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行。”
“……”
当下两个人都“来了劲”，从早晨一直杀到黄昏，不言不语，专注之极，斗了好几局……
红玉仍旧是其疾如风，其势如火，紫胤仍是其徐如林，不动如山……面对一个无章法又聪明反应迅捷的对手……他只得频频变换战术。想起陵越和屠苏小时候，也曾经教过他们一些，分别让了他们五个子，仍旧赢不了他……眼下……
最终还是寻得她一丝疏漏，一枚白色棋子，稳稳当当，堵死了红玉。
红玉愕然，看了半晌，虽心里非常不甘，但是无法，大势已去。
“红玉输了……道长果然厉害！甘拜下风……”
心下有些小小的失望，下次有机会，定要让他舞剑给她看……
两个人这时才发现有些疲倦，回到住处，红玉刚欲回房，发现紫胤的眼睛一直跟着她。
难道他真的会觉得她会耍赖吗……
“……我……这就去拿，你……不许笑。”
“恩……”
他这样的“年轻”，既不像是安陆那时洒脱的江湖气，也不像是天墉城肃敛持重……然而，红玉却觉得她喜欢他此时此刻的模样，也许这才是他久违了的自己。
半晌，他看到她捧出一个紫檀木小盒子，轻轻放到桌上。
她退到一边，一脸的不安。
“这是……？”
“只是……偶然看到觉得有趣罢了，我要那些珠宝首饰、金银玉器也没什么用……”
紫胤轻轻开启盒子，看到里面两柄红色玉石雕刻而成的半个手掌长度的双剑……就像是缩小版的她……侧过头忍不住轻轻笑了一声。
“都说了不要笑我……”她嗔道。
“既说是玲琅满目的宝藏……你，喜欢这个？”微微控制了一下，不再笑她，仍是平日淡淡的面容。左手轻轻拿出细看，虽然小巧，可是非常精致，似有灵性。
“……当时看到，觉得……若是被那些孩子看到了，定会笑我的，所以…。。偷偷收起来了。”
“无妨，我觉得……挺好。”
“真的？不会笑话我小孩子心性？”
“这有何不能接受？万物本都是由小到大，长幼相依……成鸟身边，就有雏鸟；走兽身畔，也有幼兽……大人的旁边，也会有幼童……”说着说着，紫胤忽然停下，发现话语不对。
红玉亦是觉察到，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道长是说，红玉身畔，就有小红玉？”她忍不住笑得大声，此刻虽是长袖掩唇，双眸都快弯成一条缝了。
“…………”
第五十章 却话巴山夜雨时（下）
更新时间201362 9：55：57 字数：2545
不知不觉间，夜色慢慢暗了下来。
“累吗？”他突然问道。
红玉一怔，摇摇头。
“出去吧。”
虽然这话题转移得生硬，她也不再为难他。
“去哪里？”
“……跟我来就是。”
晚风吹来徐徐花香……树影婆娑，踩着树叶松针，她跟着他。
走了好一阵，来到一处广阔平坦些的地方，这里翠色的草丛间长满了星星点点白色的花……
紫胤挥开右边长袖，环环蓝色光芒……情剑沧海转瞬握于手中。
“紫胤？”
“你不是要看……残剑舞流光吗？”
“……！”
虽是有些意外，但止不住的惊喜和开心。
“当然了，”她笑着学江湖人士拱手道：“还望紫胤真人不吝赐教！”
他站在草丛中间，竖起长剑微微运气，只见四周有无形的风向外拂去……
她的残剑舞流光，是完美结合女子美妙姿态和飘盈舞蹈的剑术，看似华丽婉转，实则剑气尖锐逼人…。。本来她故意想看看他如此浩然大气的剑术。如何面对这般“窈窕柔情”，还想好了一句“原来天下御剑第一的执剑长老也不是四角俱全。”的俏皮话。
可是……大大出乎她意料，不禁痴痴看住。
一招一式虽然是相同……但他的动作干脆果断，力道十足，虽然不像她那样柔婉……但仍是一套十分漂亮和完整的剑法，只不过是只属于紫胤的残剑舞流光——并不大气壮阔，却无比飘逸潇洒
