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钧忽而笑道：“红玉几时不叫主人了？”
红玉脸上一红，不再说话。
古钧沉声笑道：“这样……最好。古钧初次见红玉，就是这样的气性，往后，还是这样好。”
他轻轻拍拍她的肩，就像一个长辈对着一个小姑娘。
良久，他说：“我自然也不愿意离开主人的，但是，古钧也理解主人的苦心……天墉城是主人记忆深刻的地方，他曾经在这里呆了很久，想必也不希望天墉城再次出事了罢。而且……你我都知道，主人嘴上不说，心里何尝不是惦念自己徒儿的？”
“恩，是啊……”红玉眼前又浮现出一个熟悉的画面，那时候她一个人或也是跟古钧在一起，坐在屋顶上，看着两个孩子，一个高一些一个矮一些，跟着紫胤后面，三个人……既温暖又让人心安……
古钧打量红玉片刻道：“红玉……似乎同时拥有两种剑气和灵力……也有主人的仙气……”
“是啊……不怕古钧笑话，红玉真是破了又补补了又破……”
古钧有些难过，伸手摸摸红玉的头。
“不过……”她回头看着他笑道：“能留在他身边，真好。”
古钧笑道：“自然是的……虽然不容易，我也看得出，主人待你和以前不一样。”
“……”
“古钧不能再保护主人了……但必会恪尽职守保护新任掌门，和巨阙一起，保护天墉城。红玉放心去罢……往后，主人……就拜托红玉了。”
“……红玉现在灵力剑气，已经不能……”
“我并不是说武斗……”古钧道：“主人他，从来不想伤害古剑红玉……所以，若是有危险，主人也会保护你的。我是说……其他方面。”
“……哪有剑的主人保护剑的……”红玉明白古钧的意思，但是她不好意思直接承认。
古钧摸摸胡须笑道：“那，哪有剑这么钟情于自己主人的？”
“古钧！……”
“多言，多言，有件事情……告诉红玉。”
“什么？”
“可还记得昔日拔魉之事，你从循润阁回来，然后你和主人渐渐不怎么说话了……”
“记得啊，怎么？”
“你不是问我，主人他有没有受伤吗？”
“古钧不是说没受伤，其他的不知道吗？”
“那是主人不让我说……”他似乎是有些憋屈久了的感觉：“他那日回来本就消耗极大，然后还是立即去救你了，接你回来后，你一直在剑阁，他亲自守了你整整三天三夜……虽然在写什么东西，但还是隔一会就来看看你恢复灵识了没有……”
红玉心下一酸，脸腾地红了，嘴上还是有些羞赧道：“那是因为紫胤他之前根本不理我，古钧你经常跟着他你自然是不知道的……也许……他是因为内疚呢？”
“或许是吧……但后来你们……诸多误会，主人他又喜欢把事情压在心里……曾经有一段时间我都觉得你心凉了，好久不见你笑了，也不大爱说话了……”
“……”
“好在现在都过去了。”他笑道。
“恩……”
“能跟随紫胤真人多年，是古钧的福气。”他的声音中，透着自豪。“他是我见过的剑术最高超，心性最善良博大的人，古钧钦佩之至。”
红玉忽而想起，莫邪也说过，钦佩之至……
果然，这个人，跟剑的缘分，太深太深……
“不早了，你早点休息……我先走了。”古钧站起身。
“古钧！”她唤住他。
“什么事？”
红玉轻轻屈膝，眼中泛起泪光，仍是含笑道：“古钧……谢谢你。”
古钧有些不好意思的一笑道：“没事儿……应该的。”
第四十八章 沧海月明珠有泪（下）
更新时间201362 9：54：31 字数：2161
次日一早，还没到时辰，红玉就听见动静，出来一看，紫胤已经整理好全部行装，准备走了。
“紫胤你……现在就走？”
“恩……”
“不等到仪式完？”
他思忖片刻道：“不用……”
