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待墨言的是一对憨厚却略显沧桑的夫妇。家中还有一个半大的男孩,有些怕生地躲在父母身后紧张地打量着墨言,想必便是玲珑唯一的弟弟。
看着这样的一家三口,墨言不禁心中阵阵萧瑟。
玲珑,如果你在……
精致的骨灰盒,沉默着躺在桌上。
墨言始终沉默,两位老人早已泪流满面。
“年轻人,谢谢你啊,把玲珑送回来。谢谢你,谢谢你……”妇人说着说着,眼泪再刹不住。墨言努力挽起一抹笑,抚了抚妇人的手。
他不知道,现在的自己,除了带她回家,还能为她做些什么。
似做了什么决定,墨言站起身,留了一张银行卡,便默然离开。
一天后,墨言回到慕容旧宅的消息通过追卫呈递到傅天手中。
一切平静的竟似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一个月后。
看似平静的局势下暗波涌动,整个慕容12堂似是卷进了一阵不知名的硝烟中。家主的反常,平流缓进的收权,让12堂堂主不约而同地为自己此刻的处境担忧起来。
深夜,慕容旧宅。
剧烈的咳嗽中夹杂着撕裂的声音,墨言倚在红木椅上捂口喘着气。
“哥。”墨轩小声叫了句,随后便是良久的沉默。
药片递到眼前,墨言并没接过,只是看着药片微微发愣。
“墨言哥……”林辉一事后,在墨言哥让自己领受林辉一堂的地界事务之后,墨轩便察觉到了墨言哥的心中所想。只是这一天,来得太早了。
堆积成山的文件,摞了满满一桌子。
墨言疲惫地闭上眼。
从没想过,反的竟不是一人。
从不知道,慕容的怨,会如此之深。
无一人不反!
这便是慕容十二堂!
残阳订婚宴遇袭一事,逆风的追卫使尽浑身解数却丝毫查不到头绪。只有墨言明白,那次袭击的目标不是傅爷,更不是残阳,而是自己!
高台狙击,对方想要的,是自己的命。
寻玲珑家乡的路上也是如此,明中暗中不知遇到多少次埋伏。如果慕容十二堂联手,首先的阻碍便是自己,这样订婚宴中遇袭一事便有了合理的理由。
“明日,争取滴血不流。”
“是,墨言哥。”
并不明亮的光线铺在地上,墨言掩着唇低低地咳嗽着。
“墨轩,这种时候,将这样的责任推给你,哥是不是挺残忍的?”轻轻拍了拍眼前挺立的少年的肩膀,墨轩的肩膀,明显比刚被自己接回来的时候宽阔了很多。
只是,到底还是个孩子……
“墨言哥说笑了,怎么会呢……”勉强挤出一个笑容,墨轩的眼眶却红了。
“这么大人了,还流眼泪。”
墨言看着尴尬地扭过头掩饰眼泪的墨轩蓦地笑了。
“没有。”
“还记得哥教你的吗?”
“男儿有泪不轻弹。”
轻飘飘的一句话,真正压在身上的时候,却是旁人无法想象的沉重。
“哥信你……。”
不知何时,宁静的夜空中忽然飘起了雪。
纷纷洒洒。
☆、第三十七章 血祭
作者有话要说:无良的珞珞编不出来了。。。明天再补一点点~~
一夜之间,慕容旧宅坐落的小镇,被漫漫飞雪覆盖。
冰雪飞霜化为绕指柔。
这样万物无声的一日,却是慕辰百年家族慕容内部势力翻云覆雨的一日。
十二堂联反,昔日安静平和的慕辰旧宅内,因仇怨而生的反动一触即发。
没有激战,没有血雨腥风。
风云涌动到烟消云散,却只是一盏茶的功夫。
很多年以后,幸临此会的老管家回忆当时情景,却只道,当时的家主,是慕容史上绝无仅有的神话。
十二堂主联合反动要求背离慕辰,血债血偿。家主高坐上座,神情雾丝毫畏惧之色。
自以为胜券在握的十二堂主,顷刻间被人缴了械。突袭讯号无人回应,才惊悟到行踪已经败露。看似毫无悬念的这盘棋,不知何时,已完全进入墨言的掌控之中。
家主的背后,究竟还有多少实力,如今已成了无人知晓的谜。
十二堂降了九堂,其中最先降服的便是墨轩刚接手不久的永安堂。于是墨轩在永安堂坐定,无人异议,倒也进展得十分顺利。
余下三堂,势力被墨言全部收归手中。
三堂堂主,当场一枪毙命,死相恐怖至极。
已降的八位堂主不由得生出一身冷汗。何时见过家主如此残暴的一面?自知是杀鸡儆猴,便相对无言,无人再提易主之事。
转眼便过了一个月。
墨言忙于打理慕容内务,慕容各堂也恢复了以往的宁静。此时真是慕容家族势力高度集中之时,慕容却传出消息——
墨言请辞慕容家主,并于三日后受血祭以此宣告从此脱离慕容。
与此同时,逆风也收到了墨言请辞夜主的辞函。
一时间,众人哗然。
菲谢特庄园,教父别墅。
蓝宇刚进门时便听到傅天的几声冷笑,冥夜伏跪在地恭敬地呈着文件,傅天似是看都未曾看过。
“我倒要看看他还能玩出什么花样。”
闻言蓝宇叹了口气,缓步上前,顺着傅天的脾气说道,“残阳订婚宴一事,追卫送来的消息矛头又是全部指向墨言?”
