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她道歉,花泽隆山先是愣了愣,随后反应过来她为什么要向自己道歉,他把头偏到一边,干咳了两声,再转过来的时候神色已经缓和了很多,以前在由衣看来非常有压迫感的双眼此时透出十足的温和,他伸手,在即将碰到由衣的肩膀的时候突然生硬地转了个圈,在她头顶揉了揉,轻声道:“没关系,人没事就好。伤得严重吗?”
此时的他在由衣的眼中,俨然就是她心里渴望了很多年的慈父的形象。
如果说假期里全家一起出游让由衣觉得更像是一场梦,那么现在,她终于有了真实的感觉。
想到自己会被人推下楼梯的真正原因,由衣的眼眶有些发热。
这样也好,不是吗?
他这个样子,才能让她不为自己当时下意识地维护他的举动感到懊恼。
由衣摇了摇头,说道:“不重,现在已经不痛了。”
听她这么说,母亲才敢放心地拉着她的手看了看,虽然隔着裹得厚厚的纱布根本看不出什么东西,但她还是仔细地看了很久,问道:“摔到的第一时间就去看医生了吗?是去医院看的吗?”
“恩……马上就去医务室了,是医务室的医生看的。”
“医务室的医生?靠谱吗?”
“……”由衣回想了一下那个青年医生的言行,觉得……似乎不怎么靠谱的样子。= =!
但这话可不能说出来,由衣说道:“还行吧……反正很快就消肿了。”
可她的迟疑怎么瞒得过自己父母的眼睛,母亲说道:“算了,我还是带你去医院看一看。”说着就要上楼换衣服。
“不,不用了!”由衣忙叫住她,“真的没什么事了。”
“那怎么行?”母亲不听,“万一伤到了骨头医生却没有看出来就糟糕了。”
“那,那……”看到餐桌上尚冒着热气的晚餐,由衣急中生智道,“那就吃了饭再去吧,免得待会儿回来凉了又要麻烦惠婶热一次,而且我也饿了……”
她这么说的时候,肚子很应景的“咕咕”叫了两声。
楼梯上的母亲可能没有听到,但站在由衣身边的花泽隆山是听得一清二楚的,他看了看一下就涨红了脸的由衣,说道:“那就先下来把饭吃了吧。”
母亲拗不过他们两个,也就只好下来了。
吃饭过程中,因为手腕不敢用力而夹不起菜的由衣还享受了一把自懂事以来还从未享受过的待遇,那就是——母亲、亲手、喂饭!
伸出去的筷子在餐桌上转了一圈,最终还是被收回来,母亲兴致勃勃地问道:“由衣,你想先吃哪一个?”
由衣低头看了看系在自己胸前的餐巾,又看了看高兴得双眼都在闪闪发亮的母亲:“……”
她用左手也是可以夹菜扒饭的好吗?
以及她又不是两三岁的小孩子为什么身前还要围一块口水帕!
