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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岁的女孩是怎么样的?懦弱哭泣,乖顺听话,或者,只是表面上看起来是这样。她想逃,一直都想逃,但没有机会,除却下意识的等待隐忍,她什么都不会,没有人教她,但是逃离这一切的迫切渴望让她迅速成长,就变成了那样不顾一切的样子。
她的机会来之不易,窗户在前一天晚上的暴雨中被砸碎了。她缩在床上,整晚都忍受着雨水顺着窗户破口打进来的冰冷,任凭雨水打湿了她的床、她整个人,安安静静,没有让任何人知道窗户破了的事情。因为她知道她可以借着这个窗户爬出去,只要没有人知道她的窗户破了,就不会有人来修理,她的小小房间不再是那样闭塞,她就可以从那唯一的破口离开这个她一点都不喜欢的地方。
她唯一的错漏,是时间。她的小小房间里没有钟表,她所知的大概时间只是透过窗户能看到的光亮,昨晚的暴雨之后,现在天气阴沉沉的,分不清是清晨还是中午。她忘记了随时都会有人进来,尤其是在吃饭的时间,她想不到那么多,只是把房间里全部的东西叠在床上,努力够上那个窗框。
“哎呀,真是意想不到。”
她一僵,回头看到一手端着早餐开门进来的西尾芹就那样站在那里,吓得脸色惨白。西尾芹的脚步声很轻,而开门的声音也因为她太过专注而被忽视,所以她的动作打算就这样被西尾芹看得一清二楚。
“你很勇敢呢,小妹妹。”西尾芹没有像她想象中那样立刻叫人来阻止她胆大妄为的逃跑,反而关上了门,把早餐随手放在了那里。然后西尾芹就站在那里,很自在地等着她之后的动作。
她僵在那里,动作滑稽而可笑,可是她吓得整个人都不能动弹了,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被发现了……
“我在这里,大约三年了吧,不是没有人逃过,也不是没有看到过被抓回来的人是什么下场,就不知道你会是什么结果了。我数到三十,然后我就会喊人来。”西尾芹只说了这样一句,然后竟然真的开始数数。
她是彻底被吓到了,完全不能理解西尾芹在做什么,等她反应过来的时候,西尾芹已经数到了九。她一个激灵,又一次跳起伸长了手臂去够那窗框,而这一次,竟然奇迹般地成功了。她用力攀上窗框,连身体从尖利玻璃上狠狠滑过都好像没有感觉,就这样真的爬了出去。
到很久之后,成了十束遥的她才想起来,那个说数到三十的人,其实在她够到窗框的那一刻起,好像就没听到她继续数下去的声音。西尾芹放走了她,找不到理由,她只明白了这个事实。而即使在重遇之后,西尾芹对当年的所作所为的解释只是那样一句:“因为小妹妹你,很有趣。”
作者有话要说:
☆、Chapter 22
只为了有趣,简简单单的词语,似乎微不足道的理由。到最后,就为了这微不足道的理由,西尾芹维护了遥,然后牵连到了自己,为了这份有趣,她赔上了自己的命。
遥甚至永远都没有那个机会像西尾芹问她时那样问上一句:“值得吗?”遥不认为这一切是值得的,因为西尾芹的存在对她来说,是那么重要……
那时的遥不会愚蠢到以为西尾芹放走她之后可以毫发无伤,那是一群坏到骨子里的人,就算编造理由也瞒不过他们,他们会惩罚西尾芹,甚至有能力让她死。终于明白自己真的已经逃脱,回过神来的时候,她才开始后怕,她是不是已经害死了一个人?
但那时的她,和桃子的想法相似,对她来说,西尾芹只是那么一个她知道的人而已。想到也许还会被抓回去,她就立刻没有再去想西尾芹如何,只是一味地离她逃离的地方越走越远,她想活、她想逃,她惜命。
没有人教过她什么知恩图报,她有限的清晰的记忆里只有那些人教给她的东西。但她讨厌那个关着她的地方,她反感他们教会她的一切,什么要听话,什么要乖,只要是他们教的,她通通不相信。逃脱黑暗,灵魂却依旧堕落着,自私到彻底。
所以当十六岁的西尾芹活生生地站在她面前,微微勾起一抹动人心魄的笑意说着:“这不是那时候的小妹妹吗?”