……他因为有着以气御剑的本事，红玉几乎从未见过他舞剑，舞剑比较基础，而紫胤早已不在这个层面上了。凉飕飕蓝影长剑，让她想起既有“百川东到海”般气势，又有“共长天一色”般静稳的秋水……
一种剑法，两个人，竟然可以是两种不同的风光。
创出这套剑法的人……果然不简单。
终于是忍不住，闭眼凝神，双手幻出情剑月明，顷刻间轻点脚步，加入了进去。
紫胤眉头轻轻一蹙，旋即展开，如此就当活动筋骨，并不消耗，也无妨。
看眼前灵动月白色云影长裙飞舞柔美……这还是上次去长安她看到，说跟他的颜色很相配买下来的。
雯火琉璃……夜晚下就像是两点醒目的火光……残剑舞流光……她仍旧是昔日那“曾与明月斗青霜”的风华无双……
白发青丝，蓝影红光，剑起微风，月下芳甸……美不胜收。
一套剑法毕，红玉忽而改了姿势，紫胤停下来将剑负在身后，看她像模像样地来了一招太虚剑……虽不完整，却是有模有样，不知道何处学来……
紫胤在天墉城多年，看过数不胜数的弟子舞剑……却不曾像现在这般，并不是为了授业解惑，挑剔动作而凝神细看。
她回过头，鬓角细密的汗珠。
“如何？”朗朗问道。
他轻轻点头，接着认真说：“神思再集中一些到膝盖处……左右变化时再快些……”
情不自禁，还是曾经“师长”的风范，无论是年轻时候，还是成为执剑长老后。
红玉微微笑道：“如此，多谢紫胤‘师尊’了。”
“……”
仍是沉默以应，心想如果真收了这么个徒弟，她去面壁的时日肯定比练剑的时日多。
红玉收回双剑向他走近。
“紫胤……”
“……？”
“你使的残剑舞流光……真好看……”
“……”
正想说什么，一滴雨水落到她额头，向上看时，乌云不知道何时起薄薄遮住了天空，灵瑶岛不同于普通凡间，气候有些时候拿捏不准。
路上就下得大起来，回到房舍的时候，都有些狼狈。
时下已晚，各自回屋去了。
紫胤将头上碧玉环扣卸下，凝视着手中的祥云蓝魄簪，忽而又想到方才舞剑情形……一时陷入了思绪。
不知道过了多久，听得外面雨声有些大……并无雷鸣，有些像凡间六月梅雨，绵延舒缓。
他是几乎不会出汗的……银发垂至腰身之下，比去年略长了些。今天拼杀了一天的围棋，又舞剑运气，略略有些困倦，便灭了灯，只在床榻一侧留了一盏烛光。
屋内顿时暗下来，紫胤将那枚蓝色簪子，轻轻放在烛台一侧。
正欲宽衣去睡，却不由得立住。
一双白皙纤细的手从黑暗中徐徐环住他的腰，贴上他的背，动作轻柔而缓慢。
幽暗中，心底忽而漫过莫名触动，仿佛涟漪圈圈，一股难言的温暖起伏之气……
雨水顺着屋檐低下……落在地上的声音……
影影绰绰的烛光……看不清楚四周的景象……
他下意识探到她的脉门，以为她久久不消耗剑气故而不舒服。
“……红玉？”他轻轻问道。
她不言语，双臂加了气力抱紧他……明明一日都在一处，有时候他觉得她的动作，竟像是再也见不到他般。
二人沉吟许久，聆听屋外绵绵细雨。
闭上双眼……
有些事情并非不懂，而是时日久了早已淡如尘埃。奈何……昔日所言舍不下之人……在她的面前，很多事情都变得不同……何尝不是情到深处且由去。
胸中那隐隐的起伏之气，竟是渐渐变热，难以平息下来，虽是陌生，心中知晓为何，也不愿再去强行压制……
缓缓转过身，看到她一袭薄薄白色纱裙……腰间水红绸带……双眸蕴着月下清露……泪光点点……
有些迷离，有些意乱……
白色长袖缓缓环过她的后背……能感到她柔顺细密的发丝，散在他手背上。
她的双手轻轻抚上他的腰封玉扣……半晌，从他臂下穿过，抱紧了他。
想起夜下花海，互诉衷肠……
“此生能遇到你……是我最开心的事情……”
