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居然转过身,不再看他们,而是对欧阳锋道:“早闻天下武功造化最高的人,也不过那么几个。今日能在这里得见其中之二的东邪西毒,晚辈真是三生有幸。”
此言一出,欧阳锋眉头立刻紧紧蹙起。早就知道跟他过手的青衣人实力不俗,却不想居然是和自己齐名的桃花岛岛主,东邪黄药师。现如今对方有两个人,这个新冒出来的少年虽然还未出手,但是看他身形,似乎也不是寻常之人。若他二人联手对付自己,他胜算确实不大,只是就这么让九阴真经脱手而去——他脸色更差,冷哼一声,突然对祁从心道:“丫头,别忘了,你的毒可还没有完全解开。”
黄药师本来紧盯着那少年,心中本来惊异他居然这么快就看出了自己和欧阳锋的身份,现在听欧阳锋这么开口,面色一变,拉开祁从心一看,却见她双目紧闭面色煞白,额头已有汗珠渗出。但比他反应更快的却是那少年,他面不改色,依旧是微微笑道:“此事却不劳前辈费心了,晚辈虽说不济,解一点小毒这样的事,也还是能够办到的。”
他这话说得颇为不客气,却也明确表现出了他的态度,欧阳锋冷笑一声,不甘的看了祁从心一眼,倒退几步,飞身掠走。
一直到他的身影消失在视野尽头,谭逸这才放松紧绷的身体,长出一口气,转身去看祁从心的状况。
她已经陷入昏迷,呼吸很不稳定,黄药师早已点了她几处大穴,又喂她吃下了九花玉露丸,能够暂且压制毒性。
谭逸想上去拉她的手腕,却被黄药师挥手挡开。
“不要碰她。”冷淡的声音,谭逸只得苦笑。
“前辈何须如此排斥在下?在下是祁姑娘的朋友,自然不会害她。”
“你到底是何人?”黄药师紧盯着他,眼前之人看上去年纪轻轻,却轻易看出了欧阳锋和自己的武功套路。然而,当年他们在江湖上闯下威名之时,这青年应该还只是个小鬼,自然不可能知道这些。但如今他居然能看出来,想来他家世必定不俗。放眼当今世上,能有如此毒辣眼光之人,也不过了了,他又会是谁家后人?
谭逸叹息,看黄药师神情严肃,知道自己没有回避的余地,索性后退两步,躬身作揖。
“在下尚在家时,常听家父说起前辈,在下早已心驰神——”
“废话休说,你姓什么?”黄药师厉声打断他。
谭逸只有苦笑,直起身来看着他,轻声道:“晚辈姓王,名潭一,家父正是终南山全真门下重阳真人。”
“你是王重阳的儿子!”黄药师一愣,戒备之心却更加强烈,“你老子是道士,你也该是道士,不好好在终南山上呆着,怎么会识得我的徒儿?”
“原来祁姑娘是前辈的徒弟啊。”谭逸——不,现在该叫他王潭一微笑道,目光落在他抱着祁从心的手臂上,“恕在下不敬,若非前辈说破,在下还要以为祁姑娘是前辈的意中人呢。”
“满口胡言!”黄药师怒道,却不觉有些脸热。
王潭一只当没有看见,不等他再说些什么,突然敛了笑意,认真道:“西毒下手自然不能小觑,这附近有全真教的道观,里面尚且有些丹药,前辈不若带着祁姑娘随晚辈前去,再慢慢计较?”
他一个晚辈,居然敢出言戏弄自己,黄药师本不愿再理会他,可是待看到徒儿煞白的脸色之后,还是叹了口气,抬手抱起她,“带路。”
“这边请。”王潭一微笑。
*
“……”
“…………”
……
似乎有听到什么声音,却又好像什么都没有听到。
眼睛是闭着的,却依旧能看到。明明暗暗,巨大的色块,是在现实中绝对不会看到的东西。
呼吸很急促,自己能感觉到,却无法改变。能够感觉到外界,有温度的光,柔软的被子,甚至盘踞在脸侧的发丝,却没有想要醒来的意思,一点都没有。
一声极轻极轻的叹息响起,是谁,是谁在她床边叹气?
