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移话题的企图太明显了学姐。
由衣不是一个强人所难的人,既然日野不想说,她也不会步步紧逼,于是就顺着日野的问题往下说:“选曲的话,很容易啊。”
“容易?!”日野又一次被由衣惊掉了下巴。
“对啊,这次的主题是倾心,倾心就是喜欢的意思嘛,选一首自己喜欢的曲子就好了啊。”
“就,就这么简单?”她抓耳挠腮地想了好几天,由衣就给她一个这么……流于表面的回答?!
“是不是觉得很肤浅?”
日野干笑了两声。
“可这就是我的理解。学姐,我还是那句话,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理解方式,我的理解也不一定适用于你。”
“学姐,中国有一句古话叫‘世上本无事,庸人自扰之’,我认为把事情想得太复杂反而是自己给自己添麻烦,而我……本来就是一个不喜欢麻烦的人。”
“原来如此。”日野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那么,现在就只剩下最后一个问题了!”日野的双手用力相击,发出“啪”的一声轻响。
神马,还有问题?
由衣眨巴了几下眼睛,她感觉自己今天说的话比她一个星期说的话还要多了好吗?
显然日野也意识到了这个问题,她不好意思地绞着手指问道:“那个,是不是觉得我的问题有点多啊?”
你明白就好了前辈。
由衣的嘴角微不可察地抽了抽,说道:“没关系,请继续问吧。”反正她闲着也是闲着。
“那个,其实就是金泽老师说的对曲子的诠释什么的,花泽桑能告诉我你是怎么对曲子进行诠释的吗?”日野结结巴巴地问道,因为她觉得这个问题有点涉及别人的……怎么说来着,就像是“商业机密”那种东西??
由衣盯着日野看了一会儿,“噗”的一下笑了出来,她一边笑一边说:“学姐,这个问题我觉得还是,更适合由我来请教你。我不是已经告诉过你我是一个无法将情感注入音乐的人吗?一个对音乐没有感情的人,是不可能对曲子有深刻诠释的。所以很抱歉,这个问题,我无法回答你。”
她虽然在笑,但眼底的失落是真的。
“哦,是,是这样啊……”肿么破好像一不小心又戳到了别人的心伤日野香穗子的小心肝儿纠结得快要抓狂了,她努力想找一些话来安慰由衣,“这个,没关系的,其实想要把感情注入曲子很简单的,只要你拥有喜欢钢琴的心情,啊,比如说我,就是因为喜欢小提琴,才会拉出那么美,呃,就是还能过得去的曲子……”
“没用的,学姐。”由衣摇了摇头,她转头从窗户看着那一方小小的天空,语气怅然,“就是因为,我不会再喜欢上钢琴,所以我不可能弹出,打动人心的曲子。呵,”她自嘲地笑了笑,“与其说是不会,不如说是不敢。”
日野慌乱地站起身,手足无措。
过了一会儿,由衣才回过头来,说道:“没关系的学姐,我已经……习惯了这样的自己。”
“对,对不起……”日野嗫喏着说。
“都说了没关系了,这不关你的事。”
就在两人不知道该怎么办的时候,一个敲门声解救了她们。
一个穿着普通科制服的高大男生把门推开一条缝,叫道:“日野。”
“啊?土浦同学?”
“我帮你找了一些曲谱和CD,你看看能不能用上?”
“哦,好的,谢谢。”日野应了一声,看看面前的由衣,一脸为难。
“学姐有事就去忙吧,我正好再弹一遍就回家了。”由衣善解人意地说。
“哦……”
日野犹豫着走出去了。
由衣伸了一个懒腰后活动了一下手指,为了能够顺利的演奏那些高难度跨度大的曲子,她从小就非常注重手指的锻炼,也从不蓄指甲,除了每根手指都十分修长有力以外,当她完全放松的时候,她的手可以软得像没有骨头一样,而当她的手指完全张开的时候,大拇指和小指之间可以拉开将近两百度的距离,所以她可以轻松地把双手扭成各种诡异扭曲的形状。
她把手放在黑白琴键上,微微用力,如流水般接连不断的琴声从她指尖淌出。
她可以有绝对华丽的炫技,她可以有独树一帜的演奏方式,但是她却无法让自己的琴声起死回生。
这样的她,怎么敢再对钢琴说“喜欢”?
