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夷则,这里是长安吗?”阿阮看看周围破败的景象,又看看夷则满是沉郁之色的脸,“怎么跟仙临苑山脚下的几处小村落一样的情景?这儿……这儿果然不如木芳镇呀。”
“不,这里并非是不如木芳镇。看来大旱是全国范围的,京城亦是如此。”夷则的话语中透着忧心。
突然前面豪华的马车里有个脑袋,刚想伸出去朝外面看看,却被一旁突然冲过来的灾民吓了一跳,嘴里骂骂咧咧的说了一大通脏话。之后便见得马车下面的一个侍卫走过去,将那可怜的灾民当街拎了起来,随手甩了几个响亮的耳光。“噼啪——”几声脆响之后,那灾民便被扔到了一旁,一个趔趄摔出去好几米的距离,随之滚落的破碗也摔成了碎片,七七八八的散落了一地。
“王爷,开恩呐!开恩呐!”灾民们看见发放粮食的军车异常的激动,都不怕死的涌过来,激动的跪下磕头,哭声四起。
黎民何其无辜,要被这天灾弄得食不果腹,衣不蔽体。他们是想活下来,才会如此的疯狂的去拦截运粮的军车。天灾虽是不可抗拒,但人为的因素亦是不可忽视的。当朝的不作为,横征暴敛,广修宫室,大兴坟陵,此间种种更无疑是火上浇油!兴,百姓苦;亡,百姓亦苦。这世道让这些命若浮萍的人活不下去了啊!夷则注视着眼前的一切,心中翻腾着。
突然几个孩子也顺势冲了过去,那些孩子都赤着脚,大冷天的,脚背被冻得又红又肿,脚趾头周围干裂的地方还渗着脓血。
“不好,那,那里有破碎的碗渣!”阿阮想也没想,挣脱夷则的手,立刻跑向了那攒动的人群!
“阿阮——”夷则还未反应过来,只见身边的人早已没入那堆发了疯的人群里,不见了。夷则脸一黑,赶紧也挤了进去。
“都抓起来!”突然身后一阵的骚动,有兵戈碰撞的锐响传来。人群中的夷则侧身去看,不知哪儿来的又一批禁军,冲了进来,上前抓起瘦弱的饥民。
一瞬间周围更加的混乱,饿的没有力气的人都撑着脑袋四下里张望。孩子们被吓的哇哇大哭,能躲的四散逃窜。
“官府有令,贫民巷里有乱党,统统抓起来,带走!”为首的禁军站出来朗声大道了一句。
“乱党?”夷则心中一咯噔,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装束,“穿戴的已是十分的普通。莫不是我与阿阮的行踪又暴露了?可眼下这傻丫头跑去了哪里?”
“上天见怜啊!如何要以这种名义来斩尽杀绝我们?不过是些手无寸铁的苦难之人啊!”一个双腿残疾的男子大喊着,由他的言语看的出是个读书之人。
夷则皱眉,走到跟前,“兄台何出此言?乱党匿于贫民之巷亦是可能之事。”
“乱党?我这腿便是那帮人捉拿所谓的乱党时打残的。”那男子一脸的愤愤不平,“不过是借捉拿乱党的名义,将快要病死的饥民运送出京,活活饿死罢了。”
“竟有如此之事?”夷则起身望向不远处被官兵抓走的人亦是不在少数。极目寻找也未见的阿阮的身影。难不成被当作‘乱党’抓走了?心中越发的不安起来。
人流中的阿阮费了些力气抓住了那几个饿的不顾一切的孩子,领着他们被抢粮的人群挤得东倒西歪。
“哎呀,别再挤了。”阿阮口中念叨着,一手抓着一个极其瘦弱的小女孩,另一手拉着一个更小的。“咱们快些出去,不然哥哥要等急了,姐姐带你们去我家,我家有好吃的。”
“咦,那不是李焱那小子身边的小娘子吗?”豪华马车里的人探出脑袋,竟是二皇子李康!此刻他正用手摸着自己的下巴,色眯眯的看着俯身与孩子说话的阿阮。“真是个难得的美人,怎会独自一人在这贫民巷里?听说还是什么神女,若是被我据为己有,天子配神女,那拿下那皇位岂不是名正言顺?真是美哉!”
“停车!”马车里传出李康的声音,“本王要下车!”
