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上先有一队人马驶来,提着锣鼓的小吏走在前,先敲两遍锣,而后齐喊:“皇帝驾到,生人回避!”
话一喊,反倒招惹更多人来围观。街边的百姓们受了提醒,纷纷跪地,等待接驾。
宣楼关着窗,只留着一条缝隙观察。他才不会露脸,上赶着给人家下跪。
宣楼双眼放光,一直耐心的靠在窗前等待。果然,一炷香之后,他看到西面驶来一队浩浩荡荡的人马,队伍中间的马车为明黄,一看便知是皇帝的座驾。再细看,那马车前有人骑着马,他穿着一身名贵行服,年纪四五十左右,面色肃穆,身子周遭散发着淡淡道紫气。他眼眸中却带着些许慈祥,很关注四周的百姓。
宣楼瞧乐了,摸着下巴看了会儿,眼见着这行人走近了。他转身去开了西窗,驱动灵气,将不远处角落里的湿草堆点着了。
湿草难着,但一旦着起来便会浓烟滚滚。一车草的量其实并不多,但其制造的烟量足够让皇帝瞧个正着,特别是而今皇帝正在马上,视野开阔得很。
烟一冒出来,便有侍卫高喊:“走水,保护皇上!”
紧接着边有五队人马围在了皇帝四周,另有一队人马持刀朝甬道去。应道路窄小,浓烟又十分呛人,士兵们反倒被夹在甬道之中耽搁了救火时间。
宣楼见十二成了,笑了笑,随手关了窗,趁乱下楼,转眼间就混在人群之中。
王子腾正伴圣驾左右,一见浓烟冒起,心里便咯噔一下,直骂晦气。一面觉得羞愧难当,一面跑去指挥挽救。怎料属下无能,跑去甬道之后,,个个撅着屁股咳嗽回来。
这不是给他丢人么!
王子腾气得脸红脖子粗,挥手指着他们发号施令:“都给我回去,谁敢出来,军法处置!”
围观的百姓们慌了一阵,后来发现火势似乎没有蔓延的趋势,都开始瞧热闹了。
皇帝依旧面色肃穆,表情没什么太大变化,只是眼睛微微眯起,目光落在了王子腾身上。
四皇子艾世清见王子腾指挥不利,忙另派一队人马,从状元楼后院翻墙过去,侍卫们很快便用水把火扑灭了。
艾世清得知是草垛着火,便忙去跟太子禀告。
太子赶紧拱手告知皇帝结果:“想来是因为柴草过于干燥,自己引燃了,并不是大事儿。父皇,不然先让四弟留在这处理,咱们先行赶路?”
皇帝看眼艾世清,转而冲太子点了下头。
王子腾尴尬的站在原处,不知如何是好。等了半晌,他见皇帝没有提他,便继续厚脸皮的骑上马跟着队伍去。这一路上皇帝的安全还是要他全权负责的。
王子腾安慰自己一番,总算松口气。他随意的抬起头,正好瞧见东边远远地冒起了黑烟,紧接着又有一处,又来了一处。一共竟然有三处!