☆、第六乐章:
低沉舒缓的琴声从紧闭着的门透出来,在这略显沉重而苍凉的旋律中,日野从土浦手里接过曲谱,笑道:“谢谢你了啊,土浦同学。”
半倚在墙上,目光透过门上的玻璃落在正在弹奏钢琴的女生亚麻色的长发上的土浦有些漫不经心地回答道:“啊,不用客气。”
日野眨了眨眼睛,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由衣正半低着头弹琴,长长的头发落下来把她的脸遮得只能看到挺拔的鼻梁,她修长的手指像蝴蝶一样在黑白琴键上翻飞。
日野一直注视着由衣的动作,发现她从未抬头看过琴谱,手上的动作却没有哪怕一点点凝滞,完全是一副游刃有余的样子。
果然花泽同学很厉害啊,虽然才一年级,但总感觉她能够和月森君一较高下呢。
好一会儿,她才想起这里还有一个人,虽然这个人也同样看花泽同学看出了神。
“土浦同学,土浦同学?”日野伸手在土浦眼前挥了挥,故意调侃道,“怎么,只是半个侧面而已,就已经漂亮得让你挪不开眼了?”
回过神来的土浦尴尬地干咳了两声,解释道:“不是,只是觉得这个琴声有点耳熟,所以听得有些入迷。”
“恩?你以前听过花泽同学演奏吗?”日野惊讶地问。
“花泽吗……她叫什么名字?”土浦若有所思地反问。
“叫花泽由衣,听天羽同学说,她是花泽校长的独生女呢。”
“果然是她。”土浦点了点头。
“土浦同学知道她吗?”
“恩,以前在……呃,不是,因为经常在各种钢琴比赛的直播上听到她的演奏。”
“咦?原来花泽桑参加过很多比赛吗?难怪说起自己要参加校内音乐比赛的时候她一点都不紧张呢,一定是因为早就习惯了。”
“一点都不紧张?”土浦轻笑了一下,“她恐怕是所有人里最紧张的那个吧。”
他的声音太小,日野一个字都没听清楚,不由得问道:“恩?土浦同学刚刚说了什么吗?”
“啊,没有没有。”
“是这样啊。”
……
一个小时的偷懒时间有大半用于给日野香穗子解答疑虑了,由衣随便练习了两遍就收拾好东西回家。
在路过操场的时候,一个圆乎乎的足球“咕噜咕噜”的朝由衣滚过来,停在她面前。
“学妹,麻烦踢一脚!”站在操场里的学长双手拢在嘴边做成喇叭的形状对由衣大喊。
由衣抿了抿唇,上前一脚,足球在空中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回到了操场。
“Thank you!!”接到球的男生对她比了个“OK”的手势。
“花泽由衣。”
刚走出没几步,冷不丁背后响起一个声音。
由衣回过头,看着这个无礼直呼她名字的男生,他穿着白色的运动服,手臂上挽着普通科的黑色制服,看样子也是足球部的,他的身材很高大,五官很俊朗,皮肤有点黑,一头绿油油的短发。
不认识,鉴定完毕。
“有事吗?”由衣就是这样的,你用什么态度对待她,她就用什么态度对待你。
土浦抱着双手,不客气的上上下下地打量了她一番,说道:“这次打算用你星奏学院校长独生女的身份拿到第几名呢?恩?花泽由衣小姐?”
