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看，连你的医生都觉得……你太过胡来了。”
在挂断电话后，百里歪头看向手冢，语气淡然。两人四目相对，手冢看着女生那种既关切又无奈的神色，一时间心头竟然浮现起了一抹淡淡的胆怯。
那眼神太哀伤，又太沉重，几乎让他不敢直视。
手冢只能默默地再次扭开了头，他的喉结鼓动，似乎想说点什么，但最终沉默还是沉默，他就那样默默走着，仿佛突然丧失了全部的语言功能。
“喂，你要纸巾吗？”
最终打破沉默的人还是百里，手冢看着她捏在手中的纯白餐巾纸，犹豫了片刻后才伸手接过。
在他将纸巾按上额头的那一刻，男生将面孔躲在了那纯白之后，低低地冲百里呢喃出声。
“真抱歉，让你担心了。”
原本一脸沉静直视前方的女生，在听到这句细若游丝般的道歉后猛然扭过头来，她苍绿色的双眸中盛着彻头彻尾的震惊，双目圆睁嘴唇微开，似乎这短短的一句话，却给她带来了极为巨－大的震惊。
“你……你说什么？”
百里的声音竟然有些结结巴巴了。
“我很抱歉，让你担心了。”手冢又重复了一遍他的话，“虽然这么说感觉有些太过自以为是了，但是……我还是想向你道歉。”
百里依然带着一脸震惊地神色看着手冢，她还是拼命消化男生刚刚说出的那两句话。
“不……”在好几秒钟的沉默后，百里慢慢开口，她觉得自己声音艰涩，仿佛只是吐出一个词，对她的声带都是一种强烈地折磨，“不，你不需要对我道歉。”
“你……你没必要对任何人道歉。”
…
几分钟后百里同手冢一并坐上了计程车，花了大概二十多分钟的时间抵达了医院。
大概是命运本身终于对手冢施以了小小的同情，百里和手冢两人从体育中心前往医院的过程非常顺利，没有遇上堵车，当然也没有遇上其他更加奇葩的突发状况。
在两人一起走向诊疗室的时候，百里偷偷打量了下手冢的脸色，他现在看起来比刚才好多了，额头上看起来清清爽爽，脸色也不像方才那样带着一股病态的苍白。
诊疗室中只有安西医生一个人，他原本正在写着什么东西，听到脚步声后抬起头来，目光顿时就定在了百里身上。
“怎么不是那个留着鸡蛋头发型的同学陪你来了？”安西医生一边示意手冢坐下，一边语气轻松地跟他聊起了天，“这位漂亮的小姐是你们网球部的经理吗？啧啧，还真是羡慕你们这些年轻人的青春呢。”
“不，她不是我们的经理人，”手冢一脸认真地否认道，“她是我们学校校报的记者，专门负责网球部报道的。”
“哦？你们青学不愧是东京地区的网球名校啊，竟然还配有专门的采访记者。”
安西医生说着冲百里点了点头，女生微微颔首，带着温和的笑容回礼。
“刚才跟我打电话的就是这位小姐吧？不愧是专职记者，描述伤情的时候思路很清晰嘛，手冢君你稍微忍耐下，这里——”
安西医生用力按压上手冢肿－胀不堪的肩膀，男生登时紧紧皱起眉头，就算拼命忍耐着，还是有轻微的呻－吟从唇齿间溢出。
初步检查之后，安西医生面色严肃地总结道：“伤势比我想象中还要严重，我先帮你处理下，之后你再去做检查，对了，你通知家人了吗？”
“还没。”手冢脸色微微一变，片刻后才低声回答道，“不过我们的教练应该已经帮我通知了。”
“哎，你这个年纪的男生啊，”安西医生一边摇头晃脑地感叹道，一边从身侧的医用推车上拿起酒精和棉签，然后意味深长地看了百里一眼。
在之前的几分钟内，百里一直安静地站在旁边当背景板，这下突然被安西医生这么一看，顿时有些丈二摸不着头脑。
不过转瞬之后，百里就明白了安西医生的意思。
