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表情委屈,那句话又半是打情骂俏的意思,他心里一荡,不由分说从后面紧紧抱住她:“是我错了,我没跟你商量,可你也知道我是为了什么啊……”
安卉跺跺脚:“你断了我的前途,要是以后不要我,叫我怎么办?”
“我要是那样,让我死无葬身之地!”她这样说,真是叫他喜不自禁,他立刻指天指地地发誓,“小卉,就是因为我肯定要对你一辈子负责,才敢替你做这个主的,反正我有一辈子的时间来证明!”
安卉垂眼看了看他拥住她时顺便套在她身上的贵重皮草披肩,“哼”了一声,不吭气了。
心情还是恶劣到了极点,但是既然现在还不能摆脱他,那么跟他耍再多脾气也只能适可而止,而且再闹脾气也没用,她必须迅速沉淀好心情,因为在高考中脱颖而出,是她最后的、唯一的机会了。
安卉十八岁的生日,仍然是在寒假。
但是高三的寒假,真正不上课的日子只有春节前后的十天,她生日这天,还是要补课的。
中午下课时,安卉一如既往打开手机。
夏赟铭的几条肉麻短信很快发进来,这并不奇怪。她简单回复了一下,就收了手机去食堂吃饭了。
但是刚出了教学楼,就听见手机响了。
她掏出来见是一个陌生的座机号码,以为是夏赟铭在外面,手机没电了。
她接起来,“喂”了一声,对方没有应答。
她刚要说话,却忽然听见一阵音乐声响了起来。
她定在原地,怔怔地听下去——
我没有胆挂念,你没有心见面
试问我可以去边?
只要我出现,只怕你不便
亦连累你丢脸
你是我的秘密,我是你的废物
缺席也不算损失
今晚你生日,祝我有今日
地球上快消失
眼泪还是留给天抚慰
你是前度何必听我吠
再不走有今生无下世
你是否想我起这个毒誓
宁愿失恋亦不想失礼
难道要对着你力歇声嘶
即使不抵,都要眼闭
我这种身世,有什么资格献世
安卉心脏忽紧,呼吸一窒,用力咬紧了嘴唇,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监狱里的犯人也是有权利在规定的时间打电话的。
她的手机虽不常用,但他那么多兄弟,要查到她的手机号也并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音乐响毕,对方挂断电话。
自始至终,他一个字也没有说。
自从她十四岁的时候他们相识,每一年她的生日,他都不曾缺席。而去年今日,就是他和她在一起的最后一天,那天他跟她说他会照顾她一辈子,而她说她会比别人都幸福。
那天之后,一切都被摧毁,永不复来。
而这首歌,就是他给她的十八岁生日礼物。
?
22、22 。。。
安卉刚刚把手机收进口袋,手机却又响了。
这回是夏赟铭。
她接起来,还没吭声就听他说:“宝儿,还没吃饭吧?你出来,我在校门口等你,带你去吃好的。”
她走出学校大门,夏赟铭迎过来,却见她耷拉着脸,眼中隐有泪意。
他不由紧张:“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安卉望向一边:“没什么。”
“是月考没考好,挨老师批了?”他焦急地猜测。
安卉默然不语。
他没法确定,只好胡乱安慰几句:“没事了,考试嘛,总有发挥不稳定的时候,再说了,我早说过,你不用有高考的压力,嗯?”
见她仍是不答,他便转移了话题:“想吃什么?尽管点,我带你去。”
安卉想了想,说:“我想吃烤鱼。”
他笑了,还有胃口就好:“没问题,走!”
她却不动:“不是那种重庆烤鱼,是那种又干又香的烤鱼。”
他有点不确定到底是哪种,她也看出来了:“我在咱们这儿没吃过,就在邻市的‘下里巴人’吃过。”
邻市的餐馆,她过去都是和苏牧一起去的,跟夏赟铭倒是没出过城,他的情趣,大半用在了床上,市里的顶级情调酒店他们倒是去过不少。安卉上高三后,能留给他的时间不多,他常常中午接她去吃饭,然后就在车里亲热,为此,他还特意把车子换成一款全反光玻璃的,刚开始觉得不便,可毕竟会勾起他们俩第一次的回忆,而且她穿着校服——她学校的校服偏偏难得地并不难看,穿在她身上,更有少女的风味——那种情景扮演的氛围,总是令他心潮澎湃亦情潮澎湃。
夏赟铭无奈:“那咱们中午先吃点别的行吗?吃完饭我就去找烤鱼,晚上再带你去吃。”
安卉嘟着嘴:“晚上我要回家吃晚饭的,过生日能不回家陪爸妈吗?”
