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张开嘴,用牙齿轻轻地咬住他的嘴唇,也总算想起,我就是在这个地方把自己的初吻献给了长太郎。但那是一个不太愉快的初吻,我记得我和长太郎发生了争执,他毫不留情地甩开我的手准备走,我怒气冲冲地跑上去,“啪”地关上门,把他压在墙上,像野兽一样狠狠地用牙齿嘶咬他的嘴唇。
长太郎很激烈地反抗,不一会儿功夫我们的嘴里都弥漫起一股浓重的血腥味。然后,我主动结束了这个吻,并且一把扯下他校服上的扣子,恶狠狠地朝他吼叫:
………为什么你认不出我?只有三池真红才喜欢凤长太郎,只有我才喜欢你!
凤长太郎忽然停下了他的吻,手足无措地看着我。
“真红,你怎么哭了。对不起,我……我不该强迫你。”
曾经,每当我撒娇胡闹时,长太郎都会露出类似的表情。恍惚间,我以为自己回到了过去。
直到嘴里尝到一股苦涩,我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哭了。记忆明明很模糊,但心里的疼痛却异常深刻。我听见自己带着哭腔问他:
“为什么你就是认不出我?”
凤长太郎的身体震了震,脸上流露出很复杂的表情,然后他忽然伸出手,很用力地抱住我。我的下巴磕在他的肩膀上,还来不及喊疼,就听他说:
“不用怕。真白已经不在了,以后你不用故意穿破裙子,我也能一眼就认出你,不用怕。”
我几乎是被禁锢在长太郎的臂膀里,他的双臂紧紧地勒着我的腰,害我以为自己下一秒就会窒息。后门窗框上的玻璃映照出我未干的泪痕和怔忪的表情。
长太郎的回答一点儿也没让我开心。
我觉得自己必须收回之前那句话,这世上居然会有把女朋友和别人搞混的男人,根本就是混蛋!
长太郎的一句话让我心怀芥蒂。婉拒了他送我回家的提议,晚上八点,天已擦黑,我独自走在路上,成排的路灯把我的影子拖得很长。我的身后断断续续地响起不轻不重的脚步声,回过头却只看见空荡的街道。
“该出来了吧,你都跟了我一天了。”
脚步声顿时停下来了,过了一会儿,不远处黑漆漆的角落里慢慢转出一个人。他一步步走到路灯下,抬了抬鼻梁上的眼镜,沉着地冲我笑:
“忍足学长,怎么是你?”
我的语气还是很惊讶,以至于他走近我后,很了然地耸耸肩问:
“看你的样子,今天应该不止一次碰到这种情况?让我猜猜,是长太郎那傻小子吧?”
我叹口气,点点头默认。
“有没有兴趣去喝一杯?”
他扬了扬下巴,示意我看几米之外的酒吧,是我每周末都会光顾的那家。
“忍足学长该不是故意等我吧?”
“谁知道呢。”
忍足侑士说着,双手插在裤袋,从我面前很潇洒地走过去,如果忽略他嘴角那抹得逞的笑容,我想我会更有勇气说服自己是巧合。
哎,心好累。他们还能不能消停了!
