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长剑凌空而起,夷则一个侧翻,飞身向那凤舞台。那姑娘回眸,对上夷则的眼瞳,暗自愣了须臾,便十分镇定的抽出一旁早已准备好的长剑应付而来。台下惊呼怎会突然有男人冲上舞台,各个都白煞了脸。可漂亮的对剑起舞很快又成了台子上吸引眼球的亮点,夷则俊朗的面庞和娴熟的身法,以及那女子刚柔并济的剑招,种种都让台子下的众人欢呼不已。几个翻飞下来,女子毕竟不是夷则的对手。
“啊——”力道渐渐的弱下来,夷则长剑挑过,轻薄的白纱随风飘走,女子的容颜展露无疑。
夷则定睛,竟不是阿阮,便抽身翻跃出凤舞台。
☆、第四十三章 过剑种情根 莲池忆前尘
“那人……莫不是三皇子殿下?”
“竟穿戴的如此朴素?”
“三皇子殿下真是太英俊啦……”
“献舞的孔家二小姐好福气呢……不会,不会就这么看上她了吧?!”台下一片哗然。
随着那白纱的舞落,夷则没有回头,一直往前走着,面无表情,即便是那高俊的身影也让周遭的人为之心动。身后一阵的叽叽喳喳,台下的女人都向台上的孔家二小姐投去了各色的眼光,惊叹的再也不是她绝美的舞姿与出神入化的剑术,而是她与三皇子一同舞剑的际遇。
孔家二小姐一个跳跃抓住那在空中徐徐下落被夷则挑开的面纱,紧紧的攥于青葱般的指间,不时的抚摸自己因含羞而滚热的脸颊,嘴角一抹笑意带出两片浅浅的桃花红云,尽显小女儿家的柔情。
远远的,几个精壮的太监抬着一顶肩舆,上面坐着如今最得圣眷的孔昭仪。
“妙竹!”孔昭仪从肩舆上扶着丫鬟的手小心的下来。她额间点了淡粉色的桃花钿,高高的朝凤髻上环佩叮当,身上穿的是浅色对振式收腰榴花千束裙,水芙色的茉莉淡淡的开满双袖,腰间松松的绑着妃色宫绦。
“姐姐——”二小姐孔妙竹娇俏的笑着向她跑来,脸上依旧挂着两片桃红“姐姐,你怎么才来,人家,人家都舞完了。”
“没规矩,也不知道行礼!净知道玩,爹爹都管不着你了。拿个剑当众舞来舞去的成何体统啊?”孔昭仪拉着妹妹的手无奈的摇了摇头,“姑娘家的,抛头露面多不好,万一……”话到嘴边她停住了,她是想说万一又被圣元帝那个老色鬼看上了,即便是封个妃啊,嫔啊的,一生也就那么葬送了。等他归西了,要么去落发为尼,要么去守皇陵。
“哎呀,我是你妹妹嘛,行礼什么的最没意思了,姐姐最疼我了,对不对?”孔妙竹摇着孔昭仪的手。“姐姐啊,你猜我遇见谁了?”妙竹一脸的小女儿家的娇羞,凑近脑袋对着孔昭仪的耳朵说道,“我遇见三皇子了,刚才他挑落我的面纱,还跟我比武来着……他可真是迷死人了……”
“不知羞!”孔昭仪用手指稍显力道的点了点她的额头,心中翻腾的厉害。莫不是同父异母的妹妹也喜欢上了他?
“哎呀,姐姐呀,你点的好痛呀!”孔妙竹摸了摸自己的额头,“我说的是真的啊,你是没看到,他来的时候,脸红心跳的人可多了。我……我……可是我喜欢的是乐伯伯家的无异哥哥,娘说过要和他定亲的……我怎么可以……”
“无异哥哥?”孔昭仪在脑中搜索着关于这个人的点滴信息,“莫不是定国公家的小公子?”