有人拉住了自己的手,轻轻握住不肯放开,又是谁?
眼睛还是不肯睁开,她没有动,也没有发出声音,好像还在沉睡。
黄药师静静看着她,目光缓慢移动,最后落在她的手上。
她的手此刻正躺在他的手心里,相比之下,那只手显得很小,软软的没有一点力气。
为何你还不醒来?这个道观虽小,却也五脏俱全,现成的丹药有,药材也很全。他开了方子熬了药,一顿顿喂她喝下。终究不费他的苦心,她的脉象逐渐稳定,暂时不会有什么危险,却还是昏迷不醒。
已经三天了,她还是没醒。
拒绝去想万一的情况,他叹息一声,执起她的手,贴在自己的脸颊上。
她的手还是热的,无论如何,她现在都还活着。
活着,便会有醒来的时候。
突然响起了敲门声,他神色未改,只是将她的手放下去,却不松开。
“进来。”他道,仍旧是看着病榻上的人。
门被轻轻推开,王潭一端着托盘走了进来,托盘上放着几样饭菜,他的后面还跟着一脸紧张的花花。
没错,是花花,这一路前来,他都带着花花一起。之前察觉道上的杀气,他便先带花花来了这里,然后才前去探查详情。
将托盘放在桌上,他走近几步,忍不住叹气。
“她还没醒。”
黄药师没有回答,他不想理这个小子,尽管看得出他是真的关心从风,他还是对他看不顺眼。
花花轻手轻脚地靠近,趴在床边看着祁从心的脸,神色忧郁。
“从心姐姐会醒的吧?”她仰头,问的却是王潭一。正如黄药师不待见王潭一,她也不待见从心姐姐的这个师父。
第一次见面就对从心姐姐恶言相向,还气跑了她。如果不是他,从心姐姐就不会跑出去,也不会被抓走,更不会落到现在这种地步。明明一切都是他的错,可是他却还要一直呆在这里,甚至都不许她在旁边陪着从心姐姐。
如果从心姐姐一睁眼看到的是他的话,一定也不会高兴吧?
虽然心里很不舒服,但是这人又凶得要命,她不敢惹他,只好不理他。
“会的,很快就会醒。”王潭一轻声安慰花花,又对黄药师道:“前辈,你已经守了许久,还是先休息一阵吧,这里就由在下看着,可好?”
“我的徒弟,为何要你看着?”黄药师头也不回,神色不动。
“可她也并非只是你的徒弟,她还是在下的朋友。”王潭一淡淡道。
“那又如何?”黄药师面不改色。
“自然不能如何。”王潭一叹气,“前辈对徒弟如此费心,祁姑娘醒来之后,也一定会非常感动吧。”
黄药师没有说话。
王潭一微笑:“在下失言了,不过前辈也请注意自己的身体。吃饭吧,等会儿在下会让人来收拾碗筷。”
没有得到回答,但是他对此也没有期待,又看了祁从心一阵,他便转身出去了。花花见他出去,踌躇一阵,还是跟着他一同退了出去。从心姐姐还在睡着,让她一个人跟那个家伙呆着,她会吓死的。
门被关上,房间里,又只剩下了他们二人,而这时,黄药师的眼神,似乎比之前更温和了一些。
他从桌上端起一碗粥,舀起一勺,轻轻吹了吹,待要喂给她,却又停下。
“你到底要睡到什么时候?”他叹息一般道。
“为什么还不醒,就算是跟我赌气,如今也该气消了吧。”他搅动着碗里的粥,冉冉热气飘起,带着清淡的香味。
“说那些话,你当真是那么想的?你真的情愿以后不再见我?没良心的丫头,师父辛苦养你这么久,你说不见就不见,可曾想过为师是何心情?你可以不见我,我却不能不见你。”苦笑着,他将勺子放到她的唇边,细白的瓷器轻轻拨开她的唇瓣。
