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不舍的
眼看又快到了每年固定到昆仑墟拜见墨渊的日子,白浅与夜华谈起不知今年能不能见到师父,言下之意颇为怅惘。夜华笑道:“我这边倒有个好消息。前几日听闻天君有要事请大哥入宫相商,定的就是明日。你若是想见他,不妨到天宫去见。”
她先是一喜,随即颦眉:“好是好,但我委实不想看见天君那张假惺惺的脸。”
“我陪你在外候着,待到大哥议完事离开的时候只与他叙话便好,何需进殿面见天君。”
白浅心中计议一回,点了点头,很是雀跃。
次日二人便一同进了天宫,在灵霄殿往南天门途中一个僻静的必经之处相候。过不多时,果然见到墨渊颀长的身形在远处出现。
她欣喜地迎上前去,躬身行礼:“师父,十七拜见。”
夜华也拱手作礼,唤了声“大哥”。
墨渊依旧消瘦,面容更是略显憔悴。他似是全然没想到会在此处遇到他们,面上略略有些愕然,随即泛起了一丝欣慰的笑意:“你们怎地会在此处?”
她有些抱怨有些撒娇:“师父上九重天来都不告诉十七一声,若不是夜华提起,十七今日又要错过了。”
墨渊“唔”了一声,淡然道:“我听闻你近年来长住在青丘,便未曾知会于你。”
“师父难得出关一次,不管十七在哪里,都定然是要来拜见师父的……”
墨渊对她这句话恍若不闻,转向夜华问道:“近来修炼得如何?”
夜华有些惭然:“进展不大,只恢复了不过往昔修为的一二成罢了,但这手臂到是比以前灵便了许多。”
墨渊点了点头:“欲速则不达,修炼之事,不可心急。你斩过瀛洲四大神兽,身上已经暗藏了父神当年的全部神力,只需有一个机缘将它唤醒,便可更胜往昔。但这端看个人缘法……你也不必强求,顺其自然便好。”
夜华恭声应是。
墨渊这才看向白浅,顿了顿,轻叹道:“若是嫌在天宫气闷,回青丘也好,更合你的性子……十七,日后你只要与夜华好好的,便是尽了对为师的孝道。”他抬起手来,似是略有犹豫,最终还是落在她的头顶轻抚了一下。随后向二人点头相别,便独自离去了。
白浅在原地愣愣看着墨渊的背影渐行渐远。不知为何,师父明明是笑着的,她心中却很有些伤怀的感觉,久久不能释怀。
南天门外,墨渊驻足回望,灵霄殿上方才天君的话,此时似乎又在耳边回响。
“……那昆吾族虽是我天族分支,却桀骜难驯,不服调遣已久。此番更是对九重天使者口出狂言,欺尊犯上,本君实不能忍。若不以雷霆之威严惩之,怕是会动摇我天族的威信,危及四海八荒太平。只是那族中世代相传的一件上古宝物昆吾镜十分厉害,能吸人元神并以幻境缠绕吞噬之,只有上神阶品方可驱散幻象,并以修为封印此镜。而帝君他老人家向来不问俗事,本君也是不得已,才想请墨渊上神出手相助。”
他心中知道天君又在耍那一套权谋的把戏。说什么桀骜不驯,无非只是没有向他俯首帖耳、摇尾乞怜罢了。便一口回绝:“我这掌战之神,向来掌的只是事关天下苍生之战,天族内务恕我不便插手。”
天君似是已料到他会拒绝,不紧不慢地拈须一笑,悠然道:“墨渊上神若是不愿领兵,本君便只能遣白浅上神出战了……左右她是我天族的储君妃,又是天宫除帝君外唯一的一位上神,事关天族内务,她于情于理都不能置身事外。”
墨渊双瞳猛然一缩。他竟忘了,天君的手里捏着十七……!虽说上神阶品即便是元神入镜也能全身而退,但驱除那镜中幻象并将之封印是个极损耗修为的事情,再加上两军对垒,刀剑无眼……此事太过凶险,绝不能让十七去。
剑眉一轩,凤目中寒光乍现,他目光凌厉地在天君面上扫过,冷笑道:“皓德君好手段……此战,墨渊应下便是!”
