种时候,搜查每拖延一分钟,夜主的危险便加重一分。
那夜,风很凉。傲爷身上披着一件银白色的印花棉衣,目光迎着窗外雾气般飘散的雪,下意识地想起了某个夜晚,他的孩子端着装着温水的梨木盆,望向他的眼睛含着满满的感激、孺慕、还有一些他后来才忽然懂得的情愫。那孩子小心翼翼地跪在他身前,褪下他的袜子,又小心翼翼地捧着他的脚,慢慢的,缓缓的用温水浸湿他冰凉的足心。
回忆如潮。
倒霉的无涯见傲爷似是怔忪了,识相地膝行到墙角,开始消逝自己的存在感。
高傲回神,目光在无涯身上停了一秒,转身走到床边,坐下。思忖良久,傲爷问无涯。“夜卫,都是靠着什么熬刑的……”许是自己觉得问这话恐怕要惊着无涯,傲爷话说出口后张了张嘴,觉得有些不妥,于是别开了头。
无涯着实被傲爷的突然开口吓了一跳,愣了几秒,便自然而然地把傲爷口中的夜卫二字联系到夜主身上去了。
“回傲爷,夜卫熬刑的时候心中会想着幸存于世的亲人。若是自己挨不过,便会牵连他们。”无涯说的小心,夜卫繁琐的规矩使得他不敢抬头看傲爷的脸色。
“哦。”高傲有些失神,沉默良久,又问。“言儿的熬刑记录……”说到这里傲爷说不下去了,他不知提起熬刑记录这几个字他想问的究竟是墨言这些年在逆风受的那些苦还是面对残忍的敌人墨言能坚持多久。他不敢问,却无可抑制地开了口。
然而,无涯的回答却令他身心都为之一颤。
无涯说,“傲爷,夜主是逆风唯一的七星夜卫。逆风七星的段位考核中的熬刑一项,许多刑罚都是极刑。”
话音未落,窗外忽然传来一声巨大的重物掷来刺入墙壁的响声。无涯心中一惊,滑索!他纵身跃起,下一秒,窗外摩擦绳索的声音由远及近,只一瞬,便见一股巨大的冲力破开了傲爷身侧的窗。
风呼啸着涌入房间。
骤然出现在窗前的人,枪口已对准了无涯的头。与此同时,无涯手中的枪也瞄准了来人的胸口。
这堪称电光火石的一瞬,傲爷始终稳稳地坐在床边。只身出现在窗前的人不禁对这个纹丝未动却让人感到气场翻腾的男人生了三分敬意。如瀑的长发紧紧系成马尾,脸蒙住了一半,只露出一双深邃的深蓝色眼睛。她端着枪,夜行衣层层掩饰,却依稀见得身体柔和的线条。
是个女人。傲爷心中了然。
门口陆续有侍卫闯入持枪瞄准出现在窗口的人,那人却并不慌张,僵持良久,来人缓缓开口。她的汉语并不流利,却着实震的在场的人们一惊。她说,“让你的人放下枪,我知道高墨言的下落。”
风扬起她细密的发丝,拂过她包裹在黑色面罩下俊俏的脸。她端着枪,单膝点地保持着标准的射击姿势,等待着坐在床边的男人开口。
傲爷的目光在她身上停了几秒,然后朝门口一拥而入的众人摆了摆手。
来人挪了挪脚,将踩在脚下的一张折成四折的纸片沿着窗台推到了地上。然后她端着枪退了一步,见众人没有动静,又退开一步,一手扶住破碎的窗框,纵身消失在一片夜色中。
耳边是呼啸的风。Sherry握着绳索,绕过了拥到窗前四处探望的侍卫们的视线,在逆光的地方沿着软梯爬上了直升机。
“小姐。”胡须与头发同样雪白的老人见Sherry安然无恙的回来松了口气,话说的满是喜色。Sherry翻身进了机舱,回身扣上了机舱的盖子,望着老者点了点头。
三分钟后,直升机缓缓埋没在一片夜色中。
Sherry靠着舱壁,将裹在身上的夜行衣缓缓地脱下。回忆如决堤的水,翻腾着,呼啸着涌入她的脑海。
一星期前。
西西里岛,斯克兰顿宅邸。
晴,薰衣草在宁静而微凉的阳光中轻轻摇曳。她推开医务室的门,凯娜正提着水壶为阳台上的盆栽浇水,一切都是宁静而美好的。
只怕自己与这份宁静格格不入了,她想。
见她进门,凯娜抬头,笑了笑,“早啊。”
她点点头,坐在了门前不远处的椅子上。依稀记得那时她也在这个位置,以这样的视角,第一次看到那个男人。背景是同现在一样的阳光与点点紫色,她记得那个人的眼睛。
沉默许久,直到凯娜按捺不出开口问她,Sherry,你怎么了。她缓缓抬头,长期的杀手训练使得她的好朋友每个月都来的规律又准时。然而这个月,她的好朋友失约了。预感着什么,她嘴角竟含了笑意。
听诊器从颈口一路滑至小腹,凯娜握着听诊器的手忽然一抖。
“Sherry…”她叫着Sherry的名字,抬头,对上了Sherry深蓝色的眼睛。一瞬明了,凯娜在Sherry身边坐下。“你打算怎么办?”
