常送快递用的。
安卉担心地问:“你确定这个能带人吗?”
苏牧拍拍后座,脸色不虞:“大不了被交警扣住罚款呗,这点钱我还是交得起的。”
他们先到南锣鼓巷去吃早点。其实纯正的北京小吃,安卉并不习惯,学校食堂有各地风味,她永远会挑自己喜欢的,在家做饭,也都是按照熟悉的口味,谢知轩是北京人,却也并不挑食。
但是两个人头碰头地坐在小店的长条凳上吃早点,有一种难以抗拒的平凡夫妻过小日子的味道。
安卉抿了口豆汁儿,默不作声地放在一旁,苏牧看了一眼,笑一笑,拿起来就喝。
安卉郁闷地说:“一直听说难吃,从来没敢尝试过……还真是对的。”
苏牧又喝了一口:“那给你要个豆腐脑吧。”
安卉好奇:“你不觉得难喝吗?”
他抬脸,好笑地望着她:“你也不看我在哪儿待过。”
安卉心里被梗住,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吃完早点出来,苏牧问:“这北京城还有什么你想去但是没去过的地方吗?”
安卉想了想,道:“我看过一篇文章,提到东方新天地有一个要从外面的台阶上去的地方,还有喷泉,我从来没去过。”这是实话,她没少跟谢知轩去东方新天地,可每次都是从下面进去购物的,她没见过传说中的那个地方,也不知道该从哪儿上去。
苏牧说:“走。”
安卉坐在苏牧身后。今天的天气居然很不错,迎面而来的被他挡过一道的风已经开始有暮春早晨的味道,酽酽的,像是在新茶的汤里滤过,沤着股似有若无的淡淡而温暖的清芬,说不上是苦,还是暗自流转的回甘。恍然又是十五六岁的当年,世事蓦然远去,闲适与宁静填满心窝,在遇见彼此的最初,才霍然明白人来到这世上想要找到的东西究竟是什么,而当看着彼此,那想要找到的东西,明明就已在身旁。
他从来就不是完美的人,甚至,比普通人还要差一点点,然而所有的缺陷都让他显得那么憨厚敦实,甚至有那么一点点可怜,让她觉得更得好好疼他,更舍不得不留在他身边,用一生去陪伴他。
当年的情怀依旧盘踞心头,也许……不仅仅只是记得而已。
可那又如何?还不如忘记的好。
她轻轻环着他的腰:“你来北京多久了?已经很熟了吗?”
他略微回了回头:“我是送快递的,你觉得呢?”
她沉默半晌,又问:“你当时……找工作容易吗?”
他语调平常:“没有想象中的难,因为我们有案底,反而更容易被监控,这种体力活儿其实挺愿意用我们。而且我是坐的冤狱,老板挺同情我,不介意。”
她“哦”了一声,想了想,终究还是问了出来:“你哥和你妈还好吗?”
他好像笑了笑:“还那样,我妈在街道工厂有点工资,还有一份低保,这几年有一家慈善机构也一直在给我们家资助,给我法律援助的那个律师说,之后还会有一笔国家赔偿;我现在工资不低,自己省着点,能给他们寄回去一半,我家的日子好过一点了,以后会更好的。”
电动车不太好停,但苏牧知道可以停在什么地方,只是走过去稍微有点远。
安卉并无怨言,默默跟着他。
回过神来时,一抬头已是东方新天地,虽然没有来过,可眼前这高高的台阶,一看就知道是那篇文章中提到的地方。
他们俩拾级而上。工作日的早晨,这里没什么人,四下里空空荡荡的,喷泉当然也没有开。
他们随意拣了个地方坐下来,安卉掏出一个精致的礼品袋递给苏牧:“生日快乐。”
苏牧垂眼看了看,不知是没想到还是不想要,一时没有动。
安卉解释:“这是口罩和可以很方便就包住头的围巾,天气不好的时候,骑车时护着自己点儿。”
苏牧伸手拿住,嘴角一勾,微露轻嘲:“你觉得我应该快乐吗?”
安卉说:“这是你自己选的过生日方式,快不快乐都在你。”
苏牧转过来看着她:“安卉,你欠我一世快乐,你知道吗?”
安卉低着头,静默了好一会儿,才道:“什么是快乐呢?怎样才能快乐?经过了这么多事情,难道你还不明白,平平安安才是最重要的?如果不能平安,又怎么能快乐?”
苏牧想了一会儿,追问:“你什么意思?”
安卉说:“就那个意思,没什么特别的,很难懂吗?”
苏牧放眼看了看周围,忽然说:“你说的那篇文章,我也看过。”
安卉望过来,有些意外:“嗯?”
