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病后脾气总是这般的坏……”谢衣摇了摇头。
“师父您快去看看吧,我做饭去!”无异转过身子解下谢衣腰间的围裙。
“我,我也去!”闻人赶紧应声。
“嗯,那就有劳乖徒儿了。”
屋内的烛台被点燃,橘色的暖光慢慢扩散,沈夜的脸总算有了些颜色。谢衣弯腰捡起地上的碎瓷片。“师尊,您不是困了吗?怎又不睡了?饭还没弄好呢。”他抬头看着他的目光柔软而纯净。
“睡,睡什么睡,外面那么聒噪!”沈夜依旧躺着,分叉的眉毛皱的紧紧。
谢衣冲他一笑,“既然睡不着,那便扶您起来坐坐吧。”谢衣坐到床边,双臂搂住沈夜的肩膀,用力一带将他扶起,让他靠在自己的胸前,然后将放置在一边特制的高枕置于他的身后。师徒两静静的坐着并无多言,谢衣不时的替他捶捶肩膀。
暖雾氤氲,灯火明媚,馋鸡丰满的羽毛在烛光下格外的好看,无异在厨房里忙碌着。这边闻人刚把碧绿的菜叶洗好,无异便展示起漂亮的刀工切出均匀的菜丝。那些菜丝,馋鸡虽然不喜欢,但是油油的绿色总引诱的它想要啄一口。
“来,吃点尝尝,你可是鸡,哪有鸡不吃菜的?”无异将菜叶递到馋鸡的面前。哪知那家伙来真的了,看也不看的将头扭向一边,似乎在说,我可是鲲鹏,鲲鹏是要吃肉的!
看着无异忙的不亦乐乎,闻人也有些心痒,踌躇的凑到他的身边,“……要不要我帮你?做菜饭那么复杂,你都能应付的来?”
“不用,不是说了吗?上至造房铺瓦,下至洗衣做饭,就没有我学不会的,更何况做几个小菜!”
“……那好吧。”洗完菜,闻人闲了下来,无异又说不用帮忙,只得有些不甘心的在一旁看着他弄,心里琢磨着什么时候才能把自己的厨艺好好的拎一拎,不让人笑话,奈何这个家伙根本不给机会。
“无异……我是说,如果我总是不会做饭,那么……”闻人吞吞吐吐的表达着自己的意思。
“不是有我做给你吃嘛,我不做还有府里的厨子……”无异用胳膊肘撩了撩额前的头发,可那头发根本就不听使唤,不但没有被撩开,反而紧紧的贴下来遮住了他的眼睛。
“我来,我来。”闻人赶紧过去帮他理了理凌乱的额发。指尖碰触额头的温柔,眸间似水的温柔,让无异的神情立刻有些迷乱,顺势放下手中的菜刀想要揽住闻人的腰肢。哪知闻人灵活的一个转身,便握住了置于案子上的菜刀,“我还真不信,我闻人羽下不得厨房!”
“好好好,姑奶奶,你要弄就说一声,小心割到手。”无异顿时清醒,这才意识到阵地失守,只好无奈的将腰间的围裙解下,小心的替闻人系好。然后将一个萝卜放到菜板上,颇为得意的在一边欣赏起来。
闻人捋了捋宽大的袖子,露出洁白的胳膊,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再难还能比舞枪上阵难吗?不就是切萝卜吗?你先出去,不许看,我很快就好!”
“不……”无异依旧托着腮,一双大眼睛盯着闻人看。
“出去啦!”闻人起身将他推出厨房。
萝卜肯定是要切丝才对,切丝之前先切成片子,还是块子呢?不管了先砍成两半再说!闻人盯着那圆滚滚的萝卜好一会,右手握刀,左手便不知道该干嘛了。一刀下去,萝卜确实变成了两截,一截在菜板上滚了几滚停了下来,另一截则咕噜噜的掉落到桌子下面去了。闻人赶紧放下菜刀将萝卜捡起来,放入水中好好的又洗了遍。
再次将萝卜放好,瞪大眼睛紧紧盯着,仿佛一不注意它就会跑了似得。
“咚咚咚……”厨房里传出剁菜板的声音,无异听着直想笑,切个萝卜而已,至于嘛?偷偷的猫着腰,从门口朝里望去,只见闻人快刀落下,一阵子的挥舞,菜板子立刻白花花一大片。说丝不像丝,说块不像块,大小不匀,薄厚不周,有的蹦到一边去,有的掉落到桌子下面,躺在案子上的大大小小横七竖八。
“唉……”身后轻微的一声叹息,让聚精会神的闻人吓的肩膀重重的一耸。
“无,无异……”闻人回头,“这……这切的,还能吃吗?”
