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向无敌
“我去哪里才不用蓝波你管!”
蓝波怔怔地看着手机上显示出的短信,手里的果汁已摇晃了半个钟头。深夜里的威尼斯,恐怕这家酒吧是最热闹的地点。然而在疯狂玩乐的人群角落,蓝波的心情低到了谷底。
“心情不好吗?”酒吧那个相熟的老板娘凑过来问道。
蓝波撇开脸:“没有啦。”
老板娘干脆拎了条凳子坐了过来:“你的脸上印着不爽这个词,小蓝波——失恋了吧?”
被猜中心思的蓝波猛地扭头看她,后者捂嘴偷笑:“现在的小孩子还真是早熟~”
“都说没有那回事了。”蓝波心虚地回嘴,不甘示弱道:“你才多大啊。”
老板娘轻笑道:“比你年龄的两倍还大哦——”
“噗——”蓝波一口甜葡萄酒几乎全喷了出来,瞪大了眼睛,说:“不可能!”
老板娘悠悠地给他倒酒,说:“有什么不可能的,女人要是想骗住男人的眼睛,能用的伎俩可以编一本百科全书。所以,你明白了吗?”
蓝波嘴巴都合不上,呆呆地问:“明白什么?”
老板娘轻叹一声,注视着蓝波深绿色的眼睛:“女人偶尔会说说气话,让男人以为自己真的生气了,其实不过是希望得到关心罢了。你说呢,小蓝波?”
“啪!”
蓝波把手中的酒杯重重敲在吧台上,起身朝酒吧后门走去。“我去透口气。”
还不等后者再说什么,蓝波快速扎进人堆中,不过几下,他的影子就立刻消失在了拥挤的人群里。
“老板,怎么了?”一旁忙于表演的酒保此时探过头,问道。
老板娘朝他耸耸肩膀:“跟小女朋友吵了小架一时想不开了。”
酒保顺着店长的目光望去,事情立刻猜到了七七八八,也笑道:“现在的小孩果真早熟。诶,老板,你看见苏艾特(Suet)了吗?”
正在收拾吧台的老板娘探头张望,规模不小的酒吧正在进行深夜最后一场乐队表演,舞池里扭动的男男女女,高台上卖力吹奏的摇滚乐队,还有昏暗的灯光下看不到的角落里的客人。眼力极好的凯莉打量了人挤人的酒吧一圈,摇头说:“不在,那孩子又不爱说话,可能去后巷倒垃圾了吧。”
酒保刚想离开,老板一把抓住他的袖口:“你看,”她随手指了指酒吧里一个埋没在阴影里的角落,“那几人是怎么回事?”
不等酒保看清角落里坐的是谁,突然不远处随即响起枪声:“嘭!嘭!”
枪声不大,所有人却都听得一清二楚,酒吧里正疯闹的人全部噤了声,一时整间酒吧安静得可怕,呼吸声都能听得无比确切。安静维持不到几秒,敞开的门口冲进来了一个浑身带血的瘦小身影:
“救……救命啊!!”
人群静了片刻,威尼斯的酒吧陷入一阵混乱。
第二天早上,罗马La Sapienza大学,法学院
“这就是你所谓的论文?”
我把一沓手写稿拍在桌案上:“开庭不是过家家,法场即战场。你以为对方会迟钝到把你的设想问题按部就班地提出,然后给你充足的时间念你那些散发着酸腐味道的古旧案例当活靶子吗?给我正视现实,真实情况是你甚至腾不出手去找寻埋没在无数文件中的资料。律师需要的不仅是知识储备,还有应变能力和辩才。你凭什么击败对方,靠任何一本案例法典上都能翻到的——就像格里高利历法吗?你真的通过论文答辩了吗?台底下的教授被你买通好了吗?你大学四年旁听过开庭吗?你那可怜的小脑瓜是不是左一半面粉右一半水,每当你摇头晃脑写这堆废纸时就会变成浆糊?”
