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叶青吃下了那粒断肠,将南星送到八贤王府邸,交代完后事就七窍流血死了。
临死之前,竹叶青抓着八贤王的手,说南星是她和赵爵的女儿,她不爱赵爵,赵爵也不爱她,有南星只是一个意外。
认祖归宗什么的就不要提了,南星在郡主身边做个女侍卫就挺好。
赵姓太金贵,她怕折了南星的福气,也不要南星跟着她姓竹,竹叶青原本是赵爵爱喝的一种酒,不是她真正的名字,可惜她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叫什么名字,要不然还能让南星跟了她的姓。
最后她又拉着南星的手,叫南星不要恨赵爵,她这条命本来就是赵爵给的,赵爵如今想拿走,她还他就是,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南星就是这样在王府住下了。
起先赵宁是不大喜欢南星的,甚至是有些怕她的。南星总是板着一张脸,不爱说话,闲了就练她的那把剑。
那把剑是竹叶青留下的,锋利得很,削铁如泥,南星练剑时,曾一不小心斩断了赵宁院子前养了十多年的桃花树。
南星舞枪弄棒的性子,让生活在温柔侍女从中的赵宁很不习惯,但奈何父王母妃交代了,要好好与南星相处,不能欺负她,更不能冷落她,赵宁只好每日热脸贴冷屁股,说你耍剑好好看,你要不要吃糖。
南星一言不发地接过赵宁的糖,然后又去练她的剑,沉默地让赵宁觉得她就是个哑巴。
直到某一年朝贺,赵爵来到了东京城。
八贤王邀了赵爵赏月,途中又被刘太后叫走了,只剩下赵爵在后花园里对月独饮。
南星就是这个时候出现了,长剑一挥,直指赵爵的喉咙,然而没有三个回合,就被赵爵的侍卫擒下了。
赵爵抿了一口酒,酒是八贤王早就准备好的竹叶青。
酒味清洌,回味略甘。
赵爵摩挲着酒杯,漫不经心道:“你比你娘差远了。你娘像你这么大的时候,本王府上已经没人是她的对手了。”
再后来南星发了疯一般练剑,赵宁十三岁时,八贤王已经请不来能教南星武功的师傅了。
赵宁看着地上被南星碾为粉末的断肠,竹叶青就是死在断肠上,断肠的味道,南星大抵一辈子都不会忘。
杏花闭上了眼,嘴角的鲜血已经慢慢止住了,只是开口说话时仍不太利索,杏花道:“我不知道郡主在说什么。”
赵宁却道:“你是竹叶青带出来的人吧?我听南星说,她母亲曾帮王叔培养了一批女杀手,你不过双十年华,年龄是对的上的。”
杏花的睫毛颤了颤。
她刚入襄阳王府时就是竹叶青带的她,后来竹叶青出远门执行任务,她的师傅就换成了其他人。
换了师傅之后,杏花才发觉竹叶青待她的好。
可惜那时候竹叶青已经死了,尸骨都没能寻回,她还曾与几个要好的小姐们偷偷给竹叶青烧纸,以求竹叶青在阴间好过点。
烧纸的事情被襄阳王府的侍卫发觉后,还遭了一顿毒打。其他的小姐们没能熬过去,抬回去的第二天就死了,只有她一个人活了下来,直至今日,那些鞭痕还留在她身上。
杏花能活下来的原因很简单,竹叶青临走之时给了她们一些药丸,以备不时只需。
她靠着那些药丸吊着一口气没死,侍卫去回赵爵,赵爵说骨头够硬,是个可塑之才,好好培养,将来接竹叶青的班。
可是她再怎么勤奋,也没能比得上竹叶青。
竹叶青只有一个,死了就是死了。
杏花睁开眼,看着赵宁。
杏花觉得,从某些特质上来讲,赵宁与竹叶青是有几分相似的。
竹叶青无论与谁说话,都是温温柔柔的,任谁也想不到,温柔的外表下,她出手会如此凌厉狠辣。
南星是她的女儿,她的凌厉狠辣学了十成十,但温柔坚韧,却是一分都没有学会。
赵宁道:“竹叶青临死之前,还有些放心不下,说她带的那帮小徒弟们都太小,若是离了她,怕是活不下去的。”