“能吃,能吃,我喜欢吃。”无异微笑着拿起另一半,“这样切就不会跑得到处都是了……”
食材准备完毕,无异正要弯腰往锅灶里面添柴被闻人拦住了,“我来吧。”
不多时,厨房里便菜香四溢,油烟也弥散开来。
“咳咳咳……”闻人被灶膛里的烟熏得眼泪鼻涕直流。
“哎呀,乖媳妇儿受苦了,让你别弄你非不听。”无异轻轻的拍了拍闻人的后背。
“那,还不是因为我不会做饭……我……想总得帮你做点什么……咳咳咳……”闻人抹了抹眼角的泪珠。
“你在一边坐着就好,我来弄……”无异回头,话还未说完便大笑起来,“闻人,你的脸真像唱戏的花脸……哈哈哈……”
“嗯?”闻人赶紧要伸手摸脸,这一伸手看见手上竟沾着炭灰一下子便全明白了。
“乐、无、异!”闻人立刻涨红了脸。
“别生气,我来帮你弄。”无异拿出那条闻人绣的桃花汗巾,沾了点水。一手扶着她的削肩,一手拿着湿湿的帕子细心的擦拭着她脸上的炭灰。柔柔的,轻轻的,指尖的温度传递到脸颊之上;热热的气息洒来,似羽毛轻抚,微微的痒。无异琥珀色的眸子紧紧的盯着闻人的乌黑的瞳仁,闻人立刻怔住,白净的脸蛋晕上浅浅的绯红:“喂,你、你干嘛这样的看着我?”
“嗯……”无异鼻子里轻哼一声,眼睛微微的合上,脸颊离闻人越来越近。
“你——”闻人支吾着,心里慌乱,这可是做客别家,怎能……她下意识慌忙的垂下眼皮,移开脸颊。
哪知无异更加霸道,蛮横的扳过她的脸,唇几乎就要抵住她的唇,霎那间一阵小风穿过二人之间……
“咳咳咳……”谢衣走了进来。
“师、师父……其实我跟闻人,那个……这个……”无异赶紧起身,迅速将扶在闻人肩上的手收回,目光惴惴的不敢接过谢衣的眼神。闻人更是尴尬的满脸通红,方寸大乱。
“无妨,呵呵……为师就是过来帮忙。什么也没瞧见,徒儿何必辩解?”谢衣看见满桌的凌乱,眉头微皱,不多时又舒展开来,“……这,姑且唤作萝卜条?虽不甚规整,但比为师初进厨房时要切的好多了……”
客厅里烛火通明,桌上各色小菜,清粥、米饭一应俱全。谢衣将沈夜从内屋推了出来,四人围桌而坐。谢衣娴熟的盛好小半碗饭菜放置到沈夜的面前,小心的喂他。
“嗯,今日饭食味道甚好,谢衣啊,你有进步。”沈夜颇为满意的微笑一下,但很快又扳起脸来,“到了下界,这恐怕是吃的最好的一次了吧?!”
“呃,徒儿不孝,徒儿让师尊受苦了。”谢衣整了整沈夜脖子下的围布,同时把目光放到无异的身上,“其实这顿饭不是我做的,是您的徒孙做的。”
“徒孙?”沈夜转过头去,对着无异和闻人很仔细的盯着看了一会,“就是刚才吵我休息的那人?”
话音落下,闻人与无异对视了一会,心中升起重重疑惑,再望向谢衣时,谢衣只是浅笑不语。
“太……太师……”无异结巴着还未说完,话便被沈夜打断。
“大人说话,小孩子不要插嘴!”沈夜望向谢衣的目光突然变的严厉起来,“谢衣啊,你何时成的亲?何时有的孩子?为何没有对为师说过?!”
“这……”谢衣顿了顿望向无异的目光含着些无奈的味道,“嗯,以前没有对您说过吗?那是徒儿的不对。师尊,这是无异,是您的徒孙,那位是您的徒孙媳妇……”
“嗯,这还像话!”
安顿好沈夜,三人又踱步到院中,一轮皓月隐没在层层的云雾之中。
“师父,您跟我回长安吧,我们给您置一幢大房子。”
“这儿是我的家,过惯了与世隔绝的生活,便不再向往尘世的喧嚣……这样在一起,怎样都是好的。他时而清醒,时而糊涂,若是哪日心思明净,定然是不愿活在下界的尘世之中……”
“可是,师父您在这儿我不放心,若是遇见危险该如何是好?”