红玉一时觉得哪里不对，想了一会，大彻大悟道：“那我帮你拿一些，咱们……走吧。”
两人轻轻离去，红玉掩上剑阁的门，还回头看了一眼。
自己呆得最久，也是最难忘的地方……
阳光照耀，天墉城对面的一座山巅，红玉忽而说：“紫胤……走不动了！休息一会儿……”
得找个台阶给他下。
他点点头，说：“重不重？”
红玉看着手上提着的一个小小的包裹，苦笑不已。
他，一定是不舍的，也不想众人围着他说长道短，更不想让陵越来送行。
但是……红玉心想，若她没有估计错……不，相处多年，红玉深信她很了解那个孩子，就像当年的屠苏一样……
果然，一道紫色剑影驰骋而来，陵越身着天墉城掌门的服饰……降落到紫胤面前，单膝跪下。
“师尊！”他有些气喘道：“为何……”
紫胤有些意外，但红玉看到他眼中的欣慰，悄悄从后面树丛中走远了些。
“不必如此。”他上前扶起陵越道：“你已经是天墉城掌门，而我已不再是执剑长老，虽有师徒名分，却不可再受这样大礼。”
陵越坚定道：“师尊……永远是师尊……在陵越眼中，不会改变。”
“……”
师徒二人时隔许久，并肩而谈。
“大典已完……曾听前任掌门言，你……不打算立执剑长老？”
“……在陵越心中，只有两个执剑长老。一位就是师尊，一位就是……师弟，……望师尊恕罪，此生此世……陵越心中敬服之人众多，但执剑长老，只存有两位……”
“……”紫胤颔首，望向山间撒上阳光的云海……天墉城紧闭的大门，高高的台阶……
“师尊可记得，当日命我和师弟顺着台阶找珠子？”
“自然记得。”
“不怕师尊笑话，说来也是小时候的事情，当日……其实是陵越找齐了珠子，后来……偷偷塞了几颗，到师弟包里去了……”
紫胤嘴角淡淡一笑。
“你们是我一生唯一亲传弟子……无论哪一个，为师都有自信，不会是寻常之辈。”
“师尊……”
虽是逐出门墙，始终还是认为师弟是他弟子……陵越心中，暗暗欣悦。
“这么多年来，为师……很少夸赞于你们，一来希望你们永思进取，二来……亦是为师性格所致。”
他左手轻轻碧色柔光，一把浩然雄浑的古钧剑，屹立在陵越面前。
“师尊？这是？”
紫胤轻声道：“陵越……为师从未送过你和屠苏‘礼物’，无论是什么样的节日或庆贺之日……今日，为师将古钧剑……赠送与你。此剑跟随我多年，望你善待与他，记住当初为师所问——为何而执剑。”
“师尊，这……古钧跟随您多年，又是千古剑灵，如此战剑……弟子承受不起！”
“无妨。”紫胤道：“此事古钧也已应允。况且……这么多年来，你也已经成长了……无论是心胸品行，剑术修为……为师都觉得足以携配此剑。往后，为师也没什么让你光耀师门腾飞天墉的意思……唯愿你像当日一样，诚实，黑白分明……照顾好自己。”
陵越有些惊愕地抬头……面前的身影，如此高大……是自己一生的目标，也是抚育自己长大的师长……一直如此严厉，也很少夸赞他……但此时此刻，他竟然忍不住想落泪……
紫胤看了他半晌，轻声道：“去罢……哪里有掌门才继位不久就这样跑出天墉城的……这么大了，还这样……越发像个孩子了。”
陵越迅速用手抹了抹眼角，一如那日的屠苏——恭恭敬敬给紫胤磕了一个头……
站起身，双手接过古钧剑道：“弟子多谢师尊……师尊……亦是保重！弟子走了。”
“恩……去罢。”
红玉在树后，也是偷偷擦了擦眼泪，看着陵越御剑而去，空中逐渐飞向天墉城的紫色影子……紫胤负手看着他离去的方向……
过了一些时候，红玉才缓缓走出来，走到他背后。
轻轻唤道：“紫胤……”
他轻轻颔首叹道：“心中只有两个执剑长老……这样的倔强和胸义，跟我年轻的时候……倒还真有几分相像。”