王子腾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吓得魂儿都没有了。他这才想起皇帝来,恐惧的慢慢地转头朝皇上那边瞧,可不巧,自己正好和圣上的目光不期而遇。
王子腾吓得全身无力,一不小心就整个人栽下了马。
此时,队伍停止了前进,众大臣们都看向了王子腾。
王子腾也不敢喊疼,连滚带爬地到了皇帝跟前,直门磕头赔罪:“必定是有贼子蓄意作乱,图谋不轨,臣这便派人去查明真相。”
皇帝看他那副德行,笑了,笑容里带着无尽的冷漠和令人寒颤的威严。
“你去吧。”皇帝慢慢地说一句,看似漫不经心,实则言语里充满了威胁。
王子腾心里明白皇帝的意思,他一定要对此事有一个万全的交代。不然他挨一顿骂是轻的,若是遭受贬黜,他真真是前功尽弃、前途尽毁了。
王子腾咬着牙,带人急忙赶到事发现场,火早已经扑灭了。王子腾看到的,不过是三个几乎炒成灰的草堆。踩一脚上去,风一吹,四处扬着灰,不大会儿的功夫,这些草灰就能被秋风吹没了。
“这是什么!”王子腾真要疯了。就因为这地破草,自己要承受皇帝的质疑。
兵士们素知王子腾的脾气,没人敢说话,都低着头不吭声。
“我问你们,是谁放的火?放火的人抓到没有?”王子腾吼道。
兵士们摇头,领头的装着胆子道:“回大人,属下们赶到的时候,就只见着这草垛着火,并没看到人。四周也没什么人影,就连巷子里的人家属下们都搜查了,家家户户为了一睹圣颜,人全都出去了。巷子里空无一人,更没人目击当时的情况。”
“这就完了?你们让我怎么去回皇上?难道要跟皇上说,可就这么巧,他出行的时候赶上了四个草垛子自己着火?”王子腾气得跳脚,吼得连脑门都能看得到青筋。
兵士们再不敢言语,纷纷低头不吭声。
艾世清兀自带着人侦查一番。他倒不在乎此事因由为何,他是很好奇这火怎么放得。显然这一出火是个引子,它先着了,才会引得城东那边三处也着了。
艾世清特意检查草垛,朝着街口方向的焚毁的比较厉害,说明火是从这边开始着的。艾世清有些想不通,草垛从这个方向引燃的话,放火的人必然只能朝着街面跑。而据当时的情景,他应该被官兵们堵个正着才是,可是当时通道里根本没有人。
艾世清琢磨不对,便摩挲着下巴抬手,正好看见了眼前的状元郎。如果从二楼朝西的这面窗射出一把火箭来,倒也可行。不过凭当时的情形,如果真有箭射出,不可能没人发现。
“殿下,这小小草堆着了竟然冒出如此多的浓烟,太奇怪了。”陈福刚看见的时候,还以为是一场大火呢。
艾世清恍然大悟,“是湿草。”
艾世清当即带人去了状元楼,直奔二楼朝西的雅间,却扑了个空。艾世清便询问掌柜,得知的确有一男人花钱订下此间房,心中怀疑更甚。
“那你可见他带了弓箭或是包裹之类的东西?”
掌柜的直摇头:“那位爷穿的风流潇洒,只手拿了一把扇子,别的什么都没有。他这样来的,也是这样去的。”
没想到自己竟然猜错了。
艾世清不悦的蹙眉,骑马奔城东。
路上偶然晃过一个身影,艾世清勒住缰绳,搜罗街边的人群,果然看到了熟人。
“贾宣楼!”
宣楼刚干了爽事儿,正美颠颠的撅着屁股看着街边的老大爷吹糖人。听艾世清一叫,他便听出是四皇子。也懒得动,晃晃悠悠的拿起糖人,一边欣赏一边往巷子里去,假装没听到四皇子的话。
“贾宣楼!”艾世清又喊一声,三两步冲上前,拍了他一下。
宣楼无奈了,只好预备行礼。
艾世清忙拦下,“我穿着便装,就不必了。”
“殿下在这儿做什么呢?”宣楼一边假装疑惑的询问他,一边将自己手中的一个糖人递给艾世清。
艾世清愣了下,还是伸手接了,顺便欣赏了一下,“手艺精湛,这猪八戒做得栩栩如生。”
“像,是真像。”宣楼举着自己手里的糖人,点头附和。除了送给贾琮和巧姐儿的孙悟空,他自己也做了一个,宣楼特叫人家按照王子腾的样子捏得。
艾世清没多计较他的话,问他在街上做什么。
宣楼比量手里几个糖人,“今个皇帝出巡,来凑热闹,顺便给孩子们买点玩意儿回去。”
皇帝一走,街上的摊贩们趁着人多都急忙摆摊出来,倒也十分热闹。
艾世清点点头,心里自嘲刚才自己的多疑。这个贾赦除了治痘,平日就是个闲散人,他既不做官也不谋权的,设计放火的事儿应该不可能是他。
“听说起了几场火,不知道有事没有?”宣楼摩挲着下巴,看向艾世清。
艾世清轻笑,挑眉看他:“当然有!据我所知,王子腾是你弟弟的大舅哥,你们贾、王俩家可不止连着姻亲呢。告诉你,他摊上大事儿了。”
无比兴奋地花朵在宣楼的眼眸里绽放。
“嘎嘣”一声,宣楼将手里糖人的人头咬掉。他一边脆脆的嚼着,一边漫不经心地感叹:“是么,那真可惜。”
☆、第27章
艾世清观察贾赦一番,摩挲着下巴笑了。看起来他并不惊讶王子腾的下场,而且一点都不为之着急。艾世清转念一想,又有点明白了,贾赦身为荣国府大房,一直被二房贾政压制,必定心中有积怨。
艾世清来了兴致,故意调笑贾赦,“你二弟还住在荣禧堂?”
