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维恩！”塞尔娜叫了出来。她从他的话里读出了强烈的痛苦——他一定有着比自己还悲哀的回忆。但自己刚才无心的一句错话，无疑将他的回忆匣子打破，一下子将里面的东西全释放出来了。
“我们走，克罗米。”维恩并没理会她的呼叫，而是把目光移到了一言不发的女侏儒身上。
克罗米从刚才开始就一直沉默着。听到维恩的话，她合上书，站起身，走到维恩身边。
“……等等！”塞尔娜几乎是用上了全部力气，大叫起来。一旁的艾鲁拉赶忙捂住了耳朵。
维恩的一只脚已经跨出了房间的门。听到她的声音，他终于再次回过头来。
“干什么？”
“你要去哪里？！”塞尔娜顾不上那么多了——她觉得这个人正打算彻底从自己面前消失。她猛的抬起头，直勾勾的看着他。
“哼……”维恩的嘴角挂上了一丝冷笑，“我从哪里来，就到哪里去。”
他似乎对塞尔娜此刻的表情来了点兴致，仔细打量了她一下。
“大小姐，劝你离我越远越好……这是为你好……不过，我想我们也不会再见面了吧。”
他转过身——而且再也不想转回来。克罗米跟在他身后。两人走出了塞尔娜的房间，穿过客厅，最后打开房屋的大门，头也不回的消失在外面的夜色之中。
塞尔娜呆呆的站在原地——她想去追赶，却没有勇气迈出哪怕是最小的一步。她就这么站着，直到那两个熟悉的身影从她的视野里消失。
“这叫什么……”她的声音在微微的颤抖，“撂下一句话就跑……还说别再见面了？最开始明明是他主动缠上我的……”
一只手从背后搭上了她抖个不停的肩膀。是艾鲁拉。
“我稍微能明白他的意思。”大德鲁伊轻声的说，“现在我们是劝不了他的。塞尔娜，我明白你想要追上他的脚步，但现在的你还不行。”
“为什么……为什么这么说？”塞尔娜咬着自己的嘴唇，将头埋得很低。漂亮的黑发遮住了她的脸。
“现在我很难向你解释。”艾鲁拉在她耳边用微弱的声音呢喃着，“从那个人，费洛斯在他面前对你下手的时候开始，他的心境就发生了变化。现在的他是在和我们不知道的思绪战斗，他听不到你的声音。”
塞尔娜重重的叹着气。
“我也明白……但是……至少，我应该向他道歉……”
维恩狂暴的用拳头击打着要好几个人才能合抱起来的大树，将树干打了无数个洞，直到这棵艾尔文森林里最古老的树木倒下，他才总算收住了手。但他的情绪却暴躁得无法就这样安静下来。他仰起头朝向天空，发出痛苦而疯狂的咆哮声。如果有哪个走夜路的人听到这声音，一定会以为是传说中的狼王在发出战斗的嚎叫。
克罗米依然沉默，坐在他身后不远的地方看着他。
“复仇……”维恩恶狠狠的说道，“对，最完美的复仇。他已经断了一只手，实力削减到了最低。我要回到塔里，亲手将他的内脏全部挖出来，再一口一口的嚼碎！我已经等了七年，就是为了这一时刻。我不想再等了！”
他转过身，血红的双眼望着自己的契约者。
“克罗米，开始执行契约吧！就算让我短命也好，我现在只想以最快的速度赶到卡拉赞。越早杀掉费洛斯，我就能越早获得安宁。”
克罗米依然像洋娃娃一样，坐在那里一动不动。
“喂，克罗米！”维恩显得非常焦躁不安，一边喊叫着一边来回踱步。
“不行。”女侏儒终于给出了回答。她还是不往自己的声音里掺杂任何情感。
“你说什么？！”维恩一掌劈到身边一棵树上，将整个树干都震成了碎片。“为什么现在不行？”
克罗米冷冷的盯着他。“我在等你冷静下来。”
“什么冷静？！”维恩的瞳孔中像是要滴出血来，“我怎么可能冷静得下来？！费洛斯出现了！而且我重创了他！现在我们只需要立即冲进塔里，就可以抓住那家伙，让他付出代价！”
