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哇啊啊!”巨龙被这从未有过的痛苦折磨得几近疯狂。他胡乱的挥舞着锋利的爪子,庞大的身躯也跟着扭动起来,整个大厅都在猛烈的颤抖。
“我竟然会这样?连敌人的身体都没沾到,就被杀死?”萨伦艾斯特拉兹懊恼无比。对他而言,漫长生命中最后的一仗竟然是如此狼狈可笑,而自己的终结也来得这样突然。
血红的剑插在他头上。他能感到自己的鲜血,甚至脑浆都正被这可怕的武器抽走。视野也变得模糊起来。在恍惚之中,他似乎看到站在高台上的那个元凶正一只手朝下,竖起大拇指。
“哼,区区凡人,竟然敢对我作出这样的手势……”萨伦艾斯特拉兹低声呢喃着。“好吧,既然死亡无法避免,我也送你一个好礼物……”
他发出巨大的咆哮声。在他身体里蕴藏的所有力量此刻都被聚集到了头颅里面。强大的奥术能量猛的顺着他生命流逝的方向喷薄而出,透过血红的巨剑,一下子全部钻进了剑的另一端,那个少年刺客的身体里。少年似乎一下子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这么多的能量显然超出了他所能吸收的极限。他的身体像气球一样膨胀起来,甚至连黑色的铠甲都出现了龟裂。
“我知道你死不了……该死的恶魔,你们本来在一万年前就应该彻底从这个世界滚蛋的……”巨龙咬紧了牙关,让自己所剩无几的意识在脑海中飞快流转起来。“不过我可以给你看一些有趣的东西……让你知道,你的存在是多么愚蠢可笑……”
他张开嘴巴,满足的大笑起来,同时把自己的意识通过奥术一齐塞进对少年的冲击里面。
巨龙发出一声令人毛骨悚然的呜咽声,随后庞大的身躯就重重的倒了下去。在他的翅膀扬起肮脏的尘土之前,血红的巨剑划开了他的肚皮,将所有的内脏全部拉了出来。
“对不起,克罗诺木,我的爱……我让你失望了……”
他瞪圆了眼睛,随即和他的同伴一样,没有了丝毫生命的气息。
少年在萨伦艾斯特拉兹的尸体旁边落下,本来膨胀的躯体已经恢复成原来的样子。他全身都被龙血染成了红色,但他并未有丝毫在意。他踩着在地上肆意流淌的鲜血,走到了巨龙被剖开的肚腹前面,然后用手中的剑挑起了比他身体还要大的,巨龙的心脏——鲜红的心还在微弱的跳动。
他张开了贪婪的嘴巴,兴奋的吸吮着心脏上面的血液。但就在龙血流进他喉咙的同时,他突然捂住了脑袋。
少年的表情开始扭曲。他大口的喘着气,甚至用拳头击打着头颅,但根本无济于事——一种奇怪的东西正在他脑海中蔓延开来。在接下来的几秒,他眼前就被各种闻所未闻的景象所占据。他看到了无数的恶魔,从某个扭曲的空间里走出来,肆意屠杀着手无寸铁的凡人;他看到了失去双眼,被火烧得奄奄一息的小孩,一边哭一边使劲摇晃着已经支离破碎的,亲人的尸体;他看见了无数个世界被恶魔所毁灭,而之后并没有任何所谓的新生事物建立在它们上面;他看见了疯狂而残酷的战斗,凡人在以血肉之躯阻挡恶魔们的进攻……
“这是什么?!我为什么会看见这些东西?!”少年终于再也忍受不住,张开了双臂,歇斯底里的狂叫起来。但就算这样,脑中的痛苦依然只有增强,而无丝毫减弱。
“啊啊啊啊!”