方才睡去，竟是梦到晚间的沧海月明共舞，渐渐地他却不见了，又剩下她一人……蓦地心酸不已，不及多想，身体不听使唤地顺着微弱的烛光寻来他房间。
柔柔细雨中的深情相拥……他渐渐感到胸襟处温热的泪水……
“你……不要走……”她的声音模糊不清。
“我何尝说过要走？”
但是心下忽而明白过来……为何她今夜会这般。
不知道是爱得太深唯恐失去，还是当日还在天墉城时他经常的不辞而别，那一个人留守于剑阁的月月年年，留给她的怆痛。
心下一紧。
于她耳边轻声：“安陆之行，实乃我一生幸事，因为不仅看到了绝世好剑……还见到了你。我……不会再走。”
她听得他胸腔浑厚低沉的回鸣，渐渐安静下来……微微抬头，还有些湿湿的脸庞轻贴他脖颈。
……
白色长袖向后轻轻一挥，屋内唯一的光明瞬息消失……
轻轻吻上她有些冰凉的额头……双眸……
窗外，雨声潺潺不绝。
……
若能就此相伴，也算尝尽人世间所有阴晴圆缺，仿佛这样的途程才是最为完整……平凡，又何尝不好。
想起以前有人曾说，天宫瑶寒，怎比得上人间挚爱亲情温暖……就如同此刻，轻软温柔的鼻息，杏花微雨的醉泽，情至深处的相偎，轻润百年来难以青翠的荒芜，足以抚平，或者让人忘却心中深藏的痛苦和孤独……
走过多少，路过多少，错过多少，才得今日……
情深辗转，覆水难收。
此去经年，应是良辰美景虚设。便纵有千钟风情，更与何人说……
雨声似乎渐渐平息，只听得水珠滴落到芭蕉叶上的清脆。她手臂轻环着他的腰，倚于他怀中沉沉睡去，他轻轻掖过白色长袍盖上她的背……
晚风徐徐飘入轩窗，弥漫着湿润而细腻的栀子花幽香，晕染这一室难舍难分旖旎绵长……
终章：山长水阔知何处
更新时间2013527 10：27：31 字数：3195
灵瑶岛上桃杏又开，水月洞天，不知今夕是何年。
唯一的变化是紫胤出门的时日越来越少，喜欢在房中静坐养神，而红玉则是比以前容易困倦些，沉眠有时会接连好几天。
醒过来时，总能看见他屋内灯光。
有些夜晚他翻看旧日剑谱经卷，她在一边安安静静擦拭着一柄柄剑，红烛青案，两个影子映在纱窗上，一幅温暖画卷。
有时她抬头悄悄望着他，低头会将旧日相遇相识一一细数，时而失神，时而忍不住笑出声来，他看在眼里，并不去打断她。
坐得久了，她悄悄离开，或于青案轻轻放上一盏淡淡初春之茶，或将灯花细细剔去，或碾碎一粒梅花香饼，罩上香炉。
他专注于他的事情，习惯了她在房中走走去去。
真的不记得过了多久，时间的概念渐渐模糊，只有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
一个雨后夜晚，空气清新，水珠从芭蕉叶上滑落，房前青苔湿润，屋檐微干。
紫胤取出七弦琴，红玉捧了两个草编蒲团，二人于那松树下平台静坐，那棵幼小松树也已长大，投下一片树影，月光寻得狭缝落在紫胤身上，星星点点。
红玉想起那日他说：〃自古只有听曲，哪有看琴一说？〃嘴角忍不住微微上扬。
“你……想听何曲？”
“……”红玉颇感意外，一直都是他奏什么她听什么。今日却是他来问她，她思索片刻
“红玉想听……昔日昆仑山巅，第一次听见的那曲《燕归来》。”
……
他轻抖白色宽袖。
修长苍劲的手指弹、走、触、浮、压，婉转悠长，情意深远……
红玉闭上双眼。
可还记得，那日山静鸟鸣，天墉如旧。银发披散，蓝衣背影，唯有在琴曲中倾诉对昔日旧友，逝去故人的思念。
何处飞龙缠凤宿琴架，素手弹，流年与韶华。
凡人于短短七八十年，将悲喜爱恨尝遍，说转瞬即逝或无穷无尽终究也是心各不相同。徘徊太长的时间，才渐渐懂得了千百年与数十年并无分别，心中若能有所归途，就算数十年也已足够。
