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老头不管有多坏,总是夷则的爹爹,虎毒还不食子呢!”无异拍了拍阿阮的肩膀,“二皇子早就不在京城了。再说夷则法术那么厉害,没人害得到他呀!放心吧。嗯,我带你去吃好吃的!”
“嗯嗯。”
马车穿过道道宫墙,掠过重重殿檐,终于缓缓的停在波光泓澄的太液池畔。明月光洁而圆满映在太液池的上空,月白的辉光晕染着周围的天幕。水面上漂浮着精致而华美的莲花灯。水中心的华亭里,罗帷画烛,彩扇银钩,身着纱裙的舞姬纤腰款款,舞姿轻盈。太液池畔的大明宫,金碧辉煌,殿檐挂满了写着福寿安康的金纸扎成的灯笼。粉金的帷幔层层叠叠的缚出大朵富丽的花帘,轻盈的罗幔随着水面袭来的微风轻盈的舞动着。殿内鎏金的铜盏里燃着雕花绘彩的红烛。
皇亲贵胄,妃嫔,郡主,贵妇穿戴华丽的齐集一堂。殿内莺莺燕燕的歌姬舞女如洒落在碧玉盘里的珍珠。
“三皇子殿下到——”一声长唱,乐声戛然而止,歌姬舞女收起水袖躬身徐徐的闪向两边。
☆、第五十五章 宫闱波澜起 矢心不二取
正席上坐着圣元帝与皇后,圣元帝精神颇为高涨,杯酒下肚,脸颊上泛着微微的红光。他右边的皇后,一袭金红的朝服,脑后高高盘着繁复的朝阳五凤髻。左右两边的发髻上对称的各插着两支西池献寿簪,两支累丝金凤簪。云鬓的正中是一枚九凤绕珠赤金钗。五光十色的发钗随着她的动作流溢着奢华的光彩。左右鬓发环绕的是白胖而有光泽的脸。厚实的脸颊下是略显肥硕的下颌和颈项。丰腴的身段显示出她养尊而处优的生活。
右边的侧席坐着各级嫔妃,她们依次按等级由前及后的排布着。夷则的目光扫过嫔妃的坐席,心中不禁升起一丝心酸。贵贤淑德四妃的坐席,如今只列了三座。母妃若是还活着,这样的家宴,不知会不会被应允来参加呢?
左边的侧席坐的是皇亲贵胄。二皇子李康不在,侧席的首座是贤妃所出的大皇子李显,一些皇叔及皇叔所出子女。经历了上次之事,大皇子李显对夷则的出现仍是有些畏惧,当听到“三皇子殿下到”这句唱时,他望向他的目光竟有些闪躲。举手投足间皆透着不愿与夷则有任何交集的味道。
夷则款步走入席内,一袭普通的靛蓝色棉衣长袍,领口和袖口绣着常见的流云纹滚边,腰间束着青色祥云的宽边襟带。乌黑的头发依旧是用丝带随意的绑着,几缕散发随步伐摇曳轻抚他俊朗的面庞。
他的走近,俊逸的身影落入一片深宫女子的眼眸中。右席的一角,孔昭仪不由的心跳加速,十年未见之人,今日终于可以好好端详一下。她望向他,目中含情;近在咫尺,可他眼中却没有她,不曾含有一丝眷恋。如此,这样默默的看见,也便满足吧,孔昭仪双目微闭,抿下一口酒。
“夷则,来,坐那边。”圣元帝迎上夷则冰冷的目光,他心中明白,他定然是不会朝他行礼。于是便拉了拉脸,显出和颜悦色来,摆出一张慈父的面容先开了口。“今日乃上元佳节,家宴就不必拘泥于仪节了。”
夷则没有言语,神情冷漠的坐到离圣元帝不远的左侧位置上,无心品尝佳肴,无心观赏歌舞,心中盘算着须得在亥时之前赶回去。
“哟,这是三皇子焱儿吧,越发的俊朗了……”皇后先开了口。“贵为皇子,穿戴的如此质朴,颇有淑妃妹妹的风范……”
“咳咳……”圣元帝一听‘淑妃’二字,顿时有些炸毛,威严的眼角扫过说话不知轻重的皇后的面颊,干咳了两声打断了她往下的话。
夷则循声望去,那肥硕的女人让他心生厌恶,曾经便是她让母妃吃了那许多的苦,留了无数的泪。
“哦……臣妾,臣妾多嘴了,怎能在这样欢愉的日子提那些过去的人呢?”皇后故意显出慌张的神色,边说话目光边上下打量着夷则。
夷则眼中含着霜,桌案下的拳头紧紧的攥着,额间的剑眉微微聚着怒气。
“皇后!”圣元帝看了她一眼,按压着心中的火气,眼神里似乎再说:你这分明便是挑拨?还显父子间矛盾不够深吗?