那一刻,已经成为了十束遥的十四岁的她,不自觉中就那样泪流满面。就这样一句话,突然就证实了她这六年的真实,原来,她还活着?原来,她们都还活着……
*
可是对那时刚逃脱禁锢着她的黑暗世界的来说,外面的世界陌生,也一样可怕。追着她的人很快就出现了,她远远看见他们时,小小的身体就开始在人群里挤来挤去。慌不择路,只知道低着头,好像那样就能把自己藏起来似的,最后,撞上了一个人摔倒在地。
她遇上了十束多多良,就是那样意外的命中注定。
“小妹妹,你不要紧吧?”她撞到的人蹲下身看着她脏兮兮的样子,脸上的笑容温温的,明明该是温暖的,但她对一切未知都只有恐惧。
她立刻爬起来,甚至根本不在乎手心的擦伤,又想跑走。然而他却拉住她,搭在胳膊上的外套直接披到了她肩上:“没事没事,总会有办法的。”
她有些愣,心里突然就冒出一个感觉:这个人笑起来,其实很好看。
“我叫十束多多良,你呢?”他就那样牵着她走,完全罔顾她的意愿。
她想那时她看起来一定很傻气,因为她沉默不言,想跟着走又防备他的样子竟然让多多良又笑了。他背对着她,在她身前蹲下身体:“来,我背你。”
她相信他,因为他的笑。所以她趴伏在他背上,然后和那些追着她的人擦身而过。
*
遥问过多多良,那时候为什么会救她,多多良只是笑:“一定是因为遥注定会是我的妹妹。”
听到这个答案,遥那时是笑着的,很幸福,很快乐。
她有了家,有了个叫十束多多良的哥哥。她成了十束遥,和她的哥哥一个姓。她有了生日,和她的哥哥同一天。她有了喜欢的玩具,多多良给她的。她有了喜欢吃的东西,多多良喂给她的。
多多良说:“遥好可爱,像一只小兔子。小兔子要乖哦,只认得我就好,我呢,就是你的饲主。”
他是她的饲主,尽管那是玩笑般的口吻,尽管那时候不解其意,但她知道十束多多良就是他的饲主。他救了她、收留她、照顾她、养大她。所以她依赖他、相信他、顺从他,然后爱上他。
全部的全部,都是顺其自然就那样发生了的。时间沉淀一切,她努力忘记自己有过的不堪和肮脏,只记得十束多多良,这是她的世界里唯一重要的存在。
再到后来,生活里不再是只有他和她,不再是十束兄妹,多了周防尊,多了草薙出云。遥觉得,有什么开始变了,她形容不到,只是隐隐有种感觉。了悟时才知道,她的饲主渐渐失去了饲养宠物的兴趣,开始追随他憧憬的王。
她没有迷茫过,反正无论如何,他还是她的饲主,她只要紧紧跟着他,只要继续看着他,她就比谁都要幸福,所以十束遥和十束多多良一样,追随着王,憧憬着王。她追随着他的追随,憧憬着他的追随,多多良就是她的一切,其它的,她不听也不看,盲目到无可救药。
遥在十四岁时加入吠舞罗。多多良在知道她的意图时阻止过她,他以为她会听话,但是没有,遥瞒着他进了吠舞罗,得到了王赐予的力量。见证这一刻的人是草薙,王的力量注入体内,遥觉得背上的某个位置似乎被灼烧般烫着时,多多良走了进来,然后,一言不发地离开。
“兄妹间干嘛这么多别扭?”草薙是劝过的,他是最可靠的大家长,操心着每一个人。可是他劝不动这对已经认识了很久,彼此赌气时竟然幼稚到用冷战方法对峙的兄妹。
遥成了吠舞罗,多多良和她之间的关系就此僵持。遥很难过,她只是想跟着他而已,她不懂他为什么要生气。然后,她遇到了西尾芹,更该说,是和西尾芹重逢。还依旧活着的,她和她。
遥哭了,知道双手抹不尽眼泪的时候她才意识到,晦暗的过去里,她也有过那么好的回忆。一个愿意成全她的自由的人,而且,这个人还活着,还能与她重逢。