“……百里公子和陵越，都跟紫胤很像啊……”
紫胤不答，红玉笑道：“紫胤方才口气……就像是自己的孩子要出远门，既希望他独自好好历练，又有些担心……竟不完全是师长之心了，像极了凡间普通人家的父母……”
“……”
“红玉也歇好了，接下来，去哪儿？”
他回头看向她道：“你想去哪儿？”
反正现在两个人都“自由”了，想要去哪里，都无所谓了吧。
红玉眉目轻笑道：“归于昔日仙岛前，还想去些地方……道长不是说原本打算遣红玉回老家的么？正好快到十五，红玉想回安陆看看……还想着去一趟昔日紫胤带我去的山中——等梅花开的时候；还想再去一次长安，当面谢谢鸦九前辈……最后，便是想去找晴雪妹妹，看看她好不好。别的，就没有了……”
他低头思索片刻，应该是在计划行程和时间。
红玉打趣道：“道长莫计算了，钱财不足，红玉去想办法就是，总不会让道长捉襟见肘的……”
他一副“真该把你遣回老家”的表情。
面前，轻轻出现蓝色长剑的剑影。
“对了，鸦九前辈曾说，此剑和那对双剑，还未有名字。”
“……紫胤有主意吗？”
“听听你的。”
“……情剑……单剑沧海，双剑月明……”
沧海月明珠有泪，蓝田日暖玉生烟……
那蓝色的剑仿佛听得懂，有些得意地在空中翻了个圈。
“……如何？”红玉其实是随口一说，静待他甩袖否定。
谁知他回味片刻，也不答话，轻轻跃上沧海剑。
红玉跟着跃上，他凝气御剑而走，背对着她说：“改日，记得写信告诉鸦九前辈剑的名字……她交代过。”
“恩！”红玉清婉笑着，“习惯”性地捉住他飘扬的白色长袖，找到他的左手……
沧海一剑，乘风而去……
（注：关于安陆、寻找风晴雪情节，具体可参看番外二，番外三）
第四十九章 却话巴山夜雨时（上）
更新时间201362 9：55：13 字数：2869
灵瑶三岛位于流洲附近的空间罅隙，这里的风光几乎常年不变，排成三角形的三个岛屿，分别是白昼黑夜正常的山间灵秀之岛，长夜永恒的繁花之海和白昼永恒的漫天雪国。
再次回到这里时，他们在上空一起看见，皆惊叹世间还有这等风光。
在山涧森林中隐居下来，简简单单的房屋设施，粗茶淡饭，平静无澜的生活。
偶尔也有兴致，一同出现在某个城镇，某个街道，或某处山河……
起先半年，她心中还有些忐忑，害怕什么时候他突然就会不见了……害怕所谓的天罚和天谴……唯有尽可能跟着他。
他心里清楚，并不去说穿。
后来好像一切太平，并未发生什么事。
他看着她仍是惴惴不安，摇头道：“无论怎样，好好珍惜眼下时日即可，而且……都这么久了，想必上天照管福泽苍生，不会长久纠结于他的小事……”
这样的话语让她宽慰，但红玉心头却是如当日紫胤染上煞气般，一丝惶恐拂之不去。
有些东西得来不易，有些东西早已经了然于心，但她只怕失去得太过突然。
某日，红玉起笔写信给鸦九，紫胤在一边忙自己的事情，并不过问。写完，红玉拿给他看，他轻轻点头，正欲传书，红玉忙道：“再多加两个字！”
他微微蹙眉，总觉得哪里不对，又说不出。
长安阳光温和的午后，鸦九接到紫胤传书。
“情剑沧海，情剑月明啊……”她笑道：“这两个娃儿果然有格调，不枉费老太婆我一番苦心，给他们铸这两把剑快累死老身了……看样子之后还是吃了不少苦……灵瑶岛？不知道这个地方好不好找，改天去闹一闹……”
忽而发现结尾一亮。
红玉仓促而顽皮的字迹：“称作慕容沧海，慕容月明亦可。”
鸦九愣了一愣，随之反应过来，俯身拍桌大笑。
承影似乎是一个个找寻其他兄姊，拜访他们，顺带游览山河。他有时候会写信给他们，告知他们自己很好，又见过哪些趣闻……