“停!打住,快打住!”一旁看不下去的博士上前调停道:“波维诺,你放过这孩子吧,他都快哭了。”
话没说完,我面前脸涨得通红的硕士男生浑身一颤,眼泪不由分说流了下来。
“哭?”我蔑视着这个忙不迭擦眼泪的成年男人,摇摇头,说:“去翻翻成功律师的履历,他们入行初期败诉的次数是这个不经人事的学院派旁听开庭次数的不知多少倍。律师的失败永远是一败涂地,就连成功也没有几次是不伤分毫全身而退。承受能力过弱的温室产品,”我背起挎包,最后瞥了一眼那个委屈至极的家伙,“趁早另谋生路吧。”
我朝门外径直走去,博士在我身后无奈地叹了口气,安慰了那男孩几句便追了出来。
“埃莉卡(Erica),你不能用经验老道者的标准要求普通学生。”他赶上我后,劝说道。
我横了他一眼,说:“他是普通学生吗?‘名牌大学法律系的在读研究生,下个月就将取得硕士学位进入律师事务所开始实习,门门功课在全年级名列全茅,出身于法官家庭。’可你看看他那被教科书僵化的思维,拖沓不清的措辞,疲软无力的语言攻势还有那外强中干的抗压素质。如果不是你推荐,我不介意放手不管就此让他被现实挫败,淋场大雨清醒一下。”
博士愣了下,随即笑眯眯地说:“我就知道。埃莉卡虽然嘴毒了点,还会给我这个面子……啊,埃莉卡,那不是你家的车吗?”
我抬眼向楼下望去,大学主楼门口的花坛边停着一辆黑色的轿车,等在车边的老人虽然白发苍苍,腰杆却挺得笔直,神情矍铄。他抬头刚好撞上我的目光,微微颔首示意。
我心一凉,皱眉咬牙喃喃道:“蓝波那个小祖宗,他又惹出什么乱子了……!”
“这一次,埃莉卡,我希望你尽全力协助蓝波。”
加长轿车内,坐在我对面的老者双手扶着拐杖,神情严肃地说。
我坐在软绵绵的车座上,隐约从他的语气里察觉出了些不太好的端倪。我面前这个已近耄耋的老者,或者我不该用这么生疏的称谓,按照家族规矩,我应该带着亲切的口吻这么称呼他:爷爷。
但就像我并不喜欢别人用我的姓氏称呼我一样,我并不情愿承认此人是我的祖父。从血缘上讲,我甚至不知道我到底还有没有亲人。
见我不答话,爷爷又说:“你虽然已不是家族成员,但埃莉卡,这回不正是让你展现你这7年来所学的最好机会吗。”
我暗中冷嗤一声,开口说:“爷爷,我花7年当上的这个律师,不是为了在法庭上包庇犯人的。”
“埃莉卡!”
爷爷猛地一杵拐杖,怒目圆睁,道:“蓝波是你的弟弟!”
我不急不忙地倚在靠背上,说:“法庭上没有亲人,只有被告和原告。我的原则不会改。”
老头子气得吹胡子瞪眼,看样子恨不得把我吃了。坐在一旁的洪伯赶忙朝我做手势,我望着这个跟在波维诺九世身边近三十年的忠心管家,某些记忆又涌了上来。
令人恶心又反胃的记忆。
我揉了揉发痛的太阳穴,最后还是决定给洪伯一个面子:“不论怎样,我都会看见蓝波之后再做决定。理清事实再有所动作,不是吗,爷爷?”最后一句是为了平息老头子的怒火,毕竟他也上了年纪,真把他气到心脏病复发我也是半个凶手。
果不其然,爷爷打量了我一眼,咳嗽了几声,说:“那么,埃莉卡,我希望你能做出最正确的决定。作为波维诺家族的长女,做出决定。”
我眨了眨眼睛,摆出一副伪善的笑容道:“当然。”
而后车里沉闷的气氛与转机的枯燥旅途不提,到达威尼斯的警察局时,时间已至晚上七八点。我跟着爷爷从警察厅的后门走了进去,不出我意料,警察局长正一脸愠色地跟家族里一个干部说些什么。爷爷还因为蓝波的事在气头上,干脆地不理他,直接把我带到了拘留室门口。
老头子用拐杖敲敲地板,说:“进去吧。”
我狐疑地看了他一眼:“您不去看看他吗?”