半晌,由衣才勉强地说道:“甜虾刺身……好了。”
母亲立刻夹了一只甜虾放在碗里,舀了一勺子饭,和着甜虾一起送到由衣嘴边,像哄不肯乖乖吃饭的小破孩一样对她说道:“由衣,来,张嘴,啊——”
由衣:“……”
此时此刻,由衣的心情只能用一句话来概括——
QWQ救命啊,妈妈求放过,我会乖乖吃饭的。
第二天,由衣刚走过拐角,就看到了停在学校门口那辆无比眼熟的黑色轿车,和乖乖巧巧地候在车外,如同接受检阅的士兵一样保持着标准站姿的女生们。
下一秒,车门打开,一个长身玉立、气质温润如玉的男生走下来,对一脸期待和欣喜地看着他的女生们微微一笑。
站在车外的女生们立刻双眼冒桃心,齐刷刷有节奏地左右晃动着身子,发出阵阵梦幻得几乎能溢出粉色泡泡的声音。
看着和女生们相处十分融洽的柚木,由衣隐约觉得自己的心情没有出门的时候明媚了,但她又不知道自己到底在生什么气——明明柚木和女生们之间还隔着至少三步的距离。
似乎是感觉到了由衣的注视,柚木转过头来,正好看到微微皱着眉头,满脸不高兴的由衣,他怔了怔,嘴角的弧度扩大了一些,对面前的女生们说了一句“时间不早了,大家都快去教室了吧”就转身朝由衣走去。
冷不丁与他黄玉色的眼眸撞个正着,由衣脑中空白了片刻,慌忙调整了自己的面部表情,但她可以想象自己的脸现在有多僵硬——因为她都能感觉到自己脸部肌肉在抽动。
为了掩饰自己的失态,由衣忙抬手想要跟他打个招呼,抬到一半才发现自己抬的是右手,又窘迫地收回去,换了左手对他挥了挥,说道:“早上好,柚木。”
“早安,由衣。怎么一大早就一脸不高兴的样子?是谁……”她收回右手的动作太突兀,柚木一边说一边看了她垂在身侧的右手一眼,待看清楚她袖口下的手腕裹着一层厚厚的纱布的时候,脸色蓦然一变,语气也不复先前那么悠然闲适,“手怎么了?”
心知自己的小动作躲不过他的眼睛的由衣撇了撇嘴,说道:“不小心扭到了。”
“怎么会扭到手?”柚木皱眉,伸出手想拉过她的手腕查看一番,却因为顾及她的伤势而停在了半空,问道,“伤得严重吗?”
“……不小心从楼梯上摔下去了。还好啦。”
“为什么会从楼梯上摔下去?”
“……看到了好多著名钢琴家,只顾着激动了,没顾得上看路。”由衣的语气老实得叫人不忍心怀疑她说的话的正确性。
柚木:“……”
好吧,鉴于他已经把这个姑娘高冷外表下天然呆的本质看得非常透彻了,柚木还真的对她临时编造出来的借口没有半分质疑,只是叹了一口气,说道:“……我说你,能让人省心一点吗?”
由衣继续撇嘴,没说话——她觉得柚木对她的认知似乎有点偏颇,难道她在他心里就已经笨到了连下楼都会摔跤的地步了?
看她这副样子就知道她没有把自己的话听进去,柚木实在有点头疼,现在在他看来由衣什么都好,就是有些地方太像小孩子,而且还很任性,说急了她就摆脸色给你看,又要轻言细语地把她哄好。
算了,没听进去就没听进去吧,大不了以后他多操点心,牢牢看住她,这总不会出事了吧?
想到这里,柚木不在追问,只是看着她的手腕,说道:“那现在怎么样了?”
看到他眉目间流露出来的担忧,由衣又觉得自己刚才有点过分——有句话叫关心则乱,他也是因为太关心她,才会她说什么都相信吧?
