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生的手脏,公子别……”
“无妨。”夷则透过一个平和的笑容,“您能告诉我,你们这村子发生了什么事吗?何为会有那么多的孩子被送去做壮丁?”
“送去?”老婆婆脸上显出气愤的神色,“哪里会把自家的娃娃送去吃苦哟!都是被抓走的。公子看样子是富贵人家,哪里知道我们这穷人家的苦!边境年年打仗,男人们都死绝了,所以便抢了这些孩子去盖仙临苑……盖什么仙临苑,哪有什么仙人降临哟……作孽哟……”
“仙临苑?”夷则在脑中搜索着关于这个词的点滴信息。
“公子不知?听说是为圣上寿辰所建。家里没个男人,地都荒了,饭都快吃不上了……”
望着老婆婆蹒跚的凄苦背影,阿阮若有所思的拉住夷则的手说,“夷则,我们买些馒头给他们吧。”
他们路上带了不少银钱,去买馒头,路口这家店的全买下,想来也不是什么问题。能让每个人都吃一口热腾腾的馒头,也算是做件好事。
夷则望向阿阮裙子上的泥痕,苦笑一下,弯了弯有些下撇的嘴角,“阿阮,你听我说,一个馒头只可解一时之急。他们都是些久未饱食过的人,那些官兵路过都敢上前哭求。若是发放馒头,他们定会上来哄抢,你我又该当如何?店家又该当如何?等稍微平静些,阿阮找一处地方歇脚,我去便可。”
夷则沉默了一会,举目望去,村子里的田地早已荒芜,田垄之上杂草丛生,田间的水沟早已干涸。阳光下,干燥的空气里满是灰尘,村落处处是干瘪的饥民。
“君不闻汉家山东二百州,千村万落生荆杞。纵有健妇把锄犁,禾生陇亩无东西。”夷则口中默念着,“国亡,百姓苦;国兴,百姓亦苦。看来全都是笑话……”
“夷则。”阿阮轻声唤着他,抬头间眼神里闪着悲切,“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但是我觉得夷则的心肯定是跟我一样的。那么,怎样才能让他们不苦?”
“怎样才能让他们不苦?”这句话在夷则的耳边回响,心中升起无限的悲切,苍凉之感快速淹没他所有的情感。苍生真如那无根浮萍,遭遇暴政便被只能随波逐流,支离破碎。
那昏庸之君早已不适合坐在这个位置上,二哥更是残暴无度。等时机一到,便综合各方势力,扭转乾坤!我终是要坐上那张龙椅,不仅为了阿阮,更为了天下的苍生。为了今日这一幕不再上演。终会有一天,万里河山诚归于我的脚下,让幼有所教,老有所养。
☆、第二十三章 仙临降世现灾劫 命若草芥孤无依 上
在那贫困的小村逗留了一日,帮村子里的人买了些食粮,夷则与阿阮便继续踏上去百草谷的路途。一路上小村一个接着一个,但大多是一般苦难的模样。杂草丛生的田垄,干涸的水渠,沿街乞讨的饥民。
又是一个小村,情形看来比前几个村来还要苦几分。官府派人正在施粥,可菜粥刚出锅便被哄抢的精光,后面又是无尽的拿着空碗的饥民。
“夷则,我们还有钱吗?”阿阮小心的问着。
“嗯,所剩不多。”夷则将钱袋打开,“或许还够买几袋米面。”
“我以后再也不乱买东西了。”阿阮极是认真的说,“也尽量少吃些。”
“傻瓜。”夷则摸了摸阿阮的头。
一阵哭声引起他们的注意,路北侧的大树下坐着一名妇人,蓬乱如草的头发,满身的尘土,衣裙上的花花草草早已分不清纹路。怀中孩子四五岁的光景,同她一样的脏污,正饿的哇哇大哭。没有人理会这对母子,她哭的模样甚是凄凉。
马蹄声越来越近,掀起一人高的黄尘,高头大马之上那男人玄色窄袖骑装,金冠玉面,黑色的鹰翎披风高高的扬起。路边那抱着孩子的妇人突然不怕死的闯到马蹄前,大声道,“大人,救救我儿吧!他就要饿死了!”
