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信又不是给我的,我怎好打开来看,再说……我怎么……”陈萧犹豫着顿了顿,心道:爹要我避人耳目,偷偷把信送到御香斋的喜鹊娘娘手里,不可遗失,不可私自拆开阅读,否则军法处置。爹那个脾气,言出必行,我怎么敢……
喜鹊奇怪的看了看他,心下琢磨了一阵,忽而朗声笑道:“咳!没什么,只是钱务的事,我几年前找令尊借过钱财,待会我叫人拿银票给你,你回头带给令尊就是了!”
陈萧正在窘迫之际,听她这么一说,一时间如释重负,脸上立刻现了笑颜,道:“原来是钱的事……我还以为是……”他不好意思说下去,心道:送信的事,爹要我连对娘都不能提起。我还以为是爹没料理完的风流韵事,唉,看来我又跟爹白吵了一架!
陈萧从喜鹊娘娘那拿了一叠银票揣在了怀里,临出门,喜鹊娘娘又问起他最近住在哪,有没有什么需要她照顾和帮忙的地方,陈萧心中惊讶这老鸨还真热情,嘴上笑答谢过。他刚转出御香斋前的街口,就发现前方路口暗影之下,一个身着夜行衣的人疾行而过。他立刻来了兴趣,提剑悄悄跟了上去。
陈萧追着黑衣人,从御香斋到了城西的一家赌坊。那人翻墙而过,进了一间屋子,点了烛火,似是很熟悉的样子。陈萧尚在思虑,只见那人又迈出了房门,扔出来一些杂碎的血布条,只是此时,他已经除去了脸上的黑色布罩,露出了刚毅的面容。
陈萧一见,心下大惊
——是方旭!
方旭怎么在这里?血布条……他干什么去了?还受伤了?
陈萧伏在墙头想着,正要前去问个究竟,忽然被人从身后一把拽了下来。
“谁?!……”陈萧正待喝问,却被那人死死掩了口,发不出声音。那人大力的抓着他,一路拖着他迅速穿过了两个路口,才找了个残破的房垣,粗鲁的把他扔在了地上。
“你是谁?!”陈萧从地上站起,大喝一声。他被这突如其来的抓捕又硬生生拖了一路弄的满腹疑问。定睛一看,只见眼前这人一身白衣劲装,脸上附着一块黑色面具,双眼透着森冷的光芒。
余火莲笑道:“送你上西天的!”
“你……”
陈萧尚在惊讶之时,只见寒光一闪,一只银枪已朝他咽喉处刺来。他赶紧疾步后退,右手迅速拔剑格开了枪头。余火莲借着前行之势,又踏脚欲朝他心口处踹去,陈萧暗暗一惊,连忙一个侧身闪避躲开了攻击。几招过后,两人额上皆是薄汗微露,手中兵器撞击不断发出阵阵鸣响。这时,陈萧借着近身之机,忽然一手探出扯掉了余火莲的面具,霎时大惊:“我见过你!你是……”
余火莲本来没想真杀了他,遂留了几分力量,此时却不料陈萧武功不弱,又惊见自己已露了面貌,便再不留情。余火莲伸手去抓陈萧的肩胛骨,埋身一转,将他双手反剪身后,陈萧闪避不及,剑已脱手。余火莲再一使力,便已将他面朝下轰然压倒在了地上。
“说!”余火莲一手制住他手肘,一手持剑架在他的脖颈上,恨声斥道:“你去御香斋干什么?!去城西赌坊又有何目的?!”
陈萧镇静的道:“我在街上见过你!那时你穿着捕快的衣服,你是开封府的捕快?!”
余火莲听了心中一惊,冷笑道:“你记性还真不赖!不过有时候,好记性也会带来杀身之祸!如今你认得我,那你就更活不了了!”
陈萧却并未被他的话吓住,又道:“你我无怨无仇,你为何要杀我?!至少给我个理由!”
余火莲“哼”笑一声,“我要杀你,也不需要和你商量,你只管受着就是了!”
不料,余火莲话音刚落,惊见前方月光笼罩之下,一个黑色玄影飘然而来,竟犹似鬼魅般,他看着,心中忽然一阵怦怦直跳。只听来人沉声喝道:
“住手!”
作者有话要说:
☆、第 38 章
爹?!——爹怎么来了?