这句话终于击溃了杏花心里的最后一道防线。
杏花低声道:“她。。。”
话刚出口,杏花自觉失言,忙收了话音,不再说话。
赵宁笑了笑。
破绽都是一点一点露出来的,杏花虽然外表冷冰冰的,武功也颇为不错,但作为一个职业杀手,她显然是不合格的。
从第一次在竹林里见到她,赵宁就发现这个问题了。
杀手对她的目标动了情,那她就不再一把锋利的剑了。
赵爵想来也明白这个问题,所以陈州执行提前给她备上了断肠。她在赵爵眼里,早已是个弃子。
而对于杏花会喜欢上庞昱这种事情,赵宁曾与展昭展开过深刻的讨论,展昭说像杏花这种人,命都是极为苦的,生死都不由自己,或许是庞昱待她的某一点好,让她感觉到了生而为人应有的资格,所以才会对庞昱动了心。
赵宁眸光闪了闪,放柔了声音,道:“竹叶青曾与我说,她的徒弟都跟她一样,命都苦的很,若我有一日遇到了她的徒弟,看在她的面子上,好歹留她徒弟一命。”
杏花肩膀微微发抖。
赵宁眼睛眨了眨,看向她被南星打了一掌的肩膀,道:“南星也知道此事,若是不然,单凭你是赵爵的人,只这一条,她就不会留你的性命。”
杏花闭上了眼,没有说话,脸上警惕的表情不再,眉间有着淡淡的哀伤。
赵宁知道自己的攻心战术奏了效。
赵宁叫来王朝马汉,让他们解了杏花的穴道,放杏花走。
王朝马汉面面相嘘,最终二人一同去问包拯的意见。
杏花看着赵宁,眼里满是不可置信,问道:“郡主不杀我?”
赵宁反问:“我为什么要杀你?”
赵宁颤着身体下床,自醒来之后,她身体的每一处都疼的,下床的时候还有点头晕,她扶着床停了好一会儿,才往梳妆桌走去。
桌上摆着她的一些首饰,她捡了几支名贵的,塞在杏花手里,说道:“王叔不是什么心地良善之辈,你回去之后,只怕他未必会留你性命,倒不如别回去了。”
“这些东西,你拿去换些银钱,别再做着刀口舔血的生意了。”
将首饰塞到杏花手里之后,赵宁坐在椅上喘了一会儿。
她身体的每一处都是疼的,走几步路都有些吃力。
赵宁歇了一会儿,杏花盯着怀里的首饰,眼圈微红。
赵宁道:“不过,你不能再来杀我了,你再来杀我,我就不饶你了。”
“竹叶青的名头虽然好使,但在我这里,也只能用一次。”
王朝马汉进屋,面有不虞,赵宁眉头微蹙,心里有些担心包拯没有看出自己的攻心战术,不愿意放了杏花。
王朝马汉向赵宁行礼,道:“包大人让属下听从郡主的命令。”
赵宁松了一口气。
王朝解了杏花的穴道,杏花咬了咬唇,看了赵宁一眼,步伐虚浮地出了屋子。
赵宁看着她离去的背影,心里祈祷着自己千万别压错了宝。
杏花走了没多久,包拯又进来了。
包拯这一次没有再与赵宁寒暄,也没提她放走杏花的事情,而是开门见山道:“郡主可知展护卫因何事而离开?”
赵宁摇摇头,有些心虚。
她心里是有些担心展昭听了杏花的话,去找什么不死草的,但听那日杏花在竹林的言谈,不死草之物不是那么好寻的,甚至还有触犯大宋律法的危险。
包拯是一个极其刚正的人,赵宁才不想让展昭因为不死草的事情去试他的铡刀,因而想着坚决不能让包拯知晓此事,能瞒一日是一日。
包拯目露失望之色,从怀里掏出了一个金灿灿的东西。
赵宁状似无意地瞧了一眼,只一眼,她便坐不住了。
那是展昭从不离身的腰牌。
腰牌如同官印,除非被罢职或者人死亡之后,才会被收回来。
展昭的腰牌在包拯手里,难不成展昭出了意外?
怪不得刚才包拯只问了她一句,就没再问什么了。
赵宁顾不得装淡定了,问包拯:“包大人怎么会有展护卫的腰牌?”
包拯抬了抬眼,将赵宁焦急的神色尽收眼底,叹了一声,道:“展护卫辞官了。”
赵宁秀眉微蹙,心里有点想不明白,展昭好生生的辞什么官?他前几日还与自己情深似海,纵然是辞官,也要跟自己说一声吧,一声不响地辞官走了是什么情况?
