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了这话,邢芸又笑对着贾琏道:“咱们家现下,你也看得清楚,老太太虽在,可分家早是定局了。论起来,你老子袭爵,这府第又是御赐,二房那边原该搬出去,偏老太太舍不得。这留他们住在府里尽孝,本也应该,只是咱们两家到底不是一房的……你老子是个懒待动的,外头这些交际人情,底下那些田庄店铺,也有些时日没人过问了,可不得依靠你去。往日你们在二房那边帮忙,少你不得,纵有事也不好交托,如今好了,你们交了差事,也该办些正经家事了。”
贾赦听见邢芸这话,眉头紧锁道:“他能办什么正经家事,不拿着府里的名声在外头扯把式,就算了得了。”
邢芸一蹙眉,冷笑道:“办不好,也比不去办强的多?谁让咱们家摊上一个只会和小老婆喝酒的大老爷呢。再说,这府里有什么声名供人扯把式,好名声一句没有,不能见人的糟心事倒不少儿。”
贾赦无话可对,寻思一阵,索性甩手道:“他去瞧瞧也好。前年我便听东府那边说,庄子上很有些不尽不实的事情,因府里事多,我也没顾上,如今交由他去过问,倒省了我一番心力。”
邢芸听得直翻白眼,就算是找话题下台阶,都能暴露出贾赦的渣来,这人真心无敌了。
邢芸正欲讥讽贾赦两句,却不料贾赦端起茶,略品了一口,方又问着邢芸道:“这外头的奴才,当真要送了官去?”
邢芸往软榻上一靠,用扇子遮掩着打了哈欠,笑道:“自然当真。不但要送官,还要大张旗鼓的送,否则拿什么震慑府里的奴才?那些身契在咱们手上的,心里尚有个忌讳,可你老娘和二房那边的奴才,倒未必认你是主子。这往官衙里一送,流也罢,邢也罢,都是让那些存二心,认二主的奴才知道,咱们既敢称主子,就有的是法子治他们。”
说着,邢芸侧头想了一阵,又笑道:“这罪名也好话,这些奴才虽是咱们家出去的,可奈不住她们过惯了富贵日子,受不得清苦,回来请安问好时,便动了歪门心思,同什么山匪盗贼勾搭上了,要来抢掠。偏里头有眼皮子浅的东西,忍不住顺了东西出去,咱们一查一审,便水落石出了,这才交官处置。待事了,咱们再别买些人来,只说是受了惊,要添置些妥当人,外头里头都无二话可说。”
邢芸这主意一出,贾赦如何不合心称意,当即便亲命了贾琏并几个贴身小厮按计施为。
那衙门里的官吏素来便有眼色,见贾琏亲来告状,又得了些许好处,当堂便判了个窃盗。
几十杖打下来,几个奴才便只剩了出的气,待得进监牢,这出的气也就游丝一般了。
再过了几日,这些体面人受不了牢头照顾,便往太虚幻境报道销号去了。
贾母知道后,径直气了个倒仰,连也宝玉黛玉说笑的心思也淡了,打发走了众人,把个王夫人叫来跟前,所说道:“你这是做的什么事?如今闹进衙门里去了,你可痛快了?”
王夫人颇感面上无光,讪讪道:“我还道大太太只是说笑,哪知会这样……咱们这样的人家,虽不怕什么,可进了官衙,总归面上有碍……”
贾母变了脸色,恨恨道:“她这样的,怕什么面上有碍,只怕巴不得咱们家丢尽体面呢。你也是,明知她是个搅家精,非要生出事来去招惹她……闹大了,她没个体面可丢,你也跟着不要脸面不成!”
王夫人低头看了一下地毯上的花纹,沉默了片刻,又小心翼翼的抬眼看着贾母道:“依老太太的意思,这事……今儿大老爷的态度,我只怕元春……”
贾母揉了揉太阳穴,面色稍微和缓了些,说道:“元春的事儿既说定了,自没个更改的理儿,大老爷素来糊涂,又听了那搅家精的耳旁风……我心里清楚着,这事你不用担心。”
王夫人诺诺的答应了一声,看了贾母一眼,在旁陪笑道:“今儿我看着,大太太是越发显怀了,难怪这些里日不见她出去走动?昨儿我妹妹使人来,说是过几日要去庵里斋僧,问咱们家可一同去,老太太若嫌烦闷,不妨也去拈拈香,听僧道们讲讲经书……”
贾母皱了皱眉,摆手道:“这样毒的日头,去庙里作什么?你们要去便去吧,只不许宝玉去,他身子弱,若中了暑气,未免不好。再者,外头人多,气味不好,宝坟哪里经得住?”
