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火连绵。”
墨渊点了点头,沉声道:“我身为司战之神,四海之乱本是份内之责。不止是叠风,此战我愿亲自前往。”
夜华低垂了眼,声音黯然:“不过是些小乱罢了,并不需上神披挂上阵。若非是想要速战速决,夜华本也不愿来求助……上神与白浅上神的大婚之期,不是就在十日之后么。喜事将近,何忍叨扰。”
他似是不愿再多说,略顿了顿,续道:“借将尚且是小事,夜华还有一事想要相告……上神可知我那生身之父,央措?”
墨渊颔首:“我听折颜说,他亲眼目睹了白浅手刃天君的一幕,竟致生生吓疯,后来便一直被你囚禁于宫中。”
“正是。他为皓德做伥,兴风搅浪已久,西荒白玄帝君在岐山遭围攻之事正是他背后所为,原本死不足惜。怎奈母妃泣血哭求,再加上我与药君多番试探,他疯癫之事确是实情,这才饶了性命,只将他禁闭在宫中。但是昨日……他忽然凭空从九重天上消失了。看守的天兵皆是同我出生入死过的心腹,绝不会枉纵于他。我与东华帝君已细细探察过,囚他的冷宫并无任何术法痕迹,只能推测大约是有什么人以术将他凭空摄走的……可此事到底是何人而为,救他又有何目的,却是半点线索也无。”
夜华又抬眼看向墨渊,声音中有几分凝重:“我也不知这番担忧从何而来,只是隐约觉着,央措心中最恨的,大约除了我之外,便是毁了他荣华前程、又将他吓疯的……白浅上神。是以特将此事告知上神,望昆仑墟上多加提防。”
墨渊凝目将他望着,肃容点了点头,沉声道:“好,我知道了。”
兄弟二人一时又是静默无言。
不过片刻,夜华便揽衣起身,躬身一礼道:“话已传至,夜华告辞。”
墨渊眼神微动,有心想要挽留一二,与他再说些什么,却也不知该如何开口。沉默了一刻,只得长长叹了口气:“你去罢……”
夜华转身便行,将将出屋时,却忽然在门口顿住了步子。他背向墨渊,也不回头,低沉的声音中带了些干涩:“大哥……你们的大婚,我不会来。这一声长嫂,我始终叫不出口。你要善待于她,我没能做到的,盼望你做得周全……”
墨渊看着他垂在身侧紧紧握起,捏得指节发白的双手,心中叹息,语气肃然:“我绝不负她。”
夜华听闻此言,点了点头,却忽地脚下一软,几乎跌倒。墨渊伸手欲扶,却见他已抢先握住门框将身子缓缓撑起,背脊起伏,过了半晌才渐渐止息。墨渊看着他微微颤抖的背影,心内痛惜,不知如何是好。
而当夜华站直身子,背向着他再次开口时,声音已是一如既往的平静淡然:“如此便好。夜华提前恭祝二位,生生世世,恩爱团圆。”
☆、三毒之蛊
在山门处送走了夜华,方才回转,便见白浅已经在石阶尽头相候。墨渊沉吟了一下,坦然望向她带着担忧的双眼:“天族分支作乱,四海皆不太平,夜华来向我借将。为师……想亲自去一趟。”
见她不说话,只是默默伸手拉住了他的袖口,墨渊心中一软,将声音放得更柔了几分:“这一战,于情,是为夜华分忧;于理,我本是司战之神,原本就是我的责任。况且这比起昔日与翼族的仗,实在只是场小打小闹罢了,你莫担心。”
他摸了摸她的头,像是在哄一个孩子:“去唤叠风和长衫来,让他们随为师同往……再去把我那套玄晶甲好生翻检翻检。”
白浅低低“嗯”了一声,却仍然不挪步。墨渊叹了口气,伸手将她揽入怀中:“十七,我晓得你在担心什么……真的无妨。之前那昆吾镜,若不是我想得左了,原本也困不住我。我答应你,这一次七日之内必定得胜归来,决误不了你我的大婚之期,可好?”