女生露出一个恍然大悟的神色，接着立刻低头，摆出一副娇羞的模样悄悄退出了诊疗室。
但事实上……百里几乎想把多事的安西医生掐死了。
——喂，好不容易有机会可以正大光明地观赏男神的肉♂体，医生大人你为什么非要跟我过不去啊？！
——断人财（se）路（xin），可是会被半夜鬼敲门啊！
——再说了，就算有人会觉得害羞，那也是手冢不是我啊！
…
安西医生很快手脚麻利地做好了初步处理，接着大笔一挥，开出单子让百里陪手冢去做x光检查。
因为是周末的缘故，医院里的病人还挺多，百里陪手冢坐在等候区，两人一时间有些相对无言。
百里枯坐了几分钟之后就有点受不了了，她小心地偏头看向手冢，后者双目低垂，不知道是在发呆还是在闭目养神。
女生的目光在手冢长长的眼睫毛上停留了好几秒钟，犹豫了片刻，才清了清嗓子。
“欸，手冢。”
她的声音并不大，不过已经足够吸引手冢注意力了。男生闻言看向她，镜片后的茶色双眸中带着一股如同高山平湖般的沉静同透亮。
他没有说话，只是用眼神表达出了自己的疑惑。
“之前你想对我——”
百里尚未说完，手冢就打断了她的话：
“不是想，我确实想对你说声‘抱歉’。不仅仅是为了今天，也是为之前的那件事。”
手冢指的“之前”，必然是那天抽签仪式结束之后两人的争吵了，百里想到这里不由得有些哭笑不得，她当时跟手冢说了多少理由浪费了多少口水，不仅没有传达自己的意思，反而落了个吃力不讨好的糟糕印象。
“那件事，我真的不是在赛前唱衰，说你会……”
百里的声音越来越小，到最后已经变成了几声喏喏低语，她垂下视线，避开了手冢的目光。
“我知道你不是那个意思，而且我必须得说，你能看到的东西比我还要长远。在对迹部的比赛之前，我根本没有考虑到他能找到我身上的弱点并加以利用。”
男生说到这里，语气中竟然带上了几分怅然和无奈，甚至……还有几分软弱。
这可不像是会出现手冢身上的情绪，百里不由得抬起双眸，神色惊诧地看着他。
“你干嘛要用这种眼神看着我？”手冢看着百里，片刻后却是自问自答，“你是惊讶于我语气中的害怕吗？哈，你的直觉总是这么厉害。”
“明明没跟你认识多久，我却觉得你像是很了解我一样……这就是直觉吗？所谓的‘女性的超强第六感’？”
跟第六感没关系，百里在心中默默地回答道，你觉得我很了解你，是因为我本来就这么了解你，我认识你的时间不是几个月，而是好几年。
但这些话她当然不会说出口，她的秘密和她的与众不同，就算是手冢——她也不会告诉他。
“出于自尊，我并不想承认自己的失误。我在跟迹部比赛之前还是太过自信了，我认为自己受过的伤已经完全好了，我也认为自己可以在很短的时间内，以压倒性的优势拿下迹部。”
“当然，结果你都看到了，我太盲目了，也最终因为这盲目受到了教训。”
“你本来可以弃权的……”百里慢慢说道，她的声音很轻，轻得几乎让人听不清，就好像一道转瞬即逝的微光。
片刻后，她提高了声音，将那句话再说了一次。
“你本来可以弃权的，但你没有，你为了青学的荣光甘愿牺牲自己的手臂。”
“不，我——”
“不要否认了，”百里语气急促地打断了手冢辩解的意图，“你明明知道，比赛的时间拖得越长，你赢下比赛的几率就越小，但是你还是坚持要跟迹部打拉锯战——你真的这么在乎这一场胜利吗？哪怕赌注是你未来职业生涯的本钱，你也一定要参与这场赌局吗？！”
“你为青学拼到这个地步，真的值得吗？！”
女生在这一刻停顿了一下，她咬住下嘴唇，目光复杂了看了手冢一眼。