“那么世间还会再有第二柄昭明吗?如此,你又何来担忧?”
夏风拂面,云雾聚了又散,日子便也如这月一般悄悄划过苍穹。无异接连几日帮谢衣修葺屋舍,调试偃甲,其间有意无意的躲避着沈夜时而清醒,时而糊涂的眼神。终于在某个风轻云淡的午后乘坐着鲲鹏往长安的方向飞去。心中默想着,等夷则登基之后,我便可以常来此处,侍奉左右……
☆、第九十一章 设下此一局 殿选玲珑侍
林花谢了春红,太匆匆,流云浅唱,光景如白驹过隙。葡萄树郁郁葱葱,蜿蜒的藤蔓撑起一顶绿油油的大伞,刚刚结出的碧绿籽儿如颗颗圆润的翡翠珠。晨辉铺下,葡萄串儿上的露珠华彩熠熠。小风刮过,送来酸酸的果香,阿阮终于耐不住心馋,踮起脚尖,一手扶着葡萄藤,一手伸直了手臂去抓那碧绿的果实。
“喵呜——”阿狸飞快的窜来,用毛茸茸硕大的尾巴拍了拍阿阮的小腿,一脸的严肃。似乎再说,你身子不便,不要爬高下低。
“哈哈哈……”绒绒的尾巴扫在阿阮的小腿一阵的痒痒。“好好好,不去抓了。可是我真的想尝尝呀。”阿阮放下手臂,习惯性的摸了摸自己的肚子。
“喵呜……”阿狸跳跃起来,爪子直直的勾进树缝里,想要爬上去给阿阮采一串。奈何长久不去野外觅食,身子胖的有些吃力,回头眨巴着眼睛望着阿阮,颇有些无奈的味道。
“阿阮。”肩头突然一紧,夷则练完剑从后面走了过来。“你呀,身体不便,还那么调皮。那些没有成熟,味道并不好。”
“……可是……”阿阮仍旧有些不甘心的盯着树梢上那串串碧绿。
“嗖——”剑光闪过,一串小小的葡萄稳稳的落到了夷则的掌间,“吃了可别后悔。”
“嗯嗯,不会的。”阿阮小心的剥开一颗放入嘴里,未等咽下,眼睛早已挤成了小缝,“酸、酸、酸……不过是夷则摘得……嗯,好吃!”
“唉……”夷则不由的轻叹,心里紧紧的纠起一个结。晨间练剑,一只缚着信笺的羽箭从他的身边斜斜的穿过,扎在一旁的树干上。“殿前选妃,孔女为宜,如若不然,露草昭世……”夷则脑中始终盘旋着这句话,思虑万千,如同恶毒的诅咒网缚着他的心。但望向阿阮空灵而纯洁的脸蛋时,所有的怒火都不忍发泄,不忍她担忧,难过。呵……真的要这么做吗?若是不然……那么……
“夷则,夷则。”阿阮在他面前摆了摆手。
“嗯?”夷则回过神来,一粒碧绿的小葡萄已近在咫尺。
“来,吃一颗。”阿阮趁他刚反应过来,赶紧将葡萄塞进了他的口中,“想什么,想那么出神?”