维恩大叫着,从床上猛的翻起来。紧接着,他就感到全身难以忍受的剧痛,马上将他轻松放倒。他觉得身上的伤口似乎又全部裂开了,简直痛不欲生,不禁在床上蜷缩成一团。
挣扎了半天之后,他终于觉得痛楚减轻了一些,于是慢慢舒展开了身子。刚才那一下子弄得他满身是汗,甚至一度怀疑会痛死在床上。
终于再次平静了下来。维恩长舒了一口气,眼球转动了一下,环视四周。他正躺在一张白色的病床上,而在身边就有一扇窗户。透过窗户就能看见光明大教堂华丽的穹顶。这些景象向他表明了,他现在正住在暴风城条件最好的医院里。
“啊咧……我竟然又无耻的活了下来……”维恩叹了一口气,自己对着自己调侃。
然后他听到了书页被轻轻翻动的声音。他愣了一下,随即努力的转过头,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过去。一位女侏儒正坐在床边的板凳上。阳光从窗外照进来,穿过她银白的头发,温柔的抚摩着她白皙可爱的脸蛋。她手里捧着一本厚厚的书,还拿着一支笔,正一边认真阅读,一边在书上作一些记号。
这就像是一幅再完美不过的画,维恩甚至有点不愿再移动他的眼睛。
“克罗米,你什么时候来的?”他轻声叫着女侏儒的名字。
女侏儒听到了他的话。她轻轻合上书页,然后转过头来,漂亮的红色瞳孔正好与他相对。刹那间,他心中似乎萌生出了一种奇异的感觉。
“你已经躺了一个星期。”克罗米淡淡的说,“我躺了三天。”
维恩立刻开始懊悔自己为什么总是口不择言——刚才还说什么“又无耻的活下来”,但竟然又忘记了,克罗米和自己的生命是相互绑定着的。如果就这样死去,那么连克罗米也会丧命。他虽然对自己的性命不是很在乎,但一想到克罗米,无论如何不希望这样残酷的事过早发生——尽管他已经明白这是他和她必须面对的宿命。
“你没事吧?”维恩担心的看着她。
“别担心我。”克罗米站了起来,走到他面前。“你应该担心的是你自己。虽然表面上已经治愈了你的伤口,但实际上的损害,我无能为力。”
“啊,我知道。”维恩露出一丝苦涩的笑容,“在希利苏斯的时候,我就体会过一次。现在不过再温习一遍罢了。正好现在也把该做的事情做得差不多了,好好休个假吧。”
“你看上去很轻松。”
“那是当然。”维恩的双眼里透出一丝喜悦的神采,“费洛斯现在大概正在扭曲的虚空中寻找地图贩子呢。总算为法琳报了仇,我觉得眼前的很多东西都变得豁然开朗了。”
“你这样想就好。”克罗米伸出一只手,放在他缠满绷带的手臂上。“这样才是你的风格。”
维恩咧着嘴巴,虽然带有喜悦,但笑容依然显得有些生涩。
“第一次听到你这么说……不过,克罗米,既然事情已经结束了,我也想好好和你谈一谈。就现在可以吗?”
“谈些什么?”克罗米的目光始终没有从他身上移开。
“从以前就应该告诉你的事。”维恩皱了一下眉头,“不要再阻止我说出来。克罗米,虽然我一度想要隐瞒,但是事实终究是事实,你有权知道……萨伦艾斯特拉兹的确是被我杀死的。”
维恩在心中暗暗叹息着。这是改变了他人生的秘密,也是他最不愿对克罗米说出的残酷往事。但现在他下定了决心,无论如何,要让克罗米知道——他也为此作好了最坏的打算。
但令他没想到的是,克罗米只是微微皱了下眉头。
“你以为我不知道吗?”她的声音依旧平淡,甚至连和她相处了八年之久的维恩也无法通过她的话来揣摩她正带着什么样的情感。
“克罗米?”
“我希望你能明白,维恩。”克罗米把头凑到他面前,“龙族的精神联系是很密切的。萨伦艾斯特拉兹死去的同时,我就知道了凶手是谁。与其说你刻意向我隐瞒什么,不如说我在向你隐瞒更多的事情。”
维恩有点没搞懂她的意思。“你向我隐瞒?”
“我会出现于洛丹伦,就是为了找你。我们的相遇并不是偶然,而是我所制造出的必然。”
“……”维恩觉得喉咙管被塞住了,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克罗米的嘴角似乎微微朝上扬了一下。“我对你的考验只有一次,就是在你跟踪我的时候。如果你那时候要向我发起攻击,我会立刻杀了你。但你没有,所以我也不会对你起杀机。在之后和你们相处的日子里,我能感受到你的内心已不是那个只知道嗜血和战斗的恶魔,而是迫切的想要和普通人一样生活。因为这样,我不认为你是以前杀死我配偶的罪人……这么说你能明白吗?”
