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上一处高高的山崖,找到开阔的平地。秦拂把马儿绑在树上,扯下了缠在自己身上的绑带,手里画了一个圈,就四散成羽毛飞向各地。她看了看此时的天空,月亮已经没有自己刚出来的那个时候那么明亮了,四周的阴影变得很重。
秦拂把两个蜡烛插在地上,前面供上香炉,里面放着事先加好的香料,把竹叶铺在地上,洒上花瓣和露水。抽出自己的银剑,锋利的剑尖在四周刻下了一个个古老的符文,在每个符文的中间嵌上一枚铜币,等她把阵图刻好,月亮的四周已经笼罩上了黑影,圆盘的一部分已经被吞噬。
她把银剑插在自己身边,跪坐在了阵图的中心,时间似乎还来得及,静心静气,运功调息,耐心等待。
覆盖圆月的黑影越来越大,逐渐把世间最后的光明吞没,大地一片黑暗,找不到一丝光芒。蓦地,插在秦拂面前地上的两只蜡烛自己燃了起来,冷汗顺着她惨白的脸颊流了下来。
秦拂拔起身边的剑,一只手撑在地上,闭着眼一咬牙□□了自己的掌心,殷红的鲜血立刻流了出来,像是受到了指引似的沿着她之前刻下的符文流淌,一瞬间充满了这个阵法。
山间的风凛冽,如同刺骨的深冬。烛火跳跃了几下,竹叶上的露水结了冰,四周充斥了数不清的雾气。秦拂只觉得自己的双腿生疼,多年前的旧疾开始发作,现在就算是穿着羽衣也不管用了!
冷汗浸湿了她的后背,咬紧牙关,把剑抽了出来,带出一缕妖异的黑红,身体倒了下去,身体里飘出丝丝黑气。幽暗的天空落满了黑色的羽毛,浓密的黑羽覆盖在了秦拂的身上,她的呼吸断断续续时有时无,表情似乎很痛苦。
“你不该在这个时候举行神落的。”一双惨白的手把秦拂的身体扶了起来,她的头靠在了一个人的肩膀上。
“离开你那么久,我想你了呗!”秦拂有气无力地说。
“你的身体还没康复,这样下去很容易被东皇太一瞄准目标的。”骨节分明的手撩开她额前凌乱的发,眼神是微微的心疼。
秦拂疲惫地睁开眼,看着身后的这个有着绝世容颜却以面纱遮脸的女子,浅笑,“所以才更要让你出来帮帮我啊……”
黑色柔顺的长发,与秦拂雪染的发丝是两个相反的极端,她幽幽地说:“除了背下你所犯的罪,我还能帮你什么?”
“如果……这个世界上只有一个人能够帮我的话,那个人一定是你……”在漆黑的世界里,只有这个人是她唯一的光。
“你不是已经遇到一个挺好的人了么,为什么不找他帮忙?”黑发伸手接住一片黑羽,入手的瞬间,黑色褪去,变为纯白,递到了秦拂的眼前。
秦拂苦笑了一声,把羽毛推开,“别提他好么?我现在还不想去想他。”她知道她指的是谁,流沙,白凤。
“你总不能,一直待在我身边。”苍白的手指抚摸着她苍白的脸颊,“我已无法陪你走到生命尽头,注定有一天我会先你而去。”
秦拂闭眼,似乎不愿意提及此事。
“你要我做什么?”黑羽大片大片地落了下来。
秦拂伏在浑身包裹在黑色斗笠下的人胸前断断续续地说了几句话,那个人听完后点了点头,“好。”
笼罩在月亮上的黑影开始偏移,秦拂坐了起来,“回去吧,别让东皇太一发现了。”
“你自己小心。”黑色的身影渐淡,“别死了。”
“嗯。”秦拂点点头。
地面上的阵法燃起了火焰,遮蔽明月的黑色消失了,漫天浓密的黑羽也瞬间消失,山间的雾气褪去,寒风渐息。秦拂拄着剑挪出火堆,随手扔出了龟甲,把竹签洒了一圈,靠在石头上休息。
火焰过了很久才熄灭,秦拂咳了几声,似乎恢复了不少,她走了过去,地面除了一个烧过的龟甲其余的什么痕迹也没有留下,此时明月已经依旧月圆明亮地挂在空中,呼了口气,捡起那片龟甲收好,招了招手,之前四散的羽毛飞了回来,回复成绑带的样子,缠回了秦拂的身上。
提着剑,满身疲惫地上马,慢吞吞地往城里走。也许是秦拂太虚弱了,她自始至终都没有发现,站在对面山林里的几个人。
等到她走远了以后,几个人才走了出来,沐浴在恢复皎洁的月光下,他们的面前曾插着一排白羽。似乎秦拂用羽毛在四周布下了一个结界让别人无法靠近。要不是白凤眼尖地发现,他们就已经闯入秦拂的结界,后果,不知道是什么……
“卫庄大人,这……”一个头发绑成蛇辫的女人惊讶地开口。
白发男人眯着眼,他在韩国宫廷里看过的祭祀不少,“我似乎有见过类似的场景,不过……”后来冒出来的那个奇怪的人是怎么回事?眼角的余光一扫,发现身后少了一个人,“嗯?白凤呢?”