“留住他。”半晌,Sherry开口道。
凯娜闻言一愣,“那个…人的孩子?”只见Sherry眼中写满了不置可否。
后来,她收到卡洛的消息,要她见一个人。
她想到了是谁。斯克兰顿与慕辰的一战,她未卷入其中却也知晓个十之八九。
再后来,她在那件昏暗充满血腥味的房间中见了他。
然后她找到了他的父亲。她踢在地上的纸片上是X市的地图,他所在的地下室的位置她用红色圈了出来。
手轻轻抚上小腹,耳边是呼啸的风与直升机的轰鸣声。Sherry紧紧贴着舱壁,她知道接下来的路有多难。而她想的仅仅是留住腹中的小生命,即使背负再多,她也有让这个小生命活下来的权利。
Gli ho promesso; la vita non faccio sono ingiusto alla famiglia di Scranton la materia。Per voi; ho rotto l'impegno。
我答应过他,一生不做对不起斯克兰顿家族的事。为了你,我打破了誓言。
——Sherry
作者有话要说:文文送到。
☆、第七十六章 父亲
Sherry消失48小时——
PM21:56,入夜。
初冬的第一场雪悄然落地,W市通向X市的高速路上灯火通明。十几辆黑色别克轿车排成一列,风一般呼啸而过。
傲爷稳稳坐在车队中心的一辆中,右手紧紧握着左手手腕。这位慕辰雷厉风行说一不二,面对枪口刀刃眼都不会眨一下的刑堂堂主,这一刻却紧张了。闯入者留下的地图早已被他握的沾了汗渍,红色圈出的地方他牢牢的印在了脑海中。
半小时前。
消失近一星期的傅爷秘密回归出现在慕辰W市的基地,此次还带回了一位稀客。当一身军装打扮的逸头忽然出现,认得这位传闻之中英年早逝的傅家长子的慕辰高干们着实惊了一番。
逸头回来的理由很简单——墨言是傅家的脉。
逸头的忽然出现同时使得在慕辰张扬跋扈恨不得横着走的银灼消停了许多。形势似乎一夜之间有了转机,傅残阳接手慕辰,慕辰的常规事务渐渐开始平和地按部就班恢复进行,达盟与慕容墨轩接手的慕容家也暗中加入了慕辰的战线。而涉及到Y市时,和记的霍一飞更是站在傅哥这边,处处提供方便。
在连续突袭成功对方两个据点后,形势就这样悄悄逆转了。
天黑之前,白逐影成功送回了关于地图上圈画地点的情报。当讯息全部指向这里便是墨言被关押的地方时,一向沉着冷静的傲爷一反常态地迅速组织人员突袭,甚至没去考虑对方设计陷阱的可能性和后果。而一直沉默的傅爷则有些失神,良久,傅爷转身唤来了夜尊。
“逆风现在未出任务的五星以上的夜卫还有多少?”