皇后见目的达成便也不再继续淑妃的话题,转而白胖的手指掩着宽大的嘴唇盈盈的笑着,“听说,焱儿为这次旱灾做了不少的事情呢。皇上要赏些什么?”
“当然是要赏赐的!”圣元帝转头看了夷则一眼,“老大,老二都封了王,唯有夷则,那时说年纪小再等等,结果一拖便拖到了现在。传朕旨意,封皇三子李焱为滨海王,赐良田千倾,米粮万石,黄金三千两,绫罗绸缎各千匹,择日加封!嗯……另,还得给夷则盖一所大宅子,朕的儿子怎能住在那样的深巷别居之内?据说还不如朝中一般官员的府邸宽敞。夷则,你意下如何?”圣元帝将目光停留在他的脸上,目光中包含着期待的神情。
夷则从座位上缓缓站了起来,心中正纠结着在那人面前该用何种称谓来自称。自称“儿臣”吗?母妃葬身于他手,这个称谓用起来岂不是极具讽刺意味?
周围各色的目光全都聚集到了他的身上,似乎都在等着看他如何开口。稍作停顿,他缓缓的启唇,“这些赏赐于我而言并无多大的用处,且灾后多处重建的工作仍需花费大量的银钱。倒不如一部份用来犒赏边境的将士,一部分用来开展年后的春耕和河道的修复工作。至于府邸……”顿了顿接着说,“我认为,有一处容身之所即可。若是……若是……”夷则心中念到,母妃如见连座祠堂都还不曾有。
圣元帝似乎从夷则的眼神里读出了什么,自己的心亦是被揪住了一般的锐痛。嘴唇微微颤抖着,几度想发出声音,都被九五之尊的面子给驳了回来。
“罢了。”夷则终是没有说出口,只是身体两侧的拳头紧握的厉害。
“夷则,有何种心思,但说无妨。”圣元帝赶紧接过话茬,“你心中所想,莫不是朕心中所念?”
“我……并无再想说的。”夷则的开口让圣元帝一下子便又陷入失落的深渊。儿子竟是什么封赏都不愿领受。
看着父子间略显尴尬的状况,一旁的皇后心中煽起一把火来。既然不要封赏,那么赐婚总不该再拒绝了吧?若是将自己的贴身女官曼青赐给他做亲王王妃,岂不是一举多得?曼青的父家在前朝曾被误判满门抄斩,她是留下的唯一血脉。自己对曼青而言可谓恩同再造,她对自己亦是忠心不二。放她去三皇子身边做眼线再合适不过。既可时刻掌握李焱的言行,亦可以拆散他与那曾在流月城之战立过战功的什么神女。虽然自己并不喜欢那什么神女,可自己儿子李康却喜欢的紧,他曾说若是将那神女弄到手,必定会对日后夺取皇位助益匪浅。想到这,皇后嘴角浮现出一抹得意之色。
“皇上,既然焱儿不要封赏,那赐婚如何?”皇后看了夷则一眼,然后将目光定格在圣元帝的身上。
皇后的话一石惊起千层浪,席间立刻有些骚动。夷则的心也随之一紧,刚想开口,但又回转心思,莫不是又是什么挑拨的言语。且压住情绪,听她所言。
席间的孔昭仪听闻皇后所言,心中一咯噔,立刻浮出不详之感。望向夷则的眼神里充满了心忧之色。
“皇后有何高见?”圣元帝闻之赶紧放下了手中的酒盏,心中大悦,皇后正道出了他所想之事。
“皇上觉得我宫里的曼青如何?”皇后不紧不慢的说起来,“那姑娘品行端正,温良贤淑,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可是我一手调教出来的。可谓做焱儿亲王王妃的最佳人选!”