缰绳被狠狠的收紧,马头拼命的往上一扬,高亢的马嘶,腾空抬起的马蹄带起厚厚的尘土。马背上的人满脸戾气。
“敢挡本王的去路,不要命了吗?!”高傲的脸上没有丝毫同情。“没有一脚踩死你们已是最大的恩德,还不快给本王让路!”说罢,身后的两名随从从马上下来将路当中的母子拖走。
“阿阮快走!”夷则拉着她很快闪入路旁的树丛,“那马背上的是我二哥。”夷则强压着怒火,拳头捏的几乎都要听到响声。
马背上的二皇子嗤了一声,淡淡一笑,“不是已经派人施粥了吗,怎么还有不怕死的拦路?唉,本就弱小,何必又要拿命来过不去?浑身脏兮兮的,也不怕污了本王的眼睛。就那副模样,本王就是想管,看着难受,也懒得理会了。”
“是是是,爷您说的是,好好个女人,模样也不丑,偏偏搞的那么脏,谁见谁嫌!”又是那个带着杜鹃花斗笠的男子,细声细语的一旁附和着。
“仙临苑的功德碑立的怎么样了?”二皇子朝前处山道上蜿蜒着的运送石才木料的队伍看了一眼。
“回殿下,那个,那个……不是很顺利,几次立起之后都会向一边歪斜。恐怕是驮碑的赑屃(Bìxì)①心有不悦……”杜鹃花男子一脸的惊惶。
“混蛋!搞了多久了还不成,成天的让本王费心。”二皇子不甘心的猛一拳向空气中砸去。
“那个,回殿下,小的听说有个方法,百试百灵。殿下要不要听小的说一说……”杜鹃花男子将马靠近,把自己的手拢了拢,嘴巴贴在二皇子耳朵边嘀咕起来。
“原是他的人!”树丛里的夷则拳头里火星直窜,一拳捶在树上。“那头戴杜鹃花的男人便是花鸟使,昨晚你险些就被他掳去,供我二哥消遣。”
“夷则。”阿阮伸手拉住他的手,用力将他紧攥的拳头掰开,她手中他温凉的手指一直在微微的打颤。
“那是在做什么?他会如此好心?”夷则的嘴角掠过一丝冷笑。只见,那杜鹃花男子拿来一块热腾腾的馒头,走到那对母子跟前,在孩子的眼前摇了摇,孩子渴望的目光便一直停留在那片雪白之上。
“夷则,你二哥不是很讨厌那孩子吗?”阿阮抚着自己的下巴,若有所思。
“定是有什么猫腻。”待二皇子远去,夷则与阿阮的从树丛里径直走到那妇人身边。
“大婶,你家娃娃呢?”阿阮俯身问道。
那妇人抬头露出笑颜,“被官爷带去吃饭了,官爷真是好人。”
“真的吗?”阿阮直起身子,一脸的茫然。
“若是那样,他便是做了件好事。”夷则拉着阿阮朝山道的方向走去。
快到中午,阳光渐强,夷则拉着阿阮走的很急。崎岖的山道上不时有停下来歇脚的工人,成捆的木料堆在一旁。
“夷则,们这是要去哪儿?”阿阮抹了抹额头的汗,“我的脚好疼呀。”
“我想看看那仙临苑究竟有什么神奇。”夷则停下脚步,略略思考,“留你一人,我终是不放心……”
“夷则,看!”阿阮眼角的余光中,一个道士模样的黑衣人怀中揣着什么匆匆上山。
“走,看看去。”夷则拉着阿阮小心的跟在那人身后。那黑衣人步伐甚是轻快,没跟多久便消失于重重林木之间。
“唉,跟丢了。都是我走的太慢了。”阿阮秀美的眉毛锁到了一起。
“不,他很是警觉。”夷则置于唇下的拳头,指节棱角分明。
前面的视野渐渐的开阔,山顶上硬是用人力开掘出一大块平地,嶙峋的大石块被一一运走。一座高耸入云的木结构建筑平地而起,巍峨的穹顶直冲云霄,这便是耗费了巨大人力、物力的仙临苑。
“殿下,您怎么亲自驾临?”一个微显苍老的声音颤巍巍的问道。
“为父皇祈福建造仙临苑,做儿臣的怎能不上心?费劲千般心思,今日这功德碑终于落成。待到父皇生辰定是要给他个惊喜!”二皇子奸邪的笑着从肩舆上下来,其后的肩舆上下来两名衣饰暴露的美女,一前一后的跟来,拥在他的左右。
“此乃地处龙脉,日后吉星高照,定会护佑吾皇体态康健!”老者跪地叩拜,口中仍不忘愚忠之词。
“当真是穷奢极欲!”不远处树丛里止步的夷则眉头一直紧皱,手紧紧的攥着阿阮。“待他进去,我们便悄悄下山。”
村子里,阿阮将夷则买来的粮食分发给饥民。
“夷则,粮食都分完了。”阿阮用手捶了捶腰,笑的很灿烂,“虽然有些累,但是很开心呢!”