粘稠的粥从她唇边淌了下来,黄药师慌忙拿帕子去擦。
“这时候还不乖乖的,你为何这么固执?”看着她沉睡的面容,他忍不住的叹气,却又无法转移视线。
她静静的躺着,闭着眼,呼吸绵长。记忆中的她似乎从未有过如此安静的时候,总是闹个不停,有很多奇怪的想法和莫名其妙的点子,还总喜欢说些让人哭笑不得的笑话。要么大笑要么大怒,表情总是生动,每一刻都是不同的,却没有一刻像现在这样,没有表情,却让他的心软了下去,连触碰,都显得那么小心翼翼。
粗糙的指腹摩挲着光滑的脸颊,那样的触感很陌生,却有着异样的美妙,让他似乎着了魔一般,全然不知自己在做什么,在想什么。
没有人说话,被封闭的房间里面,连一点声音都听不到,连一丝流动的风都没有。空气近乎凝固,变得暧昧,变得粘稠,像是溶化的糖浆,让人深陷其中,无法动弹。
泛着嫣红色泽的脸颊越来越近,他不自觉地闭上了眼,长长的睫毛微微颤动着——
他猛然抬起头,云淡风轻的脸上居然浮出惊愕之色,凝固的空气瞬间活跃起来,似是一阵刺耳的大笑。
他在干什么,他刚才想干什么?手指处依旧细腻,他慌乱地收回手,看着依旧安静睡着的人,连呼吸都乱了。
她还没醒,所以她不会知道,他刚才做了些什么,她不会知道。缓缓吐出一口气,他不由自主的去看那只手,指尖似乎还残留着滑腻的触感,让他内心深处有些发痒,却怎么都不敢再去触摸了。
罢了,他一定是太久没有休息,所以无法控制自己的心神了,或许真该让那小子来看一阵了。他看她半晌,闭眼叹息,然后缓缓站起,转身离去。
门发出轻微的声响,又被关上,他已经出去了,也就是这个原因,才没能看到,床上的人慢慢睁开了眼睛,眼神闪烁不定。
☆、醒后二三事
祁从心坐了起来,眼前所见是一个陌生的房间,装饰很少,家具很简洁,虽然收拾的都很干净,但总是有一种久无人居的感觉。房间里光线很好,看上去应该还是白天。
不过,这是什么地方?自己又睡了多久?她揉了揉太阳穴,感觉脑子里还是昏昏沉沉的。
半晌,她迟疑地摸了摸脸颊,一丝红晕慢慢透了出来。
刚才……是他吗?不自觉的笑了起来,那样的触感似乎还停留在脸上,陌生,但是却让她控制不住的心跳加速。
她还是有希望的吧?趁着她睡着的时候做这种事,他对自己应该也不可能只是单纯的师徒情谊。
正傻笑着,却听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了,她抬起头,然后就看到一个白衣青年走了进来。
她的身体瞬间就僵住了,脸上的表情也全部消失。
而王潭一推门进来,看到祁从心居然已经坐了起来,笑意立刻涌上脸庞。
“你醒了!感觉怎么样,有没有不舒服,饿不饿,想吃点什么吗?”他几步走过去,伸手就要去拿她脉搏。
祁从心躲开,“你怎么在这里?黄——我师父呢?”
“前辈去休息了,让在下来照看你。”他还是笑着,也不介意,拉过椅子坐在她床边。
祁从心没有说话,也没有看他。王潭一看她半晌,低低笑了出来。
“你在怪我?怪我打晕了你,然后不告而别?”
“……你想走,跟我说就行了,为什么要这么做?”回想起那天晚上的情形,祁从心一阵气闷。
“如果在下说是迫不得已,你会相信吗?”