“曼青?”圣元帝眉头皱了一下,在脑海中搜索着那丫头的点滴信息。想了一会,不禁摇了摇头,“她好是好,可奈何身份低微了些,又是孤女,怎配得上夷则?若说要选妃总得是名门望族的大家闺秀才好。”
听见圣元帝所言,夷则的眉头稍微舒展了一些。心中想着,既然他不同意,自己也免了与皇后的唇舌之争。
“可是据臣妾所知……”皇后颇有意味的看了夷则一眼,“三皇子身边已有一位侍妾。那侍妾也不是什么名门望族之女。难不成,那侍妾要强过我的贴身女官?”皇后停顿了一下,嘴角一歪,“确实,温良淑女就是不如路边的野花……就仿佛我始终不如淑妃更得皇上的欢心……”
“皇后!”圣元帝目光中聚着火光。
“我,臣妾,臣妾……也是为了焱儿好哇!皇上您说说,曼青哪里不好?娶回去可是一等一的贤内助!”皇后站起拿出绢帕轻微拭了下眼角,掩面做出伤心状,“得了,算我多事,我不管了。”
“唉,家宴嘛,皇后何必……坐下,坐下。”圣元帝捋了捋胡子,眉头紧聚,“说起来,夷则也不小了。他的两个哥哥早已娶了亲,唯独夷则……夷则啊,不如这样,择日为你甄选王妃。皇后啊,你选个吉日张罗张罗,让皇亲贵族家的小姐们都来。”
“我……”夷则听闻圣元帝的决定,赶紧起身,“我已在母妃的故土成过亲。内子便是在流月城之战中并肩作战的阮姑娘。”
“那姑娘我听清和说过,确实是个不错的女子。”圣元帝颇为赞同的点头,可没过多久,便转移了话锋,“皇家的媳妇,光聪明美貌可是远远不够的。那阮姑娘,终究不是什么名门望族。若是以后她能有所出,便让她做个侧妃吧。”
“你……”夷则心中强压着怒火,定了定神仍是将火气生生的压抑住。由他所言,有所出才可做侧妃,可阿阮的身体莫说是孕育子嗣,哪怕是平安渡完余生亦是十分艰难之事。她若是知道此间事情,定是要伤心难过……
“母丧未过……恐不应操办如此繁复的选妃仪式。我与阿阮成亲仅是天地为证,日月为媒,简单行事。”夷则顿了一下,目光如刀一般的聚在圣元帝的脸上,“且……这一生我都不会负她!”
“胡闹!上无父母见证,下无媒妁之言,何来婚配之约?!”圣元帝勃然大怒,“朕说要选妃,便要选妃!既然你仁爱至孝,那就再等一年。一年之后,你的婚事便要尘埃落定!”
“你……总是强人所难!”夷则再也按捺不住,紧攥的手指几乎要捏碎手中的酒杯,一拂袖快步的走出大殿。
☆、第五十六章 心事重重困 功亏与愿违
月亮不时的隐入层层叠叠的云雾中,院角堆积的白雪上映着模糊的树影。门吱呀一声被打开,一只穿着平头花履的精巧小脚迈了进来。
“我回去了。”无异站在门外向阿阮挥手。
“好,你快些回家吧,别让爹娘着急。”阿阮一手扶着门框,一手提着裙子。
“喵呜——”娇嗔的叫声传来,毛茸茸的阿狸从屋子里冲出来,直奔阿阮的脚边。亲昵的在她的脚边曾来蹭去。琉璃小猪见状更是不甘示弱,随后跟来,小巧的身子趴在阿阮的裙裾上不愿意下来。
“唧唧唧唧!”无异肩头本来已经瞌睡的馋鸡,一瞧见它们俩立刻来了劲,不住的眨巴着蓝色的小眼睛朝它们示好。可那两个家伙压根就无视它的存在。
“走喽,回家睡觉去!”无异拍了拍有些失落的馋鸡朝乐府的方向走去。
“啊啊——”阿阮向前迈步,脚尖突然碰着什么步伐被打断,身子前倾差点就摔倒,好容易抓住了主屋的门框这才没倒下去。原是脚下正横着一个铜灯架子。
赶紧将蜡烛点燃,昏黄的光晕染开来,屋子里罩上一层朦朦胧胧的幽光。烛光所达之所,处处狼藉。熏笼里的衣服被扯了出来,七零八落的拖的满地都是;梳妆台上装着胭脂的瓶瓶罐罐也被打开,殷红的脂粉流的满桌都是。案几边的画凳更是横七竖八的躺在地上。