“这……外面十分混乱!”赶车的侍卫赶紧跑到跟前。
李康看着阿阮马上就要消失在眼前,再看看侍卫那呆头呆脑的样子,气不打一处来,“老子,老子要下车体察民情!”
“是是是!殿下英明!”
二皇子李康下了马车,黑道士伴随在其左右护驾。
“哟,这位……”李康突然出现在阿阮面前,把她吓了一跳,“呃……神女姑娘,也来体察民情吗?不如跟爷,不不不,不如跟孤王一道如何?”
“不,不要!”阿阮猛地清醒,拉起两个孩子就要逃,无奈人群太挤,只走了两步便走不动了。
☆、第四十章 杀机处处现 唯有与君别
“跑什么呀?”李康走上前来,抬起手指想要勾勾阿阮的下巴,“真是好看,连生气也好看。”
“讨厌!”阿阮奋力一扭头,心中大惊,跟夷则挤散了,自己也没有灵力,身边还有两个小娃娃,如何才能脱身呢?急中生智,她沉了沉眼色,“我可是会法术的,一不小心就会把你弄死的,你怕不怕?”阿阮举起手臂,化出法术的招式来,周围的人看到赶紧松了松,李康也吓得后退了几步。
“你你你,不要乱来啊……你知道的,他很厉害的。”李康尽力保持着风度,指了指身边护卫他的黑道士。
“天地灵力听我召唤——”阿阮口中念词,抓住时机赶紧拉着孩子夺路而逃。二皇子他是不怕的,可是那黑道士她仍是畏惧几分。
“还不去追,你的法术呢?”李康气急败坏的喊道。
“抓人送出京城亦非善举,若要在这拥堵的贫民巷里施展法术,会波及众多,那不利于二皇子您树立待民如子的形象啊。”黑道士抱拳。
“嗯,那便不要使用法术,去追好了。”李康捋了捋帽子上垂下的缨络。“若是抓到重重有赏!记住千万别再伤着她!”
拉着两个孩子自然是跑不远的,没跑几步,阿阮便被自己的裙子绊的趔趄了好几下。后面有人在追她,人群里还有官兵在抓乱党,看着手里攥着的眼巴巴望着自己的孩子,阿阮心急如焚。眼中极力的寻找着夷则的身影。
突然一个满身污垢,披头散发的妇人发疯一般的挤了过来,“孩子,我的孩子,我可找到你们了!”
“你,你是她们的母亲?”阿阮松开手问道。
“是是是。”那妇人狠狠的点了点头,“原是姑娘领着,我还以为……还以为被官兵掳走了!”
“那,你们跟着娘亲快些回家吧。别去抢那些粮食了,大婶这个给你!”阿阮从头上取下一只无异帮她做的发簪,“我身上没有现钱,这个簪子拿去可以换些米面。”
“这……我哪里能要?”妇人眼中含着渴望,可伸出去的手犹豫的停在半空,“姑娘真是好人。这些官兵虽然是来放粮的,可放的哪够吃的,不去抢又怎么行?”
“拿着吧!”阿阮将发簪塞到那妇人的手中,又赶紧回头看了看,“我得赶紧走了!嗯,以后有机会再带你们去姐姐家吃好吃的!”说罢,便头也不回的拎起裙子就跑。
偌大的贫民巷,枝枝杈杈的分了好多个小巷道,跑着跑着阿阮便迷糊了,也不知是哪儿的乱跑一气。
“在哪儿!”裙裾飞扬,一角掠过侍卫的视线。阿阮怔住,赶紧调头继续跑。心中暗自沾沾自喜,虽是不能施展灵力,使用法术了,可身子还是比常人轻盈,那些侍卫穿着那么厚的铠甲,跑起来哪是她的对手?跟夷则走散了,等回家了,定会又要被他狠狠的说教一番,然后又是很久都不让出门。想到这,阿阮不由懊恼的拍了拍自己的脑袋。
正思量着回去怎么哄夷则不要生气,突然回头,眼角的余光中一抹黑影闪过。呀!是黑道士!阿阮心中大惊,完了完了,我可打不过他呀!夷则啊,你在哪里?阿阮不顾一切的狂奔起来,裙裾高高的飞起,散乱的头发在风中飘散,呼吸越来越粗重。