这语气怎么听怎么觉得充满了嘲讽之意。
一些久远的记忆碎片从由衣的脑海深处浮出来,渐渐组成一段完整的过往。
由衣似乎知道他是谁了。
金色的镁光灯下,手捧“XX钢琴比赛二等奖”证书的由衣因为身高问题排在队伍的最左侧,而她身边是一个手捧“XX钢琴比赛特别奖”的男孩子,她无意间看到了男孩攥着证书的手用力得指骨都泛白了,他脸上的表情也只可以用三个字来形容,那就是——不、服、气。
那个男孩子,有一头草绿的短发。
在那之后,由衣再也没有在任何音乐比赛上见到过这个男孩的身影。
尽管他的演奏,在她听来比那些初中生高中生要好得多。
如果真的是他的话……
由衣把书包往上提了提,冷笑道:“这似乎与你无关吧。”
“我今天有幸再次近距离地听到了花泽由衣小姐的演奏。”土浦“啧”了一声,故作惋惜地摇头道,“这么多年过去了,这么多次比赛,你还是一点长进都没有啊,花泽由衣。”
“那又怎样?”由衣不甘示弱地反唇相讥,“总比你这个再也不敢光明正大地弹奏钢琴的家伙好吧?”
土浦的脸色蓦地一变。
见他如此,由衣表面上不动声色,心里却给自己点了个赞——果然被她猜中了。
土浦手里拿着普通科的制服,说明他没有打算在学校里继续学钢琴,从他所说的“这么多次比赛”可以听出他一直很关注各种钢琴比赛,如果他已经放弃了钢琴,没道理还会继续看已经是他一道心伤的钢琴比赛节目,也不该如此在意与自己无关的音乐比赛,因此由衣推测他还在继续弹琴,而且没有告诉任何人他会弹钢琴。
这句话成功把土浦噎住了,由衣等了一会儿见他找不到话说了,才对他挑衅地笑了笑,离开了。
走过拐角处,再也感觉不到土浦的目光的时候,由衣绷得紧紧的肩膀一下就放松了下来,她扶着墙,长长地吐出聚集在胸腔里的郁气。
现在的她,也就只能在嘴皮子上面死不认输了。
啧……早知道音乐比赛这么麻烦,当初果然应该义正辞严地拒绝当负责人的吧?
金泽老师一边烦躁地抓着头发一边从办公大楼走出来,正好看到靠在墙上半闭着眼睛的由衣——她那一头垂落至大腿的亚麻色长发可以让人轻易在人群里认出她来。
是有什么地方不舒服吗?
这么想着,金泽老师加快步伐走过去,伸手扶着她的肩膀问道:“由衣?你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由衣揉了揉眼睛,看着眼前的人,低声道:“没有,金泽老师,我只是突然觉得有点累……”
金泽看着由衣在夕阳下都没有多少血色的脸,皱眉道:“你现在每天练习到几点?”
在金泽纮人还是星奏的学生的时候,由衣的父亲花泽隆山就是星奏的校长了,身为那一届最优秀的学生之一,花泽隆山自然对他青眼有加,有好几次都邀请他到家里来吃饭,所以他早就认识由衣了,也早就知道花泽校长对由衣的要求是多么的……苛刻。
“平时是十二点,这一段时间是一点。”由衣有气无力地说。
“这么晚?”金泽的语气更加凝重。
“你知道的,我也不想的啊。”由衣无奈地对金泽笑了笑。
金泽揉了揉额角,道:“这样好了,明天我跟花泽校长提一提,他总是这么逼着你也不是办法,只会把你越逼越……”
“不用了!”由衣眼里闪过一丝慌乱,声音也紧张了起来,“对不起金泽老师,我知道你是为我好,但是,还是请你不要去提,他不会听进去的,他只会觉得是……”他只会觉得是自己想偷懒故意装样子的。
她没有下去,但金泽知道她想说的是什么。
“那好吧。”金泽叹了口气,“那你还好吗?”
“还好,只要歇一下就可以了。”
“那就走吧。”
“恩。”
“对了,你爸爸现在还要求你放学后二十分钟内回家吗?”