“塔里有结界，我的能力会被限制很多。”克罗米的话多了起来，“你在冷静下来之前，面对费洛斯也不会有胜算。我用了凡人形态下100％的实力攻击他，也不过是让他受了点震动而已。”
“这不是理由！”维恩竟然开始对着她大喊大叫，“我只知道，这个机会不能错过！只要我们能进去，那总可以找到办法的！不是有句谚语说‘船到桥头自然直’吗？！”
“那是送死。”
“混蛋！”维恩的脸因为出离的愤怒而扭曲了。“克罗米，为什么在这种时候要和我作对？！”
“我没有和你作对。”克罗米站了起来，一步步走向他。“只要你的心情能平静下来，那我立刻可以载上你出发。”
“明明知道我现在的想法……”维恩把牙齿咬得咯咯直响，“还说不是和我作对……”
在他的右手上赫然出现了黑红混杂的雾气——血之灾厄将从这死亡的气息中诞生。
克罗米面无表情的看着陷入疯狂境地的同伴——她已经察觉到了很不寻常的状况——他打算清除一切被他认为对他的“复仇”构成阻碍的人或物，甚至是她。
“你想打倒我然后逼我同意你的计划吗？”克罗米冷冷的说。
“如果你还那么固执的想要叫我去他妈的什么冷静下来的话……”
“我不会改变主意。”
她坚定的说出了这句话。几乎同时，血之灾厄出现了，被它的主人紧握在手上。
“我没有时间再等下去！”维恩用手指着克罗米，大声叫嚷道。“打败你，然后你必须服从我！”
“疯子……”克罗米低声的说，“既然你这么顽固，那我也不会留情。”
一大片树林都被夷平了。在清冷的月光下，一道血红的光芒在来回穿梭着。被它碰到的东西，无论是粗壮的树木，还是低矮的草丛，都被割断，然后开始快速的变黑，腐化。
克罗米微微皱了一下眉头——植物的变化在告诉她，现在对手的脑子里只有杀戮和复仇。曾经为了希望而战斗的血之灾厄和它的主人正在堕落——或者说，正在变回最初的样子。在她面前，那个熟悉的身影此刻却狂暴的向她发出越来越致命的攻击。他全身都已经被漆黑的铠甲覆盖——那是他体内恶魔之血的产物——只留出一对骇人的血色瞳孔。血之灾厄也不再是纯粹的鲜红，而是从剑尖开始慢慢变黑。
“你在堕落。”克罗米用响亮的声音警告着自己的契约者。
“就算堕落又怎么样？！”维恩歇斯底里的咆哮着，“在我完全堕落之前，把费洛斯给杀掉，不就完了？！反倒是你，竟然想要阻止我？！当初的那些事，当初的承诺，都被你忘到时光之穴里面去了吗？！”
“我没有忘记。”
“撒谎！”维恩猛的加快了速度，一下子就窜到克罗米面前。她似乎还没反应过来，甚至没来得及放出防御或是逃跑的法术。
血之灾厄迎头砍下，划开了克罗米的长袍，深深的嵌进了她的身体里。她紧皱起眉头，尖利的虎牙将嘴唇咬破了，渗出血来，显然是因为无法忍受这剧烈的疼痛。
“克罗米，快点投降！”维恩大叫，“我不能杀死你，但希望你也别再妨害我了！”
她突然不说话了，头也垂了下来。维恩的心中猛的闪过一个可怕的念头。
“克……”
一只巨大的爪子，在他稍微分心的刹那间抓住了他。他吃惊的注意到了克罗米的一只手——她将自己的一只手变回了龙的形态。这巨大而有力的巨爪轻松的就将维恩紧紧捏住。
“克罗米！你竟然……”维恩无比愤怒的举起剑，卯足了力气砍向这只碍事的爪子。他要复仇，要逼她顺从自己；他想要破坏掉她的束缚，哪怕是完全砍断她的手。
但就在剑身几乎完全没进巨龙的身体里的时候，他看到了克罗米的脸——她竟然在笑。
“冻结……”
在得知约西亚？米奈希尔公主受袭，但生命无恙，而且已经苏醒的消息之后，一大群市民争先恐后的涌向以前他们并不感兴趣的小屋外面，纷纷的想要一睹洛丹伦战姬的风采。甚至连塞尔娜当佣兵时认识的朋友们也都从远方赶来了。她想要出门逛逛，缓解一下紊乱的情绪，但门外的景象让她绝望的放弃了这个念头。万般无奈之下，她只好强打起精神，迎接这些乱糟糟的访客。