“他有什么资格恨?”傅天忽然转过头,目中尽是暴戾之色。看到蓝宇一瞬间不知所措的表情,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扭过头去不再言语。
他明白,南宫覆灭之后,墨言的那些不自然他都看在眼中,南宫芒临死前与只身进入火海的墨言说了些什么也不难想到。
只是,他有什么资格恨?
不说自己,傲如何待他?岂是为旁人一面之词就可以掩盖的?
傲一生只跪过三次,前两次是为自己立威,第三次,便是求自己,不要伤墨言的性命。这样的恩,这样的情,他是回报的?
发动反动,亦或偷袭?
他如何不想相信他,只是这手谕,怎能次次是假?
龙飞凤舞的“慕容墨言”四字,嘲讽般地挥洒在雪白的复印纸上。
擎着文件的手指,指节捏的惨白。
你以为辞去家主一职,我便能相信你?
你以为你不再是逆风夜主,我便信你手中无权?
我的同情,从这一刻开始,哪怕破灭,也再不会施舍给你!
心中恨恨,傅天一时竟坐卧难安。
在一旁沉默了很久的蓝宇沉沉咳嗽了几声,才将思绪飘荡已远的傅天唤回。“墨言脱离慕容一事是真。”
“下一任家主是慕容墨轩!”
语气厌恶得似是不肯再提到那个人,傅天将手中的文件往桌上一摔,“幼稚的把戏。”
“咳咳。”见傅天怒气冲天,蓝宇一时也找不到应对的方法,只能提醒道——
“他是要是脱离慕容。”
良久的沉默。
最后,却只见傅天疲惫地闭上眼。
“我输不起,只有残阳的安危,我输不起……”
只有残阳,他输不起。
订婚宴遇袭一事,没人看得出,他震天的怒吼,厉惩守卫夜卫的狂躁背后,是怎样的心惊胆战。
或许自己真的是老了。
失去所爱之人的滋味太痛,他已承受不起。所以,哪怕置身地狱,双手染满鲜血,他也再不想将那撕心裂肺的痛苦再次温习。
蓝宇坐在傅天对面,不再言语,只是默默陪着傅天,等待着傅天的平静。
三天后。
慕容旧宅。
高立的案台,檀香袅袅。
初冬的阳光,稀薄清浅。
略显消瘦的身影笔直地跪在香案下,高束的领口,一袭黑衣,干净利落。
剑眉星目隐在香案的阴影中,墨言抿着嘴唇,却看不清他此刻的表情。
将家主之位亲手交到墨轩手中,而自己,如今却是戴罪之身。
后悔么?
无意的笑,染在苍白的嘴角。
父亲,如今墨言不是慕容家主,也不是逆风夜主。
您是不是,可以相信墨言了呢……。
墨言不后悔,走到今天这一步。
从来,不曾后悔。
慕容百年家族,家规虽森严,却不常施与人身。脱离慕容,便是背祖叛宗的罪过。纵使家法再疏,也是九死一生。
割血,上香。
挺直身子,最后一次在慕容列祖列宗的灵位前一一叩头。
一步一叩直到末端的灵位,墨言深深凝望飘逸的“慕容水仙”四字,双眼终是含了泪。
“列祖列宗在上,高墨言今日在此宣誓,从今以后脱离慕容,永生不再入。”
墨言垂着头,略微艰难地转过身。
落满阳光的庭院,铺了一路白绫。
血祭,是慕容背离者必受的家法。
三十尺白绫,白绫下铺的是尖锐的钉板。受刑人要沿着白绫一路跪着走过,任凭尖针穿过血肉。
而这却只是血祭的开始!