当我在酒吧里看见悠然喝着红酒的榊太郎,才知道,我始终还是太天真了。
“啊,监督好巧。”
听见忍足侑士一本正经地说出这句话,我只想毫不吝啬地送他一个白眼。榊太郎就在这时候举着红酒杯望向我,我嘴角抽了抽,硬是扯出一个谄媚的笑容。没想到,榊太郎非但不领情,反而冷冷地瞪我一眼。
再后来,我就不情不愿地和他们坐上同一张桌子。酒吧的灯光是很舒适而昏暗的蓝色,等坐到榊太郎对面,我才发现,他今天的服装有点诡异。那套一看就值老钱的玫红色西装没问题,有问题的是他那条系得一丝不苟的领带。
这条领带除了本身的浅粉色,还有一团团泛黄的红色,像是血迹没洗干净后,经年累月的成果。
印象里,榊太郎是个有轻度洁癖的人,记得他家养着一条金毛,所以他每天都会很仔细地用粘胶滚筒把衣服来回弄个好几遍,没想到现在居然会戴这么一条领带出门。我觉得难以理解,却因为顾虑榊太郎冰冷的性格,愣是装作没看见。
几个人聚在一起喝酒自然要聊天。
我问忍足侑士:
“你上次说自己是医生,什么科的?问问清楚,下次好找你去看病。”
忍足侑士晃了晃酒杯里的红酒,冲我很神秘地笑了笑。
“精神科。”
“……那还是算了。”
我的表情大概很蠢,他毫不顾忌地噗嗤一声笑出来。
我恼羞成怒,不想理会忍足,转过头,却发现榊太郎正定定地打量我,神情迷蒙。过了好一会儿,他见我发现,也还是镇定自若地跟我对视。反倒是我很快就狼狈地别过视线,低头又看见他那条奇奇怪怪的领带。
难道,榊太郎对我的态度这么奇怪,都是因为妈妈?
“你是不是还喜欢妈妈?”
我忽然变得有些恍惚,明明是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却有点儿陌生。我不知道该怎么形容,但确实明显感到,话脱口而出的那几秒种,我整个人都浑浑噩噩,仿佛连意识都不是自己操控的一样。这种不适感很快消失,我如梦初醒,看见对面神情剧变的榊太郎,我连忙摆了摆手想要解释。
谁知道他却猛地站起来,整个身体探过桌子,一把抓住我的左手腕。
哐当。
玻璃杯落地,发出一声清脆的响。
榊太郎粗糙的手指,准确无误地摸到我那处割腕留下的疤痕。我抬头看见他猩红的眼眶,听他用震耳欲聋的声音问我:
“你是谁!”
他的力气很大,几乎要拧断我的手腕,我张了张嘴,话还没说,眼眶就一下子飙出眼泪。
“很痛,放手啊!”
忍足侑士终于不再旁观,他站起来,想要尝试掰开榊太郎的手,但没能成功。于是他叹了口气,用一种令人信服的语调说:
“如果她是真白,怎么会看见你的领带还无动于衷?”
这句话很灵,榊太郎听后,立刻放开对我的桎梏,失力一般摔回椅子上,神情颓然。
我居高临下地看着榊太郎,昏暗的灯光打在他脸上,让人心生绝望,我不由难过起来,感觉身体的某一部分正在悲鸣。
“我不太舒服,先走了。”
今天超出掌控的事情太多了。
我拎起座位上的包,踩过地上玻璃的碎片,头也不回地跑出去。
我的身后响起噔噔的脚步声,不一会儿,桃城武跑到我面前拦住我的路。他有些担心地看着我:
“你怎么了?”
我恶狠狠地回答:
“你现在肯出来了?”
他嘿嘿傻笑两声,有点无辜地说:
“我怕惹你烦,你不是不想看见我吗?”
大眼瞪小眼僵持了一阵,我终于破涕而笑。
于是,桃城武不再偷偷摸摸地跟在我后面,而是和我并肩而行。
“听说你租了对面楼的公寓?”
“啊,你怎么会知道。”
我笑了笑避而不答,继续问:
“公费?”
“哪里有公费,都是我自掏腰包。”
“那你今天去游乐园的门票还有车钱都是自费咯?”