“你想当青学的英雄，这是你本意，还是……你被迫不得不站在那个位置上呢？”
作者有话要说：说起来，这章写到医生姓名的时候，我本能地打了个安西……
没错，我想到三井了（说起来三井和手冢的声优也是一样的呢233）
以及，连更四章，这是第一章～
第43章 。表白被坑了
——你要成为青学的英雄，这是你本意，还是你不得不站在那个位置上？
在听到百里这句话的后一瞬间，手冢几乎称得上目瞪口呆了。他猛然瞪大双眼，带着满脸的不可置信，惊诧地直视百里。
不过对于手冢来说，任何不同于“严肃”的表情都不会在他的脸上停留太久，这出离惊诧也是如此，他很快就恢复到最自然的神色，那份淡定反倒衬托得百里颇为局促和紧张。
百里确实很紧张，在方才说出那句话之后，她就默默捏紧了双拳，连脊背也不由自主地挺得笔直。在她方才甩出那句话的时候，就已经带上了破釜沉舟的勇气和决心，颇有几分不成功便成仁的豪迈。
百里把她的诘问当做另一次口不择言的豪赌。这是长久以来就盘踞在她心中的若干问题之一，如果她跟手冢的关系再亲密一些，或许她能在某次言语的玩笑中找到一个合适的机会，用类似的问题，不动声色的从手冢那里套话。
但现在他们的关系只能说是“微妙”，而绝非百里所期待的那种“亲密”。
以这样的关系作为前提，又是选在了这样敏感的时间点……这问题更像是一记带毒的猛药，不是害人性命，就是以毒攻毒。
明明只是几秒钟的沉默，但在百里的感觉中却像过了好几个月一般——往回退几个月，她还在另一段人生旅途中呢。
女生忐忑不安地偷偷瞟着手冢的脸色，直到手冢开口说话，百里听着他的语气，才终于觉得自己胸口卡着的顽石落地了。
他的语气当然算不上愉悦，毕竟这并不是一个娱乐向的问题，当然，他也没摆出凶神恶煞的表情。手冢就像在回答一个非常值得回答的问题一样，说话的速度很慢，语气温和而平稳。
“我不觉得自己是青学的英雄，最起码，我没有为青学赢得比赛。”
“不——你不能这么说！”百里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地低吼起来，她伸手拽住手冢没受伤的那只手臂，语气惶急，“这不是输和赢的问题，我不是这个意思！”
“别这样，”手冢扭动手腕，安抚性地拍了拍百里的手臂，“我知道你不是这个意思，听我说完。”
“我坚持比赛，并不是因为我想当英雄，更不是因为我必须去当那个英雄。”
“但你那就是英雄性的举动！”百里反驳着，但她的声音很低，听起来并没有什么说服力，“而且是一个悲剧英雄……你看青学中多少人都是一副要哭了的表情。”
“你有哭吗？”手冢冷不丁地打断了百里的话。
百里顿时露出了一个被噎住的苦逼表情，她紧抿双唇歪头看向手冢，在保持着这个动作扮演了好几秒钟的雕像后，她才发出了一声意义不明的喟叹。
“我不觉得你需要别人的眼泪来渲染你的悲剧色彩——所以我没有。”
——就算我会哭，那也应该是你拿到第一个大满贯冠军的时候，而绝不会是在彼时彼地，因为那样的原因潸然泪下。
“我相信你对于胜利的渴望，我也知道在很多时候……人为了追求自己的目标是会丧失理智和判断力的。但我还是得说，我不理解你的选择，你应该退赛的，不是吗？”
“这可是我在关东大会的第一场比赛，”手冢说着挑了挑眉，“你觉得我会当逃兵吗？”
“这也仅仅只是一场比赛而已，就算你放弃，那也应该是战略性的撤退而非逃跑。”