哎呀,就要跑不动了,怎么办?怎么办?脚心突然一阵痛楚传来,低头一瞧,原是鞋子又跑掉了一只?怎么总是左脚的鞋子老掉?看来以后左脚的鞋子要多绑一道绣花绳。天哪!阿阮,都这时候你怎么还在想这些?阿阮狠狠的拍了拍自己的头,目光四下搜寻可以避身的地方。抬眼望去,竟从一侧的小巷道不知不觉跑出了贫民巷,眼前便是大街。
这时一辆华贵的马车经过此处,里面的人无意间朝外望了一眼,正巧看见慌不择路的阿阮。于是吩咐马车停下,然后一个转身利落的从车辕上腾空而跃俯冲向阿阮,从纱衣里伸出一节雪白的胳膊一用力将她拉上了马车。马车一转,那黑道士便再也寻不到阿阮的身影了。
“多……多谢……你。”阿阮刚坐上马车,气喘吁吁的用手捂着胸口,对对面坐着的人致谢。
“先别慌谢我。”对面蒙着面纱的女子不紧不慢的来了一句,“我也不是什么好人。”
阿阮一时间愣住,细细的打量起她来,玲珑妙曼的身姿隐藏在略显轻薄的宫装里。襦裙的下半部是层层叠叠的绯色宫纱。白色的透明纱衣斜斜的挂在肩头。头上高高的朝天髻上一枚华贵的凤钗光艳夺目。秀美的面庞上透着几分冷漠。
这出手拉阿阮上车的女子便是省亲后正要回宫的孔昭仪。由于父兄皆是武将,又哪有不会武功的道理?看着眼前的情敌,一抹得意之笑浮上嘴角,刚才还在想着如何才能让她离开三皇子,没想到这么快就自己送上门来了。
“不是什么好人,是什么意思?”阿阮一脸茫然的望向对面的人,“嗯,看你也不像坏人啊?”
“呵呵……”孔昭仪手执轻薄的绢帕盈盈的笑着,“到底还是个雏儿……也是个可心的人儿,难怪他会如此痴迷。我问你,你中的毒可全好了?”
“中毒?”阿阮迟疑了一下,“我,我没有中毒啊?”
“你不知道?”孔昭仪略略一惊,心口划过一丝痛感,“从气色来看,毒已经解了。可想而知,他……竟对你如此用心……”
“你是说,我其实中毒了,但是夷则没有告诉我是吗?”阿阮有些惊讶的望向她,语气中透着忧伤,“那,夷则一定在我不知道的时候吃了许多的苦……”
“他为了给你找解药可是去找过他二哥的麻烦。”孔昭仪轻描淡写的说着,“那黑道士你知道吧?他可是二皇子身边的红人。”
“知道的……”
“所以,你跟着他只能拖累他。”
“我……拖累……夷则……”阿阮将手覆在胸口,口中喃喃。
良久孔昭仪又有开口言道,“看到那些没有饭吃的人了吗?看到长安城里的惨象了吗?京城亦是如此,更何况地方?这些人,命若蝼蚁,一个无道的命令就可以让他们死无葬身之所。而,他是要肩负起拯救苍生的重任的。有你在侧,只会阻碍他的前进,只会给他带去灾难。”
“带去……灾难?”阿阮抬头,眸子里有些东西在闪烁。
“二皇子李康早就看上你了,他那样的好色之徒,会罢手吗?他们弟兄两为你争风吃醋,你觉得夷则会不会时刻处于危险之中?”孔昭仪将目光聚集在阿阮清灵的眉间,“红颜祸水,祸国殃民,史上比比皆是。”
“可是我……”
“可是你离不开他是不是?”她凌厉的问道,“难道你不担心他的安危?”
“不是的,不是的……”阿阮眉头紧锁着,忧愁布满了面容,“若是为他好,我该怎样做?”
“离开。”孔昭仪顿了顿,“或许这样对你残忍了些,但是为了他好,为了那么多受苦的人们,我不得不这样做!你……跟我走吧。”
“去哪里?我还能再见到夷则吗?”阿阮的目光中透着无尽的悲切。
“去哪里,你不用管。但是我保证,用不了多久,你们就可以团聚。”孔昭仪笑了笑,“因为只有我才可以助他顺利登上帝王之位。你不在身侧,他便会安全许多。姑娘你说呢?”
