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听说过匹瑞诺德王冠吗?有人说那是戴在奥特兰克国王头顶上的宝物,但我觉得那种糟老头子戴的东西怎么可能漂亮呢……呐,我告诉你一个秘密。实际上,奥特兰克山脉的日出才是真正的匹瑞诺德王冠。假的王冠只能戴在一个人头上,真的王冠却能让每一个看到它的人都享受到恩泽……维恩,有时间的话,我们也一起去戴戴那个王冠吧!”
维恩露出了有些奇怪的笑容,慢慢低下头。一个纤细的身影已经出现在视野中——失意的佣兵女王此刻背对太阳朝他走来,并没看到日出一刻的美景。
“嗯,我一定会等到日出的时刻。一定。”
“看来你还是挺守约的。”
走在下山的路上,一整天都没说话的塞尔娜突然冒出这么一句。
维恩挠了挠脑袋,脸上的表情依旧很轻浮,仿佛对他而言什么都无所谓。
“这是当然,大小姐。要不要和我拥抱一下,确认你刚才的判断是否正确?”
“不必!”塞尔娜恶狠狠地把他的意愿打成碎片,“我可没认同你这种家伙!”
“没有找到王冠,就这么生气了啊?看来我怂恿你,确实是我不对呢。”维恩嘴里表达着歉意,脸上倒是得意洋洋。“不过也别太在意这个……五十个金币不见得就溜走了。”
“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维恩没有再回答。塞尔娜也不想再去问——她脑子里被这两天目睹的事情弄得一团乱。自从当上雇佣兵以来,还没有哪一次的经历比这一次更为诡异,更令她理不出一丝头绪。
是谁在昨天的深夜唱歌?是谁抢在我之前夺走了王冠?又是谁让我见不到一个活着的敌人?
内心深处突然闪过一个不可思议的念头。她不由自主地瞟了身边这个男人一眼。
……不可能的,这没道理。普通人绝对无法独自面对这么多的敌人。
前方的道路渐渐变得平坦起来,路边的树木也不再是翠绿,而是枯老得不成样子——西瘟疫之地就要到了。
她转过身,望着这座充满了无数传奇的高山。夕阳的最后一丝光芒,将奥特兰克的山脊染成了金黄色。
第四章 乌瑟尔之墓
这里的很多东西都腐烂了,无论是有生命的还是没有生命的。
刚踏入由新联盟修筑于冰风岗的大型军事据点——寒风营地,塞尔娜就看见了一队刚从前线撤下来的士兵。他们之中大多数人看上去还非常年轻,但穿着沉重的铠甲进行长时间的战斗已让他们不堪重负。有一个士兵刚把头盔摘下来,就倒在地上呼呼大睡。
指挥官阿什拉姆·瓦罗菲斯特离开了搭建在山顶上的了望台,大步朝营地中央走过来。“罗尔斯中士,罗尔斯中士,在吗?”他的呼喊声中夹杂着明显的焦虑不安。
“中士挂了,长官。我是费莱下士,现在临时接替他的职务。”一个断了右臂的士兵用沙哑的声音回答道。
“中士死了?”指挥官眨了眨眼睛,“怎么回事?”
费莱无奈地叹了一声,“弩车小队掩护我们冲过了桥,但马上就遇到了一群憎恶。中士连人带盾打到了天上,我估计他当时飞得有光明大教堂的尖顶那么高,然后就摔成了好几块!该死的,臭得要命的亡灵队伍里居然有不少巫师!它们明显做好了准备!憎恶就冲到我们人群里,看到会动的就砍;那些巫师就躲在后面攻击我们。真他娘的恶心!”
指挥官铁青着脸,一拳打在一棵摇摇欲坠的松树上。“你们伤亡情况如何?”