落尽梨花春又了。满地残阳，翠色和烟老……
一曲终。
“……若有来世，紫胤愿去做什么？”
“为何突然有此一问？”
“……自知轮回有命数，就想问问罢了。”
“……不拘什么，都会珍惜。”
典型不过的紫胤式回答。
她预料得到，其实他来世如何，已经与她无关……
“……道长你一生斩杀妖魔无数，来世可千万莫要投成妖魔。”红玉长袖遮面微笑，想要压下方才突如其来的悲凉。
紫胤如何不知，毕竟也日夜相处百年。
“……来世愿去尝试与剑无关的生活，也许……做个云游四方的琴师？”
红玉忍不住笑出声来：“那一定是个琴痴，到处找得古琴看罢。”
越老反而越轻松惬意，两个年岁在凡人眼中已经接近无涯的人，在越来越接近终点的岁月中，反而越发没有了约束，拥有了少年人一般的心性。
她调侃他时还是喜欢叫他道长，他还是经常用沉默无语来回应。
虽百转千回历经磨难，未尝到头不是一种圆满。
“……你……可还有什么牵挂或心愿？去什么地方，或见一个人……”
典型的紫胤式安慰。平日里很少听到他这样问，今夜真是有些不同寻常。
红玉装作急切，纤细的手轻触紫胤额头。
“可是生病了？……”
“……”
“呵呵，忽而想起，道长早已无肉体凡胎了。”
“…………”
她笑了起来，心想他一定在心里默念了句“胡闹。”
夜深露重，红玉双眼微涩难开，轻轻靠上紫胤的肩头。
良久，凑到他耳边，轻声细语。
“已无牵挂，唯有此地，此时，便好……”
……她渐渐睡去。
紫胤不语。她身上幽幽梅香，微微侧头……依然乌黑的发丝，容颜还是如初见那般美丽。
双手再次轻调弦音。
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能得几回闻……
不知这一觉睡了多久，隐隐约约的琴音……梦中飞花飘落，夜空繁星月明，周围朦胧蓝紫色光亮，踏着小径寻寻觅觅，望见静谧湖水之上，生有无根的花朵。湖面再熟悉不过的身影，剑舞清风，霜丝飞扬。察觉到她的到来，他停止了动作，看向她，她的嘴角慢慢扬弯。
彼时相视，脉脉相望……
天际初晗，草木渐醒，黎明的光明一丝一丝从树枝间渗透到青苔地面。露珠顺着树叶滴落，花苞允吸着天地馈赠的水份……灵瑶岛一个普通的清晨。
红玉模模糊糊醒来，昨夜在他肩头慢慢睡着，已经不记得后面之事。紫胤不在屋中。
他今日好早，难得这么早有这等兴致出去。
望着铜镜中的容颜，下意识地抚摸手腕上紫晶琉璃玉镯，想着一会儿去山间再采些红梅残蕾，用来泡茶，最为香醇。
最后再采一次，就要等一年了。
出门时候，还是那般景致，熟悉的山坡，高大苍劲的松枝。。。。。。
他在树下安稳而坐……仿佛一切如常，沧海桑田，只要看到那个背影，就会心安。
渐渐靠近，终于，离得只有三步之遥时，停了下来。
最为平凡的清晨，伴着薄薄涧雾，山间鸟儿的啼鸣，紫胤坐于松下，安然仙去。
阳光慢慢的让周围的景象变得刺眼，他整个背影似乎融入到光芒中去，影影绰绰，模糊了红玉的视线。
她不知道自己站了多久，恰如当年，她总是喜欢看他的背影，一看便是许久，仿佛驻守千年的寂寞，都是为了那时候静静地有一个人可以去凝望。
神力有衰竭，仙寿仍有尽。
她眼中他永远那般御剑乘风潇洒，浮生辗转，不惹尘埃。
良久，走到他面前，轻轻跪下，秋水般静谧俊朗的容颜，几乎百年未变。双手放于膝，从不见弯折的腰背，挺直的鼻梁，平直的唇角，睫毛似乎微微颤动。仿佛只是轻轻睡去。
那左手仍留有未完全痊愈的寒冻之伤。
握住他的手，头枕在他膝上，闭上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