他们有时候相约出游观赏风景，灵瑶三岛的风光，总是不会看厌。
有时候一起整理翻看旧日剑谱经文，紫胤想将自己毕生对剑的所有见闻和铸剑、御剑之法留下来，整理成卷。
夜灯下，紫胤抬眼看红玉打着呵欠翻着经卷，低头不经意间牵动嘴角……良久，轻轻挥袖熄灭烛光，趴在桌子上睡得正香的红玉肩头，轻轻盖过薄薄的被。
有时候出去游玩，见到不平之事或邪魔作祟，依然会共同出手相助，与以往不同的是，这次不再是一个人，除了挂心邪魔，还得再看着些她……
有时候一时兴起，铺开长卷，联句对词，写完，也分不清楚谁的好谁的不好。
有时候，夜下阑珊，一同静坐，说一些年轻时候的过往，见闻，趣事……
有时候也不言语，各自安静，各自回忆。
然而红玉还是最喜欢听他抚琴。
住处前方不远，紫胤曾种下一株小小的松树，时日一长，渐渐长大。松树下面正好有一处天然的平滑石面，两人喜欢一起坐在那里对月抚琴，静静相依。
他指尖或绵延深情，或苍啸龙吟……
她就跟着出去，于旁边点上一个小小精致的香炉，坐在他身畔感受这不知岁月为何的幸福。
这种与世无争的生活叫人越来越习惯，叫人越来越不敢去想何为尽头……
再次回到那处白雪山涧，红梅依旧俊俏精神，终于这次安安静静游玩了一个时辰。银装素裹，一醉千红——看着她的身影穿梭其间，真是像极了梅花之灵。
即非雪片催梅花，却是梅花唤雪来。
看到她一个人玩了一阵后，笑着向他跑了回来。
想都不用想，就知道她肯定是因为冷了。昔日在长安，因为天气尚且炎热，她自顾自跑了去玩她的，让他一阵好找……
终究是任由她笑着挽起她的胳膊，叹口气，温暖的灵光徐徐环绕着两人……有时候略有些无奈，觉得自己就是她用来“取暖”的……
何尝不都是彼此长久岁月中的温暖。
罢了，自己造的“孽”，自己清偿。
她挽着他，伸出手，看雪花落在手心，唇角扬弯而笑。
他侧头的时候看到。
此情此景，胜过山间盛景无数。
有一次，两个人黎明时分起在松树下对弈，竟都像是刚刚学会下棋……黑白棋子，密密麻麻，你追我截……紫胤的棋风像极了他本人——稳扎稳打，步步为营，筹谋细密，奈何红玉就是克着他似的，总是出奇制胜，凭着直觉，攻击果断……最后两个人谁也不让着谁，几局下去都是平手。
红玉说这样下去分不出结果，提出输家要答应赢家一个请求，无论什么请求。紫胤知道她肯定“不怀好意”，思忖片刻，决定应战。
当下先商量请求，紫胤不言语，默认让红玉先说。
红玉道：“……如果道长输了，房子后面小池塘浸着好些要洗的衣服，道长去洗。”
“……”他无语。
红玉有些想笑，接着说：“那要不罚紫胤唱个小曲？红玉还没听过紫胤唱歌呢……”
“…………”他眉头紧蹙，就差甩袖说胡闹了。
“……这都不行？”红玉掩面而笑，“这样才能尽快决出胜负啊。”
紫胤的表情只差冰雪飞舞来形容了。
“那这样吧，之前也说过的，今夜看道长使我的残剑舞流光可好？要是使得好，红玉学一招太虚剑给道长看看如何？”
“……好，就这个。”没办法，紫胤只得在她提出更无理的要求前“两权相害取其轻”。
“那……若是红玉输了呢？”红玉毫无畏惧，巧笑倩兮地问道。
她之所以有胜算，是因为她了解紫胤心性，是不大会整人的。
果然紫胤沉吟片刻道：“也不用什么，只是想看看……你上次说的咕噜湾拿到的夔牛宝物。”
“……”红玉一时有些尴尬，说：“紫胤，再想一个罢。”
“不行。”
“……”
当下两个人都“来了劲”，从早晨一直杀到黄昏，不言不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