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止说得很是,她是这么尊师重道的一个孩子,若是自己当真说要娶她,是会很难接受的吧。
可是他无论如何也没办法眼睁睁地看着她另嫁他人。这一次幸好她并非与那小国君两情相悦,插手搅了她的婚事也算心安理得。可若有下一次,她真的爱上了别的人呢?那时该怎么办?
难道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再一次离他而去,与别人双宿双飞?
……绝不能!
可是,她不要他的情意。他又能怎样……
墨渊心乱如麻,手底的力道不由得重了两分。却没想到那在他臂弯里微微颤抖的小狐狸,忽然咬了咬唇,孤注一掷般合身扑进了他的怀里。
他微微一惊,低头看去,只见她的一双小手牢牢地环着他,将脸埋在他的胸前不肯抬起。这样子倒像是有几分在昆仑墟学艺时对他的亲昵和依赖,再不复这段时日以来的隔阂和疏远。
带着几分意外和惊喜,他将手臂略略收紧,仿佛搂着失而复得的珍宝。轻软温暖的身子俯在他怀里,似乎有坚冰开始逐渐消融。虽然依旧为她的哀伤而心疼,心底却不由自主地生出一丝软软的甜意来。
他如同当年一样自然地轻轻抚着她的发,语气低柔:“既然心里难受,便抱着师父哭个够罢……不必忍着,免得积郁太过。”
怀中人儿原本只是在压抑地低声抽泣,听了他这句话,呜呜咽咽的声音渐渐大了起来。她紧紧揪着他的衣衫,发泄着不知积累了多久的哀伤和委屈,竟把自己哭得几乎透不过气。
他疼惜地一下下拍抚着她瘦削的背脊,感到前襟传来的湿意渐重,心中酸涩无法言说。
捧在手上护了整整两万年的珍宝,如何舍得看着她这般难过。而她是何时消瘦的如此,自己竟然也半点没有察觉。需得想个法子开解一二,不能让她哭坏了身子……
他沉吟不语,反复掂量着该当如何劝解。忽然想起七万年前的往事,口气中便故意带了几分逗趣的意味:“……你做事向来三心二意,难得这一回倒是哭得十分认真。”
她果然被这句话逗得低低笑了一下,笑过后想是也有几分不好意思,便渐渐止住抽泣,从他怀里抬起头来。那双氤氲着水气的眼睛委委屈屈地看着他,双唇抿得紧紧,兀自不断抽噎。
他低叹一声,伸手替她拭去脸颊水泽,又缓缓拢起她散乱的鬓发,艰难地开了口:“十七,你即便是难以忘情于夜华,也不该这般妄自菲薄,随意许嫁他人……你这样做,除却委屈了自己,又有什么好处?”
却看到她身子一僵,面上现出惊愣神色,随即拼命地摇着头,从难以自控的抽噎间隙断续吐出声音:“不、不是……”
他轻轻抚背帮她顺着气,柔声道:“好,好,不急,等下再说……师父不是怪你,只是不想看你难过罢了。”
虽然依旧有些犹豫,但已经同白止说过求娶的话,迟早她都会知道。既然她还愿意同自己亲近,大约结果总不会太糟……墨渊沉沉吐出一口气,声音低哑,带着破釜沉舟的意味:“即便是要嫁,也不该选那素无瓜葛的陌生人。十七,我……方才你父亲已经允了我的求娶。你可愿意留在昆仑墟,伴我一生一世?”