“视频通话过了。”
我点点头,伸手推开了拘留室的铁门。
沉重而老旧的铁门吱嘎一声被推开时,我的心跳下意识漏掉一拍。
时隔7年,再一次见到自己的弟弟,我打死也不会想到是在这样的场合。
真不知道里面的那个混账小子看见他“亲爱”的姐姐会是副什么表情,大概不输于被在酒吧门口被警察逮捕的惊讶和恼怒吧。
然而我还是猜错了,拘留室里只有一张桌子一盏台灯和两把椅子,高光的台灯在这没有日光灯的小房间里直刺人眼,灯光亮得让人心里一阵生厌和不安。我眯起眼睛适应这直刺而来的光线,随即在桌旁发现了那个同样也在看着我的男孩。
黑发,绿眼,半闭的眼睑,慵懒的视线和黑白相间的奶牛装。意大利黑手党,波维诺家族的下任首领蓝波(Lambo)·波维诺正望着我,带着熟悉的生分和陌生的敌意。
蓝波的侧脸有一处明显的红印,我想他从昨晚被押进来之后一定受了不少警察的虐待,不过他活该,明明比我小10岁,却能犯下那种耸人听闻的兽行,我不由得皱了皱眉头。对面的蓝波面露疲色,但他同样对我的出现心生不满。
“你是来落井下石的吗,姐姐?”
果然,他只会在这种场合叫我姐姐。就像我只有在这种情况下才意识到他是我弟弟一样。
我厌恶地扫了一眼这个臭小子,上前在椅子上坐下,快速掏出挎包里的纸笔:“我没有那么好的兴致,事实上我很忙。接下来你的每一句话都会成为一星期后的呈堂供词,希望你配合,蓝波。”
我已经给尽了他面子,我本想称呼他为“波维诺先生”,但考虑到我俩共用一个姓氏,我还是给他留了余地。不料蓝波的耐心似乎早已被那堆警察磨尽,他狠狠瞪了我一眼,恶声恶气道:“姐姐你是作为被告还是原告呢?”
我撑着下巴看着他罕见的认真面孔,冷笑道:“八成是原告。”
蓝波现在的表情像极了老头子在车上的时候,那种恨不得拉住你的衣领子咆哮的冲动非常明显。我抱着肩膀就坐在椅子上,等着瞧这个精力过剩的二世祖能有什么样的作为,不过蓝波的忍耐力比很久以前长进了不少,他恶狠狠看了我一眼,好像那眼刀能从我身上剜出肉一样。
“我没什么要跟你说的!只有一句,”蓝波扬起头,与我对视,一字一句地厉声说:“我没有动那女孩子一根手指头!”
“那就法庭上见——”
我同拿出来时一样快速收回纸笔,不留一点眷恋地站了起来,同样正色道:
“我从来只相信法律和事实。以我的名字起誓,”我举起右手,向着吊下来的台灯伸出三根手指:“犯法者,一律由我严惩不贷!”
说罢,我扭头便朝门外走去。
在关上铁门的最后一瞬间,我听见那个正值15岁大好年华的男孩愤恨的声音:“走着瞧,埃莉卡!”
【姐姐,埃莉卡姐姐!蓝波大人问你啊,你的名字是什么意思呐?】
【嗯,小蓝波想知道我的名字哦?】
【Erica,老式挪尔斯语,所向无敌——】
作者有话要说:蓝波没犯事,我保证。
谨以此文,祝韵音社一周年生日快乐。
☆、低级威胁
作者有话要说:本文是律师埃莉卡视角,所以请原谅她对狱寺的愤怒
And,在下不懂意大利文,文中法律相关皆采用于中国的制度。
虽说接下的案子早已数不胜数,但我看见坐在屋子角落里的女孩时,心中依然腾升起一团怒火。这件案子之恶劣实在是我没有预料到的,也不知是出于对蓝波最后的那点同情,还是我总是习惯于把事情往积极的方向设想的缘故。
反正当我意识到事态无法挽回时,我其实已经放弃蓝波了。
我一边翻着警|察交给我的笔录,一边不时打量眼前的女孩。我知道她今年16岁,叫做苏艾特——多戏剧性的名字,好像这女孩活该命运如此悲惨一样:
母亲生她时难产早逝,父亲有2次前科都是因为酒后闹事,并且一年前被强制送进过戒毒所。她的学历停留在了初中,高中上了一年便休学在威尼斯的一家酒吧打工养家。昨晚打工在去酒吧后巷倒垃圾的时候被“陌生人”盯上并施暴强|奸,侥幸逃出后报警,而她指认的对象在稍早些时候被警察逮个正着。
蓝波·波维诺,瞧瞧这小王八蛋都干了什么好事!