“嗯,是啊。本来都要定亲了,可是无异哥哥突然去大漠了,好久都没有回来,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呢?可今天见到三皇子,我,我又……”妙竹说到这脸突然一红,说不下去了。
“你什么你呀,满脑子胡思乱想,一个眼神就把你的魂给勾跑了?皇家男儿多薄幸,还是少想些吧。早点回家去,免得爹娘担心。”孔昭仪摸了摸妹妹的头,颇有意味的看着她秀气中带着骄横的小脸说道,“唉,宫中是非多,不是久留之地。”
“嗯,知道了……”孔妙竹略带沙哑的声音里透着些失望。
“宣二皇子觐见——”一声长吆,二皇子李康整了整自己的衣冠,大迈方步,满面春风的走入太极殿内。
“儿臣……”
“少些礼数吧,朕有事问你!”李康拱手低头正要行礼,却被圣元帝一挥袖子止住了。圣元帝面朝着窗户,看不清他脸上的神色。一旁的太尉给李康递过去一个颇有意味的眼神。
“听说……”圣元帝故意顿了顿,“长安大旱,听说你亲自去发放赈灾的粮草。”
“回父皇,那个……确有此事。”
“吾儿颇有长进。”圣元帝没有回身,尽量放平了声音。“京城大旱之事,康儿为何不让朕知晓啊?”
李康眼中闪着沾沾自喜的神色,一旁的太尉将手压在腰部以下,做出一个摆手的姿势,同时眉头还挤了挤。李康见状愣了会,可完全没领回他的意思,而是昂首又继续说辞起来。“父皇龙体欠安,做儿臣的自然是要分担一二。”
“如此。”圣元帝微微转过身来,“你为庆贺朕生辰建造了仙临苑,可有此事?”
“这事……儿臣是想等父皇生辰时再说的,想给您一个惊喜,想不到父皇竟已知晓了。儿臣一心为父,此心苍天可见!”李康暗自窃喜。
“那日你来,说的不甚清楚,你可有为了助父皇除去梦魇,布法阵擒妖?”圣元帝停顿了会,古怪的目光落在李康的脸上,“朕,最近身子好了不少。”
“那,那真是太好了!”李康两眼放光,“儿臣确有布过法阵,就在仙临苑地宫之内,禁锢住那妖孽的残魂……
“你……你……你……”圣元帝突然间满脸通红,抽出颤抖的手指对着李康,“你这混账!说,禁锢的莫不是淑妃的魂魄?!”
“我……我……”李康半天说不出话来,“我这都是为了父皇您的安康啊!”
“咳咳咳……你竟如此狠毒!她即便是异类,也未曾做过伤天害理之事,也是看着你成长的长辈,你竟如此……”圣元帝一手扶着胸口,又开始咳喘起来。“好,就算这些是为了朕,姑且不提。那旱灾如此严重,你却把朕蒙在鼓里,想让朕做昏君不成吗?!贫民巷抢粮是怎么回事?乱葬岗那么多未死之人又是怎么回事?啊?”
“父皇啊……”李康慌乱的眼神中掠过一瞥狡黠之色,“天不佑我大唐啊,这都是因为有三弟这样半人半妖的皇弟,才会降临如此大祸啊……苍天这是暗示,切莫让他统辖天下啊!他,他五行属水,自然是有呼风唤雨,他若不悦,京城当然是无水的……”
“一派胡言!”圣元帝勃然大怒,“所以,这样你就要置你三弟于死地?你……你……”
“父皇明鉴啊,儿臣,儿臣可从未害过三弟性命。”李康掩面似抽泣状,“骨肉相连情可厚,我怎会对自己的亲弟弟下手?”
“那圣旨的事如何解释?”圣元帝厉声问道。
“圣旨?何来圣旨?”李康一脸的疑惑状,“莫不是三弟故意编造的谎言吧?三弟怎能如此陷害我这个做哥哥的?”
“真的没有这回事?”
“儿臣敢对天发誓……”
“父皇……”此刻李康再也装不下去,而是真的吓的眼泪鼻涕横流。
“皇上,不可只听三皇子一面之词啊!”太尉站出来说话,“二皇子监国之时,对各级事物尽心尽力,不眠不休,鞠躬尽瘁。年轻尚轻,难免会出些小差错,可待慢慢调教啊!”