赵宁问:“展护卫为什么辞官呢?”
“包拯不知。”
包拯看着赵宁,想从她的神色里探出一二,道:“正因包拯不知,所以来问郡主。”
“这些时日,展护卫与郡主在一起,郡主可有发觉他的异样?”
包拯的话虽然委婉,但赵宁还是从他话里听出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埋怨:
展昭跟着他做的好好的,怎么跟了赵宁几日,就辞官不干了!你这小郡主,究竟对展护卫做了什么!
赵宁故作镇定地倒了一杯水,心想还好只是辞官,并没有出什么意外。
赵宁理了理思绪,摇了摇头,道:“我大病昏迷了几日,醒来之后便是这种情况了,我也不知道他为什么会突然辞官。”
赵宁话音刚落,联想到出门没多久的杏花,心里一个咯噔,别是辞官去给她找不死草了吧,怕连累包拯,所以提前将官职辞了。
赵宁越想越担心,然而面对着包拯,她一点也不敢露出来。
包拯是个铁面无私的人,若是让他知道展昭去做什么违法乱纪的事情,第一反应就是把展昭抓回来,尝尝铡刀的滋味。
赵宁推说不知,包拯也不好再问,问了几句杏花的事情,这次赵宁是知无不言了。
赵宁道:“杏花是襄阳王赵爵的人,曾在驿馆里刺杀小昱。”
讲到这,赵宁顿了顿,小心观察着包拯的脸色,道:“不知为何,没下得去手。”
“哦?”
包拯捋着胡须,有些意外:“这倒是奇了。”
赵宁继续道:“更奇的是,我到了陈州之后,杏花成了小昱的侍女,小昱失踪之后,她又来刺杀我。”
包拯看着赵宁稚嫩的脸庞,想起了临行时刘太后的嘱托。
八贤王看似闲云野鹤,遛狗斗鸟,实则心系朝堂,赵祯年少登基,没少了他的帮助。
而他的独女赵宁,看似天真烂漫,但洞察人情与分析事物,是一把好手,更何况,还有刘太后说的她的刀工。
包拯看了看赵宁的手。
那是一双十指不沾阳春水的手,保养得极好,然而谁能想得到,就是这双手,雕刻了当今的传国玉玺,且自赵祯到百官,无一人发觉异样。
幸而她是个郡主,身体又极弱,若是个小王爷,只怕刘太后早就防她防的跟什么似的了。
想到这,包拯又想起了刘太后再三嘱咐的多留意襄阳王。
包拯沉吟片刻,道:“襄阳王之事,郡主无需烦忧,由包拯代为查探。”
赵宁点点头。
她要的就是包拯的这句话。
她和赵爵同为姓赵,赵爵派人杀她之事,是暗地里做下的,杏花也并未承认她是赵爵的人,赵宁若不管不顾地说开了,赵爵咬死不承认,她也奈何不得。
更何况,赵爵每年朝贺都会给她送很多东西,又请高人给她看病问医,待她颇为不错。赵爵会杀她,只怕八贤王都未必肯信。
“如此,就有劳包大人了。”
赵爵上辈子是要造反的人,赵宁觉得这辈子他也存了这个心思,但赵爵在赵祯面前一向恭谨,对刘太后也颇为尊重,样样让人挑不出来错,赵宁也不好在赵祯与八贤王面前提赵爵有反义。
而在包拯面前,就不同了,更何况,赵宁这次还可以借着杏花的事情叫包拯大查特查,最好抓住赵爵的把柄,将他造反的苗头掐灭在萌芽里。
赵宁又多嘱咐了包拯几句。
包拯的黑脸变了变,不过他脸黑,赵宁也看不出什么。
包拯听完赵宁的话,向她拱手告辞,心里却对这个看似病弱的小郡主刮目相看。
能与有吕武之才的刘太后看法相同,这世界上除了赵宁也没几个。
就算是当今天子,对于赵爵也是深信不疑的。
周公恐惧流言日;王莽谦恭未篡时。
包拯品着这句话,退出了赵宁的房间。
赵宁送走了包拯,换了身衣服就准备去找不知道去哪生闷气的南星了。
换衣服的期间,发觉了自己身上有着点点红印,赵宁一怔,差点一个腿软倒在床上。
自己这是要死了么?