余火莲听到那声震耳断喝,又抬头望着渐渐走近的展颢,心中诧异,只顾呆呆的看着,一时间竟忘了现下的事。被压在地上的陈萧,也听到了声音,想看来人是谁,却碍于余火莲剑锋抵在咽喉无法抬起头来。
“我叫你住手,没听见吗?!”
一声不可抗拒的喝斥,立时把余火莲从沉思中惊醒,他迟疑着道:“可是,他……”
展颢走近,冷冷的逼视着余火莲,森然缓声道:“你若敢伤他,我一定亲手杀了你!”
为什么要这样说呢?……
余火莲心中猛的一沉,想着虽然爹对自己说话从来不曾温情,但也不至于用性命相威胁……这个人,到底是谁?
“还不放手?!”见自己几次三番催促之下,擒着陈萧的余火莲竟浑然不动,手中的剑依旧紧握,展颢眉头紧皱,心头窜起怒火,他大袖一挥,一股劲风便直扑向余火莲,令他连人带剑向后飞去,撞在了身后的断墙上。
陈萧感到背上的压力撤去,便立即从地上站了起来,哪知,刚立起身,却被展颢在颈间一点,当即又昏了过去。展颢俯下身,在他嘴里塞了一粒药丸,又向旁侧吩咐道:“钱富,把他送到御香斋去。”
“是。”钱富拱手应声,走过来扛起瘫倒在地上的陈萧,转身渐渐消失在夜幕之中。
余火莲扶着墙站起来,“爹……他到底是谁?”
“他……”
未等展颢回答,余火莲又继续道:“他发现了方旭的行踪,起了疑心,怎么能就这样放了他?!”
展颢淡淡的看了他一眼,缓缓转身道:“他是陈方的儿子。”
陈方?!就是那个为了爹能逃出牢狱而甘心受了深深一剑险些丧命的陈方将军?!
余火莲心中顿时明白了些,陈方的儿子,爹自然不会伤害,可是……
“可是……他还看见了我的脸……”
“这个不必担心,”展颢从容的道,“我给他服了药,半日之内的事,该忘的他都会忘了。”
展颢说完便欲迈步离开,余火莲又急急上前几步,“爹……”
“还有事?”
余火莲犹豫了一阵,低声道:“爹恐怕得放弃方子庵了。”
“你说什么?”
“爹不是想拉拢方子庵吗?……爹费劲心机,从一开始,就逼我重伤方离,好让我出手救她,接着又派钱富去杀她,好叫孩儿跟随保护……这一切的一切,就是为了要我娶方子庵的女儿……可如今,横里杀出个程咬金……”
余火莲微微低沉着头,径自说着,却没发现他未及说完,展颢已转过身,渐渐走近,脸色变了又变,冷冷截口道:“原来,你想杀陈萧,不是为了他探到了什么秘密,而是为了方家那个丫头?!”
“我……我……”余火莲本想借着陈萧的出现,向爹搪过他与方离的这段姻缘,让爹不再想利用方离,不再觊觎方子庵一家,却不料,展颢心思细密,眼里丝毫不揉沙子,已然看出了端倪。
“刚才你若真的杀了他,就凭包拯的铁面无私断案如神,你恐怕很快要死在法场上,或者以后的人生都将在牢狱中度过!”展颢目光森冷,厉声斥道,“你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该做什么?……你居然敢为了个女人,坏我大计!!”
“我……”余火莲茫然的看着展颢盛怒的脸,一时不知如何应对,也不敢对视。再抬头时,却见展颢的身影已远远离去,忙道:“爹,你别走,你听我说啊!”
他上前追了两步,见距离已远,便泄了气,停了脚步,一转身,却见石墙之后,竟躲着个女子。
“小离?!”
“你们到底是什么人?!”惊讶过度的方离无可控制的嘶声喊道。
“我又爱上了一个什么样的人?……原来你之前所说过的每一句话,都是为了能娶到方子庵的女儿才说的?……根本没有一句是你的真心话!!”