他小心翼翼地看向她的眼睛,心中惴惴,生怕从那俏面上看到拒绝的神色。却见她眼中噙泪,红唇微张,呆愣愣地没有任何反应。
会惊讶是意料之中,没有拒绝便是好的。他心念电转,正在想该再说些什么话来解释,下一刻,那柔软的身子却又一次不管不顾地扑进了他怀里。这一回与先前有些不同,她颤抖地贴紧了他,将手臂环上了他的脖颈。
他微微一愣,觉察出一丝不同寻常,心突然狂跳了起来。他低头看向她含泪的灵动双眼,哑声道:“十七,你……”
然后便见到她双目微阖,泪水顺着睫毛滚滚而下,红菱般的唇微微翘起,像是发出无声的邀请。
让他在昆吾镜中流连不舍的情景忽然出现,却已经无暇再去确认这是否又是一场无望的梦。欲望猛然冲破了桎梏,他低头重重地吻上了那令他魂牵梦萦的唇。心跳的声音让他头晕目眩,周身血液沸腾翻滚,他再也无法控制自己,双手拥她入怀的力道愈来愈大,几乎想要将她融进身体。
唇间软软的触感伴随着泪水的微微苦涩,如同火焰一般席卷了他的理智。再没有片刻犹豫,他狂乱地追逐着她口中的甜蜜,宣誓着对她的霸占。不敢置信的惊喜和无法压抑的渴望交织成网将他紧紧缠绕,他只愿沉沦在这美好的一刻,永远不要醒来。
脑中似是有相同的景象闪过,虽是第一次与她这般亲近,却熟悉到不假思索。仿佛她也曾经这样软软地靠在他怀里,任他予取予求;仿佛他也曾经这样沦陷在这温润芬芳如同佳酿的吻里,无法自拔。
心底忽然重重响起一个声音,无比坚定。无论这一刻是现实还是幻梦,无论会有多少沧海桑田世事变迁,他也绝不会再放开她的手。她永远都是他的,也只能是他的……
直到怀中人儿终于承受不住他的进犯,呼吸错乱,手无力地开始推拒,他才不舍地缓缓放开那花瓣般的红唇,转而低喘着抵住她的额头,细细感受着她娇柔的呼吸和软嫩的肌肤。
梦耶真耶?实耶幻耶?
他不敢细想,亦不敢出声,只怕这又是一场虚无的幻象,会在他开口的瞬间破碎消失。
如果这是梦,就让他多停留一刻,一刻就好……
可是面前的她却张开了眼睛。长长的睫毛颤动了几下,亮若星辰的眼中含着蒙蒙水雾,她迷茫地看着他,口中吐出低怯的话语:“师父……我这可是做梦?”
绝处逢生的甜蜜遽然而来,他猛然将手臂收紧,将她紧紧锢在怀中。这惊喜来得太过强烈太过难以置信,一时间竟让向来稳重的他连声音也变得破碎颤抖:“……不是!”
☆、亦幻亦实
虽然向来不骗人的师父亲口说了不是,但白浅却依然觉得这一切太过不实。
三日前她在酒窖里对师父做出那么不可告人的一番事来,再回想起当时情景只觉得一时愧悔欲死,一时忐忑不安,一时如醉如痴。将自己关在狐狸洞里又是一场大醉,直到被赶回来帮她操办婚事的阿爹阿娘发现,严禁迷谷再给她送酒,这才有所清醒。
此后她便躲在房中谁都不愿见。心中烦乱不堪,虽然隐隐觉得随便嫁人似乎不是个好主意,可一时间却也想不出还能有什么法子让她忘掉心中那个不敢思念不敢碰触的人。
直到这一晚,这个不敢思念不敢碰触的人居然出现在她面前,叫她随他回昆仑墟。
她呆愣愣地看了他半晌,初见时的心虚和慌张过后,随之而来的便是难以自控的委屈。
为什么还要来看她,为什么还要叫她回去,难道不知道她是有多难才下定决心,要将他彻底忘记的吗?
她也不知自己是怎么想的,可能是因为贪恋他的温柔,可能是情思太重难以自禁,也可能是因为自暴自弃。总之不晓得是哪里来的一股勇气,竟驱使她主动扑进了那个思念已久的怀抱里,将他紧紧环住。而他也并未将她推开,反而是如同当年一般无二的温柔耐心,将她圈在怀里细细拍抚,着意哄慰。
撕心裂肺的恸哭过后,情绪稍稍平复,心中便立即被惭愧占满。
师父他既然会来此处,想是还不知道曾发生过什么事。她施的那个遗忘术竟是难得的卓然有效……他若是知道她曾做下过那般有违人伦的事情,必然会转身就走,绝不会再多看她一眼。
可自己这般瞒骗着他,心安理得地享受他的怀抱和亲昵,也太过厚颜无耻。
白浅栗栗不安,心中挣扎着是否要将实情说出,却又贪恋这怀抱的温暖。心情激荡之下,一时竟是哽咽难言。
却忽然听到师父的声音沉沉响起,叫她即便是难以忘却夜华,也莫要随意许嫁。
她心中顿时大急,拼命摇头想要分辩。往常她并不在意师兄们和阿爹阿娘哥哥们心里想的是什么,此刻却觉得天下无论是谁误解了她也好,唯独不能让师父误会。即便是对他的这份情意不能宣之于口,她也绝不愿意让他以为自己依然在为他的胞弟而伤情。
却没想到抽噎中还未及辩解,师父便讲了那句让她以为自己是在梦中的话:
“十七,方才你父亲已经允了我的求娶。你可愿意留在昆仑墟,伴我一生一世?”