祁从心冷笑,“你倒是说来听听。”
王潭一无言的看她半晌,忽的笑着叹了口气,“说来话长……最初相见之时,在下也从未想过会有今日。如果说在下做错了什么,那从一开始就错了。”
“你干了什么?”祁从心突然有一种不好的预感,她的眉头皱起,脸上浮现出不可思议的神情,“难道说,这一切,都是你一手策划的?”
王潭一微笑摇头,“祁姑娘想到哪里去了,在下哪有那么大的本事。只不过,在下并不姓谭,而是姓王,名潭一。”
祁从心松了口气,却又马上蹙眉,“也就是说,你对我谎报了名字?”
居然从一开始就说这种谎话?为什么,还是说他是什么不得了的人物,不能以真名行走江湖?
王潭一?江湖上有这么号人吗?
“也不能这么说,并非在下要对祁姑娘有所隐瞒,而是在下出门在外,一直都用谭逸这个名字。”说到这里,他忍不住苦笑:“有个太厉害的爹,也不是什么好事,若在下以真名示人,就不会有人注意在下了。”
听到这样的话,祁从心也难免好奇,“你爹……令尊是谁?”
“终南山全真教,重阳真人。”王潭一还是苦笑。
从小到大都是如此,所有人只要一听到这个名号,就都会对他寄予莫大的期许。好像父亲厉害了,儿子也就必须更上一层楼才是。重阳真人惊才绝艳武功盖世,那他就只能做得更好,武功要更高,至少不能低,不能让别人说,重阳真人怎么有这么一个儿子。
但他就是这样,他不爱习武,也不喜欢听别人这么说,但总有些事是即使不喜欢也无法避免的,更不用说他还有个跟他完全不一样的,完全按照众人口中的标杆成长的妹妹。
不过那些也都无妨,他已经不会去在意这些无谓之事了。只是,有的时候,还会稍微有那么一点的在意,真的只有那么一点点。
而现在,她也知道了,会不会也会因为这个名号而瞧不起他?
重阳真人怎么会有这样的儿子——她也一定会这么想吧。
“你是说王重阳?”祁从心大吃一惊,看到他点头之后更是完全懵了。王重阳怎么会有儿子?他不应该连老婆都没有吗?怎么回事,总不可能跟她有关吧?她到这里才多久,王重阳那早该是多少年前的事了!
“那,我有个问题,不知道当不当问……”祁从心犹豫着看他。
“但说无妨。”王潭一还是微笑。
“敢问,令堂可是林朝英林女侠?”如果王重阳真的结婚生子了,那对方只能是林朝英了吧?除非——她的眉头皱了起来,这样的发展真的完全出乎她的意料,甚至说是颠覆了她的世界观。
王潭一波澜不惊的脸上显露出惊讶神色,而后又笑了起来,“当年江湖上确实有过一些流言蜚语,但事实却并非如此。家父与林姨是君子之交,家母也另有其人。”
祁从心说不出话,现在事情已经很明显了,王重阳的那个夫人,只可能是个和她一样的人。想不到在这个世界上自己居然不是孤身一人,这种感觉真是……难以言喻。
王潭一看她神情似喜非喜,也实在不太明白自己家里的事为什么会让她有那么大反应。难道说她和爹娘有什么关系?
被这事儿一闹,两人一时都忘了本来要说的事情是什么了,而就在这时,门再一次被推开,一个小女孩轻轻走了进来,看到眼前情景,当即大叫一声冲了过来。
“从心姐姐!”欣喜的声音,正是花花。
祁从心回过神来,就看到花花朝自己跑过来,张开双臂直接抱住了她,“从心姐姐!你终于醒了!我,我好担心你啊!”
这么说着,声音中已有了哭腔。
祁从心忙轻声安慰她,心里也是松了口气。
王潭一看着她们,不觉微笑,也不多留,起身悄然离去。
*
安抚好花花,又说了些话,从花花的话语中,祁从心大概知道了事情是怎么一回事。这里是全真教的一个道观,是黄老邪和谭逸——不,王潭一——带她过来的,她一直昏迷不醒,已经有三天了。这三天里,都是黄老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