翌日,早晨
陈萧在御香斋醒来,床边坐着个陌生的艳丽女子,那女子见他醒了,忙叫来喜鹊娘娘。
“哟!陈公子可算醒了!”喜鹊娘娘道。
“我……”陈萧觉得自己浑身酥软无力,脑中似是一片空白,他揉揉眼睛,伸手在怀中探了探,发现密信竟然不在,便忽的坐了起来,一时间脸色煞白,“我,我怎么会在这里的,我的信呢……”
喜鹊娘娘挥手支走身边几个姑娘,又向陈萧笑道:“陈少爷昨晚喝多了,都不记得了。你带来的信昨儿晚上已经给我了,我还给了你一叠银票,是我还给令尊的,劳烦陈少爷交给令尊就是。”
陈萧听她这么一说才算安心,松了口气,却觉得头脑仍有些发胀,便轻轻甩了甩,道:“是吗?……”
*
她从来都是一个乖巧的女孩。
孝顺,听话,不曾逆过父母的意思,也不曾给家里人带来什么困扰。
昨天晚上,她见陈萧出去那么久没回来,便出了门去寻他。后来,看见了被人扛在肩上抬走的陈萧。再后来,听到了从余火莲嘴里说出来的那些话——那些真相。
她觉得天空似是一下子坍塌了。
她想起那些日子里,她被人下了药在茶水中,他跑过几条街,撞了几个摊子,不顾一切的来救她;想起她中了引蛇粉,要不是他在场,自己恐怕难逃厄运;想起他为了她,宁可自己受伤,却毅然放走了方旭;想起他说,她是他的蓝天白云,是他身边唯一的净土;想起……
可是,原来一切都是逢场作戏,都是假的!——
她一整天没出屋,直愣愣的呆坐在窗前,小芳送进去的饭菜也都原封不动的摆在桌子上。方夫人见了,很是心疼的来看她。
方离直直的望着窗外,半晌,平静的道:“娘,我想,比武招亲。”
作者有话要说:
☆、第 39 章
三日后。
方离要求的比武招亲终于得到了方子庵的同意。期间经过了好一番折腾,方子庵也是没办法,就像他平日里常常念叨,小离这孩子虽然柔柔弱弱的,可却向来有自己的主意。为了说服他们,方离连绝食都用上了,这才得到了父母的首肯。只是方家小姨颇有些不明白,一是:方离这孩子怎么忽然想嫁人了;二是:今儿个这擂台都已经搭起来了,陈萧跑哪里去了?
“哎哟,这可是御史中丞的女儿啊!”
“长的真是标致!”
“娶了御史中丞的女儿,那可就是平步青云啊!”
擂台之下,人们慕名而来,早已围了个水泄不通。有持着刀剑,摩拳擦掌,跃跃欲试的,也有喝着凉茶,扇着扇子,纯粹来看热闹的。擂台之上,方子庵端坐正中,左边坐着方夫人和方家小姨,身后是皇上专门派来保场的皇家护卫。方离坐在右侧,身后站着小芳,小芳双手紧握,随着场上惊心动魄的打斗时不时的惊呼一声,却难掩忧心重重。
“小姐,”小芳犹豫着道,“这些人虽然功夫都不错,可是你真要……”
“日落之前,谁胜出,我便嫁给谁。”
方离面无表情的又重复了一遍今早开擂时自己说的话。
她的神情很是平静,似乎并不在乎场上的打斗胜败,就像她也只是个旁观者,就像今天开擂招亲的人不是她。
极目远处,日头渐渐低了,红云现了出来。
她直直的看着台下,人们的欢呼讨论声让她觉得烦躁,人们指指点点的眼神让她有些羞赧。只是此时,这些在她看来都已不再重要,重要的是,她刚刚得知她的感情被人欺骗了,被她最爱的人欺骗!
他不是要娶方子庵的女儿吗?!他怎么不敢来了?!
不远处的酒楼二楼窗前,方旭戴着个硕大的斗笠,低低的几乎遮了半张脸。他神情焦虑的看着擂台上的厮斗,看着方子庵捋须叹气。
她到底在想什么,她疯了吗?……
又一个人摔下了擂台,惹得人群中一阵惊呼唏嘘。
台上,方家小姨终于忍不住走过来,俯身轻声问道:“小离,我看算了吧,这些人都是些莽夫,你何必……”
方离看了看她,淡淡笑道:“不,我已经决定了,不管结果怎样,我不后悔。”
方家小姨没有办法,只得摇了摇头,又退回去。待要坐下,忽闻一个清朗之声:
“要娶方离,得先问过我!”