说了这话,贾母看也不看王夫人一眼,又问道:“如今已进夏了,宝玉和黛玉屋里的东西可换了,昨儿我恍惚看着黛玉屋里的帐子不大精细,这怎么了得?”
王夫人眼里略波动了一下,旋即尴尬一笑,回说道:“那日大老爷从凤丫头那,把府里的阵设总楼拿去了,这几日库里已空了大半……我虽命人重新去采买,又拿了布料让针线上,可……到底须费些时日……”
75。人参
贾母脸色一沉,眉头紧锁,问道:“既有这事,你怎么不禀与我知道?”
说了这话,贾母又叹道:“罢,罢,罢,你们一个个都是有主意的人,我何必过问,惹的白计嫌?”
王夫人听着贾母这话不像,面色越发有些不好看,偏她又是个拙舌笨嘴的人,一时只得回道:“我原想着,这些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费些日子罢了。再着,大老爷并不是这样斤斤计较的性子,只怕里头有大太太的意思……若惹得老太太动气,岂不是我和老爷的过错。”
贾母听说,脸色销销和缓了一些,只是寻思一回,又说道:“也罢,我知你的难处。只是有一件,黛玉生来便弱,这些怎能将就,既是针线上人手不够,你也该使些丫头帮衬着做些……拿着往年的旧帐子来遮掩是什么意思,叫人看着,也太过炎凉了。”
王夫人眉间一跳,脸上的表情顿时僵住了,过了好一会儿,才恭敬的行礼道:“老太太说的是,我这就命人去拿布料。”
说了这话,王夫人踌躇了一阵,忍不住分说道:“这些事情本是凤丫头管着的,只是如今她被大老爷叫了回去,一时间也没处寻人接手,底下人难免乱了分寸……”
贾母眉头一蹙,以手掩额道:“我累了,你且出去吧。”
白驹过隙,日月穿梭,才见姹紫嫣红,流水桃花,转眼却又到花树离枝,玉露生寒的时节。
自那日邢芸唆使着贾赦将几个长舌的刁奴送了官之后,这荣国府里仿佛换了天地一般,再是风平浪静不过了。
王熙凤和贾琏两口子回了大房,府上的库房又被贾赦搬了个精光,虽说碍着贾母的缘故,贾赦多少留了些余地,可这一番折腾下来,那些琐碎的事儿自是有增无减,没了凤姐帮衬,王夫人未免失了臂膀,勉强着命了李纨裁处收拾。
偏李纨又是个尚德不尚才的主儿,凡事只施恩不赏罚,奴才们懈怠偷懒自是常事儿。
王夫人见此情状,如何不知李纨不中用,只得令了心腹的媳妇去照管,若有拿不住的事儿,再禀告于她。
如今一来,面上倒比凤姐管家时更谨慎些,可私下里偷空儿赌牌吃酒竟成了风气,也不分时候,白日黑夜皆有赌局,只是惧着贾赦的威名,不敢再长舌罢了。
王夫人忙着照管家务,而贾母则完全无视大房的存在,每日不是同着儿孙们看戏取乐,便是邀亲戚的女眷们说笑斗牌,一派悠闲自在。
邢芸也乐得清静,她的肚子已经不小了,胎动也明显起来,偏又得了挑食毛病,这亲吃不下,那样瞧不上,若不是依仗着空间里先前存下的米蔬果菜,只怕邢芸早饿得头晕眼花,营养不良了。
不过,即便有空间在手,但暑热外加种种不适,一个夏天下来,邢芸少不得清减了几分。
因邢芸胃口不好,众人并不为在意,只劝着邢芸多用些膳食,倒是贾赦显了一两分良心,时不时还往各处寻些上等可吃的果品小菜。
这日里,邢芸正午睡了起来,才拿了梳子梳头,便听得帘子一动,木香捧着个描金百宝匣子进了屋来。
邢芸看了一眼,对着镜子笑道:“怎么去了这么久,桂叶呢,去哪儿了?”