这状况就这样一直持续到深夜。总算送走了最后一个访客，塞尔娜拖着疲惫的身体钻进了卧室。而一直陪着她的艾鲁拉似乎还精力充沛。
“啊啦，看来你将成为暴风城里最有头有脸的大人物了呢！”艾鲁拉乐呵呵的说。
“我宁愿像以前那样生活……”塞尔娜躺在床上唉声叹气。“要不是假公主的事情让我很窝火，而且也想要给予达克雷尔最后的答谢，我才不会公开自己的真实身份……”
“呵呵，已经发生了的事，是无法逆转的。”艾鲁拉在她面前表演着变身术，一会儿变成一头巨熊，一会儿又变成一只黑豹。“所以我觉得，我们不应该老是去思考我们昨天做了什么，而是应该去想想我们明天打算做什么。对于你来说也是这样——你也要为以后的生活作好安排了吧？”
“唉，头痛……让我歇一会儿吧……”塞尔娜将脑袋埋进蓬松的枕头里面。
对她来说，自己的真实身份暴光之后怎样生活还不是眼下最担心的——即使这对她个人而言最为重要。从晚上开始，她脑子里就总是浮现出那两个离去的背影。维恩和克罗米，一个自称是人类的强大剑士，已经位居巨龙军团第六号地位的时间调整者。到现在，她依然不知道他们为何会缔结契约——他们看上去根本一点都不协调。
但至少她隐约明白了一些事。那是她也许永远不会真正知晓的故事——只属于那两个人的故事。在费洛斯出现后，他们就变了。维恩恨这个人，恨得让本是局外人的她都害怕。这一切，也许都来自于那个人吧。那个叫法琳的女人，维恩的未婚妻。也许，她就死在费洛斯的手上，因此维恩才疯狂的想要复仇。但是，她是个怎样的人呢？她是怎样成为维恩的未婚妻的？她和那个人之间究竟发生过怎样的事？这些都是谜。
是的，她现在才很清楚的认识到，她对维恩的过去根本就一无所知。
但她至少想要道歉。为今天的卤莽玩笑向他道歉。即使她不知道法琳是谁，但她能感受到，这个女人在维恩心中究竟是怎样的分量。她曾感叹过维恩与克罗米之间的联系之紧密，但比起法琳这个名字，似乎就不值得一提了。在今天，即使她是无意的，但那句带有讥讽意味的话是无论如何不该在这种时候说出来的。自己的莽撞造成的裂痕，必须自己去弥补。
“真是的，我到底在想什么啊？”塞尔娜在心中暗暗咒骂着自己，“也许我对他们而言只是个过客而已。为什么他们自顾自的离开了，我还要在这里自作多情？”
她把头更用力的埋进枕头里。这时候她听到了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不会吧，这种时候了还来拜访？”塞尔娜有些不耐烦的抱怨起来。“艾鲁拉，帮我开门吧！对来访的人说，我已经睡了。”
艾鲁拉“哦”了一声，跑出了卧室。塞尔娜则干脆用被子将自己全身都盖起来。
她听到了开门的声音，随后是艾鲁拉的惊呼声：
“是你们？！”
接下来传进她耳朵的，是她无比熟悉，但却以为自己再也听不见的声音：
“救救她！拜托你！”
她猛的从床上跳了起来。“维恩！”她难以置信的叫着这个人的名字，匆匆套了一件袍子在身上，就跑了出去。
维恩就站在门外。她吃惊的发现他的双眼中有奇怪的液体在涌动。他还背着一个人，不用想也知道是克罗米。他现在满脸焦急的神情，一只沾着鲜血的手拉着艾鲁拉，“快一点，她受的伤很重！”他焦急的喊道。“必须救她，否则冻结一被解除，她就会死的！”
维恩呆呆的坐在克罗米旁边。女侏儒现在一动都不动，甚至连呼吸都没有了。她的身体变得冰冷。但这样的身体上，却依然能清楚的看到两条非常深的刀痕。其中一条从她的手臂向上一直延伸，不仅几乎要把她的手切成两半，还伤到了她的脖子；另一条则从肩膀向下延伸，几乎到了心脏。