夏赟铭没办法了:“那我这就去找,你先吃点饭垫垫肚子?”
安卉这才“嗯”了一声。
夏赟铭做了个擦汗的动作:“真是被宠坏了呀……”
那天夏赟铭先在当地跑了跑,到底担心这些都不是安卉想要的烤鱼,最后还是跑到了邻市,在“下里巴人”那里买了一份回来,在安卉当天的最后一节课上课前送到了她手上。
从什么时候起,常给安卉送东西的换了一个人,总不能这人也是哥哥吧?门卫大叔似乎明白了什么,再也没给过好脸色,但对方第一次来就亮出警官证,他也没法挡驾,每次都是干巴巴地代传,或者直接放行了事。
安卉把烤鱼拿回教室,顺手就扔进了垃圾筐。
心里的郁怒稍稍舒缓了些,然而现在也只能这样小打小闹地折磨他,又有多大的意义?
高考完之后到成绩出来的那些日子,是安卉有生以来最焦虑的一段时光。
她整晚整晚地睡不着觉,头发大把大把地掉,好在她的头发又多又密,只要细细打理好,一时间不仔细也看不出来,十八岁的少女,再憔悴也有限。
其实她觉得自己考得很好,虽然不一定达到超常发挥的水平,但肯定已经将她的真实水准发挥得淋漓尽致。填志愿之前对答案,每一门她都错得极少,把老师给兴奋坏了,大家都说她没理由达不到第一志愿的学校。
但她不清楚夏赟铭为了阻止她离开这座城市,究竟有能力做到什么样的程度。他会不会手眼通天到可以影响省城的判卷?将她的分数故意判低、或直接修改她的志愿、干预她的投档?
高考分数出来的时候,安卉关上房门,蒙头狠狠大哭了一场。
她考了全省文科第三名,全市第一名!
她不能让父母知道她哭得这么厉害,因为光是喜极而泣不可能达到这样的地步。
如此傲人的成绩,就算是市长都不可能再出手干预。她一夜之间红遍全城,美貌与智慧并存的女神级才女名声响彻,而按照市里的传统,因为她所录取到的学校,她还将收到数万元的奖励,这样市级乃至省级骄傲的天之骄女,谁还能将她绑在原地?
那个六月下旬,安卉家可谓喜气洋洋,每天通过各种方式道贺及上门来套近乎的亲朋好友踏破了门槛。相比之下,夏赟铭十分低落,但他也没有办法,谁让他想要绑在身边的女孩偏偏翅膀太硬,何况他对她舍不得打舍不得骂的,又能怎样?
接下来,就是许多人一生中最漫长也最美好的暑假。
安卉其实并不喜欢刚公布高考成绩及拿到录取通知书那段时间的状态,每天要应对的人和事太多,其中大多是虚假的应酬和令人烦心的场面,要见识许多将她当作潜力股前来攀龙附凤的嘴脸,父母的虚荣与得意也令她颇为心烦。好在七月中下旬之后,那个劲儿慢慢也就过了,总算有了些清静日子。
同学好友间开始交换离情别绪,爸爸妈妈倒还好。许多望子成龙望女成凤心切的父母都会在即将把孩子送去远走高飞之际刻意隐藏自己的不舍,以免孩子分心,安卉的父母向来也都不是感情浓烈的人,此时的清淡并不突兀;而安卉早就巴不得离开,太多更重要的事情和情绪占据了她的注意力,因而她也没有感到多么依依感伤。
然而八月下旬,就在她还有大约十天就能离开家乡前往北京的时候,她发现自己怀孕了!