话音刚落,一个英挺少年已从人群中飞身而出,在高台上稳稳立住。他手中持着一把青锋宝剑,刚一站稳便已摆好了架势,朝台上抡斧的大汉轻蔑的笑道:“就你这三脚猫的功夫也敢上来打擂!”
“萧儿?”方子庵一见来人,惊的站了起来。
“伯父不必担心,我胜他绰绰有余!”陈萧说罢,便向大汉拔剑而去。
旁边方夫人和小姨一时间愁容尽散。方夫人不禁叹道:“萧儿来了,这下我便放心了。”小姨连连点头,“若是能嫁入陈家,才不致亏了小离,他们二人青梅竹马,陈家与咱们也算是门当户对了。”
只是,陈萧的出现并没有让方离感到丝毫的愉悦。方离双眉微皱。
萧哥哥,你怎么来了?你真的喜欢我?……还是,你只是怕我胡乱嫁错了人,怕委屈了我……
正想着,只见电光火石间,陈萧的剑已经架在了大汉的脖子上,逼着大汉后撤了好几步,最后悻悻的退下了擂台。人群中又是一阵叫好声。
陈萧向台下众人拱了拱手,又道:“还有哪个想挑战的?快快上来!”刚说完,一个白衣武士便跃了上来,那人身随刀落,毫无预兆的劈向陈萧,陈萧暗自一笑,拔剑招架。
刀剑相撞之声中,台下人交头接耳,频频点头,似乎都觉得这两人功夫皆不弱,可谓旗鼓相当。这时,陈萧忽然手上剑锋一抖,已在白衣武士胸前划破个血口。白衣武士赶紧连连后退几步,还未站稳,陈萧忽然向侧边一个闪身,同时把手中的剑横持过肩,只听“叮叮”两声,两颗暗器撞在剑上,而后相继落在了台上。
众人惊讶,再看向陈萧手中的剑,只见那上面竟显现出两道血脉般的红线,一直延伸到剑柄处,过了一会儿又渐渐消失了。
“有毒……”陈萧朝手中的剑望了一眼,转头喝道,“技不如人,就用这种阴险的手段,真是无耻之极!”那白衣人惊见暗器被挡,心知已落败,羞怯的在众人的辱骂声中退下了擂台。之后又有几人陆续登上擂台与陈萧比试,利器相交,身法交错,看得众人眼花潦乱,连连叫好。
可静静坐在一旁的方离,双眼一直望向台下,并没有被场上的打斗所吸引。
他怎么不敢来了?……
他真的可以眼睁睁的看着我嫁给别人?真的可以无动于衷吗?
正想着,台下一个熟悉的身影令她眼中忽然现了神采,方离惊的站起来,
“火莲!”
方离的呼声吓了众人一跳,大伙寻着她看向的方向望去,霎时间都把目光聚集在余火莲身上。
原本,余火莲在台下看见陈萧一路取胜,武艺压场,转身正要离开,听到方离的喊声,脚步不由得顿了一顿。方离见他又要迈步离开,赶紧跑下擂台,焦急的喊着他的名字,方子庵和方夫人见了,也都惊的站起身。听着方离不断的呼声,余火莲双眉紧皱,感到双脚似是灌满了铅,一时间竟迈不动步子。
“火莲,别走!”方离从背后抱住了他,拖住了他的脚步。
余火莲站定,深深吸了口气,平静的道:“你已经知道了真相,为什么还……小离,不要做伤害自己的事……”
“火莲,我想过了,”方离紧紧拉着他的衣袖,双眼含泪,“我想,我分得清什么是真情,什么是假意。你要我相信你……我相信!!此生,不管你是谁,什么身份,做什么事,我要在你身边,我就是要在你身边!……如果你是地府来的索命罗刹,那就把我的魂魄拿去好了!
方离说完,人群中一片寂静。这时,陈萧已经走了过来,朗声向众人笑道:“不必比试了!早些时候我与这位兄弟已经比试过了,和他相比,我的功夫可差的远了!”见众人仍有些怀疑的目光,陈萧又走到余火莲面前,拱手道:“陈萧甘拜下风。”
语罢,人们一阵议论纷纷。有几个人起哄的笑嚷道:“原来这才是方小姐的真命天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