立于一旁的墨轩微微转过头,不忍心再看。
纵是多深的执念,能支撑着他,走到这一步。
一句相信,竟是那样沉重……
片刻间。
硬器撕裂皮肉的声音传入耳中。
☆、第三十八章 以血还母
许多年后。
五岁的孩童紧紧追着墨轩的脚步,不依不饶地问着。“后来呢?后来家主怎么样了?”背向自己的人忽的停了脚步。孩童疑惑地噤了声。
眼中涩然,墨轩说,那天,有风,没有阳光。
孩童挠挠头,撇了撇嘴。抬头忽见父亲已迈动脚步,于是跌跌撞撞地追了去。
云淡,风轻,却如同那日。
没有光。
幽淡的香,混杂着鲜血的腥甜。
鲜红,一簇簇绽放在白绫上。
那人仿佛感觉不到痛,身后是血路,身前,是仿佛走不到尽头的白绫。鸦雀无声中,皮肉撕裂的声音清晰得令人麻木。
那条路逆着风,那人眼中的坚定却不曾减少一分一毫,风轻卷着他乌黑的发,乌黑的衣,乌黑的袖口,竟像一只无形的手,阻挡着那人的去路。
墨轩静立一旁。他是那样急切地期盼那人能够停下千疮百孔的双膝,哪怕回头看他一眼。
还未回神,却见那人偏过头,嘴角竟牵起一抹凄然的笑。
他说。
谢谢。
既像是对墨轩说,又仿佛是对风说。墨轩来不及想,正欲开口,却见墨言已转过头去,坚定地抬起了膝盖。刚刚的一切,似乎从未发生过。
高耸的檀木刑架,暗黑色的血迹包裹着这些久经沧桑的老木。岁月沉积,这刑架上不知沾了多少曾经的慕容家士的鲜血。慕辰诞生已有几十年,被吊在这刑架上的人却只用一只手就可以数过来。
墨轩垂下头,耳边回荡着自己初入慕容家,墨言带着他熟悉宅院时说的话。
“这个檀木刑架,是慕容家历代流传专用来惩治叛者的。慕容得势数十年,上过此刑架的,只有四人。而且——”神色一转,墨言停了脚步。“四人没有一个活着下了这刑架。”
那时的他不以为然,孰不知一切来得如此始料不及,他的墨言哥,竟成了被这刑架惩治的第五人。
四人,无一人活着走下这刑架。那么,他呢……
铁链拖拉的声音,沉重的铁环栓了双手手腕。墨言顺从地脱了外套,单薄的衬衫兜着风。一名膀大腰圆的练家子走过来,在墨言的脚踝上栓了一条铁链,铁链另一端,一颗巨大的铁球透着乌黑的光泽。
刑架两侧,两名壮汉互相对视了一眼,见准备已经妥当,顿时两人同时发力拽动刑架两侧垂下的铁链。“哗啦”,铁链迅速滑动,瞬间拉到尽头。
“当”,铁链一端卡在横木上停止了滑动,大汉见势拽着铁链将铁链束紧在横木之上。
四米高的刑架耸落在地,墨言的双臂被最大程度拉开。单薄的背脊毫无保留地呈现在微凉的空气中,脚下的铁球已经离地一尺,拖拽着墨言的下身。顿时,墨言膝盖上的血洞血流疯狂涌出。
慕容家法,叛者,三百红木棍,行刑三日。
之前的四人,大多挺不过第一日便已身亡,然而第二日第三日,即使刑架上悬着的是一具已经冰冷的尸体,刑罚依旧继续。
铁球坠着下半身,沉重的仿佛要将身体撕扯成两半。口中含了一口腥甜,墨言闭上眼。
选择走到这里,他不后悔。即使即将到来的刑罚比当初的血罚更可怕,他也没有丝毫的恐惧。
这是母亲的旧宅。
这是母亲曾经成长的地方,这里曾经是母亲的天堂。
即使物是人非,他却依旧能感受到母亲的气息。
嘴角牵起淡淡的笑。
墨言抬头,仿佛看到了五岁前的自己。温柔的母亲牵着他的手,她的手那么暖,暖到即使经历严冬酷暑,他都不曾将那温度忘怀。
无论要经历怎样的痛,他要撑下去。
还血于母,还肉于父。