桃城武不敢看我,沉痛地点了点头。我看着他的模样,忽然觉得,做警察做到他这份儿上,也是蛮拼的。
我们在公寓门口分别,在他转身离开前,我半认真半调侃地说:
“不许偷窥我啊。”
“我才不会干出这种事,你放心,我只是为了抓住你继父,如果他不出现,过了这个月我就搬走。”
站在我面前的桃城武背挺得很直,神情是和发型不相符的严肃,让我不禁相信,他会是一名好警察。
我精疲力竭地回到家,洗完澡躺在床上。
或许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这一晚,我竟然梦见了真白。
作者有话要说:
☆、第3幕 一个病人
从酒吧回来后,我开始整晚整晚地做梦,梦见一个叫真白的女孩子。因为睡眠质量骤降,我不但无法集中注意好好工作,甚至在某次回家途中差点被车撞倒。这样的情况持续了一星期左右,我终于忍无可忍。
这天下班后,我来到阪大附属医院。
走进精神科办公室,我一眼就看见坐在办公桌前奋笔疾书的忍足侑士。他穿着一身白大褂,配合鼻梁上的平光镜和紧握着钢笔的右手,看起来很有名医的架势。
“忍足学长,打扰了。”
他放下手里的笔,抬起头看见我,下意识地挑了挑眉,好像有点儿惊讶于我的出现。
“真红你怎么来了?”
“那个,我最近有点失眠。”
我不得不承认自己对“精神科”这个地方有种本能的偏见,所以从踏入这里起,我就浑身不自在,就连描述病情也吞吞吐吐。
忍足侑士看穿了我的小心思,他温和地笑了笑,请我在椅子上坐下,然后倒了杯纯净水给我。
“你从什么时候开始失眠的?”
“上周从酒吧回家后开始的。”
忍足听见我的回答,脸上顿时表露出不知是抱歉还是了然的神色,我来不及细看,就听见耳边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一股微风擦着我的面颊经过。
“侑士………说好去吃饭的嘛,快走啦快走啦。”
突如其来的女声犹如跳跃的音符,带着浓浓的撒娇意味。
我回过神,看见忍足被一个高中生模样的女孩子紧紧地搂着胳膊,等粗粗地打量过女生的样貌,我的注意力就完全被她穿着的那套病号服吸引过去了。
“抱歉啊,沙耶子。我这边突然来了个……病人。你先去食堂吃饭等我,好不好?”
我低着头恍若未闻,直把小姑娘病号服上的条纹看出一朵花。
“好吧,但你要快点下来哦,否则我会生气的!”
小姑娘抛下这句话,心不甘情不愿地走了。即使低着头,我还能感觉到她经过我身边时,那股不容忽视的杀气……
对此,我只能默默地哀叹,真是躺着也中枪。
隔了几分钟,我抬起头,忍足侑士正望着门口发呆,我顿时幸灾乐祸,嬉皮笑脸地问他:
“女朋友?看起来好年轻。”
忍足侑士把视线转回到我脸上,摇了摇头,一本正经地问我:
“你知道阳性转移吗?”
这下子,轮到我把头摇拨浪鼓。
“阳性转移是治疗抑郁症的一种方法。当病人因失恋患上抑郁症时,主治医师要想方设法让她爱上自己,让她走出上一段感情失败的阴影,然后再逐渐疏远患者,以达到治愈患者的效果。那个小姑娘上个月被男朋友抛弃,自杀未遂得了抑郁症,转到我这里来了。”
“……怎么能这样?”
我像是被猫叼了舌头,半天才说出话。
“在医学伦理界,反对这种疗法的浪潮也很厉害。不过这种疗法确实有一定的效用。”
我啧吧啧吧嘴,不禁同情起几分钟前离开的小姑娘。转瞬却忍不住八卦心作祟,又问忍足:
“那学长从没有真的喜欢上病人吗?”
“有一个。”
“然后呢?”
“然后……我为她杀了人。”
忍足侑士说着,目光变得深邃。
我被他面无表情地盯着,顿时感觉有一股寒气从脚底顺着脊椎爬上我的身体,我不自禁打了个战栗。
正当我寻思着是该逃,该逃,还是该逃时,面前的男人忽然一笑,他绷紧的面部线条舒展开来,变回我所熟悉的忍足侑士。
“我骗你的。”
忍足就这样轻描淡写地承认自己的恶作剧,他站起来像安抚炸毛的猫那样,摸摸我的头发,眼睛里盛满了笑意。
“好了,说回正题吧。你的失眠具体情况是怎么样的?”