“我……我……不知道……可是我想夷则好。”阿阮的眼睛里一直有东西在打转。“我……听你的。”
马车轻快的奔跑,天色渐暗,终于在落钥之前驶进了那重重宫闱。
贫民巷里,夷则依旧在极力的寻找,眼中满是焦灼。运粮的军车早已发放完米面,调转方向正准备往回走。夷则尽力的闪过身子,紧贴着墙壁,将脸掩于里侧。军车后面紧跟的便是那辆豪华的马车。里面传出声音。
“你个蠢材,亏老子养你,给你那么多的银子,一个小娘子都抓不住!你不是自诩武功道术了得吗?屡次都摆在李焱那个家伙之手。”
“啪——”一个清脆的掌音从飘浮的车帘里飞出。
“属下……属下无能……”
“早晚你得给我抓住她!”
夷则听的出来那声音的主人便是李康。心暗暗松了松,只要没有被李康抓走,阿阮相对来说还是安全的。马车飞驰而过,夷则赶紧跃开,每条小巷子极目的搜索,终于在那条小巷的与大街交接的地方寻到了阿阮的一只鞋子。
鞋子所朝的方向是大街,那么一定是从这里快速奔跑的情况下将鞋子跑掉的。夷则望向鞋子指向的方向,一脸的茫然,街市里人来人往,偌大的长安城,要到哪里去寻找?天色愈来愈暗,这样的霜寒的天气,阿阮又该去哪里躲避寒冷?夷则看着手中的鞋子,心绪浮动,除却担心和焦急,莫名的忧伤铺满了心头。
☆、第四十一章 饿殍弃荒野 阿阮隐宫墙
几乎是飞快的找遍了对面的街市,眼神掠过每个飘扬的裙裾,看到长辫子姑娘都会凑上前去瞧瞧。可阿阮没寻到,反倒惹起一些姑娘的误会,加之夷则俊秀的面庞,免不了会让她们脸红心动。对于投来的那些热切而含羞的目光,夷则没有一丝笑意,只是匆匆阅过,倒是揉碎了一地的芳心。
夷则似乎突然想到了什么,立刻加快了回家的步伐。脑中构想着,或许阿阮正扶膝坐在门口的夜色里,等着自己的回归。或许还会因为途中失散而埋怨自己。想到这他的心稍微宽了些。
“阿阮,阿阮——”宽敞的宅子里没有回音。
“阿阮,阿阮,你回来了吗?”夷则一个个房间的搜索,依旧是了无音讯。突然他想到,自从回了长安,这是第一次跟阿阮出门,她应当不会记得回来的路。独自回家的可能性几乎没有,偌大的宅子空荡荡的,没有了阿阮的音容,夷则便觉得那所别居根本不像个家了。
“喵呜……”
“嘤嘤……”一些灵兽的叫声传来,它们来到屋里,一转圈的寻到,没有主人的芳踪,看到孤零零的夷则似乎明白了什么。
漫漫寒夜,星河寥落,一勾弯月悬在树梢,伴随着一道蓝光的落下,夷则施法传送到长安城郊的乱葬岗。暗夜里突现的一抹闪亮蓝光,让一群乌鸦惊的奋力振动翅膀向天空刺去,留下一大片哀鸣。漫天的霜寒配着远处星星点点的微绿亮光,加之偶尔一点的呻吟,显得格外的凄凉。破破烂烂的棉布青衫下掩盖的是非死非活的身体,死去的已悄然无声,活着的也只剩下一口喘息。人挨着尸身,尸身横架在半死的人之上。
习惯了暗夜的颜色,眼神也变得清明起来,极目望去,没有他想要找的人。那么会不会趴在哪里睡着了?夷则侥幸的琢磨着。顾不得迎面扑来的腐臭味,俯下身子挨个的翻找。半死不活的和已经死透气的,都向个沙袋似得,任凭翻来覆去的,没有一点反抗。
“没有。”夷则起身拍了拍手,口鼻中喷出的热气很快在寒夜里化成白雾,“阿狸,我们去别处吧。”阿狸绿色的眸子闪了闪,没有吭声。
“走吧。”夷则刚要迈脚,只觉得脚下十分沉重,像是有什么东西在把他往下拽!
“这?!”夷则低头,只见一只枯瘦的手正抓住了他的裤腿。循着这手望去,一张黑乎乎的脸,眼睛微闭着,是个还没死的饥民。
夷则蹲下身子,摸了摸他的脉,身子还有些热气。轻施力道,将那人从人堆里面拖了出来,施了些小法术。那人慢慢的清醒,神智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