沉重的红木棍被抬至刑架旁,在场的人不约而同地抽了口冷气,木棍拳口粗细,染着片片乌黑凝固的血甚是骇人。
壮汉低喝一声握紧木棍手柄一端,一时间木棍兜风而起的撕裂声转成了一记闷响。
墨言口中一甜,一口鲜血喷出,胸口染了鲜红。
墨轩的瞳孔瞬间缩紧。怎么会是这样,第一棍就呕了血,情况比预想的糟糕了很多。清晰地感受到自己的颤抖,深深地无力感顿时将疯长的枝条一圈圈缠绕住墨轩的肢体。
报数的声音回荡在空荡荡的庭院中。吊在刑架中单薄的身躯随着棍起棍落剧烈起伏着,区区十棍,墨言背上的衣衫已被鲜血浸的再无一丝白色。
剧痛撕扯着模糊不清的神智,嘴角被牙齿撕咬的尽是血迹。墨言支撑着疲惫的双眼,眼前的景象早已一片模糊。
印象里,只有一次比现在痛。
开水浇在皮开肉绽的背脊上。鱼鳞鞭,开水……龙飞凤舞的签名,还有父亲……墨言你在想什么,怎么是痛,那是父亲……你不是一直说,那是父亲给你的疼爱么?
冗杂的思绪,在一片静谧的棍起棍落中愈来愈淡。
还血于母,还肉于父。如果,墨言撑不过这次刑罚,父亲会一气之下将墨言鞭尸么……一滴泪顺着脸颊缓缓滑落。父亲,如果墨言死在刑罚中,您会不会来看墨言一眼。墨言不怕刑罚,不怕鞭尸,只想要您的一点点疼爱……
生前,死后,墨言无所谓。
沉重的木棍兜风而下,扬起一片血花。
听不到底下墨轩沙哑的呼喊,听不到众人的嘘叹。墨言的头垂到胸前,终于陷入了深深地昏迷。
此时的慕辰。
傅天负手立于窗边。
往日平静的葬心湖,今日涟漪层层不断,一刻不停。傅天望着垂入湖面的白莲,叹了口气。“水仙,你在向我诉说什么吗……”
“水仙,我知道你心疼那孩子。”
“可我,没办法……残阳是我的孩子……”
不忍再看葬心湖,傅天走回桌旁。桌上的祁红已经凉了,轻啜一口,不是平日的味道。
水仙,你曾经说,茶的味道,要看为你沏茶的人,用了多少心。
胸口蓦地一疼,手指一紧,茶杯竟裂开一条缝隙。一瞬间,杯子的碎片散落一地。“哗啦——”湿淋淋的地毯上,碎片上沾着滴滴点点的红,刺痛了傅天的眼。
“墨言……”
那个孩子跪在地上的身影稳定如山,端着冒着热气的茶杯,望向他的眼中,没有一丝杂质。努力压抑着欣喜,他假装镇定地接过茶杯慢慢地品,熟悉的茶香,熟悉的甜味。可转眼间,出现在眼前的却是那龙飞凤舞的签名。慕容墨言,慕容墨言……他又一时恨不能将那人千刀万剐。
鱼鳞鞭,开水……可是,再恨,却也下不去手,杀了他。
眼前依旧是那孩子卑微地跪在地上的身影。像一场无声的电影,他卑微地跪着,举着他最爱的祁红,望着他的那双眼中,有些东西,他想不透。
他伸手去接。
一片空白。他凭空摸着,他的茶。什么都摸不到,只有一片空白。
终于回过神,才发觉只有冥夜伏跪在他的脚边。那个熟悉的身影,早已消失不见。
“教父大人。”冥夜小心翼翼地试探着问。傅天又恢复了往日的严肃,想责备冥夜照顾不周,却忽然想起那孩子曾经也是夜卫……
“下去吧。”疲惫地唤了句,傅天顿时觉得身心俱疲。岁月无痕,他已不是当年的他。教父的位置自己还能坐几年呢,要趁现在铺好残阳的未来,哪怕会要了那孩子的命。
葬心湖荡着层层涟漪,雪白的莲绽在风中,轻轻摇曳。
作者有话要说:兜兜转转,还是回到了这里。珞珞舍不得。。。所以不会弃坑。。。无论写多久。
就像珞珞坚信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