他也看着她,脸上似笑非笑:“文章说的是有一个女孩,遇到一个很有钱的男人,那个男人不相信真爱,觉得金钱可以买到一切。女孩不同意他的看法,所以他们决定试试。那天晚上他们约会,先一起吃晚饭,然后男人带女孩来到这里。他本来以为女孩会跟他经历过的其他女人一样,很开心可以进去购物,花上个几万块钱当消食,可是女孩却把他带到这里。那天晚上,他很惊讶,第一次体会到了一种也许是传说中的爱情的感觉。”
安卉没有说话。
苏牧问:“安卉,你什么时候变成这样的?专找有钱有权的男人,你知道他们不可能拒绝你,你真的把自己当成一件最容易卖出去的东西吗?”
安卉望向另一边:“我什么时候变成这样的?你怎么不想想,也许我本来就是这样的,只不过以前……还没长大罢了。”
苏牧斩钉截铁:“我不信!”
安卉无话可说。他不信,她又能怎样去证明?明明早有铁的事实摆在他面前。
苏牧又问:“安卉,即使是那样,你……你还会不会爱我?我是说,你想要别人的金钱权势,可是也还想要我的人,会吗?”
安卉暗暗握紧拳头:“今天可以不讨论这个话题吗?”
苏牧不肯让步:“为什么不?”
安卉提醒他:“你说要我今天当你一天的女朋友,所以我根本不应该回答不会,不是吗?”
苏牧怔怔地望着她:“所以,你是说,你确实已经不爱我了,一点都不爱我了?”
安卉望向远处,双手交缠,托住半边雪腮:“你如果一定要纠缠这个话题……我只能说,苏牧,我们之间……都是小时候的事,已经过去很久了。后来又发生了那么多的事……其实你也不可能全心全意地爱我了,不是吗?”
苏牧说:“我可以。”
安卉讶然,苏牧认真地望着她:“我现在也许的确不行,我心里还有气,有恨,可我还是想和你在一起,如果你肯像以前那样好好对我,我一定会把过去放下的。”
安卉不知该说什么才好,苏牧有些急了:“安卉,你还要我怎么说?我是气你恨你,你以为我还想爱你吗?我巴不得恨透你,我也很奇怪那么多怨恨怎么还是绝不了我对你的那点念想!一个男人再爱一个女人也就是这样了,你还要我怎么做?”
安卉无法再在这个话题上和他纠缠下去,只得提醒道:“苏牧!别忘了你只有这一天,你真想把时间都浪费在吵架上吗?”
他立即闭口。
他们俩沉默片刻,他再度开口,这回语气缓和了不少,隐隐带着些悲伤:“安卉,我刚才跟你说了,我家的日子已经好过了不少,以后还会更好,我、我不会让你受委屈的。以前咱们也说过,我不是那种很有本事的男人,但我多少也能挣点钱,还会帮你打理好家里的一切,让你轻轻松松没有压力,你不也说过吗?你会是最幸福的女人……以前的事,你随便给我个解释就好,不管你说什么,我都信,然后我会忘掉那些事,就当它们从没发生过。”
安卉听不下去了,站起来:“咱们不能一天都坐在这儿吧,换个地方?”
苏牧也站了起来。
安卉先走下台阶,她听见他在后面低低地说了一句:“真的,我不是在吵架,我是在求你。”
但是他的声音真的很低,她就假装没听见好了。
9、9 。。。
来到台阶下,苏牧忽然拽住安卉的胳膊:“安卉,咱们作一个约定怎么样?”
安卉很谨慎:“什么约定?”
苏牧看着她:“今天这一天,你是我女朋友,我们当作以前那些事从来都没有过,我们之间好好的,就当我们是在演戏好了。所以从现在开始,我们说的每句话都是台词,就假装我们特好的那种台词,行吗?”
安卉默默看了他半晌:“好。”
苏牧振作了一下,问:“那咱们现在去哪儿?”
安卉想了想:“咱们什么也不想,你的车也不要了,就随心所欲地逛,行吗?”
他不假思索:“好。”
其实在当年,安卉很少能和苏牧一起逛街。那时她是个中学生,他是个小混混,有多少地方能让他们明目张胆地走在一起?