一言入耳,将她整个惊得呆在了原地。眼中珠泪还未拭去,如鼓心跳已经响起。她口干舌燥,头晕目眩,一时竟不知身在何方。
师父怎么可能会说这样的话?怎么可能会愿意娶她?师父他那么强大那么温柔又那么英朗,是四海八荒唯一的战神、是天底下最好的男子,怎么可能会是她这游手好闲的狐狸能配得上的?
况且她曾经嫁过他的胞弟,曾经那么深地伤过他的心。即便是在做梦,她也从不敢奢求他的原宥。能留在昆仑墟已是难得的恩赐,她怎么敢再盼望其他?
她迷茫地端详了一下面前的人,剑眉入鬓,凤目修鼻,薄唇微髭,是她的师父没错呀……
她莫不是听错了罢,还是说,这是幻梦?
但若既然是梦,又何妨再放纵一次?
心头一股热血翻涌,她再一次鼓起勇气,颤抖地攀住了他的脖颈。在向那双薄唇吻去的时候却有些犹豫,双臂的触感实在太过真实,真实到心中又生出几分怯意。
略一犹豫之间,却有温暖刺痒的感觉落在唇上。温润的舌尖破关而入,清淡的白檀香和着熟悉的热烈气息铺天盖地而来,瞬间吞没了她的理智,填满了她心底不可示人的渴求和期盼。
她紧紧揪着他的衣襟,柔肠百转,泪流满面。
后来的事她便记得不大清楚,留在记忆中的,只有心头一片浓得化不开的甜意。师父静静将她揽在怀中许久,后来更是将她打横抱在怀里直接出房而去。她愣愣地蜷在他怀中,眼中只有那虽然瘦削却依然不掩绝世风姿的侧颜,和不时向她投来的含笑目光,心中只觉得普天下再也没有别的女仙比她更幸运,也再没有别的事能令她更喜悦。
似乎是阿爹迎了上来,师父同他说了几句话,便抱着她直接回了昆仑墟。懵懵懂懂间只模糊记得师父同阿爹说的“当郑重筹办”和“三月后有个吉日”等字眼,阿爹一脸的复杂神色,和回山后迎接他们的大师兄目瞪口呆的表情。
及至被放到她厢房中的那张榻上,她才有些回过神来。伸手摸了摸榻上被褥,触感柔软而真实。她不可思议地抬起头来,傻傻看着面前的俊颜,问道:“师父,十七真的不是在做梦么?”
墨渊侧身在榻沿坐下,含笑地替她顺了顺鬓发,柔声道:“为何一直觉得是在做梦?”
她依旧呆呆:“师父……不是自从十七嫁给夜华,便厌弃了十七么?”
他凝视着她,双眉慢慢蹙起,语气中略带了些严厉:“怎么会这么问?”