为了对刚才恶劣的态度做出补偿,由衣主动把手腕凑到了他面前,说:“其实现在已经不痛了,就是看着还有点吓人。”
的确很吓人,换药的时候由衣作死地看了看,那一片狰狞的青紫和旁边白皙的肌肤形成了鲜明的对比,给由衣的视觉和心理都带来了强烈的冲击,让她有一种这不是自己的手腕的感觉。
柚木看着眼前这只裹得只剩下了五根指头的手,只是皱眉。
“你不要这样啦,”由衣安慰道,“真的已经一点都不痛了,换药的时候都不痛。不信你摸一摸。”
由衣说着,又把手腕往他面前凑了一些。
其实换药的时候不痛,但推药的时候还是很痛的。按照医嘱,每次换药的时候还需要一个力气大的人来帮她推一推淤血,好尽早让淤血散开,由衣本来是打算请惠婶来帮这个忙的,结果昨天说起的时候,花泽隆山竟然主动从她手里接过了药酒,帮她推拿起来,他的力气当然比惠婶要大,但意外的是他推药的动作还十分熟练。
听她这么说,柚木才放心地捧着她的手,细细地看了一会儿。
由衣不错眼地看着他的脸,忽然觉得他此时的神色与昨天母亲看自己的手时的表情如出一辙。
就像一颗小石子落入平静的水面,“扑通”一声,由衣心里荡起阵阵涟漪,不由得走了走神。
☆、第七十二乐章(下):
柚木的手不小心碰到了她裸。露在纱布之外的指尖。
那微热的温度烫得由衣一个激灵,她看看一脸无辜的柚木,又看看左右停下来围观的学生们,蓦然涨红了脸,把手抽出来,匆匆说了一句“快上课了,我先走了”就往前面跑去。
看着她落荒而逃的背影,柚木眼中闪过笑意,看起来像捡了什么天大的便宜。
一路小跑到教室,由衣捂着自己的胸口坐下,她的心跳得很快,但她分不清这到底是因为短时间的剧烈运动,还是因为……指尖相触那一瞬间的悸动。
午休时分,想要找金泽老师拿一些资料的柚木来到了普通科的教学楼,刚走到了二年级的楼层,柚木就看到了聚集在不远处的日野、土浦、加地三人,他们背对着他,没有发现他的到来,而时间有些紧急,所以柚木也不准备上前搭话,可是就在他继续上楼的时候,日野等人的谈话声却清晰地传入了他的耳朵——
“我今天都没有看到过由衣桑呢,也不知道她的伤好些没有……”
“会不会是去医院做全面检查所以没有来上课?”
“也有这个可能……说起来,那几个人为什么要做出这种事情啊?明明才是合宿的第二天啊!”
“以花泽由衣的性格……合宿的第二天就出这种事情应该说不上奇怪吧?”
“那也不至于把人往楼下推啊!要不是月森及时接住了由衣桑,那后果就不堪设想了!”
把人往楼下推?
要不是月森及时接住了由衣桑,那后果就不堪设想了?
绕过拐角正准备上楼的柚木听到日野等人的声音,皱眉收回了脚步,转身朝他们那边走去。
“日安,日野桑,土浦君,加地君。”柚木微笑着跟他们打了个招呼,问道,“我刚才听你们似乎在说由衣桑被人推下了楼梯……这是怎么回事?”
柚木对由衣的心思现在几乎可以说得上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了,所以听他这么问,日野等人丝毫不觉得奇怪。
“咦?”日野疑惑道,“由衣桑没有告诉你吗?柚木学长?”
“哦,不是的,”柚木的眸光闪了闪,说道,“我今天还没见到过她。”
既然今天早上她没有告诉他实情,就说明她不想让他知道真正的原因,如果他直接说由衣不肯告诉他的话,那日野他们也肯定不会告诉他了。
“哦……”日野点了点头,说道,“其实就是昨天在合宿的地方发生的事情……月森君突然来找到我们,说由衣桑觉得有人总是在暗地里看着她,所以想让我们一起去帮忙解决,结果刚走过去就看到由衣桑被人从楼梯上推下来……”
柚木的目光突然一凝。
感觉到柚木情绪的变化,日野忙补充道:“不过还好月森及时接住了由衣桑,所以由衣桑并没有什么大碍,可是……好像伤到了手,哭得挺厉害的。后来月森君就带她去医务室了,我和土浦还有加地负责把肇事者送到了老师那里……接下来我就不知道了,应该是金泽老师和月森君把由衣桑送回去了吧。”
听完她的话,柚木垂下眼帘,顿了顿,才微笑着说道:“原来如此,我知道了,多谢告知。”
说完他就离开了,等到走出日野等人的视线范围,柚木唇边的笑意倏然消失,垂在身侧的双手也收握成拳。
……这么重要的事情,连日野、土浦,甚至加地都知道,为什么却不肯告诉他?
“由衣桑,可以请你出来一下吗?”
下午第一节课下课,一个温和悦耳得嗓音压过满室的嘈杂,传入了由衣的耳朵里。由衣抬起头,看着站在班门口那个颇具存在感的身影,有点愣神——他居然有时间来找她?