“恩。”
“那你怎么在学校呆到这么晚了?”
“我跟他争取了一下,他同意我每天在学校里练习一个小时。”由衣苍白的脸上露出一个狡黠的笑容,眼睛亮亮的,“能躲一个小时就躲一个小时。”
她很少露出这种可爱的表情,金泽看着想笑,却还是在心里叹息了一声——他实在想不出全日本能有几个女孩子像由衣这样,每天除了上课就是练琴,出门是为了去听音乐会或者参加钢琴比赛,没有任何这个年纪的女孩子应该有的爱好,比如逛街、吃甜品、看电影什么的,也基本上没有……朋友。
“哦,对了,今天和日野谈得还愉快吗?有没有好好解答她的问题啊?”
“恩?是金泽老师推荐她来找我的吗?”
“对啊,我本来叫她去问月森,因为他们俩都是学小提琴的,但她一听到月森的名字脸色就变了,我就只好叫她来找你了。”
由衣撇了撇嘴:“你怎么不叫她去找火原学长或者柚木学长?我这个样子……连自己的问题都解决不了,还怎么帮别人解决问题啊。”
“当然是为了让你尽快跟大家熟悉起来。”金泽曲起手指在由衣头顶不轻不重地敲了敲,“放任你一个人的话,估计一辈子都跟他们热络不起来,不善与人交往的小姑娘。”
由衣不满地瞥了他一眼,真是的,不要说得她好像很孤僻一样。
走到校门口,金泽老师看了看手表,“啧”了一声说道:“时间有点晚了,你要是走路回去的话,估计不能在规定的时间内到家了。”
听他这么说,由衣眼神也变得焦虑起来,回去晚了的话,又要被那两个人说教一顿了。
看出她的不安,金泽老师安抚地拍了拍她的肩膀说道:“没关系,打车回去就好了。”
由衣点了点头。
有一句话叫做:你不想打车的时候,总有空车在你面前晃过来晃过去的;你想打车的时候,半天都不会来一辆车,就算来了也都是坐着人的。
没错,现实就是这么骨感。╮(╯_╰)╭
等了几分钟,一直没有车过来,由衣的心情紧张了起来,频频左右观望着。
金泽看她这个样子,不由得暗自摇了摇头。
只是回去晚了一点而已……
一辆黑色的轿车从路口驶过来,停在两人面前。
车窗摇下,露出柚木梓马那张怎么看怎么觉得俊美得有些阴柔的脸,他温柔的微笑着说:“下午好,金泽老师,花泽同学。”
“啊!柚木,你来得正好!”金泽一拍脑门,语气里充满了看到救星的欣喜感。
“金泽老师有什么事吗?”柚木很有礼貌地问。
“啊,是这样的,我想麻烦你送由衣回去一下,你看,这么晚了她一个女孩子回家不安全对吧。”金泽一把把由衣拖到身边。
由衣:“……”金泽老师你真是够了,这么蹩脚的借口你也说得出口?什么叫“这么晚了”?明明天都还亮着。
“当然可以。”
柚木说着,打开车门,并主动挪到了另一边坐着。
“好了由衣,这下你不用担心了,快上去吧。”金泽一个劲儿地催促。
“诶?可,可是……”可是她跟柚木神马的一点也不熟好吗?
“没有可是啦,柚木同学一向都是很乐于助人的,对吧,柚木同学?”金泽不由分说地把由衣塞进了车里,挥手道,“那么明天见了。”
柚木微笑道:“明天见。”
由衣:“……”
☆、第七乐章:
坐在一个完全可以说得上是陌生人的车上,由衣有些局促地并拢双腿,双手规规矩矩地放在膝盖上,腰背挺直、目不斜视地坐着。
觉得有趣地打量了她这标准得不能再标准的课堂坐姿一下后,柚木轻咳一声,开口道:“还不知道花泽同学的家住在哪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