“死……死了二十六个人!”费莱正在接受护士的伤口包扎——他因为疼痛而几乎要昏厥了,连喘了好几口粗气才总算感觉好了一点,连声音都变得忽高忽低。“包括我在内的八个人受了伤。有的还没什么关系,有的估计活不过今晚。还有十五个家伙看上去还好,不过就是太累了。”
指挥官的面色变得越来越难看。他环视四周,想要找到什么能给他希望的景象。在茫然的搜捕了一圈之后,目光最终落到正在营地里走来走去的两个陌生人身上。
“喂,你们过来一下。”他一边喊一边向他们招手。
塞尔娜很快跑到他面前;维恩则仿佛根本没听见,依旧低头在人群中钻来钻去,时不时的四处张望——他看上去就像是个对一切未知的东西都充满好奇的孩子。
“你们是雇佣兵吗?”指挥官向面前的少女问道。
塞尔娜点点头,然后指了指她的同伴,“虽然不知道他是干什么的,但我是职业佣兵。”
“能帮忙吗?”指挥官匆匆向她行了个军礼,“我们正在准备进攻安多哈尔。那里有四个该死的哨塔,天灾的巫师们就在那里监视我们的一举一动。今天晚上是阴天,没有月亮,算得上是个大好的机会,我们打算用信号火炬给四个哨塔全打上标记。一看到标记,鹰巢山的狮鹫骑士们就会来把它们砸成灰!但是现在我们人手有点不够……”
“愿意效劳。”塞尔娜还没等他的话说完,就干脆地做出了回答。
“至于报酬……很抱歉……”
“不需要。”塞尔娜微笑着向他摆手,“毕竟我本来就应该站在队伍的最前面。”
“喂,司令大叔。”维恩突然朝指挥官叫喊起来。
正在谈话的两人同时转过头去,看见他正伸手指向暮色之中若隐若现的哨塔。
“我帮你拆了那几个碍眼的玩意儿,但能让我借用下乌瑟尔之墓里面的一件东西吗?”
坐落在悔恨岭东方的乌瑟尔之墓依旧静谧。在疮痍满目的西瘟疫之地,惟有墓地四周是洁净的。历史上最伟大的圣骑士,光明使者乌瑟尔长眠于此。依照他的遗嘱,人们把他生前的铠甲与武器埋在他的遗体旁边。墓室正中修建了一尊和他本人一模一样的大理石雕像。一走进墓室,就能看到光明使者正半跪着,一只手拿着圣契,另一只手则坚定地攥着伴随他整个传奇人生的战锤。雕像的神情与他生前一样坚毅,深邃的双眼正对着北方的安多哈尔——那是他阵亡的地方。即使已经去世多年,纯洁的圣光依旧眷顾着他。在坟墓的四周,亡灵天灾散布的瘟疫如临大敌,不敢将污秽的脚步向前挪一丁点。树木与花草依旧生长得很茂盛,甚至连天空也不是那样阴霾可怖。
守墓人是一位年长的暗夜精灵牧师,赛尔丹尼斯。维恩在他耳边低声说了几句,他便轻轻点下头,示意对方顺着他身后的地道前往乌瑟尔的棺材所在之地。
“为什么你要放他去那里?他可是要去拿走光明使者生前的东西啊!”塞尔娜对牧师的举动疑惑不解,“寒风营地的指挥官也是,根本就没表示一点劝阻。光明使者的墓地不应该是随便就能动的吧?”
赛尔丹尼斯摇摇头,“你理解错了,孩子。”
“理解错了?什么意思?”
“那么,你来看看吧,乌瑟尔的遗嘱写在雕像的背后。”牧师朝她笑了笑。
塞尔娜按照他的指引走到雕像背后。在大理石的底座上镶嵌着一块显眼的白色晶体,上面写的铭文跳进了她的眼帘:
——吾一生与圣光为伴……吾与吾剑沉睡于此……吾永不离弃此地,永望吾国之方向……白银之手,正义之心……追随圣光之人,对抗邪恶之人,驭吾之剑……笃守信仰,愿圣光永伴汝左右……乌瑟尔·光明使者。
塞尔娜挠了挠脑袋,“文绉绉的,不太好懂……大概意思就是,如果谁愿意对抗亡灵天灾,谁就有资格拿起他的武器?”
“可以这么说。”赛尔丹尼斯轻轻颔首,“但还需要有坚定的信仰。虽然光明使者生前用过的武器都或多或少带上了他的力量,但对于一个不懂得圣光知识的人来说,那些和普通的兵刃没有区别;而如果是那些邪恶的化身——譬如说恶魔或是亡灵,想要染指这些武器,就会被圣光烧成灰烬。”
“即便如此,这个条件未免还是太过宽大了。”塞尔娜耸了耸肩。
“如果你觉得有什么不妥的话……”牧师微笑着向她欠欠身,“为何不亲自去看一看?”