一直到听到女生群中响起像录音带一样万年不变的梦幻的尖叫声的时候,由衣才反应过来,在全班女生注视下,有些汗颜地走了过去:“怎么了,柚木?”
“我有些事情想要问你,”柚木低头看她,眸光温柔,“可以借一步说话吗?”
由衣下意识回头看了看班上那些两眼冒着幽幽绿光的女生们,后脑勺垂下一颗鸭蛋大的冷汗,硬着头皮点点头:“好吧。”
和柚木一起走到因为下课时间不够去商店买个零食而显得有些冷清的楼梯间,由衣问道:“是什么事情?”
柚木的目光在她手上的手腕上落了落,问道:“由衣桑,你的手到底是怎么回事?”
“恩?早上不是已经说过了吗?”由衣奇怪地说道,“是我自己摔伤的啊。”
她的话音刚落,柚木就收敛了笑意。
由衣突然觉得楼梯间的气氛冷了下去。
好一会儿,柚木才再次开口——
“为什么?”
“什么?”由衣一头雾水地看着他,“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不告诉我实情?”柚木明黄色的双眸阴沉沉地盯着她。
由衣眨巴了几下眼睛,终于明白了他在说什么:“你都已经知道了?”
“是,我都已经知道了。是从普通科教学楼路过的时候无意间听到的,”柚木生硬地扯了扯嘴角,说道,“所以呢?如果不是我自己听到,你打算一直不告诉我?”
“……这件事情很重要吗?”他的反应出乎意料的激烈,这让由衣有些吃惊,她睁大了双眼,浅棕色的眼眸中荡漾着水光,“我为什么一定要告诉你?”
“那你为什么又不告诉我呢?”
“因为就算告诉了你也没有用啊。”
“你不告诉我怎么会知道没有用呢?”
他现在的样子与其说是追问,不如说是在找茬,由衣忍不住皱起了眉,说道:“因为我觉得没有必要啊。”
“为什么你会觉得没有必要?”
又是这种没有营养价值的问话。
再这样下去,这一场谈话只会沦为永无结束之日的死循环。
由衣的情绪不免焦躁起来,她之所以会拿应付父母的借口来应付柚木,是因为她本来就觉得这件事情没有说出来的必要——她手腕受伤的事情已成定局,就算说出实情,也不过是多一个人忧心而已,所以能瞒一个是一个,哪想柚木这么快就知道了实情,而且看起来还非常介意她对他说谎的事。
……明明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何必搞得这么兴师动众的?而且她也不明白为什么一向优雅有度的柚木怎么突然变得这么斤斤计较起来。
她是这么想,可柚木不这么想,对于现在的他来说,就算明知道由衣是故意假装生气给他看,他都会忍不住拉下架子去哄她开心,逗她笑一笑,就连她皱一皱眉头他都会觉得心里不舒服,更别说得知她被人推下楼去伤到了手。但最可气的是她竟然不肯把真实原因告诉他!他以为到了现在,双方已经表明过心迹了,好吧,虽然由衣这个傻姑娘还没有彻底弄明白她自己的心思,但至少他已经可以确定她对他到底是什么感情了,所以他们两个的关系,多少也应该发生了一些微妙的变化了,但直到今天才发现这种想法原来只是他一厢情愿,在这个姑娘的心里,他的排名仍然还只是未知数,否则怎么会说出“为什么要告诉你”、“没有必要告诉你”这样的话呢?
他把她放在心上的第一位,她却不知道把他排到了什么地方去。
这个认知让他的心情变得极度糟糕。
由衣烦躁地抓了抓头发,一句不加思考的话就这么突然脱口而出:“因为这本来就不关你的事啊!”
柚木的瞳孔猛然一收,他失控地上前一步握住由衣的手臂,怒极反笑:“不关我的事?”
他的手劲很大,痛得由衣“嘶”了一声,她看着他那双不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