夏赟铭通常都是会戴套的,但也有几次,不知是他急切中没戴好、还是动作太猛烈的缘故,做完都发现套破了或掉了,不过前几次都没有出过事。
这一次……
安卉有一点明白了,也许他是故意的。
假如她怀孕,他可以立刻使她的录取被撤销,甚至再也上不了大学,一劳永逸!
安卉做了那么多努力,焉能允许这种功亏一篑的事情在最后关头发生?!
相权之下,她选了一条对于别的女孩来说是最难、对于她而言却已是最有利的路。
她告诉了父母,请求父母帮忙解决这个问题。
可想而知,安卉的爸爸妈妈听到这个消息,无异于五雷轰顶。
原本给自己带来最大骄傲的女儿,却又出了件女孩家最丢脸的事!
安氏夫妇二人一时间气急败坏,同时道:“姓夏的呢?他怎么说?”
安卉道:“我没告诉他,你们也别告诉他,别告诉任何人!”
妈妈急了眼:“凭什么?他有胆子做没胆子认了?”
爸爸也万分冲动:“我这就找他老子说理去!我看他夏正先还要不要脸了,教育出的这什么儿子!”
“爸!妈!”安卉厉声喝止,旋即又把声音压低,“你们是怕这事没人知道吗?”
她提醒了他们,父母顿时醒过神来,更是气恨又憋屈。
他们以为夏赟铭不认账,偏偏事关女儿的前途和自家的名声,根本没法闹出去,而对方势大,就算走法律途径,又怎能走得通?
这个哑巴亏,看来也就只能这么吃下去了……
从那天开始,爸爸妈妈看安卉的眼神,是安卉从未体会过的失望,甚至似乎还有一点点的……鄙夷。
但情绪归情绪,这个问题爸爸妈妈还是得想办法帮安卉解决的,不然万一传扬出去,女儿的名声也关系到自家的名声啊!
怀孕没有给安卉带来太明显的反应,只是胃里常常很不舒服,时而干呕或泛酸,心情当然也不会好。在夏赟铭面前,她勉力压制下这些不适,不让他看出异样来。
说起来夏赟铭也是毫无经验,又有着大多数男人共有的粗心,从没有刻意去记安卉每个月不方便的那几天究竟是哪几个日子,他也以为女人怀孕都会吐,见安卉这段时间一切如常,也就以为他所希望的事情并没有发生。
这天,安卉反应得特别厉害,正好夏赟铭在忙,她乐得在家休息,中午草草吃了点东西,就关上房门睡觉。
睡到下午三点多,她想要上厕所,便撑起晕乎乎的脑袋和软绵绵的身体。外间似乎有人在说话,安卉留了个心眼儿,放轻了脚步。
房门被拉开一条缝时,妈妈的声音一下子扑了满耳。
她在给什么人打电话,听起来应该是一个在医院工作的熟人,妈妈再三拜托对方一定要保密。安卉听了两句就知道是卢阿姨了,那是妈妈最要好的闺蜜,当然也是她绝对信得过的人,她家的任何事情,妈妈从不瞒她,也正因如此,她如今才会向卢阿姨请托这么重大的一件事。
说到后来,流产的安排商量好了之后,谈话的内容就变成了絮絮叨叨的报怨和诉苦。
对方似乎说了什么,妈妈静听了一会儿,拖着声音哀叹道:“谁说不是呢?你说我和老安,我们两家都是多清白多老实的人家,哪里有这种种?真是不是自家的人就不是自家的人,不是我们生出来的,就是不像我们啊!”
安卉僵在原地,呆若木鸡。
?
23、23 。。。
这一天之内,安卉知道了两件事情。
第一,她根本不是安氏夫妇的亲生女儿。
她的亲生父母在邻市下面的一个县城,当年有她的时候,她生父生母的年龄已经很大了,但不知为什么,或许是生母身体的缘故,并没有把她打掉,而是将她生了出来。
刚刚出生的她有一个22岁的哥哥和一个20岁的姐姐,生母坚决不肯留着她,老太太说:“我辛苦了一辈子,好不容易都要熬出头了,过几年都要带孙子了,现在又来一个小的,那我这辈子还有什么盼头?就光带孩子了!”
