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样,够不够性感?”我有点得意。其实自己心里也明白,以我瘦骨嶙峋的身材是无论如何都穿不出性感的味道的。
他拎起来看:“ 好看,也大气——但好像不是出自我夫人的手笔?”
这些年我已经习惯他开玩笑地叫我“夫人”,也只是笑笑,不再纠正他。
“当然,这是我最喜欢的设计师的成衣。去年夏天她送我的。”我有点骄傲地扬了扬脸——这个设计师、以及她著名的曾是乐队成员的父亲,都是我崇拜的人。
幸村不置可否地笑笑:“那想必是走过发布会的有名的衣服。你自己的发布会却穿别人的成衣上台,这做法也……”
——这做法也太别致了点。
“难道我要穿的像平时一样随便吗?就算我愿意,Julie女士也不会愿意的。”耸肩。
“你可以穿自己设计的衣服,也不需要太隆重。”幸村提议。
我赶紧摆手:“得了吧,我设计的那些货色,真不知道怎么会有那么多人看得上眼啊。他们的审美让狗吃了?”
幸村笑起来。我对自己设计天赋的评价向来为负值,他也知道我之所以从事这一行只是因为有人欣赏,所以就顺水推舟胡乱混口饭吃。我向来像根浮草一样,已经没有什么超然物外的追求,亦是没有什么生活的乐趣,什么都看不上眼。就这么平淡的、日复一日地活下去,并且不以为有什么不好。
对于这样的我,幸村恐怕已经习惯了吧。
“诶,你回过家了吗?阿姨好不好?”我突然想起来问他。想起来我与幸村阿姨也是很多年都没见了。
幸村却若有所思:“我刚下飞机就来这里了。母亲嘛……比起看见我,我觉得她更想看到儿媳。”
我有点惊讶。虽然幸村平时也会开玩笑叫我“夫人”、“太太”、“幸村女士”,但这样含义鲜明的话却是第一次说。霎时有点紧张,我缓缓想挣脱他的手,他却不放。
“灿,发布会结束之后跟我回家吧……”
他凑在我耳边轻声征求我的意见。耳根传来一阵麻酥感,心底涌上来的却是疲惫。
重重地叹了口气:“精市,我早跟你说过,如果你愿意就这么顺其自然的过下去,我们就保持这种关系。但是结婚是绝对不行的。你不是不知道——”
他的唇突然凑过来,把我还未出口的话堵回腹中。
“别拒绝我。
“我什么都不介意……
幸村吻着我,喉咙里竟微微传来了哭腔:
“灿,我十三岁开始爱你。十七年了。”
我眼眶发酸,终于没忍住掉下泪来。
作者有话要说:
☆、下篇(3)
2011年Julie的冬季成衣发布就这样在东京开始了。
过去14年的冬天我都是在北欧度过的,所以纬度不算高的东京的温度对于我已经是暖冬了。但即便如此……
看到女嘉宾们敞着大衣、光着腿出现在秀场外接受各方街拍的时候,我还是冻得一哆嗦。
原本我只是出来抽两只烟透透气,结果却看到了这些“美艳冻人”的、或是女明星、或是名媛的女人们这样为时尚献身的精神。以前我从不出席公司的这种活动,这是第一次亲眼见到这样的排场,真是有点意外。
想着Kane和Vicky可能已经在后台忙得抓狂,我决定赶紧抽完两只烟就进屋去,免得又被骂偷懒。可是到了后台门口被接待人员拦下来的时候我才发现——我出来的时候忘了带胸卡了,手机也没带。
——更糟的是,这些人都不认识我。
翻遍了全身仍是未果,我只好讪讪地对其中一位看上去有点精明的接待员说:“麻烦你去后台叫一下Kane先生,让他把我的胸卡带出来……”
几分钟后,我看见了满脸写着不高兴的我的助手走出来,恨铁不成钢地责备我:“你偷懒不帮忙就算了,能不能不要在我们这么忙的时候添乱?”