“回傅爷,三只小队。”
“调过来,两只小队随傲去,一只小队暗中保护傲的安全。若这次任务出了什么差池,就让他们自己抹了脖子吧。”傅爷说的平静。
“属下遵命。”夜尊沉声应道。
傅爷终是未同傲爷说什么,只匆匆看了眼旧友,转身走了。
那夜,傲爷组织高家人马的时候,说的是这样一句——
“走吧,去救高家大少爷。”
那一刻,高傲心中想的是,若是言儿听到自己的这句,怕是要开心的笑了吧……纵使生死未卜,纵使遍体鳞伤,那个孩子也会笑吧……手指相互搓揉,傲爷坐在车里有些失神。窗外的景色蜿蜒成了一根细线,车队奔驰着,离目的地越来越近。
傲爷身后的车中。
银灼安静地坐着,一改往常漫不经心的样子。手指磨煞着一只银白色的手枪,垂目。他带过一段的那个孩子,居然是傅家的血脉……回想着几年前脸上依旧流露着三分稚气的墨言,银灼心中五味杂陈。怕是他早就知道自己是谁,却在审视大局后毅然决然地选择了守住这个能为他带来一切的秘密,无论留给他自己的,是天堂还是地狱。
银灼内心里甚至迫切地希望着傅天在这场二选一的抉择中能不顾大局一次选择墨言。
然而没有。
握枪的手蓦地一紧。
徒弟你真傻……银灼心说。
Sherry消失50小时——
镶嵌着铁片的鞭子无情地挥下,卷起了一阵腥甜的血雾。鞭梢卷了些许血肉,粘连着,落了星星点点在地上。
好比凌迟的酷刑上演着,空气中依旧漂浮着皮肉烧焦的气味。血腥味重的令人喘不过气,吊在空中的人仿佛红漆浸过般,浑身血色,如同一只没有生命的娃娃,支离破碎的身体随着鞭风轻轻摇曳。他紧紧闭着眼,苍白如纸的脸上染了两道血迹,青紫的嘴角撕裂着,仿佛生命早已消失殆尽。
傲爷带着人冲进地下走廊最尽头的一间时,看到的便是这样一番景象。
卡洛在地下室中留下的最后一句话是——“用这鞭子杀死他,将尸体送回慕辰。”
夜卫小队冲进房间,用身体做盾牌,瞬间为傲爷铺出了一条路。近乎本能地冲过去,傲爷抬手挡住了甩向墨言支离破碎的身体的一鞭。
“撕拉——”
鞭子顺着力道卷上了傲爷的手臂。血,顺着傲爷银白色的袖管汩汩流下。下一秒,夜卫手中的枪解决了握着鞭子的人。
场面迅速被傲爷带的人控制。傲爷上前,开枪打断了悬挂在房梁上的铁链,接住了随着铁链断裂下坠的墨言的身体。
身体入手的质感震得傲爷一惊。执掌刑堂多年,高傲验伤的眼光甚至比一些老刑手更犀利。支离破碎的身体受到冲击,墨言眉头一皱,竟幽幽转醒。熟悉的气息迎面而来,墨言努力的想睁开眼睛,他知道谁来了。然而眼皮沉重的仿佛压了千斤鼎,视线仅仅是血雾中窄窄的一条。
抱着怀中的孩子,高傲疾步向外走去,脚步愈发的快,到最后竟跑了起来。他一刻也不想停留,他要墨言活下来……房间中渐渐安静下来,血,随着傲爷的步伐淅淅沥沥地淋了一地。傲爷怀中的孩子仿佛看到了什么,苍白的脱了形的手指缓缓抬起,抚上了父亲流着血的手臂。
下一秒。
高傲的脚步停了。
抱着墨言站在门口,高傲的身体开始不可抑制的颤抖起来。
墨言的手指缓缓滑过高傲流着血的手臂,两行清泪,顺着英气逼人的眼角缓缓滑落。撕裂的嘴角,他一遍遍地说着相同的话。
微不可闻的声音缓缓穿过傲爷的耳膜。
他说,爸爸,对不起。
再抑制不住夺眶而出的泪。高傲将墨言抱得更紧了些,贴着墨言的耳朵轻声说,“傻孩子,爸带你回家。”迈开步子,傲爷打横抱着怀中的孩子,尽可能温柔地避开了墨言背上露出森森白骨的伤口。眼泪向断了线的珠子,一滴一滴,滴落在墨言苍白的脸上。下一秒,高傲看到墨言笑了。
躺在父亲温暖的怀抱中,墨言苍白的额上,紧皱的眉头渐渐舒缓开,最后化为了一个幸福的笑容,犹如一朵含苞待放的花蕊,悄然染上花岗岩雕刻的脸颊。剧痛撕碎了他的神智,他看不到父亲焦急的脸,听不到父亲在他耳边呼唤的一声声“言儿”。
可他感受的到。