他知道他已经别无选择。
昆仑墟隐然独立,门下弟子又个个出挑,这一任天君自从当政以来,便已视他为眼中钉、肉中刺。七万年前昆仑墟全盛时对他还颇为顾忌,而自从他祭了一回东皇钟,醒来后不及休养便将擎苍封印,虚弱得十分明显,天君便按捺不住地想要除去他了。
他加在东皇钟上的封印原本可以将擎苍再压个七万年,谁想仅仅千年之后,翼族便起兵叛乱。天君以“擎苍一日不亡,翼族叛逆之心一日不止”为由,逼迫他在大战过后不得不以所剩无几的修为强行打散擎苍元神,心脉大损,险些送了性命。
如今他旧伤未愈,元神不稳,身上修为不过往日的一成。虽说是上神阶品,对上昆吾镜也是个九死一生的境地。
天君的用意昭然若揭,但为了保护十七,他不能退。
心中倒也没什么放不下的。叠风深谙大隐隐于野的道理,在他祭东皇钟睡去的那七万年间孤立无援的情况下,尚且能保全一众师弟不为天君所迫,现今又有夜华在旁照拂,更是无需他担忧。
远古上神寿数与天地共齐,这了无期待的日子太过漫长,漫长得让他已无法忍受。如今,倒正好能求个解脱。
而苍天待他毕竟不薄。出战之期就在明日,今日居然还能在九重天上见到他最看重、最不舍的二人。
他的胞弟,和他的小十七……
见了这一面,便再没什么好遗憾的了。能以幻境吞噬元神的昆吾镜么……听起来,倒是个极好的大归之处呢。
他风轻云淡地笑了一笑,昂然负手离去。
☆、天道昭昭,终须有还
狐狸洞内,白浅已不知是第几次长长地叹气了。
自从数日前随夜华在南天门附近匆匆见了墨渊一面后,她心中委实不得劲儿,似是在隐隐地担忧着什么,具体却也说不出是哪里不对。只觉得食不下咽,寝不安枕,连日常喜欢翻看的话本子拿在手中,竟也时时走神,半日看不进一个字。
一旁正襟危坐批改公文的夜华听到这叹气声,抬头看了她一眼,转而将公文放到旁边,铺开纸另取一支羊毫在手,向她微微笑道:“浅浅,面向这边一些,我与你做副丹青。”
她情知夜华是看她愁闷,想要哄她开心。虽则稍稍有几分不耐,却也感激他的好意,便勉强笑了一笑,靠在榻上换了个舒服些的姿势。
纸上人相刚刚描得个大概,洞中忽地白光一闪,原地现出一个人形,却是折颜。只见他满面忧色,向白浅急声道:“小五你快快随我来,墨渊元神离体已三日,需用你的心头血护持仙身!”
这话如同晴天炸出一道霹雳,惊得她腿脚都软了一软,颤声道:“你……你说什么?师父……师父他怎么了?”
折颜叹气道:“墨渊前几日出征昆吾族,此战虽是险胜,他却受伤甚重,元神更是迄今未归。我怕他的仙身会起变化……此事稍后再细说,你先随我来,再晚只怕就来不及。”
她面上失色,点了点头。
那边厢夜华却挥袖将她一拦,敛容看向折颜,声音中隐隐有几分怒意:“天下的九尾白狐不唯独是浅浅一个,白真上神就在桃林,折颜上神为何要舍近求远?”
折颜看他一眼,冷笑道:“不错,确实取真真的心头血更方便些,可是世事因果相报,小五被她师父以命相护,由她偿还才最妥当。”
夜华蹙起眉头,沉声问道:“此话从何而来?”
“昆吾族之乱,墨渊修为未复,旧伤未愈,原本不欲蹚这浑水。你可知他为何要强行出战,落得个元神被困的下场?就是为了维护小五!昆吾镜只有上神方可应对,他若不去,天君便会逼迫你的小狐狸领兵出征了!”
夜华如遭雷击,踉跄后退一步,喃喃道:“昆吾族虽素不与本支亲近,但我掌政这万余年来,从未听说过有他们有叛心……为何,竟会如此……”
折颜寒声道:“是不是真有叛乱我不知,我只知此战过后,少了一个不听调遣的昆吾族,天君手中多了一件上古神器,再外加一个他忌惮已久的墨渊生死不明!若叛乱是假,那天君挑起此战的居心,不问可知!”