我知道是自己做错,只好吐了吐舌头不敢反驳。匆忙跟在Kane身后进去,赶紧讨好似的问他:“对不起嘛,下次不会了。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
这家伙向来吃软不吃硬。果然,他在我前面重重地叹了口气:“Scarlett;认识你都十年了,我还是不知道该怎么对付你。你去把你要穿的衣服换好吧,什么都不用你帮忙。”
我一直在想他的下半句是不是“你在这里就只会添麻烦”这一类的话。
正想着,手里还拖着曳地长裙、拿着眼影盘的Vicky慌慌张张地跑过来:“Hey Scarlett,幸村先生刚刚来后台,在休息室等你呢。”
“哦,我马上过去。”
我理理衣服和头发,照照镜子,觉得自己脸色有点苍白,实在是不太好看。于是跑到离我最近的化妆师那里赔了个笑脸:“先生,请你给我刷两下腮红吧。”
说着我就很不要脸地凑了过去。
Kane在一边目瞪口呆,苦笑着说:“跟模特抢化妆师的设计师还是真少见……”
“你管我呢。”我得意地撅嘴。
推开休息室的门,幸村正在里面看杂志。身边坐着一个三四岁大的小男孩,竟和他一样是那样扎眼的发色。
“精市?……”我小声叫他。
他抬头来看我,又笑着对身边的小男孩说:“凉介,叫舅妈。”
我一愣:“这……是小舞的孩子?”
我没想到,我十四岁离开神奈川就再也没有见过的幸村舞、那个比幸村小三岁的妹妹幸村舞,如今已经是孩子的母亲了。
大概四五年前,我做的画稿可以不用经别人修改了,Julie女士开始试着采用一些我做的纸样。因为我的设计和Julie主流的华丽大胆的风格不太相符,她用一段时间为我拼凑了一个小的系列,小规模地发售了一段时间,没想到反响很好。甚至有主流时尚杂志为这小小一套成衣撰文,说Julie的风格越来越多元化,这一套显然是简洁、风雅又充满想象力的设计。
直到后来我的一件衣服选作了杂志封面,Julie女士意识到或许该让我一个人试试了。今天我终于如她所愿,以主设计师的身份、带着我做的衣服为Julie做一季的成衣发布。
最后一名模特走回后台的时候,我听见台下此起彼伏的掌声——献给我的衣服。在这个圈子呆的久了也是习惯,有时候人竟会成为几块布料的附属品,再华丽的外表也掩藏不住内心的空洞。
“加油Scarlett!”Kane夸张地给我打气。
幸村也是稍微用力地拍了我的肩:“去吧。”
我有点僵硬地点头。只是去台上亮个相而已,不知怎么我居然有点紧张。
“感觉自己好长时间都没有见过这么多人了……”我苦笑着打趣,稍微调整了一下身上那件偶像送给我的裙子,转身上台。
台下隐隐传来小声的议论,不知道为什么上台谢幕的不是Julie女士而是一个不知道是谁的女人。
T台上玲珑精致的各色灯光,晃得我一时睁不开眼。我像是一个长久躲着黑暗里的影子,在光明中现了原形,好像整个人都是赤||裸的,暴露在所有人审视的目光下——那样的紧张感和羞耻感。我几乎什么都看不见,心底却突然涌上一股不安——
好像有什么在盯着我。那样犀利、震惊、带着恨意的目光。我一时间慌张起来,匆匆亮相,匆匆下台。
“感觉如何?”幸村在后台等我,笑眯眯地问。
我喝了一口水,僵硬地开玩笑:“Maybe stage fright。”(我可能有舞台恐惧症。)
幸村并未多说,只是手很快地把外套披在我身上:“快去把裙子换下来,穿暖和点休息一下。”
“精市,你帮我跟Kane讲一声,我不太舒服,不想去参加庆功酒会了。你替我去好不好?”我抓紧身上的衣服,也顾不上这样做是否合适,只想快点摆脱我站在舞台上的时候感受到的那种异样。
“好。”即使是无理的要求他也从不懂得拒绝我。
我瞥见幸村旁边眨着灵动的大眼睛盯着我的小男孩,笑眯眯地蹲下来:“舅舅一会儿有事要办,小凉介跟我一起玩好不好?”
凉介一点也不怯场,突然抓住我的衣角问我:“舅妈带我玩什么?”