“天色也不早了,先吃点东西,然后找地方歇脚。”夷则将后背的包袱卸下来,拿出干粮。“有你的呢,阿狸定是饿坏了。”夷则微笑着拿出一块鱼糕,伸手摸了摸阿狸的头,一脸的苦笑,“难道这村子荒芜的连阿狸都找不到吃的?”
“喵!”阿狸看到吃的眼睛放出光芒,赶紧低头狼吞虎咽起来。
“阿阮,今天晚上要委屈你了,这儿定是不会有什么客栈。”夷则抬头看了看,半边天空都被血红的火烧云盖住。
“一点都不委屈啊。”阿阮接过夷则递给他的糕点,靠在他身边小口的吃着。
正吃着,只听得山道入口处,一阵的骚动。
“你还我孩子啊……还我孩子啊……”又是早上那名妇人,此刻正瘫坐在山道的入口处,没有什么掩饰的张嘴大号,哭天抢地的模样骇人无比。大腿上放着的孩子,头向后仰着,眼里早没了神采。开始还有些人过来来看看,随着夜幕的降临,人渐渐散去,偌大的空地上只留下这嚎啕大哭的母亲,和面无表情的官兵。
“那是……”阿阮吃不下了,“夷则,那孩子早上不是还好好的?”
“看看去!”夷则放下手中的馒头朝那妇人走去。
“身子还是热的,只是……”夷则不忍心在说下去,望向阿阮的眼神里饱含着失落。
“怎么会这样?”阿阮摸了摸孩子的额头,看到一抹满足的笑意还挂在孩子的眉间。
“中午的时候,孩子被带去哪里吃饭了?”夷则询问道。
“孩子跟着上了山道,后来……后来我就不知道了。”那妇人依旧是哭的伤心。
“不好!”夷则努力的回想今日的所见所闻,心中升起一丝不祥的预感。“阿阮,你留在这里,我要上山一趟!”夷则说罢凝神抽出自己的一丝灵力,将灵力化作的光晕置于阿阮的掌间,“这灵力化作的光晕在孩子的身周维护,可以让他的身体不会变凉,你务必守住!”
“好,我一定会做到。”阿阮的目光中透着肯定。
“这样……这样就可以救我儿?”那妇人满是脏污的脸上,一道道的泪沟,眼中放出乞求的光。
“我……在下定会竭尽全力!”夷则稍微犹豫一下,“大婶,孩子唤作何名?”
“七苦。”妇人声音颤抖的念出怀中孩子的名字。
七苦,这名字当真是贱如草芥,夷则心底升起一丝悲凉。百姓何其苦,暴政重摧残!重重的看过阿阮一眼便一个咒诀消失在眼前。
深邃的天幕上星光若隐若明,山路上阴风阵阵,森森的寒意几乎透过衣衫。仙临苑的工地静悄悄的,只有几柄灯台燃着棉籽油,殷红的火蛇舔着苍蓝的天幕,时而扑过的飞蛾瞬间化作一缕轻烟。夷则紧了紧手中的剑,凝神间,一道寒光,人已传送入殿内。
宽敞的大殿中央已立好的功德碑,一人多高,上面密密麻麻的刻满小篆。夷则凝出一团光晕将周围照亮,石碑之上的文字赫然映入眼帘,夷则眸子一沉,眉宇间闪过一丝寒意,“如此的便是你二皇子的功德吗!”