地道里没有灯火,但却很明亮。沿着阶梯向下,每走一步,都能切身感受到一股奔腾的力量。这种感觉难以形容,仿佛自己正被温暖的阳光所包围,又像是某种特别的魔法使人精神振奋。塞尔娜惊叹圣光的伟大,但想到最接近光明的人以一幕悲剧结束了自己的人生,就不由得叹起气来。
走下阶梯,再穿过一条狭长的甬道,面前豁然开朗——她面前是一间宽敞的大厅。秘银制成的棺材就被摆放于大厅的正中央。
维恩站在棺材旁边,正准备动手将棺盖打开。
“喂,等一下!”塞尔娜不禁喊了起来。
维恩就像是没听到,双手已经抓在了棺盖的缝隙上。稍微一用力就拉开了它。在棺盖落到旁边的同时,一道夺目的金光从棺材里绽放出来,将整个大厅映照得极度灿烂,甚至令塞尔娜几乎睁不开眼。
恍惚之间,她看到维恩的脸上突然掠过一丝狰狞——他完全不顾刺目的光芒,双眼死死盯向棺材里面,连眨都不眨一下。片刻之后,他一只手伸了进去。
“喂,维恩!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塞尔娜大喊着冲向他——在她看来,这样的举动对于死者,尤其是对于像光明使者这样的尊者太过不敬了。
维恩猛然抬起头来盯住她。两人的目光相交的瞬间,从他的双眼里射出像恶魔一样恶毒的凶光。塞尔娜被这目光照到时,突然生出一阵惊畏。随即她就发现自己的身体不知为何就像被冻结了一样,无法再向前跨出哪怕最微小的一步。
维恩的手缩了回来,手心里多了一个用白色的丝绸包裹得严严实实的东西。从形状上看,这似乎是一把尺寸有点大的匕首,或是那种最纤弱的人都能轻易挥舞的短剑。他摆弄了一下这东西,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笑容。在反复看了手中的东西好几遍之后,他将它放进了自己的靴筒里。
“大小姐,你是来看热闹的吗?”面对发呆的塞尔娜,他的语气依旧像之前那样轻松。
塞尔娜愣了不短的时间,总算从刚才的呆滞中回过神来。她连忙跑到棺材前面——她得确认这个无礼的家伙有没有一边随随便便地拿东西,一边亵渎逝去的尊者。
棺材里什么都没有。
“维恩!”
“怎么了?大小姐。”维恩漫不经心地回答道。
“你究竟拿走了什么东西?!”塞尔娜不打算静下心来和他讲道理,“怎么这里面现在是空的了?”
“本来就没多少东西。”维恩竟然纵身一跳,大大咧咧地坐在棺材沿上。“乌瑟尔的尸体大概根本就没被搬到这里来吧。你以为这块墓地真是他全部家当的综合市场?”
“我明明看到你从这里面拿走了东西!”塞尔娜气得面红耳赤,“什么综合市场?你把光明使者当成什么了?!”
维恩冷笑了一声,“我?既然你也看到我从这里拿走东西了,那他就是送我东西的人。”
“这样就完了?”
“那还要怎样呢?”维恩拍了拍棺材,“我不管你们对这个人有什么敬仰,反正对我而言,他绝对不像你们想象中那么伟大。相反的,我认为他是个伪善者。”
“伪善者”——这三个字无疑点燃了她的怒火。她不禁回想起从离开南海镇到现在,一路上这个人种种令人不齿的行为。从言行上来说,这家伙简直就和那些穷凶极恶的匪徒没有什么分别!蔑视骑士道,侮辱死者,现在甚至胆敢亵渎光明使者的墓地!
“你这个……”她攥紧了拳头,马上就要朝维恩的脸上砸过去。
“停下。”一个沉稳的声音从她背后传来。被怒火烧昏头的塞尔娜转过身,看到赛尔丹尼斯不知何时已经出现在了大厅的入口。
“牧师,你看到了吗?这个人……”塞尔娜气冲冲地喊道。
“我当然看到了。”赛尔丹尼斯缓缓地说,“你太冲动了,年轻的佣兵女王。”
“我冲动?”塞尔娜脸上的愤怒顿时转变成了茫然,“我哪里有错吗?”