小家伙主动喊了“舅妈”似乎让幸村很开心。我心里却是一沉——我已是跟他说了这么多年、不能结婚,但是让幸村放弃果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见我不说话,凉介又问:“舅妈你是外国人吗?”
“算……是吧……”我尴尬地笑笑。国中的时候我长得只是有点“另类”,离开至日本之后反倒是越来越像我妈妈,连身高也是猛增。亚洲的这一半血统在外型上体现的越来越少。
“舅妈漂亮吗?”幸村抱起凉介来,笑问。
凉介点头。
“那想不想让舅妈嫁给舅舅啊?这样她就永远都是凉介的舅妈了。”
“想!”
看他童言无忌,我却哑然失笑。
“乖,先去里面自己玩好不好?我跟舅舅说几句话。”我把凉介送进屋去,似有若无地对幸村说,“凉介长得有点像你呢。”他看上去那么像小舞,发色和眼睛也是跟幸村很像。
幸村的脸色却一下就沉了下来:“我不喜欢孩子。”
我低下头来,惨笑:“精市……我到底要怎么劝你,你才能听话呢。”
“如果你说的是结婚,那就不用劝了。我不会听你的。”幸村仍旧微笑着,声音却压着怒意。
我不再多说,进屋去陪凉介。
凉介是个聪明的孩子。我带他拼魔方,他才三四岁竟然就能沉下心来学。我看着他好像看到小时候的幸村一样——他一定也是这样温和又专注的个性。
大概玩了一个小时,凉介说想去上厕所。我便带着他出去。酒店灯火通明,但一路上都没有一个人,估计都去参加庆功酒会了。我把凉介带到最近的一个卫生间。
“舅妈陪你进去?”
“不用了,我自己可以。”凉介认真地拒绝了我,转身进去了。
我不禁一笑。
如果这么可爱的孩子是我的儿子……我赶紧摇摇头抹掉了这个想法。
卫生间对面就是悬空走廊,我踏进去,看着十几年没有见过的东京夜景……好像一下被带回了五岁的夜晚。母亲刚刚自杀,我刚刚被父亲收养、第一次参加了所谓“酒会”。那时我也是这么站在高楼的落地窗前,俯视着脚下一片喧哗的繁荣夜色。
我想着那时,想抽支烟。摸了摸外套口袋却没找,这才发现穿的是幸村的衣服。
“Scarlett小姐——还是我该叫你星野灿?”
身后突然传来动听而冰冷的音色。听到的瞬间,我像是遭到雷击一般全身都僵住了。我机械的转过身,终于明白在T台上谢幕时那阵没来由的恐慌是什么——
一个高大挺拔的身躯迎着我的视野走过来,脸上挂着冷静又戏谑的神色。眼角的那颗泪痣还是那么夺人眼珠。
……迹部景吾!
我设想过千万次再见面的情形,却没想到是这样的一种。我竟抑制不住地发抖,整张脸绷得酸胀不已。我努力平复的情绪,脸上尽量表现出疑惑:
“不好意思,你是哪位?”
“Scarlett小姐?Julie的设计师?丹麦籍?欧洲人?”迹部景吾像是听到笑话一样,戏谑地一笑,“没想到日语倒是说得很好嘛。”
我听着他的讽刺,心头一惊。Damn it!刚刚那么紧张,脱口而出的竟然是日文。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看他咄咄逼人的阴冷神情,我连凉介都忘了,仓皇地要离开。
他的大手紧紧地抓住了我的胳膊。或许是他只摸到了一把骨头,我感受到了他不经意地手抖。
“不好意思先生,我不认识你。我还有事,恕不奉陪。”
“既然Scarlett小姐说不认识我,那我来证实一下如何?”