我表面平静地把笔录合上放在一边,斟酌了一下措辞,决定不跟这个不经人事的女孩猜哑谜:“那么,苏艾特小姐,我实话告诉您吧。隔壁房间正在经受警方调查,由您亲自指认的那位嫌疑人,是我弟弟。”
苏艾特模样清秀,一头深棕色柔软的卷发披在脑后,浓密的眉毛下有一双水蒙蒙的大眼睛,如果她不是一个受害者,按照我的习惯,我一定会将其评论为“红颜祸水”。她很漂亮,尽管还未成年,这很明显。
之前一直低着头不说话的苏艾特愣了一下,随即她的表情只能用“惊恐”来形容,她紧紧抓住那身廉价连衣裙的衣角,双腿一个劲地打颤发抖,似乎正努力扼制着内心的恐惧和想要站起来逃跑的冲动。
内向,为人拘谨而老实,工作勤奋踏实,没有野心和过盛的热情。我咬了咬笔头,又是一个典型的强|奸案受害者。
“但您不用担心。”我换上一种稍微和蔼点的语气,说:“我确实准备接下这个案子,不过按照现在的形势,我不打算成为被告的代理律师。”苏艾特一惊,大眼睛望向我,带着明显的不信任。我说:“他们,我是说,我和蓝波的家人准备动用关系给您调备一名实习律师,我刚在门外见过他一面,本科毕业在事务所实习才半年,说话都结巴。您如果不换律师是肯定要在一周后败诉的。”
苏艾特拧起眉头,看了我半天,可能是在评估我是否值得信任。她沉默了很久,才说:“但是……我没有钱请律师。”
“多巧啊,”我笑了笑,说:“为了让我被宠坏的弟弟因为他的兽行得到切实的惩罚,我决定将我的出场费无偿奉献一次。”
苏艾特说:“可他是你的弟弟。”
我说:“我是波维诺家收养的小孩。换句话说,我俩一点血缘关系也没有。我今年25岁,脱离家族出来独自生活已经7年了,养育之恩早已还清,不存在什么徇私的问题。”
苏艾特又是一阵缄默,她咬着指甲看着我不说话。我想她一定不信任我,信任一个昨晚才让自己终生受|辱的卑鄙犯人的姐姐愿意无偿当自己的律师,替自己讨回公道——放在谁身上都要好好思量一番。
“如果您没有意见,那我就不打扰您了。”我站起身,顺手将笔录拿上,并给了她我的名片:“您好好休息吧,下周开庭的事情就全权由我解决。有什么疑问或者要求的话打电话给我就好。”
苏艾特犹豫了一下,双手接过名片,说:“……好的。”
我冲她点点头,然后露出一个微笑,快步走出房间。
现在我的脑子里满满装的都是案子。托波维诺自持黑手党家族的权力和嚣张,我还从没见过意大利政府机构有哪次程序运转得如此快速。被老头子找来“自愿”成为苏艾特律师的小子今早以苏艾特本人名义向法院递交了上诉,看在上帝的份上,昨晚午夜蓝波才被拘捕。幸好上诉书上指认了蓝波的罪行,据说是因为事发当时有记者在场,今天的晚报已经出了新闻,老头子再如何不爽也无法在光天化日下将蓝波带出警|察局。
但这不意味着波维诺家族要发善心,可笑,臭名昭着的黑手党哪有什么善心?波维诺准能火速抹销一切不利的证据,他们替苏艾特递交了上诉书不过是为了避嫌,就凭那个经验为0 的实习生又如何战胜得了波维诺家族的御用律师。一周后的苏艾特败诉几乎已成定局,当然,如果老头子没有自作聪明把我叫来的话。
我讨厌该死的黑手党,非常讨厌。
我正想着怎么才能尽快让罗马的事务所给所函发来,再加上苏艾特的委托书,也许明天中午之前我就能查阅到本案的卷宗——好查清楚我亲爱的爷爷为了让蓝波早些离开威尼斯有没有销毁什么关键证人证据——就在这时,一个男人突然出现在我面前,打断了我的思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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