怎就凭空出来了这么多红印?
赵宁努力地回想着她上一世要死的场景。
那时候她身上瘦的没有一点肉,身上确实也有些印子,不过都是青紫的,大夫说是气血不流通的缘故。
赵宁心有戚戚,难不成那青紫的印子是由红印变成的?
赵宁心里发堵,若是这样,她要快点找到展昭了。
若真是时日无多,死在他怀里也是好的。
怀着这种心情,赵宁走一步,喘三喘,终于在池塘边找到了南星。
南星抱着竹叶青留给她剑,面无表情地看着水面。
赵宁走过去坐在她的身边。
赵爵是南星的伤疤,提不得,说不得。
赵宁知道,所以她什么也没有说,伸开胳膊搂着南星,将她倔强的脑袋按在自己胸口,蒙上她的眼,说:“你想哭就哭吧。”
南星肩膀抽了抽,过了好大一会儿,她闷声说道:“我哭什么,我跟他的关系还没有好到因为他去哭。”
赵宁揉了揉她的脸,没有反驳她,反而将她搂的更紧了,心里想着南星你快点好起来吧,我真的好需要你的帮助啊!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永夜寒晨、扶摇、蒙蒙投的地雷!~
爱你们!
阿宁绝望脸:我要死了
展喵颤声:。。。为何?
阿宁:我身上出现了好多红印子
展喵:。。。
第40章 探陵
展昭虽为一代大侠,但打劫之事也是没少做的,不过大多都是劫富济贫,因而也谈不上什么是真正的打劫。
然而打劫三皇之首的伏羲的陵墓,尚是第一次。
展昭一边翻看着杏花给他的图纸,一边观察着太昊陵外面的情况。
伏羲的陵墓是天下第一陵,这点是无需置疑的。
伏羲被世人尊为创世始祖,每逢初一十五,民间就会有大型的祭祀活动。
猪羊鱼肉与新鲜的瓜果,被人整担整担地抬入太昊陵,展昭本欲趁这种机会混入太昊陵,不易被人发现,祭祀中脱身也比较容易。
转念一想现如今才是四月中旬,需要再等半个多月的时间才能进去,因而这个想法也只好作罢。
赵宁的身体时好时坏,展昭不知道她能撑到什么时候,只有拿到不死草,他才能真正安心。
更何况,展昭不好在陈州呆太久时间。
他虽然将御赐的腰牌交给了包拯,说到底,他仍是包拯引荐给赵祯的人,但若是叫包拯的政敌发觉了他盗不死草,这种行为,仍为不失攻击包拯的一种把柄。
想到这,展昭心里对包拯有了深深的愧疚。
他本意入官场助包拯一臂之力的,谁又能想,他最终成为了旁人攻击包拯的把柄。
但他做不到眼睁睁地看着赵宁去死,赵宁还那么小,她的人生才刚刚开始。
展昭揉着眉,只希望自己辞官的举动能堵住一些官员的嘴。
夜风微凉,展昭收起了图纸。
月色悲悯地望着世人。
太昊陵不亏为天下第一陵,陵墓的规制完全不逊于皇陵,甚至比皇陵还要隐隐肃穆威严几分。
自古皇陵多依山傍水而建,一来山水之间多龙气,龙气充沛,朝代也好千秋万代地传下去。
二来建在山上,以后纵然国灭了,旁人不好找到陵墓真正的位置。
而太昊陵,却不曾依山而建。
太昊陵地处平坦,百里之处无大山,周边只有万亩的龙湖,将太昊陵围绕其间。
世人又唤伏羲为人祖爷,人祖爷自然是与寻常的天子不一样的,人祖爷是创世神,压根就不要龙气。
炎黄子孙,黎民百姓,皆是他的后代,无论天下谁坐了皇位,都是要尊他为祖先的。
人祖爷也不需要把陵墓建造在一个山窝窝上。
世之皇帝,无论是残暴之君,还是千古一帝,都会害怕死后被人刨坟,然而伏羲是不需要害怕的。
事实证明你人祖爷永远是你人祖爷,他的墓地就是要建立在交通方便地势平坦的位置,好接受世人朝拜。
若是建在极不好寻的山间,百姓们给他磕头上香岂不是要辛苦许多?
人祖爷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