迹部景吾恶狠狠地把我锁在他和墙之间,健壮有力的手臂让我无法挣脱。
“你想干什么?!”出口的声音是颤抖的。很久很久以来——或许已经久到我记不起,我都没有感受到这样的恐惧。
“现在知道害怕了?”他左手扳起我的下巴,嘴唇就粗暴地凑了上来。
我大脑一片空白,眼泪吓得流出来。
作者有话要说:
☆、下篇(4)
衬衣的扣子被他粗暴地扯开。
那一刻,恐惧像电流一样在我的身体里迅速流窜,我觉得我要尖叫出声——但是嘴却被他死死堵住,只剩几声支离破碎的呜咽。
不行……
我要完了……
脖子和胸膛都暴露在冰冷的空气中,我的身体好像在变僵硬、变得不受我自己的控制,而被他随意摆布。视线已经涣散,什么也看不见……
无尽的黑暗。
狂乱的夜晚。
……外面下雨了吗。
雒笛……
迹部突然离开了我。我的眼睛已经失去了焦距,看不清他的表情。只听到邪佞的笑声:“怎么?现在星野小姐记得我了吗?说起来,Scarlett——这不是你国中时候就在用的英文名吗?真想不到星野小姐竟然是这么长情的人,毕竟在对待感情方面,您还是相当擅长喜新厌旧和人间蒸发的嘛。”
心突然就“咯噔”一下,好像从高处自由落体一般。好难过……这就是他对我的评价吗……好像五脏六腑都疼痛起来了。我无意识地发出了声音,努力把全部的氧气都吸进来,但是肺就像是漏的一样,怎么都觉得气短。
他扳住我的下巴,满意地笑着:“认识我了?”
我咬紧牙关,忍住羞辱的眼泪:“No。我不认识你说的星野小姐。”
迹部没有发怒,反而哈哈笑了两声,又一次把我逼向了墙角:“好,很好。既然你这样贵人多忘事,我有的是时间等你慢慢想起来。”
绝望感又涌了上来。这样的粗暴难道还要再来一次吗?
“你再这样无理我可要叫人了!”我拿出仅存的一丝理智大声喝他。
“如果你觉得这里还有其他人的话,随便你。”迹部表示毫不介意。
该死!
“Scarlett小姐是不是在想,我怎么会出现在你的发布会上?”他冷哼一声,“报歉得很,我也不是故意要来的,但我的未婚妻一直很喜欢贵品牌的设计,所以我只好向朋友讨要了两张邀请函。看来我们注定是要再见面的。你说,这是不是孽缘呢,啊嗯?”
迹部的脸逼得更近了。我突然感到自己下半张脸传来的凉意,伸手抹了一把,尽然早已经是涕泗俱下。
我就这么怕他吗?从前可不是这样的。真是讽刺啊……
“哦,你瞧我,都忘记给Scarlett小姐发喜帖了。”迹部慵懒地笑着,“马上我就要跟未婚妻小葵小姐结婚了。她就是我15岁时候那位相亲对象呢,没想到我们的缘分这么长久。你瞧,人生真是意想不到,是不是?”
小葵小姐……呵。这样的亲热。也对,她是他的未婚妻,这是理所当然的。
“星野小姐怎么看上去满脸的失望呢?”
我赶快绷紧了脸:“对不起先生。我说过你认错人了,我不是你说的什么星野小姐。请让我离开,不然我就要报警告你性骚扰了。先生既然会出现在我的发布会上想必也是位体面的人物,应该不想把事情闹大吧?况且您都快结婚了……”
“哈哈。”迹部狂躁地笑着打断我,细长的眼眸眯了起来,“星野灿,真是想不到这么多年不见,连你也学会威胁人了?可是我像是会被威胁的人吗,啊嗯?”
“所以,您还想对我这个素不相识的人做什么?”我死死地咬着“素不相识”四个字,胆子渐渐大起来。只要他不对我做那样的事……那我就是不怕他的。如果他的目的是来刺激和侮辱我,随便他吧。
“凉介!”我忽然看见刚从卫生间出来的凉介。这一叫分散了迹部的注意力,我趁机避开他,冲过去抱起孩子。
“妈妈带你回去吧,走廊太冷了。”我也不知道哪里来的灵感,开始自称是凉介的妈妈——这样或许可以让迹部放弃纠缠,他总不至于对一个孩子动手吧?
我暗中观察着迹部,他的脸色一下变得很难看。
“这是你的孩子?”他缓步走过来,每一步都好像踩在愤怒的荒野上。我下意识地倒退了一步。
“怎么,先生有什么意见吗。”
他才是一个三岁多的孩子,我实在很难保证他不会穿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