她低下头揪着自己的裙摆,呐呐地道:“十七在昆吾镜中看得清楚,师父的心魔,只是当年学艺时和未嫁时的十七而已……那三千年中,十七年年来拜,师父却从来都避而不见……”
说到此处,心中又有委屈泛了上来,她吸了吸鼻子,有些哽咽:“师父难道不是厌弃了十七么?十七知道自己配不上师父,也从未敢妄想。”心底的自卑忽然再度爆发,顿时冲散了虚幻的喜悦,她将头深深地埋了下去,绞着裙摆的手指发白,眼泪大颗砸在手背:“师父不必勉强自己,十七日后不会再轻言嫁人了。只要能一直留在昆仑墟做个弟子伴着师父,十七便已知足……”
话音未落,她忽然被拉进一个怀抱里紧紧拥住。头顶传来的声音痛楚颤抖,带着低低的叹息。
“十七,是为师的错……我不是只记得未嫁时的你,而是你嫁后,我连肖想也不敢……”
“他是我的胞弟,你是他的妻。那时你与他两情相悦,又教我如何能想、如何敢想……”
“那三千年的避而不见,不是厌弃。只是我怕情难自控,才刻意逃避罢了……”
他一把抓起她的手牢牢按在自己心口,掌心烫热,目光灼灼,心脏在她手下疯狂鼓动:“十七,十七……你难道还不懂?我真是恨不得教你也把它剖出来,好好看上一看……”
她难以置信地扬起脸看着他,惊喜如潮般再度溢满心头,这一次却来得更加真实和猛烈。太大的喜悦让她一时失语,泪眼朦胧中看到他低下头来,将额头抵住她的,呼吸粗重,声音干哑:“我墨渊这九万年来所盼所愿,唯独一个你而已……”
她再一次在他面前痛哭失声。哭自己的傻,哭他的隐忍,哭自己竟然伤他那么深,哭他们浪费了那么多的时间……
有绵密的吻落在额间眼角,他轻轻捧起她的脸,声音中蕴含了无数温柔,却也隐含着一丝不安:“十七,你在昆吾镜中时曾说过,不能没有我。你这句话,可是真心的?”
她泪眼模糊地看着他,哽咽得说不出话,只是双手圈紧了他的脖颈,毫不犹豫地吻上了肖想已久的双唇。
☆、我押青丘白浅
师尊墨渊自从昆吾镜中归来之后,形容日益清减,威严却是日重,布置的课业也日重。虽然不曾见他当真厉声训斥过哪个,但终日冷肃的神情和无形间的凝重威压却也足以让昆仑墟一众弟子如履薄冰、心惊胆战。
如此苦不堪言的日子竟持续了三月之久,正在众人暗自哀叹不知何日才是头时,事情终于出现了转机。
先是十七忽然无缘无故地失踪了。众弟子遍寻她不到,私下里都猜测十七大约是受不了这等太过严厉的管束,是以毅然离山出走,用实际行动向师父表示抗议。虽然很是佩服这份胆量,却也都暗自替她捏着一把冷汗。
果然三天后师父出关听闻了此事便去找人,当天晚上就将她抓了回来。从此她便终日待在自己的厢房里不见人影,也不晓得这一番胡闹过后又被师父罚抄了几万遍经书,她的狐狸爪子还依然安在否。不过据几个偷偷探看过十七的师兄弟所言,她似乎心情还不错,大约是师父也不忍心罚得她太过。
虽说始作俑者处境甚惨,可喜的是这抗议却俨然卓有成效。最疼爱的小弟子竟然被逼得出走,师父想来也是因此而反省了自己,之后便对他们温和了许多。笼罩在昆仑墟上空的沉闷气氛顿时减轻,众弟子齐齐松出一口气,俱都感觉似乎已经许久未曾见过师父这等煦如春风的面色,也许久未曾有过课业这般轻松的悠闲日子了。
大弟子叠风却比众师弟们看得还要更加深远。在他看来,师父的转变不仅仅是因为十七的出走,定然还有别的缘由。因为近日来师父的态度已经远远不止是和蔼一词可以形容的了,简直称得上心情甚佳。而前几日的一件事情,更是印证了他的看法。
那时十五为了凑足炼丹的材料而私自去后山采药,不知是触动了哪一处隐藏禁制,突然间惹出一片地动山摇。虽然未曾伤了人,但后山莲池已被搅得一塌糊涂,师父甚是喜爱的那一池芙蕖更是七零八落。奇怪的是当他陪十五一同跪到师父面前请求责罚时,师父却竟然连眉头都未曾皱过一下,只淡淡地说那芙蕖本非佳种,毁了便也毁了,日后再将些好看的补种上便是。说到此处时师父似是微微走了个神,不知想起了什么,目光悠悠飘向远方,眼中漾上一片笑意,看得他和十五都大是愕然。
叠风从三千岁起便上昆仑墟学艺,迄今为止已有十六万载。做为墨渊座下侍奉时日最久的大弟子,他曾在师父脸上看到过或沉稳或温和或欣慰的笑容,但这般憧憬中带着宠溺的微笑,却实实在在是第一次在师父面上出现!
这神色却让他感到很是眼熟。叠风回忆了许久才想起,他曾在另一张与师父甚是相似却年轻许多的面孔上见过。那是在西海初次遇见天君夜华时,他看着身边那个叫做素素的凡人女子时的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