木香忙放了匣子,上前回道:“还不是瑞秋和春柳两个,前些天晚上不知到哪疯去了,回来睡了一觉,起来便说头重鼻塞。起先我还当她们偷懒,这几日一瞧,倒一日重过一日,半夜里也咳个不停。桂叶放心不下,趁空儿瞧看去了,才去不久,管事嫂子们便来领各处屋宇的花瓶樽洗,我过目检点了才回来。”
邢芸听得木香这话,抿唇一笑,随口道:“可叫大夫看过了?”木香在银盆里净了净手,方才将胭脂盒子打开,递于邢芸道:“看是看了,药也拿了,偏她们不肯吃,只说是小病,睡一觉便好。我倒想着,多半是因这些个缘故,才闹得这般严重吧。”
邢芸听得一笑,佯作生气道:“偏你话多。我让你给二姑娘送的衣裳吃食可送去了?”
木香扁扁嘴,嘟嘴道:“上午便打发小丫头送去了。前儿便我听司棋那丫头说,那边如今是大奶奶管家,大奶奶和气,底下的奴才一个劲儿作怪,月例虽没迟,可那些衣裳皆是些不时兴不能用的。偏二姑娘也不吭气,还要太太时进惦记着,倒不若搬回来呢。”
邢芸揉了揉额头,看了窗外的花树,略叹一口气,无奈道:“没法子,谁让咱们家有个老太太在呢。也是如今迎春由珠儿媳妇哪管着,若还住在老太太身边,我是断不依的。孙子孙女都渐大了,还当小孩子似的,小的不知事,老的也……”
邢芸这话才说了一半不到,便听得外头小丫头禀道:“老爷回来了。”
邢芸一蹙眉,朝着木香使了个眼色,木香忙命小丫头撩起帘了了,自提着银刻海棠水壶泡茶。
不过眨眼功夫,贾赦便进了屋来,一进屋,只忙忙问着邢芸道:“前儿我拿回来的那半斤老参在哪儿?快寻出来,我好使人给东府送去了。”
邢芸寻思一阵,笑道:“我又没动,只怕还在柜子里放着。东府要参作什么?前头珍儿媳妇还送了不少来,我用不上,都在柜子锁着,要是急用,你一并寻出来给送去。”
贾赦见东西有了着落,面上的焦急之色渐渐敛去,叹声道:“今儿东府那边请了我过去,本是商议那边大老爷的寿辰,谁知采买的管事来回了一番话……我才知道,蓉哥儿媳妇病得厉害,日日药吊子不断,偏采买上不知出了什么毛病,花大价钱买的一斤上好人参,竟是用不得,打发人去买,又买不着好的。我听说,便想着咱们府里也不缺这些,眼下寻着了,正好给那府里送去,也省的他们着急。”
邢芸一听这话,脸上的笑容便僵住了,思忖了一番,方问着贾赦道:“蓉哥儿媳妇何时病的?我怎么不知道?”
贾赦叹了口气,摇头道:“我听珍儿说,本是小病,不过久不见好,请的大夫也一个一个说法,无怪他们家着急。”
邢芸看了木香一眼,吩咐道:“我记着阁楼的小库房里好似还有几支整参,你领着丫头去找找,找到了一并给东府送去。顺便打发人告诉蓉哥儿媳妇一声,我如今身子重,,也不好过去看她,让她安心养着。改日我叫琏儿媳妇过去瞧她,她们素来想好,说说笑笑,心里舒坦了,病也好得快些。”
木香当即了会了意,领着丫头们出去了。
见丫头们出去了,邢芸方才压低了声音,带着三分怒气,问着贾赦道:“你少瞒我,蓉哥儿媳妇这病,只怕是不简单。前儿你在我跟前答应得好好的,说什么再不理这事,如今这又是什么?我看你是皮痒了,非得折了腿才知道好歹。”
贾赦见邢芸着恼,忙分说道:怎么 就说到我身上了?琏儿现去了庄子,外头这一摊子事都要过问,我哪知这东府的事情。再说,蓉哥儿媳妇到底是小辈子,也不该是我过问的。”
邢芸看着贾赦的神色,并不似作伪,心中稍定了定,转而又嗤笑道:“那蓉哥儿媳妇这病,是怎么个由来,总有个说法。好端端的,又没个病因,人就是这样了,该不会是被谁冲克了吧。”
贾赦迟疑了一下,旋即正色道:“这我怎么知道?如今天气转凉,经了风寒也是常事,蓉哥儿媳妇身子又弱……去年你不也病了几月么,有什么好奇怪的?”