她靠在他怀里许久,鼻音低低:“师父若是答应带我一起,我便不阻拦。”
他暗暗松了口气,低笑:“你可是该回青丘待嫁的,白止若是知道我把你拐去了战场,还不知要怎样生气。”
她抿着唇用力地摇了摇头,祈求地看向他,翦水双瞳里星辰灿灿,蕴着无限的期冀和情意。
看着这双眼睛,他发现自己再说不出拒绝的话,也再不想让她离开自己的视线。深吸一口气,压下满腔的躁动,将额头贴住她的,声音低哑:“好,我们一同去……”
既是许下了七日之约,墨渊再不耽搁,当下便调兵遣将,厉卒秣马。昆仑墟上人影奔走,灯火整夜未灭。
黎明时分,夜华调拨的十万天兵分作三路,在他与叠风、长衫的率领下,分头拔营而出。风卷战旗猎猎狂舞,中军阵内着玄晶甲的身影却只是孤身一人,并无白浅陪同在侧。
——就在破晓之前,他的小十七本是在满心雀跃地为他束发整甲,却有一纸信笺传来,生生将她面上的开怀神色打成了郁结。她将那信细细看毕,转而递到他手里,扁着嘴儿,声音闷闷:“师父,十七不能同你去了……”
原来此前北荒一地的异毒甚是怪诞,乃是藏于土壤之中,蔓延之处草木皆枯,生灵俱亡,只有空中飞过的鸟儿可得幸免。而术法皆无甚效用,折颜参详良久,找出的办法也只能是炼出丹药投于河中,使河水流过毒地以化去毒性。但此法见效甚慢,北荒之危尚未祛尽,青丘下辖的其余四荒地界竟也有异毒爆发。白家四子各个修为精深,虽不能立即将之驱散,但防治疫病安抚流民却是不难,这也就罢了;唯独白凤九年岁尚轻,执掌东荒时日又短,面对着治下万灵哀声震天枯骨遍野的惨象,不由顾此失彼慌了手脚。此信便是凤九亲笔所书,向她的姑姑、前任女君白浅求救的。
看着信上浓黑重墨写着的大大一个“急”字,白浅虽是不舍,却也知千里流毒之下,东荒生灵的性命岌岌可危。大义之前容不得半点儿女私情,扶救苍生之事刻不容缓,看来陪墨渊一同上阵的小小期盼,注定只能是水中之月。
她只得依依地拉着他的手,满心满眼眷恋:“师父答应了十七的莫要忘记,好好保重,早日归来……”
墨渊静静地看着她,虽说这分离甚是平常,时日亦不会久,心中不知为何却隐隐有担忧浮动。犹豫一下,终于将之前还未叮嘱的话说出口:“治抚流民虽不是难事,也需谨慎。我听闻央措已从天宫逃脱,许是会向你寻仇。”
她听得此言挑眉向他一笑,面上扬起的不羁英气将恋恋不舍的小女儿情态冲散了些许:“师父放心,十七长这么大,除了在擎苍手下吃过一回亏外,打架还从未输过阵仗。央措若是敢来自寻死路,倒正好省了我再去找他的手脚。”
他替她将战甲解下,理了理她被头盔压乱的发,勾一勾唇:“好。待手头之事一了,我便去东荒见你,陪你去青丘,然后……娶你回昆仑墟。”
她面上飞起红霞,嘴角扬起虽羞怯却毫不掩饰的喜悦笑容,眼神晶亮,目光绵绵:“师父,我等你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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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海之滨,狼烟连绵,杀声震天。墨渊手中虽只有三万兵可用,但辅以精妙阵法并高深修为,击败叛部并不费吹灰之力。以破竹之势荡平长海那日,距离他出兵之时不过五个昼夜。
另三路兵马亦捷报频传,夜华所率的北路之师更是已在打扫战场。墨渊看完斥候奉上的传书,将手中竹简收起,唇角挂起了一个欣慰的微笑。传命部下清点降卒准备班师,自己回身进了大帐。
——却意外地在帐中见到一个紫衣白发的身影。
摒弃七情六欲,不问八荒俗事,只避世太晨宫专注于钓鱼莳花的东华帝君,一贯冷清的面上此刻罕见地带着焦灼之色,手指有些不安地在桌面轻敲。见得墨渊进帐,他猛然站起身来快步迎上,也不待问便压低声音率先道:“妙义慧明境有变。”
噩耗劈面砸来,竟将墨渊也震得一呆。但他毕竟掌战数十万年久经风霜,不过瞬息便已镇定,沉声道:“且坐下细讲。”
东华点一点头,回身落座,伸手摸到几上已凉透的茶猛灌了一口,声音干干:“是我的错。三千年前我历劫失了半数修为,后来便只顾潜心修炼,对倾注在妙义慧明境上的仙力少了感应,全然没察觉内里的变化……若不是今日凑巧想要去加厚一番结界,还不知那妙义慧明境内已是空空如也。似是有什么厉害东西将里面万世积累的贪嗔痴三毒浊息全数吞吃了个干净,如同养蛊一般成了个毒王,生生将我加持的屏障从内部豁开了个口子,逃得无影无踪。而更诡谲的是,我竟不能探查出它是何时破结界而出的……”
墨渊双瞳一缩:“是何物如此厉害?”