在说完这句话后，百里抬手揉了揉眉心，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她没有刻意在手冢面前掩饰她的疲惫，没错，是疲惫，那种异常熟悉的疲惫感。
百里知道她不应该跟手冢继续这个话题，他们谈不出任何结果，谁也说服不了谁。
手冢国光有他的骄傲，但百里白泽却清楚更远的明天，她明明手握一锤定音的筹码，却没有任何办法说服手冢国光改变此刻的想法和坚持。
对阵迹部景吾的这场比赛中会发生的事情，已经从百里的推测变成了现实，以最坏的一种结果。可这个夏天还有一场比赛啊，似乎是决赛吧，他们的对手是谁来着……立海大？手冢的对手似乎是他们的副部长真田吧？
和迹部不同，真田这个名字几乎不会出现在任何跟手冢有关的报道中，百里对他的印象全部来源于各种纸面上的资料。她不知道那场比赛中发生了什么，多半……又是另一场拉锯战吧。
百里深吸一口气，将胸腔中渐渐翻腾起来的心酸通通又压了回去，她咧嘴，冲手冢露出一个显得有些僵硬的笑容。
“我没什么好说的了，最后一句话……我，我只是希望你不要在这个年纪就攒出了一身的伤病。大部分运动员的天赋和努力都是差不多的，到最后能决定他们命运的——往往是健康，而非其他。”
在百里说完后，手冢沉吟片刻，茶色的双眸中带着几许犹豫不决的神色。
“我有个问题……为什么，你如此笃定我想进入职业网坛？”
“哈？”百里微微抬高了声音，“难倒你不想吗？”
手冢一时没有说话，他很快移开了目光，若非百里对他足够了解，绝对会以为他突然对医院光可鉴人的大理石地板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当然，只是……”
盯着地板的男生微微开口，那声音如此微弱，差点就会被百里错过了。
“我有看过《网球月刊》之前的那期报道，哈，说起来，就是我跟乾打赌的那期呢，”百里松开一直抓着男生手臂的双手，十指交叉地放在大腿上，目光平视前方，声音柔和地就好像在自言自语，“我分辨得出来什么是‘漂亮的场面话’，什么又是‘发自内心的梦想’，你，还有德川和也，你们的目标不都是职业网坛吗？”
百里能这么肯定，当然是利用了重生带来的小小外挂——手冢和德川会先后跨入职业网坛。她在说出刚才那番话的时候，带着全心全意的肯定与相信，手冢必然听得出来，而且，他也必然会感到奇怪。
这就是百里的目的，她要让手冢觉得：百里白泽坚信一些手冢国光本人都不一定坚信的东西。
“真正的梦想带着特定的巧妙气场，哪怕只是你简简单单的一段话，我都有能力看出来。我甚至能替你说出你的梦想：你想踏上大满贯的赛场对吗？而且，就算现在看起来希望渺茫，你也依然坚信着——自己会夺得大满贯的冠军不是吗？”
“我看网球，我也能写网球报道，我当然也了解网球。你有天赋，当然也很努力，所以……我希望你不会在此刻，就为你的未来埋下隐患。”
“我之前不是曾经说过吗，对我来说……我希望你赢下比赛，但比胜利更重要的，更被我看重的——我希望你保持健康。”
——可这也只能是我的希望了，我一次又一次向你传达的观点，但却怎么样也无法真正让你记住。
——有些事情，如果你不曾站在悬崖边上，感受命悬一线的惊惶，就永远也不会真正感受到它的重要。
百里有些犹豫地伸出手，小心翼翼地将其覆盖在手冢自然摆放的手上。男生的手背就如她曾经想象过的那样，骨节分明，纤细却又不显得柔弱，就算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