见着贾赦这情状,邢芸隐隐猜到了什么,脑子里灵光一闪,忽而冷笑两声,说道:“我病了几月不奇怪,蓉哥儿媳妇这病,倒真真奇怪了。中秋节倒还好端端的,也不见什么不好,这月里就病的要四处寻医问药了,偏你们一家子又在谋划人家,要人不说嘴,行么?”
说得贾赦无话可对,邢芸往后一靠,忽又想起一事来,立起身来,笑道:“我听人说,好像中秋那天,蓉哥儿媳妇陪了你老娘许久呢,琏儿媳妇都回来了,她们还没散席,这事该不是假的吧?”
76。添堵
贾赦听说,不由得怔了,过了好一会儿,才道:“你这话也太过牵强了。咱们两府素来亲近,蓉哥儿媳妇又讨老太太的喜欢,节下高兴多留她一阵,本是寻常事。再说,这酒桌上坐着,丫头媳妇们侍候着,凡事都没遮人眼目,能谋划什么?你纵然赌气,也不该说这话。”
邢芸哼了一声,啐道:“赌气?我赌什么气?也不睁着眼睛瞧瞧,这府里有哪一个人值我生气么?我要是真动气,你还能在这坐着,早进和尚庙吃斋去了。我话说的牵强,再牵强也越不过你老娘去……蓉哥儿媳妇讨她喜欢,这话你说着也不嫌牙疼,你老娘要是真心喜欢蓉哥儿媳妇,会拿蓉哥儿媳妇去换二房的富贵?呸,不过是瞅着人在跟前,心里发虚,作个假样儿哄人罢了,往日里,琏儿媳妇也得你老娘喜欢的紧,如今怎样,还用我细说么?”
一语未了,外头间便是一阵脚步声传来,邢芸寻声看去,却见木香掀帘进来道:“二老爷使人来请了老爷过去。”
贾赦听了这话,料着贾政或是有事,只起身出去了。见贾赦去了,木香方走到邢芸身边,小声道:“我到库房寻了一圈,并不曾见什么人参,想是太太记混了?”
邢芸一听,便是扑哧一笑,待笑过了,才向着木香道:“那小库房里原就没什么人参燕窝,不过是我借着扯个幌子。你说说,到底是谁记混了?”
木香听得邢芸这话,颇有些哭笑不得,无奈道:“既是这样,太太借什么扯幌子不好,偏说这个,如今话出了口,可到哪去找去?”
邢芸听得木香此话,不禁笑道:“什么要紧的,有银子还怕买不着东西不成?别说咱们家库房没有,就是有,也是不能给的?”
木香听了,心中一动,不由得瞅了邢芸一眼,小心道:“可蓉大奶奶正病着,老爷又……太太若不给,日后老爷问起来,只怕……”
邢芸笑了一笑,懒散的靠坐在软榻上,淡淡道:“怕什么,我又没说不给,只是不能给咱们府上的罢了。”
一边说着,邢芸一边拿起放在花几上的象牙丝纺织团扇,抚着扇面上迎风绽放的牡丹花,冷笑道:“如今府里恨毒咱们大房的人不少,蓉哥儿媳妇这病又来得凶险,倘若病好了还罢,若是不好了,焉知那府里不会怪罪咱们?再者,这吃食药材的事儿最是难说清,咱们满心儿送好的去,可万一遇着那起子烂了心肝的,纵是再好也成不好了。”
木香面露迟疑之色,方又问道:“那依太太的意思?”
邢芸一笑,说道:“京城里的药铺不少呢,捡着几家有声名的老字号,使银子让人送到东府去,好也罢,歹也罢,咱们只给银子不沾手,也不怕什么?”
木香点头应下,正要出去,忽又止住脚步,斟酌道:“那老爷或是珍大老爷问起来,可怎么……”
邢芸扇子一挥,没好气道:“笨死了。就说咱们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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