塞尔娜盯着伤口，神色有些紧张。
“巨剑砍的……”她下意识的瞟了维恩一眼，“而且手法……”
“不用猜了，是我干的。”维恩懊悔的拍打着自己的脑袋。“我刚才简直是疯了……”
“究竟是怎么回事？”塞尔娜虽然已经作出了这个可能的判断，但听到他亲口说出这句话的时候还是吃了一惊。“你竟然向克罗米出手！”
“总之，拜托艾鲁拉了，请治疗她的伤势。她用了她擅长的法术，强行冻结了她自己的时间……本来那时候她可以直接把我冻住的。”
维恩看上去非常沮丧。他的一只手一直放在克罗米没有受伤的那只手上面。
对不起，克罗米……维恩不停的自责。我竟然忘记了自己曾经说过的，要保护你的誓言，甚至忘记了这条命是你赐予的。现在，为了我这个不争气的契约者，你竟然还……
他用力的捏着她柔软的手。克罗米的眼睛紧闭着，手心里也没有一丝温热。她正冻结自己的时间——这样即使疯狂的维恩用尽一切手段，也不能让她改变自己的主意。
他叹了一口气。在她醒来之后，一定要诚恳的向她道歉。而且，即便自己堕落，亦发誓再也不能伤害她。
第三章 他与她的想法
艾鲁拉用手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安静的躺在她面前的克罗米，现在全身被一层绿色的粘稠液体包裹着，身上的伤口正在缓缓的愈合。
“啊啦，没问题了！”她站起身，伸了个懒腰，“不过这两刀砍得还真狠啊。”
维恩神色阴郁的握着克罗米的手，口中轻轻的叹着气。
“我真愚蠢……”他用很气愤的语气责备着自己，“为什么面对费洛斯的时候，我就不能冷静下来呢？一看到他的脸，我就满脑子充满了仇恨，甚至连自己的同伴都忘到脑后了。这完全不可原谅……”
艾鲁拉低头看着他，“你被复仇的情绪支配了意志。”她说，“仇恨可以让一个人变得很强，但也可以轻易的毁掉一个人。恕我直言，你就属于后一种。”
她罕见的将话说得这么不留情面，以至于塞尔娜都用吃惊的眼神盯着她。
“的确是如此……”维恩伸出手，穿过绿色的黏液，轻轻抚摩着克罗米的头发。“我也曾经思考过，自己也许会因为复仇而堕落，最终灵魂都被无尽的仇恨和痛苦所统治。但对于费洛斯的痛恨，让我觉得只要能杀掉他，那么我自己堕落都无所谓。但我却没有想过，我的堕落会害了她……会害了克罗米的。如果她也因为我而死去，那我就将背负所有的罪孽下地狱吧。”
克罗米的身子似乎动了一下——她给自己施放的时间冻结法术快到时限了。维恩的眉毛微微向上一扬，撩起她的长发，在她额头上吻了一下。
塞尔娜默默的看着他——她的心中正在努力的寻找可以说出来的话题。
对了，先向他道歉吧。
“维恩……”她轻声叫着他的名字。“我……对不起……”
维恩转过头，用不解的眼神看着她。“为什么要道歉？”
“在说起法琳的时候……我很莽撞的冒犯了你。而且也对那个离去的人不敬……很抱歉……”塞尔娜向他鞠了个躬——在努力的调整了情绪之后，她终于能吞吞吐吐的将心中的想法表达出来。
“啊，是这件事么？”维恩露出了和善的笑容，“我都说了，没什么的，你本来就说得对。”
“但是……”塞尔娜觉得他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不必再说了。”维恩朝她摆了摆手，“我也应该向你说声抱歉。我以前不是一直说自己是人类吗？其实我不是。我是恶魔，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