“他刚才还在这儿呢,这会儿怎么人就不见了?”一个勾着背身上挂着半件红色小披风的奇异男人说。
“他最近总是行踪飘忽,一转眼就见不到人!”赤练抱怨了一下,她和白凤的关系本就不怎么融洽,现在逮到机会自然不会放过。
卫庄的眼神波动了一下,“哦?是么……”
秦拂回到客栈的时候距她之前离开还不到两个时辰,天还黑沉沉的。她翻窗回到自己房间,没有打算惊动任何人。躺倒在床上,咳嗽了几声,觉得喉咙异常干渴,去倒之前那个装了露水的罐子,发现里面一滴都不剩了。
嗓子很难受,身体像是一团干火在烧,秦拂跌跌撞撞地从床上起来,坐到桌边,抓起水壶毫无形象地直接往自己嘴巴里灌猛咽了几口,身体一阵清凉,她的手一抖,差点没抓稳手里的水壶,紧紧地把它当宝贝一样捧在怀里,两只眼睛迷茫地看着它,怎么是……露水?难不成丁胖子知道自己的习性?
不可能不可能……墨家的人不可能知道自己的事情的,那应该是谁呢……想着想着,眼前突然一亮,是她!
秦拂站了起来,放下水壶,把门打开,四下张望着,压低声音叫了声:“喂!”
通道的尽头悄无声息地走来一个人,她看到秦拂的时候一愣,她手里端着一脸盆水,很意外秦拂居然这么快就回来了。而且,在面对秦拂的眼睛的时候毫不讶异,似乎早就知道了一般。
秦拂看她端着脸盆走进屋,看了一下走廊里并没有其他人之后把门关上,转身问:“你怎么知道我的?”
把脸盆放到桌上,对着月光,水光粼粼,“今天是月食,你要那些东西是要举行神落仪式么?”
“嗯哼,知道的不少嘛!”秦拂咋舌,走到桌边把手指探进她端来的水里,不禁讶异,连符水都准备好了!“你……”
“不必介意我。”她走到角落里去站好,让秦拂做她想要做的事情,她完全就把自己定位在一个旁观者的位置上,光是表现出来的无害这一点,让秦拂对她放下了戒心。
秦拂表情错愕了一下之后,表情恢复淡定,把桌子推到窗边,把之前的龟甲放进脸盆,让它浮在水上,立刻有光点从里面飘了出来。水面倒映出了星空的图像。在明月的照映下,光点移动,组成了一幅星图,却没有月亮的影子。
咬破自己的手指,滴了滴血进去,秦拂睁大了眼睛看着血影移动的位置,最终停在一点。
“怎么样?”见结果出来了,角落里的女孩终于开口。
“你想知道么?”秦拂把头抬起来。
点头。
“把你的名字告诉我,真名。”
犹豫了一下,“小虞,不过这里的人都叫我石兰。”
“你想知道些什么?”
“说些你知道的吧!”
“嗯……”秦拂盯着星图,“这个乱世不久就会终结,秦国称霸不了多久。”
“还有呢?”