就是这么微不足道的原因,就让他们轻而易举地放弃了亲生女儿。安氏夫妇是他们通过朋友的朋友辗转找到的,他们俩不孕不育多年,抱到个健康漂亮来历清楚的女孩,已是天大的运气。
第二,原来养父母,也根本不像她原本以为的那么爱她。
所谓的大难来时各自飞,说的就是这样的事吧?她出了件丑事不假,可是事情一出,之前她为他们挣到的所有骄傲就都被一笔勾销,养父养母立即为了保全颜面而在唯一知情的密友面前跟她撇清关系,让她作何感想?
所以后来,安卉去上大学之后,就再也没有回过家。
当年那一离开,她就当是永远离开了。
她也没要养父母的一分钱。市里给她的高考奖励够她两年的学费和生活费,但她走之前跟养父母承诺:“你们这些年抚养我所花费的金钱,还有心血,我都会还给你们的。”
哪吒跟父母决裂,只能剔骨相还,她和养父母之间没有血缘关系,倒是简单了很多。
见她这么说,养父母心里也不是滋味,刚要开口说什么,她又道:“你们把我养大,当然是希望我能给你们养老的,所以请放心,我也会给你们养老,等我有能力的时候,我会每个月给你们汇钱,让你们有一个舒服体面的晚年。”
她做出这些承诺,并不觉得勉强,只是有些凄凉罢了。当她知道了他们不是她的亲生父母,那么也就没有了埋怨他们不够爱她的立场。他们毕竟养大了她,又在她最困难的时候,帮她解决了最关键的问题,他们是值得感谢的,不是吗?
离去上大学还有一周的这天,养母带安卉去了医院。
从跨进医院开始,她就让安卉戴上大大的口罩,毕竟她现在已经小有名气,万一让人认出来就前功尽弃了。
她也许本来是宁愿不陪着去的,但她担心安卉没有社会经验,万一一时没有找到卢阿姨,问错了人问错了话反而出卖了秘密,才亲自把她领到卢阿姨跟前。
做完手术出来,养母也没打车,只是面无表情地领着安卉上了公共汽车。
这路公共汽车在医院这块只是第二站,上去还有空位,安卉坐下来,舒了口气,取下口罩,养母坐在她身旁,俩人一言不发,仿佛并不认识。
车子走了两站,座位就渐渐都坐满了。
又到了一站,上来了一大批人,这时有个五十多岁的老头,冲到安卉跟前,义正言辞地要求她让座。
安卉刚做完人流,虽然手术做得好,并没有很痛,但她身子虚,心情也不好,当然不愿意让座。
不过这是说不出来的理由,如果换成别人要求让座,安卉可能就好言跟对方解释自己病了也就过去了。
但是安卉抬头一看这个人,登时就气不打一处来。
这人她认识!
高一的暑假,她跟苏牧和几个兄弟一起开车出去玩的时候,这个人在路边碰瓷,最后好说歹说,还是讹了他们上万块钱。
按照安卉的脾气,这种明显是变老了的坏人如此不要脸的做法,就该抵制到底,一分钱也不给,但是苏牧考虑到他们几个并不是底气十足可以硬气的人,如果真闹到公安局,说不定会被有罪推定,最后还是要赔钱不算,还会给他们好不容易才扳回来一点的历史上再添一笔重墨,于是就忍气吞声,凑了钱给他,再回去想办法把该还的还了。
这件事让安卉耿耿于怀了很久。她明白,如果放在过去,如果不是因为她,苏牧他们要处理掉这点小事简直不在话下,可现在为了她,他们就要白白受这种人的窝囊气。当然,他们过去那样肯定也不是什么无懈可击的事,但这个世界并不是那么黑白分明的,有些事情,就是得以恶制恶才最有效最合适。
如今再看到这张脸,简直就是仇人相见分外眼红。安卉想起苏牧受的种种委屈,一时间不由自主就都算到了他的身上,只觉得五内俱焚气恨难平,若不是她身体实在太不舒服,一定好好治治他!
上次碰瓷的时候,苏牧他们护着安卉,所以安卉没怎么出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