“天哪!”阿阮气的直跺脚,众灵兽见状都不敢围上来,只是默默的聚在屋子的一角。“等夷则回来了,再好好的收拾你们!”阿阮解开脖子上的系带,将玫色的斗篷悬挂在屏风上,挽起衣袖收拾屋子。
阿狸和小红见状赶紧跑过去帮忙。琉璃小猪身子太小,只能跳到梳妆台上开始摆弄那些胭脂小瓶。阿狸越帮越忙,熏笼里的衣服不但没有塞进去,反而扯出来更多,直接就将它裹成了个布球。
“简直是帮倒忙呀!”阿阮拍了阿狸的屁股一下,“还是我自己弄吧。”好容易才收拾完毕,阿阮已经是累的有些微喘。
“唉,夷则怎么还不回来?”阿阮边嘀咕着,边朝床走去。打开帐幔一瞧,床上亦是乱七八糟,原本叠的整整齐齐的丝绒锦被,此刻正乱作一团的耷拉在床角。
“唉。”阿阮无奈的摇摇头,拎起被子打算将它整理好,“哎,那是什么?”不甚清晰的光线中,她瞧见被子下床铺的当中,正静静的躺着一个古怪的东西。“哎呀,是鸡腿!鸡腿怎么跑到床上了?”阿阮小心的拿起它,低头一瞧洁净的床单上多出了一块油乎乎的印记。于是赶紧用绢帕擦了擦,可怎么也擦不掉。
“你们谁干的!”阿阮瞅着大大小小的灵兽,“大冷天的,难道要我明天就洗床单吗?!你们……”话还未说完,只见白嫩嫩的琉璃小猪一下子就跳到了床上,晶亮的小眼睛闪着含情脉脉的幽光,不时的看看阿阮,不时的看看她手中的鸡腿。
“你干的?!”阿阮瞧着满头涂着胭脂的小猪,一团火直冲头顶,“临走之前不是给你们发过一人一根吗?怎么这一根是被你衔到床上藏被窝里的?你是不是又跟阿狸抢东西吃了?”阿阮正要伸手将它弄下去,突然瞥见它的额头起了个大包。
“阿狸,你打它了?”阿阮指着阿狸的小脑袋。
“喵呜——”阿狸一脸的委屈,抬起掉了一簇毛的小手,似乎在说,哪有欺负它呀,它那么凶横,我根本打不过它?
“原来是你欺负阿狸?”阿阮蹲下来摸了摸小猪的耳朵,“你怎么这么小气呀?”
“嘤嘤……”琉璃小猪叫声听起来有些凄凉,望向阿阮泪光闪闪。似乎在说,我吃了一个鸡腿,可是还想给你留一个,于是就跟阿狸抢,你居然一点也不领情。
“以后要跟大家友好相处,知道了吗?”阿阮摸了摸它的头,无奈的笑笑,“唉,长得像小猪一样,可这脾气……”
打发走了众灵兽,阿阮拉起床头的银钩将帐幔勾起,展臂叠起被子,整理床上凌乱的卧具。正专心铺床的时候,突然背后贴上来一个微凉的胸膛,她不禁一怔。
“夷,夷则,是你?!”阿阮抚着胸口跳腾的厉害的心,“嗯,夷则坏嘛。下次不许这样没有声息的就传送到我背后。”
“你不喜欢?”夷则展开双臂紧紧的搂住阿阮的肩膀,下颌贴着她的耳垂,“那……下次我就慢慢的走回来。”
“不,不是不喜欢……”阿阮略显结巴的吐出话来,“就是吓了人家一跳嘛。”
“阿阮……”夷则轻轻唤着她的名字。
“嗯?”
“……我爱你。”夷则的声音变得深沉起来。
“我……也是。”阿阮回应着他。
“我……这辈子只爱你一个,谁也无法取代。即便……以后身不由己,心里依然只有你一个。”夷则微闭着眼睛。
“身不由己?”阿阮转过身子来,注视着他的面庞。夷则睁开眼睛,眼眶仍是微微的红着,嘴角的笑意有些僵硬。“好好的,为什么要说这个?夷则你……”
“我……嗯,时候不早了,我们快些练气吧。”夷则赶紧岔开了话题。
“好。”阿阮也没多想什么,赶紧跪在床上将被子折好,移到床的一角,腾出练气的地方。
盘膝而坐,四目微闭,两掌相合,夷则默念口诀,凝神间,掌心凝出的蓝色的幽光交互着来自阿阮的翠绿萤光。冰蓝吸纳着幽绿,蕴化出大朵好看的光晕,点点碎银般的光屑闪现在周围。蕴化了一会绿光被放出,透过阿阮掌间的灵力通路,点点滴滴慢慢的进入到她的身体里。
不经意间,夷则抬头,月光下窗外的屋檐上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