“阴阳家的动机处处为了苍龙七宿,星辰有异变,似乎他们想钳制真龙之气,不过目前还没达成目标。”
沉默了一会儿,“还有吗?”
“唔……”秦拂看着自己的血停留的地方,苦笑了一下,“最近我有很麻烦的事情,这样算吗?”
“哦。”
“说说你吧!你好像不是阴阳家的人?”不然秦拂早就戒备了,尽管这个少女能抵抗自己的言灵,“让我猜猜,能对我的凰女体质这么熟悉,就连神落的仪式都这么清楚,莫不是你知道的人里面有凰女?”神落,这可是连其他任何一个她认识的人都不知道的东西,连东皇太一都不知道的神秘仪式。
少女点点头。
秦拂给自己倒了杯露水,很没来由地问了一个问题,“我们不是第一次见面?”
居然点了点头。
“我们什么时候还见过?”秦拂想不出来还有什么时候见过这个小女孩儿,但是就觉得这个女孩儿并不是第一次见到她。
“在墨家机关城,你一个人面对三万秦兵的时候我就在另外一边的山崖上。”
“我受伤之后刚回儒家那天晚上是你在房门外看我?”
点点头。
这样就理解通了!秦拂心里渐渐有数,“看你的年纪不大,怎么知道这么多关于凤凰的事?”
“族里的人派我出来的,半年多前。”
那不就是自己出来的时候么?秦拂淡淡地哦了一声,“是……巫族?”
点点头。
“千年以来似乎只有一个部落里一连出过好几个凰女,貌似个个都挺长命的,在所有凰女里算是特别,是……蜀山的巫族?”
迟疑了一下,点头。
“你们找我干嘛?”
“想和你联手。”
“诶?”秦拂喝了口水,“我自己都自身难保,你们何必来淌这一趟浑水?”
少女站了起来,从怀里掏出一封信,放到了桌上,然后就在一旁静默而立。
秦拂看懂了她的意思,随手打开了信封,古老的羊皮纸,细细密密地写了很多字,她的眉毛一挑再挑,“唉,居然在一千年前就知道了我的事,你们蜀山的凰女可真是令我钦佩!”
“前辈,你意下如何?”
“好吧,我答应了,对付东皇太一那种老妖怪,的确需要像你们这样继承了凰女血统的巫族帮忙。”秦拂忽然笑得眉弯眼弯,“以后就多多指教咯!”
“那么我就先告辞了,这件事情我会通知族里的人。”少女弯了个腰,出门,顺便把门关好,来无声去无息。
秦拂松了口气,点起灯,把羊皮纸烧了,几缕浓烟从房间里飘出去,把残渣倒进水里,她倚在窗边幽幽地看着天上的明月,湛蓝的眼眸中斗转星移,数不清的光芒都在一轮明月里堙没。
月出皎兮,佼人僚兮;舒窈纠兮,劳心悄兮;
月出皓兮,佼人懰兮;舒忧受兮,劳心慅兮;
月出照兮,佼人燎兮;舒夭绍兮,劳心惨兮。
伏在窗台上略微颓废地以露代酒,祭奠这难得的月光,秦拂在心里默默地说:丹哥哥,非大哥,舞阳,你们在天上好好替我看着,我会挣脱出我的宿命给你们看的!东皇太一,不会让你得意太久……
用力过猛,手里的茶杯被捏成粉碎,而她的手也被碎裂的陶瓷割出了一道道血痕,鲜血从指缝中溢出,混合着几滴清泪落了地。秦拂抱着自己的肩颤抖着蜷缩在凳子里压抑地哭泣,凤凰的高傲不允许她在人前落泪,所以她的眼泪很少有人知。
平日里见惯了她淡然随和的模样,却没料到她心碎落泪时自己的心也会这么的疼……暗处,一双冰蓝色的眼眸泛着担忧的光。
秦拂靠着窗头,哭着哭着哭累了,加上之前调动真气放出了那么多的血,本就虚弱,头一歪,任由夜风吹动着她的白发,身心俱惫地睡着了。
神落,每个月食之夜,当明月被黑影吞没,世界沉入黑暗,这个时候是阴阳家唯一无法进行占星的时候,只有在这个时候,凰女的占星术会发挥到极致而且不会暴露,她可以知道天下的命运,可以知道世界的走向,从而改变。