“不想四皇子还挺关心微臣的家中事,连微臣家中的小小荣禧堂都知道。”
“我也是听人说的。”艾世清咳嗽了一下,当然不会承认自己曾暗中调查过他。
“可不巧了,微臣刚搬进去。”贾赦心不在焉的回他,将手里没头的糖人全吞进了嘴里,咬得细碎细碎的。
艾世清瞧他吃得面向凶恶,觉得十分可笑。这糖人是得罪了他?
“你倒有能耐,偏心的父母可不容易对付。”艾世清趁贾赦不注意,苦笑一下,他对此也算颇有感触了。他们这些皇子之中,父皇唯对太子格外宠爱。
“都是小事,这点家事都管不了,还能干什么?”贾赦随口回他,眼巴巴看着手里剩下的糖人,觉得自己似乎买少了。
这糖人的味道还不错。
贾赦稍微顿了一下,张嘴一口咬碎了剩下的俩糖人,嘎巴嘎巴全给吃了。
艾世清愣了下,指着他手里的三根光秃秃的棍子,“贾宣楼,那两个你不是买给你儿子和孙女的么?”
“再买。”贾赦回身去跟做糖人的说,再要十个。
艾世清不解的看着贾赦的背影,对此人有种说不出的印象,太怪了。
陈福怕耽搁太久,皇上那边不好交代,上前提醒四皇子该走了。
艾世清点点头,和宣楼告了别,骑上了马。他带着两个随从一溜烟骑马跑到京外,方停下来,慢慢地往猎场方向去。艾世清还一直手握着糖人,趁身后随从不注意的功夫,他用自己的身体当着,低头偷偷咬了一口。
呸呸呸,都是土味儿。
他也是傻了,骑马跑这么久,糖上自然粘着尘土。
艾世清丢了糖人,自嘲地笑了,无奈地摇摇头,挥鞭继续策马奔驰……
宣楼到家的功夫,手里的十个糖人没了八个,剩下那俩,他还一直虎视眈眈的盯着。刚巧他进院子里时,贾琮正和奶妈在院子里玩,一见贾赦,便奶声奶气地扑上前叫父亲。
贾琮一见父亲手里的糖人,就高兴地跳起来,直嚷着要。
宣楼见这娃长得圆滚滚的,十分不舍地给了他一个,但之后,他看贾琮的眼神儿怎么都不顺溜了。
贾琮有些怕父亲盯着自己,背过头去,找奶妈抱。
奶妈觉着老爷心情不好,赶紧识趣儿的将琮四爷抱走。
宣楼就眼巴巴的看着自己手上剩下的这个,好想吃,有点不想送了。
“大老爷回来了,快去告诉夫人。”娇红笑脸相迎,猜道,“剩下的这个糖人,老爷必是想送给巧姐儿的了,奴婢这就给送去?”
“噢。”宣楼不情愿地松手,看着娇红离去。
邢夫人跑出来,四处看看,打发走闲杂人,拉着宣楼赶紧进屋。
“怎么了?”宣楼皱眉瞧她。
三花扶额,戳戳自己的脑袋,“我最近总觉得头晕,今儿个晕得特别厉害,感觉脑子里像有另一个人跟我说话似得。”
“开什么玩笑。”宣楼没耐心搭理他,扭头喝茶。
“真的!”三花死拽着宣楼,瞪他,“我还想问你呢,你当初给我运气的时候,是不是趁机使了什么怪妖法?”
“没有。”宣楼干脆答道。
王熙凤见着老爷出门带回来的糖人,竟欢喜得不得了,她高兴地接过来送到巧姐儿手上,看着巧姐儿馋兮兮的舔着糖人,心里头暖暖的。大老爷外出想着巧姐儿,给她带个小玩意儿,可比年节直接给赏钱更叫人欢喜。
这才是一家子人该过得日子!