在成为十束遥之前的人生里,她以为自己什么都不在乎,事实上,也确实如此。然而在成为十束遥之后,被尽心爱护过、被呵疼过之后,她才知道原来她可以这样用力地去爱着对她来说很重要的人,先是十束多多良,之后,是西尾芹。十束遥是在那一刻才开始在意西尾芹的存在的,明明与过去相关的,却是她唯一不介意的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
☆、Chapter 23
虽然草薙的HOMRA是遥经常出没的地方,但在草薙眼里,她一个小姑娘是不该碰酒的。所以遥第一次喝酒,是和西尾芹一起,就在她们重逢的那一天。才十四岁的她的确是不该沾酒的,可偏偏,她就那样任性了。多多良因为她自作主张加入吠舞罗,两个别扭的人别扭地冷战着,遥不开心,很不开心。
而和西尾芹突然的重逢给了遥一个机会,向另一个能包容她的人撒娇的机会。西尾芹,就是那个人,会包容她、会懂她,是她相信的人。她们这样的人,有着一样的过去,还能这样活着遇到一次,本来就是一种奇迹了。所以十束遥相信西尾芹,也依赖西尾芹,因为她们承载着相似的回忆。
如果那时候西尾芹没有放走遥,或许遥就只有两种结果,慢慢死去,或者成为另一个西尾芹。但是她让遥离开了,说着有趣就这样放走了遥,再到今天重逢,维系她们的不是什么默契或者缘分,而是命运。西尾芹在这个她放走了的女孩身上,看到了自己永远没法拥有的人生,十束遥身上,有她能看到的全部的希望和勇气。
西尾芹纵容着十束遥,从当年放走她,就是一种无意识地纵容,再到重逢,再到相处,纵容这个女孩的任性冲动都是习惯。她宠着她、呵护她,看着她享受自己永远走不到的未来,干净纯粹的未来。
遥第一次沾酒,实在没多少酒量,几杯下肚说话就颠三倒四了,但西尾芹听的最清楚的是遥重复了很多遍的一个名字:多多良。到后来,遥就这样趴着睡了过去,嘴唇仍在翕动,很轻地嘟囔着什么。西尾芹啜了口酒,突然觉得有些难办了,让这小姑娘就趴在这里……不像话吧?可是,她还真没什么照顾人的本事,真的很难办啊。
为西尾芹解决麻烦的是一通电话,打给十束遥的电话。终端机在她放在一旁的外套口袋里响了有一会了,可是醉得彻底的遥完全没被吵醒的样子。西尾芹于是伸手把终端机拿了出来,来电显示是她已经听了一晚上的名字:多多良。
看着来电显示,再看着趴在那似乎连睡梦里都不安宁的遥,西尾芹觉得,她应该可以做些什么,所以她按下了通话键。要说起来,这实在是非常自作主张的行为,但西尾芹却是完全没有这个自觉的。
“遥,怎么这么晚了还没回来?你现在在哪里,我来接你。”有些生硬的语气,却是担忧和关怀。
遥的多多良,就是这样一个人?西尾芹勾起浅浅笑意,这几年,这小妹妹的生活一定很温暖。她压低了声音回着电话:“她喝醉了,我把地址告诉你。”
那头愣了愣,在得到地址后然后道了谢,电话就被挂断了。
西尾芹支着下巴,觉得自己好像犯蠢了,万一对方觉得她引诱这么个小姑娘喝酒是有不良企图找她麻烦,她可怎么办好呢?不过西尾芹本身其实也是没心没肺的性子,只是那么一想罢了,之后她就把遥的终端机放回原处,自己慢悠悠把杯子里的酒喝完了。
十束找到西尾芹租住的公寓是半个多小时以后的事情了,其实这距离十束家并不远,只是小巷纵横,太过偏僻,十束多走了些弯路。门铃按响后,十束就见到了西尾芹,到西尾芹死前,她是他唯一真正接触过的遥的朋友。
“原来就是你啊?”西尾芹见到十束多多良的第一句话,就是这样。
十束不明白西尾芹的意思,只是客气地笑着:“我是遥的哥哥,请问遥现在……”