白浅听到此处,面上已是一片煞白。她再不搭话,从袖中化出一柄晶光灿然的匕首,扬手便向心口扎了下去。夜华和折颜的惊噫声中,心头血已顺着刀柄汩汩流下。她取玉瓶装了递给折颜,咬牙道:“折颜,你先去给师父用上,我还有件要事待办,稍后我自去昆仑墟。”
只见她伸手一召,半空中骤然间风云聚腾,雷鸣阵阵。一道闪电撕裂黑云,直劈在狐狸洞前的石阶上,砸出一片火光。三千年未曾动用的玉清昆仑扇“唰”地张开,她轻抚那满聚雷电之威,微微躁动的扇面,冷冷笑道:“扇子,今日要让你见见血!” 飞身而出,直往九重天去。
灵霄殿上,天君正屏退了左右,与大皇子央措单独叙话。央措拱手道:“恭喜父君,墨渊上神若是陨落,昆仑墟群龙无首,当可解了父君的心头大患。”
天君手中持着昆吾镜细细端详,呵呵笑道:“我这三子一孙中,唯有你知本君的心……昆仑墟太过强横,墨渊又素与我不睦,他若不死,本君实在是日日夜夜寝食不安。此番他元神被困在这昆吾镜中已三日有余,想必再难脱出,只能是被其中幻境慢慢吞噬了。真是天助我也!”他拈须长笑,甚是畅意,忽地面容一正,喝道:“央措听旨!”
“儿臣在!”
“你这便替本君去昆仑墟,将墨渊座下的弟子好好安抚一番,让他们明白本君的求贤若渴之心。尤其是那叠风,更须着意结纳,千万不可耍皇子威风,务必要让他们都心甘情愿地为我所用!”
“儿臣遵旨!”
央措正欲告退,忽见殿门处光线一暗,款款走进一个轻纱罗裙的身影,正是白浅。虽然她面上带笑,但不知为何,全身上下却隐然透出一股煞气。
他身子一僵,感到一阵莫名的寒意缓缓爬上背脊。丹陛玉阶之上天君的声音响起:“白浅上神为何不待传召,擅自入殿?”虽是义正辞严,声音却略带颤抖,不免透出一股心虚的意味。
央措回过头来,见白浅漫不经心地将手中折扇摊开,扇面在鼻尖轻拂,掩映出一双妙目光彩流离。他双瞳微缩,那扇子……并非是普通的折扇,而是玉清昆仑扇……
只听白浅轻声笑道:“是啊,我实在不该此时入殿,实在不该听到你这对狼心狗肺的父子背后商议着害死我师尊、利用我师兄……没的污了我的耳朵!”
她将玉清昆仑扇一合,在手中化成一柄电光缠绕的长剑,周身暴戾之气猛然大盛,断喝一声:“昏君,你多行不义,今日便是你的死期!”
长剑在手中一振发出清鸣,她飞身至半空,剑光伴着霹雳之声凛然向天君奔袭而去。
天君大惊,连忙向旁一闪,堪堪避过了白浅这携风带雷的一击,随即亦幻出一对月牙短戟,两下里交起手来。一个是前任的青丘女帝,一个是现任的九重天天君,这一番相抗,神泽若有形质般向四面八方铺散威压开来,顿时将一旁的央措镇得喘不过气来。灵霄殿上玉清剑寒光四射,短月戟厉芒凛凛,风雷之威席卷呼啸,竟将雕龙画凤的玉柱生生震裂。
天君毕竟只是个上仙阶品,又从不曾亲身陷阵,如何抵得住白浅的攻势。方才过得三招,他便已左支右绌,又过数招,白浅清啸一声,将他手中一双短戟挑落。兔起鹘落间长剑已架上脖颈,白浅在他耳边冷然道:“我倒要看看,你的心肝到底是个什么颜色!”
左手并掌如刀斜劈而下,那纤纤素手竟生生撕裂了天君的胸膛,将五脏六腑一并血淋淋地扯了出来。她拎在面前歪着头看了看,面露嫌恶之色,摇头叹道:“明明这颜色也是红的,怎地做出的事却那般黑?”