东华摇一摇头:“此事从所未见,我也毫无头绪。只能推测着,妙义慧明境内锁的是凡间万世累积的凡人贪、嗔、痴三毒,能吞噬它的便得是属于仙、神、妖、魔的贪、嗔、痴之念。只是但凡修成了仙的,都定然早已摒弃了这些俗念,又怎会如同那看不开的凡人一般,积累起这许多的怨毒?。”
墨渊沉吟道:“修成的仙自然清心寡欲,但天生仙胎却也未必……”
“此话怎讲?”
墨渊微微苦笑:“你这个石头里蹦出来的神仙自然是不会懂。我等虽说是天生仙胎,但七情六欲实则半分不比凡人稍减。那爱别离、求不得、五蕴炽盛的苦,昔年我曾尝得着实透彻。”
东华挑起一边眉,面上浮现出一个嘲笑的表情。但似乎是省起了尚且有事要求于面前之人,眉头皱了皱,生生将讥讽的话吞了回去,只淡淡道:“我已命重霖去北海传话,夜华稍后便会赶来共同参详。他执掌天下,所知的消息当会比你我多些。”
话音刚落,便见帐帘一挑,玄袍玄甲的夜华大步而入。他亦是面色郑重,向账中二人行礼拜见毕,听东华扼要说了大概,沉声问道:“从妙义慧明镜中出来的那个东西,如今大约去向了何处,帝君可有猜测?”
东华敛容:“我亦不知。但它既然是汇聚三毒浊息为一体的蛊王,所过之处应当会有毒息散布。你近日可在四海八荒中有所耳闻?”
听闻此言,夜华尚在思索,墨渊却已悚然一惊。他推案而起,一向沉稳的声音竟略有些颤抖:“青丘下辖五荒,有异毒连绵千里,驱之不祛拔之不除,就连折颜也只能用炼丹这等笨法子对付……”
四道目光一齐集在他身上。东华颇有些激动:“那大约便是了!”
夜华凝视着墨渊不安的神情,面上却渐渐浮起和他一样的惊惶之色。他猛然踏上一步,颤声问道:“白浅此时可还在昆仑墟?”
“……她在东荒!”
☆、附骨之疽
异毒既然是先从北荒蔓延的,折颜又已对此毒颇有心得,依着东华帝君的意思,自然是要去北荒问一问线索才是正途。不想身旁那兄弟二人执意要先去东荒,假公济私之心路人皆知,他大是不耐。
原本想要抛下他们自己一走了之,不合却听到一旁的墨渊用解释的口气向夜华道了一句:“白家凤九修为尚浅,在东荒治抚流民左支右绌,是以她才会去相助……”
“白家凤九”四字入耳,他不由想起当年太晨宫中那红狐狸的活泼乖巧,以及她登基为东荒女君那天,身披赤色祭袍,缓缓步上高台受众仙朝拜的孤寂身影。胸中软了一软,相伴而生的还有一丝不知从何而来的焦虑,东华顿时觉得,先去东荒也是个很好的主意。
——直到白凤九向这三尊难得同见的上神行礼拜见时,东华才恍惚觉着,自己似乎不应该来。她俏丽的眉目一如当年,额间那朵凤尾花似火的颜色忽地灼了他的眼,在心尖留下一抹隐痛。他又何尝看不出,她抬眼向他看来的目光,其中的缠绵情意虽三千年亦未曾有半分减弱,只是因着时光的打磨被覆了一层端方雍容罢了。
所幸紧随其后迎出的折颜一番调侃,将若有似无的尴尬气氛冲淡了许多。众人寒暄数句,才知原来北荒之事已了,而东荒之毒却愈延愈广,折颜便前来相助,也是昨日方到。
见东华与折颜在一旁低声相谈,墨渊终于压不下心中急躁,沉声向凤九问道:“白浅此时可在府中?”