“我不是说你有错……”牧师一边叹息一边摇头,“是你背后这个人没有错。”
塞尔娜怔住了。赛尔丹尼斯已经走过她身边,站在维恩面前。而她所痛恨的“卑劣之人”现在依旧一副玩世不恭的模样,坐在棺材上面。
“真令我惊讶,你竟然是契约者。”赛尔丹尼斯向他行了个礼,“你和克罗……”
维恩朝他摆手示意不要再说下去,随即点了下头。
“那就难怪了……我的猜测还是很准的。”赛尔丹尼斯的声音依旧很平淡,“我刚才也很惊讶,竟然有人敢在这里侮辱光明使者。但你看,我从你的缔约对象——呃,那位大人那里知晓了一些关于你的事情。虽然以我的立场,我不能明确地支持你,但我能理解你的一些举动。”
“我应该说谢谢吗?”维恩冷冷地说道。
“不,没这个必要。”赛尔丹尼斯摇头,“从某些方面来说,我和你的缔约对象是同族,也略微知道一点以前发生在你身上的事。而且我也不是为了听你道谢才在佣兵女王面前替你说好话的。我来这里只是让你放心,我不会阻止你拿走光明使者的东西。”
维恩哼了一声,没有说话;旁听这两人对话的塞尔娜则是越来越茫然——赛尔丹尼斯和这家伙认识?而且,作为受人尊敬的‘守墓人’,他竟然为维恩辩护?这怎么回事?完全没有道理!以前不是没有亵渎光明使者墓地的人出现,但都被他赶跑或是坚决制裁了。但现在,他竟然打算原谅这个最恶劣的罪犯?
赛尔丹尼斯仿佛听到了她的心声,微笑着转过身来。
“佣兵女王,我并非是想袒护什么罪人。请相信我,任何冒犯光明使者,亵渎圣光的人都会面临神圣的制裁。但如果要从中找出一个例外的话,也许就是他了……很抱歉,现在的你一定无法理解这样的事。但请听我的一个建议——当你和他共处的时间越来越长,你就会渐渐明白我今天这样做的理由。”
塞尔娜不知道说什么好,惟有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对于守墓人竟然会说出这样的话,除了吃惊,更多的仍然是不解。维恩这个人凭什么就有那样的资格?圣光不会容许所谓的特权存在。但为什么追随圣光的赛尔丹尼斯又会允许这样的特权?
走出乌瑟尔之墓,昏黄的阳光已经渐渐消逝在西方残缺不全的地平线上——白昼马上就要结束,随后将是一个没有月亮的夜晚,也是寒风营地的联盟军队计划向安多哈尔发动突袭的时刻。到时候,已经精心准备了一整天的联盟士兵们就要与亡灵天灾展开今年以来最激烈的肉搏战。
维恩也将要兑现他对指挥官的承诺——尽管这承诺显得太过于夸大,甚至是扯淡——他竟然信心满满地说要干掉新联盟用了四年多的时间都无法摧毁的四座哨塔。
塞尔娜朝身旁的这个人瞟了一眼。维恩正对着夕阳伸出自己的右手,双眼眯成了一条缝。这时候,塞尔娜才第一次发现他的右手上有很严重的烧伤。而且从伤疤的外表来看,应该是不到两个小时之前的。更令她惊讶的是,这样可怕的伤疤竟然在以不可思议的速度愈合。在她目睹的片刻之间,就已经有大半个手掌变得完好如初。
这种恢复能力是人类具有的吗?
“喂,大小姐。”维恩突然开口了,“赛尔丹尼斯的话,你就当没听到。”
塞尔娜不禁愣了一下——她怎么都不会想到维恩一开口就说出这样的一句话。
“这个好像有点难……”
“尽量吧。”维恩叹了一口气,“有些事情,知道得越少就越好。”
他突然转过身来,用身体挡住了夕阳,和塞尔娜变成了面对面。本来就离得不远的两人现在互相之间都能看到对方的瞳孔中映出了自己的身影。
“我不是你的敌人,大小姐。”他此刻的神情异常的庄重,“不要敌视我,那样对我们都没好处。即使我们在很多时候观点都是相反的,但还不至于要为此动手。我不会伤害每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