纵使挫骨扬灰,他也能在茫茫人海中分辨出父亲的那份温柔,那份疼爱……
血,染红了地面浅浅的一层雪。
傲爷脱下身上银白色的棉衣,紧紧将怀中的孩子裹住,揽着墨言的身体,坐进了车后座。几乎是嘶吼出那句“开车”,傲爷将墨言消瘦的近乎脱了形的身体紧了紧,握住墨言冰冷的手,贴着儿子的耳畔,无限温柔地一遍遍说着,“言儿,再撑一会……”温热的泪缓缓滴落,墨言轻轻合着眼,似是用尽周身劲力,才勉强捏了捏父亲温暖的手。
轿车一路飞驰上通向W市的高速公路。
被父亲紧紧抱着,布料磨砂伤口的痛随着车轮的颠簸愈发难以忍受。墨言小心翼翼地回握着高傲的手,嘴角染着一抹安然的笑。他始终相信生死有命,能在死之前被父亲这样狠狠的疼爱一次……奋力地扯着嘴角的笑意,他笑着,笑着告诉父亲他很幸福,很幸福……
父亲的呼唤渐渐模糊,墨言的耳边有呼啸而过的风声,有发动机的轰鸣,还有记忆的碎片交织穿行的声音。
冲天的火光中,他伸出手指,轻轻地戳着残阳的额头。轻浅的笑,悄然染上他的嘴角,他起身,缓缓地推合了壁炉。
他倚着菲谢特庄园残破的石柱泪流满面,父亲那句“活着回来”一遍遍响彻着他的脑海。
傅家别墅,残阳握着一叠他与卡洛觥筹交错的照片,红着眼眶将那曾被他视为珍宝的木牌递到他眼前。他抬手将木牌打翻在地,狠着心,踏过木牌,消失在残阳眼前。
他端着盛满温水的木盆,小心翼翼地将父亲的脚浸入水中。那夜,他收到了一生中最珍贵的礼物。
还有呢?
那年,12岁的残阳疯了一般拍打着手术室的门,一遍遍喊着,“小哥哥……”“哥哥……”
那年,律将枪口对准了自己的胸口,将枪柄塞到了他的手中。
那年,三月春色,五岁的他跟随父亲来到那扇书着“逆”字的铁艺门前,他仰着头,脸上洋溢着干净美好的笑容。退开一步将右手压在胸口,他说,“爸爸,言儿向您宣誓,言儿一定会成为最出色的夜卫。”
那年,春光潋滟,他迈进了那扇铁艺的大门,心中种下了“父亲会来接他回家”的期盼。
后来呢?
他不记得了。
父亲,迟了10年,您终究还是来接墨言回家了……
笑意悄然染上墨言苍白的嘴角。
他一直知道,幸福同死亡一样遥不可及。
如今,死亡将至。幸福,还会有多远呢……
作者有话要说:这章……
写揪心了。
莫名心疼~
☆、第七十七章 无言
W市,深夜。
漫天白雪彻夜未停。
车轮摩擦路面的声音由远及近,黑色轿车一个急刹车,停在省医院灰棕色大理石砌成的大门前。身穿银色夹袄的中年男子拉开车门,怀中抱着一个浑身似泼过红漆的人,跌撞着向医院里跑去。
墨言安静地窝在父亲怀里,嘴角依旧染着一抹浅淡的笑。手指轻轻拉扯着父亲的衣角,他早已失去知觉,却想就这么一直拽着,永远,永远不要放手……
断裂的肋骨随着颠簸缓缓刺进被鞭锋撕裂裸露在外的身体更深处的地方,他大口大口地吞咽着五脏肺腑径直涌入口中的血。鲜血特有的腥甜味呛的他喉中苦涩,眉头紧紧皱在一起,血线顺着墨言青紫不堪的嘴角一路滑落,缓缓流进高傲宽厚的手掌。
下一秒,墨言隐约中感觉到有一丝丝温热的东西滴落在他高挺的鼻梁上。他睁不开眼,只能将拽着父亲衣角的手紧了些。高傲腾出一只手,揽住墨言的头紧紧贴在了胸膛上。眼泪无法抑制的流着,他脚步未停,颤抖着的手托着儿子的头,“言儿,吐出来。”
“吐出来。”
“吐出来啊……”
手指摩擦着孩子消瘦的下颌,高傲流着泪,一遍遍重复着。远处护士推着担架床拖着氧气瓶一路跑来,他看不到,听不到周遭纷乱的响声。脚步骤然停下,高傲将怀中的孩子抱得更紧了些。“言儿,把血吐出来……爸爸不嫌你脏……”心痛的犹如死去,高傲却在话出口的下一秒感觉到一股铁锈味的温热渐渐漫散在自己胸口。他破涕为笑,低头看着将血缓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