忍足侑士整理一下自己的白大褂,再度坐回椅子的时候,俨然已经转换到名医的模式。
我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然后有些沮丧地说:
“这些天,我老是做梦。”
“梦的内容,你还记得吗?”
“只记得一点零碎的画面,比如我在厕所换好破的校服裙,跑去找……长太郎之类的。”
说出长太郎名字的时候,我还有点不好意思,生怕忍足觉得我思春。可我偷偷地抬起头,映入眼帘的是,忍足侑士抿着嘴严肃的表情。我暗自松了口气。
“换?也就是说你有另一套好的校服吗?”
我迟缓地点点头,下意识觉得该是这么回事。
“那为什么要换?”
“我也说不清楚,就是觉得如果不换,长太郎认不出我。”
说这话的时候,我感觉自己的情绪变得有些反常,明明是用平淡的口吻陈述着,我的心却抑制不住地疼起来,就像我质问长太郎的时候一样,很难过。
然后,我跟忍足侑士陷入了五分钟左右的沉默。期间,他的视线在我的脸上梭巡,而我强迫自己不去回避他的目光。当我们四目相对的瞬间,我突然觉得忍足的眼神和榊太郎的有点相似,都带给我强大的压迫力,让我透不过气。
被这样的眼神注视着,我不能不把所有的一切都坦白给他。
“长太郎好像也说过,会把我和别人搞混什么的,那个人的名字叫……”
“这样吧,我先给你开点镇静剂,如果你失眠的情况没有好转,再来找我。”
我张了张嘴,还没能说出“真白”的名字说出口,忍足侑士却打断我,自顾自地写起处方。他像我来时那样,在办公桌前奋笔疾书,脸部隐在夕阳红彤彤的光里,像个让我惧怕的迷。
夜幕低沉时,我一个人浑浑噩噩地走在回家的路上。心里还回想着之前医院发生的事。不知是不是错觉,我总觉得忍足打断我的话时,表情有点不自然,语气也很急躁,仿佛有心不让我说下去似的。
我瞎琢磨了一会儿,察觉到自己正疑神疑鬼。
难道去了一趟精神科,我真要变成精神病人的节奏?想到这里,我赶紧摇了摇头,把问题抛在脑后。
“啊………我怎么会来这里?”
我居然恍惚得走到以前住的地方来了。自从火灾发生后,这还是我第一次回到这里。虽然已经过去一段时间,但面前近在咫尺的断壁残垣和脚下焦黑粘稠的土地,都让我望而却步。我不能忘记滚烫的火舌不仅烧毁了公寓前种着花草的庭院,也吞噬了我妈的一条命。
想到这里,我的眼泪几乎要控制不住夺眶而出。
我踉跄着继续往前走几步,脑海里关于家的记忆被面前的场景伤害得面目全非。忽然,我听见一声声有气无力的狗叫声。
我停下脚步,警惕地望着前方。然后,看见了从夜色里走出的一条金毛和一个人。
“榊老师,怎么是你?”
我惊讶地望着榊太郎。直到温热的舌头舔上我的小腿,我才发现那条金毛不知什么时候蹭到我身边来了。
我仔细地看了看,脚边的金毛正是榊太郎养了十几年的那条,怪不得叫声那么有气无力。十几岁的狗应该算得上人类里的老年了吧?
收回了打量金毛的目光,我又问了一遍榊太郎:
“您怎么会在这里?”
榊太郎简明扼要地回答:
“带它出来散步。”
我皱皱眉,印象里榊太郎的家离这里很远,让一条上了年纪的狗跑到这里散步,也真是够折腾。榊太郎没理会我的反应,而是径自低头观察那条仍旧腻歪在我脚边的金毛。他看了很久,忽然重新抬头,对我温和地笑了笑,小心翼翼地问:
“能陪我一会儿吗?”
“啊,能是能。”
于是,榊太郎又笑了。他眼里陡然闪现的光芒甚至让我想起了榊太郎。
我觉得自己的脑子一定坏掉了,否则怎么会拿冷面监督和纯良的长太郎作比较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