但是,秦拂自身的神落,有着不一样的小秘密。对,就是那个突然出现又神秘消失的黑衣黑发的蒙面人。秦拂每一次进行神落都是为了能和她交流,避开东皇太一的耳目。
占星什么的,其实她并不希望知道未来会发生什么,自己能改变什么……
夜风静静地吹,天边泛起蒙蒙的灰色,快要黎明了。一道白色身影轻飘飘地落到了窗边,坐在窗栏上,看着身边缩成一团的人儿,她似乎变弱了不少,连自己在她身边都没发现……
拉起她的手,她的手冰冰凉的,没有温度,翻开掌心,之前在崖上被剑戳出来的伤口已经愈合。敲敲她的脑袋,不醒,他一挑眉,跳到地上,把她抱起来,小心翼翼地放到床上。
“别走……”秦拂无血色的嘴唇动了动,手指无意识地勾住了他的衣襟。
在对谁说呢?燕丹?韩非?又或是那个张良?还是……自己?一条白练,掩盖了她太多的心思,因为猜不透才会被表象迷惑,只有见过她的柔弱才知道她其实没有表面上的那么从容。
转身之前看了她一眼,犹豫了一下,把一片细小的鸟羽插在她的衣服绣线里,鸟羽符,能让他随时随地找到她。混在她的羽衣里,应该不会被发现吧?
作者有话要说:
☆、24 琴丝弦韵
秦拂是被敲门声叫醒的。
她无比惊讶地发现自己居然躺在了床上,身上还盖了被子,想了一想,可能是蜀山的那个小虞回过来发现自己靠在椅子上睡着了就把自己扶回床上了,没有太在意。
丁胖子在门外叫了半天,她才恍惚应声,“丁掌柜,怎么了吗?”
起床收拾了一下仪表,把眼睛蒙好,她才开门,丁胖子和她说了她才知道,原来自己居然一觉睡到了中午,“哎呀呀,真不好意思啊丁掌柜。”
“没事没事,我亲自下厨做了几道点心,也想请秦姑娘赏个光呗!”丁胖子见秦拂没事才放下心,之前让石兰来看过一回说是在睡觉结果现在还在睡他无奈只能过来看看。
看来是自己昨天耗费的精力太多了,深度睡眠了一会儿,看看外面的日头,她无奈地笑了一下,她几乎可以预见到伏念锅底黑的脸了,庄里其他的人估计也要担心,不过现在自己倒真的是肚子饿了,不如吃完再走,“好啊好啊,能吃到丁掌柜的手艺真是有幸啊!”
丁胖子得意地笑了笑,过了一会儿就有一个伙计端着精美的托盘走了进来,秦拂吸吸鼻子,“竹叶?”
“哦哦,哈哈,今天早上起来厨房里打杂的小家伙采回来很多新鲜的竹叶,嫩绿嫩绿的,用来包点心正合适,怎么,不喜欢吗?”丁胖子摸摸肚皮。
“哪里哪里,我最喜欢了!”秦拂笑了,原来是小虞。纤纤玉手挑起一块绿豆糕,淡竹配绿豆,清热解毒的绝配,再加上丁胖子出神入化的厨艺,呵呵,“丁掌柜,不愧是桑海第一的大厨!”
看秦拂似乎很喜欢绿豆糕,丁胖子很得意,“回头给你做点带回去如何?”
秦拂连忙点头,“求之不得。”要不要也学着小圣贤庄里的人那样天天和丁胖子约好一日三餐每次都帮自己送点点心来?不过说起来那个蜀山的小虞对自己可照顾得真好,不知道祖上是发生过什么事?
“秦姑娘,这里去墨家城外据点有五里路,那里岔路多不好找,你以后如果要去叫我一声,我带你去。”丁胖子拍拍肚皮,和她聊天。
“五里路?”秦拂心里一算,那自己昨天进行神落的地方似乎离那里不远,他们有发现大晚上的异常么?
丁胖子点点头,“对啊,靠近城里不方便,所以在那边的山谷里建了一个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