“父皇,不能只听三弟一个人的啊,我,我……”
“罢了,是非曲直,朕心中自有定论。二皇子李康暂且停止在京的一切事物,调任地方体察民情!”圣元帝缓了缓自己的情绪。
“父皇,父皇,我冤枉啊……”李康伏在地上哆嗦着,浑身瘫软在那里。心中正气愤到不行。
灰溜溜的迈出太极殿,经过刚才惊骇的一场,二皇子心绪尚未平定。刚出门,晃白的天光就让他心慌的喘不过气来。没看着脚底,两脚一致往前,只觉得一阵直冲头顶的快速眩晕,眼前的天转了几转,“扑通——”一声整个人乌龟一般的摔倒在大殿的门口。
“殿下,殿下!”黑道士冲过来俯身抓住他的胳膊。
“妈的!想不到老三来宫里告我状了!太尉到底是站在我这边边,只可惜今天没看懂他的暗示。”二皇子没有起身,对着地重捶一拳,转而又抬头望向黑道士,“你个混账!几次三番都杀不了他,这下好了,我被父皇调离出京了!哎哟——”恼火劲正盛的时候,膝盖和肋骨处的痛传来,“快,快扶我起来……哎哟……轻,轻着点……啊……”
“殿,殿下,您有没有伤到?”黑道士满脸的畏惧之色。
“没有!啊……”二皇子恼怒的回答道,可腹部肌肉牵扯的痛又再次传来,让他不由的弯腰捂了捂肚子,他黑了黑脸,“既然他已经在宫里,怎么做不用我说了吧。过了今日,明日离京,可就一时半会都没有机会了!”
“是,属下知晓!”黑道士领命。
她不是阿阮,那么又该去哪里寻找?身心俱疲的夷则眼神里是茫茫无尽的荒凉。再次停下脚步时,眼前已是一大片莲池。只是池子里早已没有了盛夏的繁华,满池枯瘦的干叶,空瘪的莲蓬上不再有蜻蜓驻足,弯折的莲茎倔强的挺立着。荷塘……这是……这是母妃寝宫紫兰殿的门口!夷则回想起。母妃极爱在夏日里燎起满屋沉香,然后采几朵水灵灵的莲花,惬意的欣赏。如今人去花残,凝视着满池的荒芜,视线渐渐的模糊。
那是个草长莺飞四月天,桃花曼舞,柳枝柔,满树开满沉甸甸的梨花。紫兰殿门口的莲池里锦鲤又活跃起来,飘落到池面如絮的柳棉,逗引着呆痴的鱼儿争相抢食,激起圈圈涟漪。身体病弱的小夷则在春天依旧会穿的厚厚的,常被母妃领着一同赏鱼。
“老咳嗽的病秧子!”一个身强体壮的小男孩快速跑来,冲着他就是狠狠的一推,母妃来不及反应,小小的他已落入水中,害怕的直扑腾。
“夷则,夷则不要怕,母妃来救你!”母妃脱下鞋子往水中淌去,“孩子,你……其实是不用怕水的。听母妃说,别慌……撑开自己的双臂,然后慢慢的将水划开……”
“这孩子,真是调皮!”皇后慢悠悠的走到莲池边,抓住那肇事男孩的手,“弟弟怎地就不小心落入水中了?淑妃啊,你怎么看管的?侍卫,侍卫呢?”
“皇,皇后娘娘,请恕臣妾无理不能给您请安!我的孩子……”淑妃回头急急一颔首,又把焦灼的目光印在小夷则的身上。
“哼,生了儿子又怎样?封了淑妃又怎样?没有母家的势力在宫中又如何站的住脚?”身后奚落的人群渐渐的多起来,却没有人对母子伸去援手,目光像箭一般的射在他们身上,“怎么看都没有皇亲贵胄的气质,不过是个被皇上看上的浣衣宫女,运气好罢了。”
“就是,花无百日红,人无千日好……”
“……”
母妃的脸涨的通红,没有回头,依旧快步的走向莲池的中央。
“母妃,母妃……”小夷则高兴的喊着,浑身是水,小脸冻得通红,“我不怕水啦!”