只见那碑上刻着:《唐宝历皇二子临山王屠妖护国为国祈福功德碑》宝厉十七年,庚寅岁次,江南大旱,饿殍泛泛,皇二子得天听之道,终觉灾星于帝都,力斩鱼妖于帝侧,终免倾国之祸患,解救黎民于水火,思其惠,惠及子孙;论其功,功在千秋。殿下其懿行孝举,令人敬仰。
殿下贤明,顺时应势,为父祈福,造苑仙临。历重重艰险,净囊中银钱,茶饭不思,夜不能寐,赤子之心,天地可鉴。心系国运,帷幄运筹。众志成城,终得仙苑。望仙运降临,佑我大唐,国泰民安,风调雨顺。
故录其名,立碑记之者也。铭其功,彰其德,显其志,扬其名,以期百世流芳,亦冀昭示后人。
① 赑屃(Bìxì):赑屃,龙之九子之一,又名霸下。形似龟,好负重,长年累月地驮载着石碑。人们在庙院祠堂里,处处可以见到这位任劳任怨的大力士。据说触摸它能给人带来福气。
☆、第二十四章 仙临降世现灾劫 命若草芥孤无依 下
“啊——啊——”空旷的大殿之内回音重响。胸腔里一团火急速的升温,直至一双明眸烧的通红!夷则再也按捺不住自己的情绪狠狠的一拳砸在石碑的正中!
“呵……力斩鱼妖于帝侧……呵……得听天道……呵……赤子之心……”骨节分明的拳头尘污满布,鲜血顺着指尖的方向慢慢流下。双手不住的颤抖,呼吸无比的粗重,眼前的热气熏得他看不清远处,心疼得仿佛无数根锐刺狠狠的穿过,又无情的拔出!
“铭其功,彰其德,显其志,扬其名,以期百世流芳,亦冀昭示后人……李康啊李康,就凭你也想流芳百世……你这无耻之人!这功德碑……当真是个笑话!”紧聚的眉宇间戾气不断的升级,紧握宝剑的手,骨节发出清脆的响声。一道蓝色的炫光从指尖凝出,剑就要向那石碑劈去!突然,扬起的剑又慢慢的落下,“不,不能……七苦的魂魄还在下面。”夷则摇了摇头,狠命的揉着自己的太阳穴,努力让内心稍稍平复。
“应是这里无疑。”良久,他俯身蹲下,在赑屃底部的周围掘出个小坑,一个蒙着红布小瓮出现在眼前。生,命若草芥,死,魂魄还要被禁锢在这里,无法轮回,这些人如此残忍!
“现在,留你这碑当真碍眼!”夷则将小瓮放置于离自己稍远的位置。胸中的怒火如卸闸的洪水般统统释放出来,所有的愤怒凝化成力大无比的剑气,随着手中的剑重重落下,只一声巨响,殿内升腾起大片尘土,石碑生生的被拦腰劈成两截!
看着破碎的石碑,夷则心中稍稍释怀,收起剑,径直走向那红布小瓮,俯身拿起,打算立即带回。起腰的瞬间,突觉得心中一阵的绞痛。
“呃……”夷则弓着背用左手捂住自己的胸口。“这是……”低头之时见得地上一粒珍珠正闪着幽幽的光芒。
“母妃……”原是夷则安置小瓮的时候,母妃的泣珠从怀中掉落了出来。
“夷则……”殿内有个微弱的声音在回响,夷则猛地回头,却什么也没看到。
“母妃……是你在唤我吗?”夷则不甘心的环顾四周,“母妃,你回答我呀……回答我呀……”大殿里空荡荡的只有他自己的回音。
“母妃啊母妃……你当真值得吗?”眼前的视线早已模糊,心中开水般的怒火夹杂着怜惜。
夷则失落的再次望向掌心里的泣珠,只见它依旧若明若暗的幽幽亮着。那微弱的光芒似乎在暗示着什么……
低头瞥见怀中的小瓮,夷则猛地一下清醒,先将七苦的魂魄送回去,再迟些时候恐怕就真的救不回来了!正准备念咒传送,突然,一道黑影闪过他的视线。
“出来!”夷则手中的灵光玄日剑剑影翩跹,一道道银色的剑气飞舞着四散开来,在身周画出一个圆形护身太极法阵,森然的寒气笼罩四周。
只见白天所见的黑衣道士从大殿的一角快速飞出,手中闪着火红光芒的长剑直直的向夷则刺来,夷则镇定神思,身子一偏,躲过凌厉的一剑。那黑衣道士大惊,慌忙调转剑势回身反刺。夷则灵活的倒仰又一次从毫不留情的剑下翻腾而过。
“是你?白天便见得你鬼鬼祟祟的上山,那时就该从你处夺取七苦的魂魄!道士本应以斩妖除魔为己任,同为道士,你为何要害人性命?!取人生魂?”夷则的声音冰寒彻骨。
“各为其主罢了。”那黑衣道士眉眼间没有丝毫畏惧的神色,“有了这孩子的生魂献祭,这赑屃才会乖乖的驮载,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