凤九有些怔忪,她一贯喊夜华作“姑父”惯了的,虽然明知如今彼姑父已非姑父,面前这个面色淡淡不怒自威的墨渊上神才是未来的姑父,却仍不免转不过来弯儿。当下持定少说少错的态度,也不称呼,只恭声道:“姑姑独身巡视东荒搜救伤病,这些日子并不在洞府。”
心中不安猛涨,墨渊声音陡然变得有几分不稳:“独身巡视?!”
凤九被他这一句问得也有些紧张,吞了吞口水,结巴道:“前、前几日姑姑遇到一个被毒气侵蚀的仙者,已是全身溃烂看不出形状,姑姑费尽心思也没能将他救活,心中甚是难过。此后她再不愿留在府中枯坐,说要与我分头动作,能多救一个是一个,便、便自己出去了……”
“可有法子寻到她?”
凤九刚点了点头,尚未回答,东华忽然转头望来,插口问道:“你姑姑没能救回来的那个仙者,仙身现在何处?”
墨渊一惊,抬眼看向东华,目光交汇,瞬间便读懂了他眼中浓重的忧色:“……央措?!”
东华沉沉点了点头:“但愿并非如我所料……”
然而在凤九的指引下开启棺木后,东华与夜华不约而同地陷入了沉默。虽则那尸身已面目全非,但在熟悉的人眼中,几处身形特征仍是依稀可辨。东华施法探察了半晌,方才收回了手,缓缓叹息道:“确实是央措,仙泽元神消散,早已死得透了。他身周为蛊毒所蚀,吞噬了他元神的,定是妙义慧明境中的那物。”
夜华沉吟道:“可是五荒异毒方起时,央措尚在九重天上。”
“那蛊物逃出妙义慧明境的时日已久,先前大约是躲在其它什么地方。它甘冒暴露形迹之险吞了央措元神想是为了壮大自身,却又借他的身子接近白浅,必然亦有所图……”
闻听此言,连一直不明所以的折颜和凤九也都双双变了脸色。凤九手中捏诀,一道白光从指尖飞出,遥遥没向远方山林,颤声道:“随我来!”
随着凤九的法术指引在一处林子里寻到白浅时,她正蹲在一条溪水边,将手浸在水中,口中喃喃地不知在做什么法。
因着先前太过担忧,在终于看到她安然无恙的这一刻,墨渊不由有些激动,踏上一步,连声音也变得干哑:“十七!”
白浅回过头来看见他们,面上扬起一个灿烂的笑:“师父?你怎么来了?”
她站起身笑眯眯地走到众人面前行礼问安,颇有些责怪地转向凤九:“小九,怎地不将我师父和帝君他们让进洞府奉茶,却带来这里跋涉?”又向墨渊笑道:“师父,此处荒僻,也无甚可孝敬您的,我们回府叙话可好?”
墨渊看着她笑语盈盈的样子,缓缓点了点头:“好。”
披风之下,却慢慢曲指捏起了决,蓄势待发。
——这不是他的十七。
虽说只五日未见,虽说是当着东华和夜华的面,她即便是怕羞不敢立刻扑到他怀里,却也绝不会用这样生分的口气对他讲话。她明知他的思念和她的一样深,更是绝不会问出他为什么来这里找她,而不在洞府等候这等问题。
似乎正是为了证实他的猜想,白浅的下一句话,让所有人都变了脸色。
“夜华,你何必也来这里?待东荒之事一了,我自会回天宫,你便连这几日也等不得么?”
说时迟那时快,三道仙芒同时向她激射而去。白浅却不闪不避,只任凭厉芒击在胸前,当即跪倒在地,“哇”地吐出一大口血来。
见她竟然毫不抗拒,瞬息间便身受重伤,墨渊、东华与夜华也甚是意外,相互对视一眼,暂且收回了手。墨渊扬声怒喝:“妖孽,你是何物?为何幻成白浅的样子?”
东华则低声道:“小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