“我……”维恩面色显得有些难堪。“你竟然这样回答我?”
“我是认真的。”克罗米面色显得有点严肃,“所以,这件事情你也不要再提了。我为萨伦艾斯特拉兹默哀,因此我会认真的对待现在的契约者。”
维恩没有再接上话了。他就这样和她对视着,仿佛周围的一切都凝固了一般。良久,他终于深深吸了一口气。
“时间的调整者,真是一只令人捉摸不透的龙……”维恩笑着说道。
“是么?”
他突然伸出手,抓住了克罗米纤细的手臂,把她拉得离自己更近了。
“克罗米,告诉我,我们到底还有多长时间的寿命?”维恩低声问道。
克罗米脸上闪过一丝不安的神情。她眨了眨眼睛,似乎有些不愿意回答这个问题。
“告诉我。”维恩手上有点用力,紧紧捏着她的手。“龙血契约是会消耗我们寿命的。你救了我那么多次,我们的能力也有些无节制的使用了太多次。我知道剩下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克罗米咬了咬嘴唇,终于用她习惯的口气吐出了答案:
“不会超过十年。”
维恩满意的点了点头——他的预感是正确的,即使再怎么努力,也无法逃脱命运的捉弄。
“维恩,我也会死。”克罗米把另一只手放到他的手上。“你不要担心。”
“你在说什么呢?”维恩浅浅的笑着,“这是从那个时候就开始的宿命。本来这就是我的第二次生命,我并没什么好遗憾的。而至于你……”
他的手猛的使力,把克罗米拉到自己怀里。女侏儒挣扎了一下,但他的双手马上把她紧紧抱住。
“克罗米,我们会继续在一起吧?”
“嗯……”她娇小的身躯微微颤抖着。
“你就在这里安静的休息。”克罗米把厚重的书拿到维恩眼前,晃了两下。“我已经把这本书上的语法错误修订完了,今天图书馆关门之前要送回去。”
“好的,你慢走。”维恩努力举起一只手,朝她挥舞着——尽管他现在被包裹得像个木乃伊。“不过,克罗米,你好象心情不错。”
“为什么这么说?”克罗米面无表情的看着他。
“因为你现在的话多了不少。”维恩愉快的笑着。
“是么?”克罗米不自觉的摸了一下自己的嘴巴。随后她像是想到了某个重要的事情,本来已经跨出的步子又收了回来。
“怎么了?”维恩有些疑惑。
克罗米又一次站到他身边。她把书放在床头上,然后弯下腰,双手撩起了自己的长裙。随着她的手,白皙的腿也慢慢展露在维恩面前,随后……
维恩的脸上充满了疑惑,接着就开始变色,最后几乎是完全惊慌失措了。
“如果是大哥哥的话,可以啊……”克罗米淡淡说出了足以击溃他心理防线的暧昧语句。
维恩觉得自己的下巴都要脱臼了。他像弹簧一样从床上跳了起来,双手重重放在克罗米肩膀上。
“白色的,真纯洁……不对不对不对!我不是说这个!克罗米,是谁教你这么做的?!”
克罗米歪着脑袋,有些疑惑的注视着面前这个一脸复杂表情的搭档。“是约西亚告诉我的。她说这样会让你心情变好一些。”
“克罗米……”维恩脸上的肌肉在剧烈的抽搐。“你还是先去图书馆吧,这些事情以后再说。”
克罗米点了点头,随即拿起书,离开他的病床,走出了房间。等到房门关上的一刻,维恩才总算松了一口气,重重倒在床上。
由于刚才的动作,全身的痛楚又几乎令他昏厥。他显得精神恍惚,之后就发出了刺耳的尖啸声。
“大小姐,你想害死我吗?!”