初中的最后一个学期,苏牧除了仍旧在安卉需要的时候送来帮助,还包下了她的值日。
既然六点钟同学们就要到校出操,那么每天的值日生就得五点半到校,开门并打扫卫生,这在冬天尤其苦不堪言。
苏牧本来当然是不知道这件事的,他之所以知道,是因为有一天老二秃毛——也就是媛媛的哥哥,说请几个弟兄帮个忙,第二天早上起个早跟他去帮媛媛做值日:“我妈说她这个学期冲刺中考,要保证睡眠,我这个游手好闲的,难得能派上一次正经用场。”
弄到她们班的值日排班表并不是一件困难的事,轮到安卉做值日那天的前一天晚上,安卉下晚自习回到家还在赶作业,忽然又听到有人在阳台上敲窗户了。
但这一次,苏牧没让她出去,甚至没让她开门,他只是通知一声:“你明天按照平常的时间起床就行了,有人帮你做值日。”
安卉明白了他的意思,却仍旧半信半疑,于是第二天清早折了个中,大约五点三刻来到的学校。
教室里卫生已经搞好了,没别人,只有值日搭档在,小男生看样子也没回过神来:“我刚开门你哥就来了,带了几个人,分工合作,有的扫地有的擦黑板有的倒垃圾,真是人多力量大啊,而且他不知道哪儿找来的这些人,都特别会干活儿,快得不得了,我还没搭上什么手呢,就差不多了。我还以为我在做梦呢!”
大考前的时光总是过得飞快。当季节转到暮春,中考已经迫在眉睫。
安卉他们已经习惯了每周只有一天周末的日子——周六的晚上再加上周日的白天。那个周六下午,安卉放学刚出校门,就看到苏牧站在对街等她。
虽然这么久以来,她早已明白他一直在她看不见的地方存在,可像这样她这里根本没出什么状况他也还堂而皇之地来找她的情况还是第一次发生。安卉不由有些紧张,放缓了脚步,不太情愿过去,可也知道他既然要找她,就一定能找上来,躲也躲不掉。
果然,他走过来,简短地对她说了一句话:“今天晚上出来一起吃个夜宵吧,八点钟,在每味。”说完就走了。
每味是他们那座城市那两年刚开的一家很有特色因而也很火爆的餐厅,口号也特别:每位,美味。八点钟并不算晚,十五岁的女孩已经有了这份自由,在周末的晚上出去一会儿会会朋友,所以安卉要去并不难。
但她没去。
她纠结了很久,还是觉得不应该去。
他那样的人……不能保持距离已是无奈,又岂能还自己送上去?
那天晚上,苏牧也没来找她。当她纠着满腹心事醒来,发现已是半夜,而他竟然没来敲她的窗户谴责她的失约并强迫她去赴约,心里说不清究竟是轻松还是失落。
此后约莫有大半个月,苏牧都没再出现过。
大半个月后,出现在她面前的是他们的老二秃毛。
苏牧的那帮手下,别人安卉不认识,这位二哥却是她没法不认识的,因为媛媛的关系,那帮人里面,她最怕的就是他。
但他其实也没有真的伤害过她,此时更是和气地对她笑。小流氓都是直肠子,上来就开门见山:“安卉,那天我大哥生日,你怎么没来呀?”
安卉愣了一下才明白过来,原来那天是苏牧的生日,大概大家给他庆生来着,怪不得他要她去吃夜宵。
她咬着嘴唇不说话,二哥又说:“我大哥的心思大家都清楚,你什么心思,大家也清楚。你嫌我大哥不是好人,大哥最近没精打采的,一副人都不想做了的架势,我们做兄弟的,实在看不下去了。你可能不知道我大哥什么情况,他其实没你想的那么坏,他走这条路也不是他愿意的。他有个生下来就是残废的哥哥,他爸没良心,嫌这孩子不好,后来他妈怀他的时候,他爸怕他也有问题,非要他妈把他打掉,他妈舍不得,他爸就一狠心走了。他从小就受欺负,还看他妈他哥受欺负,后来长大点了,他为了保护自己,保护他妈和他哥,跟人斗狠,慢慢就混上了道。他家本来就没钱,他又进过几次局子,没学校肯收他,他也不稀罕上学,欺负他们的都是上学的人,一个个又算得什么好货?他现在也不是没有正经事做,他十三岁开始就在一家汽修铺帮工,自己没上过一天技校,可是手艺比那些科班出身的都不差,可就因为没文凭,老板一直压他的工资。我们弟兄也真没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不过有时候找些小瘪三要点零花钱,自己兄弟有什么麻烦去帮着处理一下,公安局派出所也顶多扣我们两天,找不出更大的错处来,你说我们能坏到哪儿去?我大哥能坏到哪儿去?”
安卉不知该怎么回答。他们不是一路人,真的很难有共同语言。她是只要对方坏不到哪儿去就该接受的吗?她才是个初中生,这会儿有什么就是早恋,就算将来正经找男朋友谈恋爱,那也该千挑万选,好上加好才是,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