“没想什么……回去吧。”夷则轻揽着阿阮的肩膀,口中的葡萄咬开,酸酸的味道,化作满心的苦涩……
刚行至主厅,便见得王公公早已侯在厅内,看见阿阮与夷则行至立刻恭敬的施礼,然后宣读了传旨,“皇上宣三殿下进殿议事。另,携阮妃参加家宴。”
“夷则,我也要去吗?”阿阮绞了绞手指,一双大眼睛里充满着不安。
“既然是宣召,那便一同吧。”夷则摸了摸阿阮的头,召唤侍女为她梳妆起来。
虽是上午,太极宫的内殿依旧昏暗不明,圣元帝身着宽松的龙袍,满腹心事的立在窗前。“梅花与龙佩,恩情不相负……还记得这是你写给我的情诗。时间真快,如今我们的儿子也到了大婚的年龄,已经快有自己的孩子了。呵……红珊,我也有些累了……去年重病之时,若是撒手而去,不管不问也算是种福气吧,两眼一闭便再也看不到种种纷争。可是我始终放不下……”圣元帝踱步到床边,把手伸到枕头下面摸索,枕头下空空的,什么也没有,“咳咳咳……红珊,你留给我的那条绢帕怎会不见了?罢了,看不到也好,看不到便会不想,不想就不会难过……大限之期将至,不得不狠心……这局面仍然要撑下去。待到那时,与你相见,便再由你怨我……”
“皇上,时辰差不多了,您快更衣吧。您……在找什么?”德妃走了进来,身边的宫女端着一件崭新的龙袍。
“哦,是爱妃啊,没找什么。都准备好了吧。”圣元帝起身,展开双臂,任由宫娥与德妃娘娘打理着自己的服饰。
“臣妾……其实,唉……”德妃欲言又止。
“朕知道你想说什么,但这是为了夷则好。”
刺目的阳光穿过云层射向地面,阿阮身着厚重的宫装,行走起来颇有些吃力。刚行至太极殿,便见得尚仪局的女官正候在门口。
看见阿阮与夷则盈盈施礼,“今年的亲蚕大典①,阮妃娘娘没有参加,虽然是过了时节,但作为皇家的媳妇儿,还须去祭拜蚕王②,以佑我大唐风调雨顺。”
“咦?祭拜蚕王,一定很有意思,我记得以前神农神上……”阿阮正要开口说上古时期是事,夷则赶紧过来打断。
“王妃身体抱恙,祭拜蚕王恐有冲撞。”
“此为皇家女眷之责,历朝历代,所有命妇皆不可违逆。”女官身后德妃娘娘边说边从内殿出来,几缕银丝夹杂在整齐的发髻里,简单的金钗簪与左右,略染风霜的面庞透着几许威严,规整的步子稳健而有力。
“儿臣携阮妃见过德妃娘娘。”夷则朝她行了个简礼。儿时常去德妃娘娘娘娘宫中玩耍,也就数她与母妃相处甚佳。
“焱儿啊,这许多日子不见,听说你吃了那许多的苦……你公主妹妹远嫁他乡,你也未曾回来送行。唉……你母妃之事,我亦是没能帮上什么忙……”德妃的眼神里透着些忧凄的神色。
“德妃娘娘不必挂心,您亦是要保重好身体。”
“这,便是阮妃?果然是佚丽无双。让她跟着我走,焱儿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回头我与她一同去家宴。”
“儿臣……”夷则略微迟疑了一下,回头看了看阿阮,“去吧,跟着德妃娘娘就好,其他的地方那都别去。”
“嗯嗯,我也很喜欢德妃娘娘呢。”阿阮冲着夷则甜甜的一笑。
看着阿阮远去的身影,夷则心中总有些莫名的不安。进入殿内竟见得,除了文武百官,还林立着身着宫装的各府闺秀。晃眼的纱缎批帛,繁复的簪花步摇,绯红的脸蛋,低垂的头,故作的娇羞之态……目睹这些,夷则心中顿时明白了什么。刚刚落稳脚步,便见得各级礼官早已站在了殿内。
圣元帝迈着缓缓的步子走到殿前,示意太监宣读旨意,并将一块玉牌呈递到夷则的面前。
选妃?!来的竟然如此之快……看来皇室的一举一动皆在那人之眼,我为明,敌为暗……
夷则接过那玉牌,置于掌内,紧握的拳头几乎要将那玉牌捏碎!各府闺秀不乏美女,但却没有让夷则侧目的,各个都显的矫揉造作。眼光在其她女子身上都是草草扫过,唯独停留在了兵部尚书之女孔妙竹的身上。
夷则在公公的耳边小声言语的两句,便将玉牌交到了孔妙竹的手上。孔妙竹望向夷则,满眼皆是光芒,仿佛做梦一般的,只觉得身子都变得轻飘飘的,连周围人的道贺也没怎么听清楚。
“好好,如此甚好。”圣元帝开口,“夷则早先已经册封你的发妻为侧妃,如今尚书之女便……”说道此处圣元帝忽然停顿了一下,心中稍作思量。夷则已被我伤的那么深,我这个做父亲的终是把李唐江山的安危放在第一位,如今他接受选妃已是不易,我该不该退一步?
想了一会,鸦雀无声的大殿终于响起了圣元帝的声音,“那便也封作侧妃吧。婚仪及正妃之事容后再议。”
一旁的孔妙竹刚听的前半句话,还高兴的喜不自胜,晕乎乎,只觉得自己置身于云中雾里。可后半句话一出口,便像是美梦被惊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