特别篇 决意前行的方向
塞尔娜重重打了一个喷嚏。
“你觉得冷?”艾鲁拉挪到她身边,和她贴得紧紧的,还调皮的把热腾腾的水朝她脸上泼。
“不,不是冷……”塞尔娜摇了摇头,“我觉得大概是有人在说我坏话,比如说那个公爵。”
“哦?是这样吗?”艾鲁拉笑呵呵的挠了一下脑袋。“不要太紧张啦!既然好不容易泡这么舒服的澡,我就帮你刷背,怎么样?”
塞尔娜无奈的耸了耸肩膀。她马上就发觉艾鲁拉和自己贴得越来越紧了,这令她心中生出更多异样的感觉——现在她的心情很复杂,就像是有一根绳子在心中缠绕着,无论怎样都解不开。
维恩活着回来了,这本来是让她感到欣喜的事。但看到这个人为了复仇而变成那样,整个身体都支离破碎,几乎丧命,她就再也无法让心境平复下来。像他那样强大而聪颖的人,都是这样的结果,那么同样走在复仇道路上的自己呢?和他相比,自己的力量是这么微不足道。
塞尔娜抬起头,望着苍凉的夜空,不由得轻轻叹着气。
我不会忘记的,我背负的仇恨……但当那一天真的来临,我面对那个人的时候,我能保证自己的手脚不发抖吗?我能保证我被复仇的意志支配,最后和那个人一样走上毁灭的道路吗?我见过那把剑,与它相比,不要说我所持的米奈希尔之怒了,就连维恩的血之灾厄都显得那么无力。它是寒冷与绝望,而它的主人,那个曾经是我哥哥的人,会给我机会吗?
而且,现在的我,有那样的机会站在他面前吗?我只是个失去了国家的滑稽公主而已……
“啊啦,你怎么心事重重的?”艾鲁拉一边用力的刷着她健康的背脊,一边询问她。“在担心什么呢?能不能说给我听听?”
塞尔娜转过头,看了这位乐天的朋友一眼。艾鲁拉总是给人一种很温暖的印象,从她的身上很难找到一丝阴郁。
“艾鲁拉,你觉得我现在这样的身份,是不是很可笑呢?”
“为什么?”艾鲁拉的手停了下来。
塞尔娜又叹了一声。“所有人都知道我是洛丹伦的公主。但是他们也知道,现在的我只是挂着这个名牌的一个普通人而已。你注意到了吗?在我上次回到暴风城时,无数的人跑来围观,简直给我一种皇帝出巡的感觉。但后来,来往的人就渐渐稀少了。甚至我出门时,路上的人也有意无意和我保持距离。”
“那又怎么样呢?”艾鲁拉迷惑的看着忧愁的朋友,“你在为你不受到重视而郁闷吗?”
“也许吧。”塞尔娜用手拨弄着身边的水,看着涟漪慢慢在平静的水面上扩散开。“我在想,为什么会是这样的情况呢?后来我就发现,那是因为现在的我,除了一个公主的名号之外,什么也没有。即使我想要复国,想要向那个篡夺了国王位置的背叛者复仇,我也根本没那个能力。我没有权力,没有军队,没有钱,甚至无法给予洛丹伦逃来的民众一个假想的未来……那么,这样的我,真有必要当一个公主吗?”
艾鲁拉皱起了眉头,用手使劲在塞尔娜的背上拍了一下。塞尔娜痛得尖叫一声,全身都扑到了水里。
“你在说丧气话哦,我的公主大人。”大德鲁伊撅起嘴巴,露出为难的神情。“你真的是这样想的吗?”
塞尔娜干脆就让自己全身都没进温热的水中,只把脑袋露在外面。“也许吧……”她低声的回答,声音小得连自己都听不清。
“那你就错了。”艾鲁拉用手指戳着她的鼻子。“你不只是带着公主的名号,你还带着你的剑。难道你忘记了当初在那个死亡骑士面前,你是怎样做的吗?”
“什么意思?”
“你当时有句话给我留下了不错的印象哦。就是你面对他的时候,举起你的背包,说你已经能承受上面的重量了。那个时候,你就应该有相应的觉悟了,不是么?”
“但是……”
“没有什么‘但是’。”艾鲁拉摆了摆手,“我是这么觉得的,既然你已经决定暴露自己的身份,那也就说明你对之后可能遭遇到的一切都有了足够的心理准备。我不妨帮你回忆一下……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