王熙凤高兴不已,这就牵着巧姐来谢恩。
宣楼在邢夫人房里坐了会儿,便闻着屋子里的香味儿不舒服。“你屋子里怎么总有股子奇奇怪怪的味道!”
三花大吸一口,“不知道,我倒觉得挺好闻的。”
王熙凤忽听此话,心中起了疑。回想上次太太小产时,她刚进屋也闻到一股子熟悉的味儿。
请安之后,她仔细闻了闻,召唤娇红:“可在太太屋里熏香了?”
娇红点头,“用得宫廷进贡的百里香,还有百年犀角。”
宣楼闻言,皱起眉头,低头沉吟。
王熙凤摇头道不对,终于辨清这味道了,转身看平儿。
平儿早就心里清楚,张大眼示意王熙凤,小声道,“是麝香。”
王熙凤皱眉,立马训斥了娇红不尽心。“太太小产的时候我就闻这屋子里有股味道不对头,不过那会子都伤心着太太的身子,倒忘了注意这东西。贱婢,你好大的胆子!”
娇红吓得痛哭流涕,跪地直喊冤枉。
王熙凤不信她,命平儿寻香找源头,果然在邢夫人的寝房内的两个白玉瓶中找到了两块麝香。
“你还有什么话说。”王熙凤把两块麝香丢在地上,转头要跟贾赦和邢夫人解释。
宣楼烦躁的抬头,先开口示意王熙凤:“我知道这东西的效用,女子怀孕最为忌讳此物。照理说这是家里头人人都知道的事儿,你怎会不知避讳?”
“太太两月不曾有月事,奴婢就怕太太有身孕,熏香时特意避讳此香料,断不敢用。这对瓶儿前些日子送来后,奴婢动都不曾动过,怎可能无缘无故的往里方麝香。奴婢冤枉,求老爷太太彻查此事,为奴婢做主!”娇红哭着磕头,以示清白。
“我看这瓶儿不便宜,谁送的?”王熙凤追问。
娇红愣了下,哑着嗓子回道:“也不是谁送的,前些日子二太太突然提起这对瓶儿,说闲着也没处放。太太便说要,就从后楼搬了过来。”
“二太太……怎会送的这样巧?”王熙凤脸色大变,看向宣楼和邢夫人,她故意夸张神情就是给这二位提个醒儿。
“又是她。”三花恨道。
宣楼已经不算惊讶王夫人的手段了,其实他的大部分注意力不在麝香上头,而是娇红所言的百年犀角。此物可留魂,才刚三花说头疼,莫不是因为这东西的缘故。
宣楼突然抬头盯着三花,观察其神态是否有异状。
“你看我做什么?”三花不解地瞪回去。
宣楼没说话。
三花气得啪啪拍桌:“这事儿不能就这么算了,我得去找她算账去!”
“太太留步!”王熙凤忙拉住她,小声道,“此事还得从长计议。太太有身孕的事儿府中人并不知晓,这对瓶儿又是太太命人自己拿得,她大可以以此为托词反咬咱们一口。前些日子二太太的娘家人刚来算账,惹得老太太都得拉下脸面跟她客气。咱们这会儿去了,打草惊蛇不说,也是徒增麻烦。不如将此事交给媳妇儿去办,媳妇儿暗中寻找证据。”
“她说的有理。你就算找她算账,需得再等两日的,等她娘家败落了,随你处置。”宣楼漫不经心地说道。他见三花似乎没什么问题,生龙活虎的,也便不操多余的心了。
娘家败落?王熙凤惊讶的看大老爷一眼,心里纳闷,却也没多言。反正王子腾早放话了,王家不认她这个嫁出去的女儿了。
贾敏带着黛玉来玩儿,先去了凤姐儿房内,听说凤姐儿去了邢夫人房里,她便留着黛玉同巧姐儿在房内,自己抄近路来了这边。
院里没人,丫鬟们都守着正门,倒忘了看着通往凤姐儿那边的路。
贾敏一路顺畅地来到正房门口,将才刚屋里人的话听个正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