“进来吧。”西尾芹没多说就转身往里走了,留着门让十束走进来自己关上。
十束愣了一下,他还真没见过这么不设防的人,但想到刚才电话里这个女孩说遥喝醉了,他一时又有些不豫。会让十四岁的小女孩喝酒的人,他真的不懂这会是个什么人。
“喏,那里。”西尾芹把遥的所在指给十束看。
十束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到了懒懒趴着的遥,几步上前看着她的状况。小姑娘的脸红扑扑的,身上泛着淡淡酒气,十束微皱了眉,摸摸她的脸,大概是酒气上头有些热。轻轻推了推遥,看她只是不满意被打扰地微皱了眉,十束无奈地把她拉了起来。
“她的外套。”西尾芹这时递过来一件衣服,看十束扶着遥双手都没空闲,干脆自己动手给遥穿上了。
十束看她对待遥的态度也是关切,一时也不好追究她让遥喝酒的理由,只是点了点头道谢。
“她喝酒,是因为她很不开心。”虽然十束显而易见没什么说话的打算,但是西尾芹可不是会看人脸色的人,“你知道她不开心的理由是什么吗?”
“她才十四岁,无论如何你也不该让她喝酒。”他没追究,却被西尾芹这样询问,十束虽然仍笑着,口气已经有些严肃了。他担心了遥几个小时,结果遥却在这么个地方喝起了酒,作为哥哥,他不认为遥这样做是对的。
“你和她是什么关系?”西尾芹看不明白,重逢之后小妹妹只告诉她,自己现在叫遥。
“我是她的哥哥,请问你……”
“她叫我西尾姐。”西尾芹截断了十束的问句,自己先答了,“她喝酒的事怪不了我,这是个倔强的小姑娘,如果不是她自己愿意,没人能强迫她。”
“至少你该阻拦她。”十束从来觉得年长几岁的照顾小的是应该的。
“我没兴趣拦她,她要做的事,我一直都不会阻拦。”西尾芹突然想起一件事,玩味地盯着十束,“你认识她多久了?”
“请问你这是什么意思?”
“多久都好,你不够了解她呢~”西尾芹尾音挑起,“这个小妹妹,比谁都固执呢。”就像当初想逃,哪怕被碎玻璃割得鲜血淋漓,她也没有缩回手退回来。她曾亲眼看着她是怎样倔强地从那个禁锢她们的地狱里逃出去的。
作者有话要说:_(:з」∠)_
☆、Chapter 24
“她只会要她想要的,只会做她想做的,虽然看这张脸,怎么都只是一个乖巧的小姑娘。”西尾芹指尖轻轻抚过遥的颊畔,根本不顾及十束不赞同的目光,“可是她骨子里比谁都狠心,对自己也狠,你让她难过,她就让自己更难过,伤害自己惩罚自己,既然伤了心,就索性伤得更多些。”
“不会,遥不会这样!”十束立刻反驳着西尾芹。这种描述,就好像遥是一个疯子,他怎么会愿意让人把他带大的女孩形容成这样的!
“我知道的她就是这样,你不承认也没用。不过你也不用担心,反正那是你永远都看不到的。她现在,是遥。”西尾芹轻轻一笑,“不是别人。”
十束听出几分异样:“你认识她?”
“否则她怎么会来我的公寓。”西尾芹耸耸肩,事实面前,他这个问题问得有些愚蠢。
“我是说……”十束的话倏地顿住,有些踌躇,有些事他没问过,遥没说过,但这几年看到的东西越来越多,不代表他还是和以前一样什么都猜不到。
“你想问的,是成为遥之前的她?”西尾芹的脸色突然有些冷,“你很在意?哪种在意?是不屑不齿,或者恶心排斥?”
“不是,我没有。”他只是想知道而已,遥就是遥,永远都是。
“她很敏感,如果你说的是骗人的话,她会感觉到的。”是或者不是,西尾芹觉得这和她没关系,“你是她的哥哥,她依赖你,那么以后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