“儿子……”母妃终于抓住他的手,奋力的将他拖上岸。岸边看热闹的人群渐渐散去,母妃将小夷则紧紧的搂在怀里,泪水止不住的滚落下来。
“母妃为何要哭?”小夷则轻轻的抹去母妃脸上的泪痕。
“母妃,母妃……就是刚才太担心夷则了……”
“母妃,母妃,水里的鱼儿一点都不怕冷耶,那么冰的水,它们还是那样的游来游去……可是为什么呢?”小夷则问着,母妃正在给他擦洗身子。
“因为,它们从小就生活在水里,自然是不惧寒冷的……”母妃望着夷则的小脸,眼中晶莹的闪亮着。
“皇上驾到——”一声长吆,圣元帝迈进了紫兰殿的宫门。
“听说今日夷则落水了?朕来看看。”
“父皇,其实是……”小夷则张嘴就想说出自己的委屈。
“不得无礼!看见你父皇也不知道请安!”母妃一下子就变了脸色,硬是将小夷则到了嘴边的话给塞了回去,盈盈一福身,“哦,夷则他贪玩,想要逗池子里的鱼儿,不小心就落水了……是臣妾的失职……”
是啊,从那时起,母妃在宫中就饱受委屈。贵为淑妃,却连寻常女子可得的爱护都没有……夷则回过神来,天色渐暗。
这里要提醒大家的是,孔妙竹(孔家二小姐,孔昭仪同父异母的妹妹)在本篇的第八章提到过,木有印象的亲,可以翻出来再看看。另,本章中的仙临苑本篇的二十三至二十六章都详细的说过,亲们应该不陌生。
还有要对昭仪这个词稍作下解释:这是个属于嫔位的封号,唐朝贵淑德贤四大妃之后便是昭仪;昭仪乃九嫔之首。(所以封号还是蛮大滴~~~)
☆、第四十四章 芳踪何处觅 不解相思情
紫兰殿的大门已近在眼前,不知不觉走入院内,地上的秋草并未被拔去,而是被修剪的整整齐齐。夷则记忆中母妃心地善良的连宫门口的杂草都不忍心除去,总说,是一条性命,就该好好的珍惜。于是便亲自去将它们修剪的短些。不料母妃已经故去那么多时日了,这宫里的人居然还保持着这个习惯。
径直走入宫门内,两个年纪稍小的宫女正在扫洒。宫内少见男人,看见夷则进来不由的愣住停下了手中的活。
“多谢你们将这里打理的如此整洁。”夷则轻声说道。
“你是……”其中的一个小宫女打量了夷则一会,然后怯生生的说,“难道……是殿下?”
夷则轻轻颔首。
“奴婢,奴婢……给三皇子请安,三皇子……”
“不必了,起来吧。”夷则淡淡说道。
“诺……”两个小宫女迟疑了好一会才从地上起身。从那青涩的眼神可以看得出,紫兰殿好久都没有人来过了,夷则心中一寒。
“这宫里每天都要打扫的。”另个小宫女低着头说,“是……是昭仪娘娘安排我们这样做的……”
“是她?”夷则想起那晚在殿顶上窥看的一幕,心中有个模糊的印象,是那个牝鸡司晨的女人。
紫兰殿里物什如旧,母妃最爱的青瓷花瓶里已插上了素白的雏菊,熏炉里香烟袅袅是儿时最熟悉的辛夷花味道。绯红的绫子做成了好看的帐帷,轻轻笼罩着母妃睡过的漆金楠木的雕花大床。夷则俯下身坐到床边,轻抚床上的被褥,那上面似乎还留着母妃的味道。
已是黄昏十分,灰蒙蒙的天空总算是有了些颜色,半个天映的绯红,仿若相思的颜色慢慢的晕开。我又该去哪里?回家吗?没有阿阮的家,还算是个家吗?夷则想到这里,心里空空的。
那是母妃的琴……夷则的目光落在夕阳中泛着金光的琴弦之上。所谓伊人,在水一方……那曲子……
突然一阵乐声从远处传来,夷则心弦一颤,赶紧循着乐声一路寻去。乐声时断时续,婉转而忧伤,穿透浓浓的暮色。匆乱的脚步一直没有停歇,紧盯着那个声音,顾不上周遭的行礼与张望。
夜色取代了暮色,天空的色彩又浓重了许多。急急的走了好一段路程,夷则转弯,一个黑影也跟着拐入墙角。那乐声戛然而止。
停下脚步,发觉自己竟走到了冷宫的外围。破败的墙上有些石砖已经脱落,墙头的缝隙里已经枯萎的杂草不甘心的探着脑袋。透过一块脱落石砖的洞隙朝里望去,里面是一个荒芜的院子,中央有一口水井,靠北边的地位有几间破旧的大屋。大屋里燃着烛火,窗纸上映出几个宫女的剪影。突然中间的屋子,门被打开,一个宫女朝院子中的水井方向走去,院子里的光线不甚明朗,模糊中夷则只觉得她走路的姿势与阿阮有几分相似。于是悄悄的溜到一侧的门口,放轻脚步走了进去。
那宫女似乎觉察到身后有人,便没有回头,水也没提,直接飞快的跑进了屋子。与夷则相遇却不能相见,让阿阮难过的无法自持。半掩着门,立于门后的她一直向外望着,注视着他焦灼的目光。
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