天君身体僵直,双目暴睁,面容扭曲,口中荷荷做响。白浅再不瞧他,将那一团血淋淋的物什随手甩到地上,反手一剑割下头颅。身躯重重栽倒在地,元神顿时离体而出,如烟般破碎消散。
太晨宫中,原本倚在榻上闭目养神的东华帝君忽地双目一张,眼中精光乍现,喃喃道:“皓德已陨……?白浅,你竟如此不知轻重!”
紫衣起处,他已飘然而至殿外,疾向灵霄殿赶去。
白浅将玉清昆仑扇收回袖内,抬头望向殿外天边,冷冷笑道:“好歹也算是个上古神族,死时应当有天地同悲的异像,此时却半点动静都无,连个天谴都不曾落下。可见果然是个无道昏君,苍天也不能容!”
她弯腰在天君的尸身上就着衣襟仔仔细细地擦净了手,拾起掉在地上的昆吾镜细细看了一回,目光这才移向缩在殿角瑟瑟发抖的央措,寒声问道:“你们刚才说的昆吾镜,可是此物?我师父的元神便是在这镜内?”
央措已是心胆俱裂,再说不出半个字,只能拼命点头。
殿门处忽然响起折颜的呼声:“小五!”他快步走进殿中,看着地上的尸身双眉紧蹙,摇头叹道:“我还以为你做事已懂得瞻前顾后,怎地竟还是这般冲动?就算报仇也不该在此时……”
白浅回眸看去,只见夜华亦不知于何时已赶到,此刻正立在殿门外,定定地看着她和周围这一片血腥。面色虽是苍白,所幸倒还站得颇稳。她低声截断折颜:“老凤凰,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不就是储君继位的大业么,我这十四万年修为也不是白饶,大约还能担上一担。实在不行,我将这条命抵上便是!。”
话音刚落,天边忽地乌云密布,劫雷之声滚滚而来。夜华猛然回头看向天边,转身踉跄着往外便走,直到殿外百官朝拜的玉阶上才站住脚步,闭目待承。
白浅抿了抿唇,将手中的昆吾镜塞进折颜手里,也向殿外走去。
☆、爱恨情仇
眼看白浅召出玉清昆仑扇,头也不回地冲出狐狸洞,夜华心知不好,与折颜双双追了出去。却不想白浅竟那般迅疾,二人刚到洞外,便已失了她的踪影。
身畔折颜急声问道:“天君此时大约在何处?”
“……灵霄殿!”
从南天门进去竟然一路平静,他设想的那个最惨烈的结果,似是并未发生。夜华心中不由悄悄燃起了一点希望,但愿……来得及……
然而赶到灵霄殿时,映入眼帘的那片血红终是将他卑微的妄想狠狠扯碎。名为绝望的无边黑暗席卷而至,痛苦和寒冷瞬间弥漫到全身,他浑身无力,只觉得胸口也像是被生生撕裂开来般的疼痛。心中虽不愿意承认,却清清楚楚地明白,她已经做出了抉择。
她恨天君,恨到想要他也一并陪葬。
从三年前西荒之乱后,他便比以往更加倍刻苦修炼,一时一刻也不敢松懈。他晓得她一贯重情重义,而天君背后玩弄阴险手段竟伤了她的大哥,她即便愿意暂且忍耐,也断然不会忘怀。
他不想她难过。天君做得实在太过,他也盼望能替她报仇。可那毕竟是天地共主,除了取而代之外再无任何稳妥的法子。他能做的,只有日夜勤修苦练盼自己的修为能快些恢复,能早日承受大业继任君位,如此,天下就再也不会有人能让她受半分委屈。
她不愿回天宫,他便尽量在青丘陪她,哪怕天君几番责难,也依旧不变地往来于两地之间。
他知道她大约是连自己也一并厌恶了,却无力辩解,只能以温柔陪伴代替愧疚。他相信只要他够努力够耐心,总归他和她还有那么长的时间可以相伴,她即便一时恼怒,终是能慢慢回转的。
他只盼她能愿意再等一等他,等他的力量更强大,等他终有一天能替她一雪前恨……
不想修炼得太过急于求成竟遭了反噬,他受了不轻的内伤,修为不进反退。心中虽如油煎,却半点不敢在面上露出来,只得依然装作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
直到前几日见到墨渊时被他一眼看穿。
委婉的劝告,不着痕迹的安抚,只不过简单几句,却叫他焦灼的心渐渐变得平静。
墨渊……他的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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