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应伊瑟拉的,是表露于那张脸上的冷淡,以及长久的沉默。最后,玛里苟斯重新张开翅膀,正对着她,深深吸了一口气。他口中有冰冷的烟雾冒出,是漫溢着破坏能量的魔法。
“见鬼!”伊瑟拉气得几乎要晕厥过去,“艾鲁拉,准备好,现在开始和咱一起变成冷血动物!”
玛里苟斯已经积累满了能量,冲着她猛地一喷,深蓝的魔法之火瞬间烧遍了半个天空。空气中的奥术能量浓度眨眼间增长了几百倍,闻上去恶臭无比。而这些能量只勉强维持了一小会儿的平衡就彻底失控了,顿时产生了阵阵闪电,顺道还刮起了飓风。侥幸躲过喷吐的伊瑟拉这下来不及再进行规避了,被闪电劈了个正着,背上顿时烧焦了一大块。
“对,就是这样。”巫妖王赞许地点头,“玛里苟斯,接下来……”
“王!小心……”
“你在看哪里啊?!”
两句话几乎同时传进巫妖王耳朵里。第二个声音明显比前一个大,每一个字他都听得清清楚楚。急忙转过身时,金色的独角兽已经在他面前扬起了前蹄。如此近的距离,就算身体不需要经过大脑判断就能做出反应,也是完全来不及了。
身上的铠甲被彻底粉碎,而战车的巨大冲力也带着他直接飞出了露台。在身子完全腾空,不由自主向下跌落时,他看到那个身上还残留着冰渣的少女已经抡着大锤向自己砸了下来。她完全不顾自己的性命,即使要摔个粉身碎骨,也想把自己曾经的亲生兄长一同带到地狱去。
“你真的就这么想置我于死地吗?!”
巫妖王终于被彻底激怒了。尽管身子在飞快下落,胸口也被刚才的那一撞弄得几乎没知觉了,他还是努力抽出了霜之哀伤,用力地向前一挥。战锤敲到剑刃上的时候,强大的冲力使他差点撒手,但约西亚受到的反冲则更严重,竟被直接震晕了过去。
“主人!”
玛里苟斯连忙飞过去,在巫妖王就要坠到地上时用自己的脊背托起了他。这只蓝龙的巨大身躯几乎贴到地面,从混战中的人们头顶上一扫而过,然后重新飞上天空。
“您没事吧?主人。”惊魂未定之时,他连忙问道。
“还好,你是个忠心的好护卫,玛里苟斯。”巫妖王捂着胸口,声音变得有些沙哑。“我竟然被约西亚逼到这等境地,真是耻辱……”
伊瑟拉突然从他们身边飞过,然后趁玛里苟斯还没反应过来就已窜入云端,消失不见了。在两只巨龙擦肩而过时,巫妖王看到了躺在梦境女王背上的约西亚,不禁又叹起气来。这是他成为王者之后,第一次遭到如此程度的重创。虽然他知道要征服艾泽拉斯,迟早会遇到这种事情的,但这样的伤害不是来自龙族也不是来自那些被他视为凡人佼佼者的人们,反而是源自自己曾经的亲生妹妹之手,这是绝对没想到过的。
“连寒冰之墓也被轻松突破……约西亚,我决定认真对付你了,同时也将认真对付和你站在一起的敌人。今天算是我输,但你也没占到多少便宜。纳克萨玛斯就当作是赏赐给你们的战利品,好好享用吧。”
吐出一口带血的唾沫,被击伤的肺部使他好半天才重新可以顺畅地呼吸。
“主人,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办?”玛里苟斯问道。
“让我想想。”
巫妖王努力让自己平静一些,然后把嵌入体内的几块铠甲碎片一一拔出。而与此同时,他听到了来自海湾附近的山峰上的,嘹亮的号角声。远远看去,起初以为是那些山峦发生雪崩了,但仔细看了一会儿之后才发现是无数白色的霜狼在狂奔,形成了倾泻而下的洪流。
号角声没有停下来。他望向更远的地方,遥远的海平面上。一支规模不小的舰队正在向这儿驶来,最大的那艘舰船上挂着的是库尔提拉斯王国的旗帜,但特殊的银色镶边代表了他们的真正来历。
“哈,连吉安娜也来了么……”巫妖王有些哭笑不得,“你们这些凡人这次还真是把所有的底牌都打出来了啊。”
摇着头叹息了一会儿之后,他用手拍了一下玛里苟斯。
“回王座去,我得休息一下。通知阿努巴拉克撤退,叫他到我在这之前交给他的那张图上所指的地方去,把那些冬眠的古代人全部唤醒。我会在愤怒之门和这些不知天高地厚的蠢货了结一切。”
玛里苟斯点了一下头:“那么,克尔苏加德呢?”
“不用管他。”巫妖王很干脆地答道,“在来这儿之前我就和他说过了,这场战役的失败者不会被饶恕。让他为我尽忠到最后一刻吧。”
“伟大的王,您怎么能遗弃最忠于您的臣子……伟大的王,您怎么能遗弃最忠于您的臣子……”
抱着断掉一半的石柱,克尔苏加德不停地重复着这梦呓般的话语。他看到玛里苟斯飞走了,带走的不仅是因受了伤而陷入盛怒的巫妖王,还有更重要的东西。
——全部的希望。
从本来是露台的那个地方刮来一阵风,他看到了碧绿巨龙的降临,还有从她背上走下来的那个少女。他不敢直视对方的眼睛,因为那实在太可怕。
被愤怒操纵的圣骑士会堕落。依照这个原则,在过去他已经为巫妖王吸纳了太多的优秀骑士。然而眼前这个人明明比以往所有人都更愤怒,也被自己的负面情感左右得更明显,圣光却依然眷顾她,从她身上竟然看不到半点堕落的迹象。那么,只有一种可能了。
——她的确没有对任何人产生愤怒。她真正痛恨的是她自己,那个曾经懦弱无能、几乎沦为政治棋子、连一点点私欲都被毁坏殆尽的自己。
这就是约西亚·米奈希尔,一个矛盾的集合体。这种一点一点消除掉自己身上的堕落因子,同时一点一点撕裂自己情感的人是最恐怖的。她完全就是和黑暗绝缘的人,一个对光明有着病态渴求的怪物。
“哈哈……我们亲手栽培了一个多么可怕的敌人……哈哈……哈哈哈哈!”
克尔苏加德神经质一般地笑着,全然把危机和屈辱忘到了脑后。在自己这一生中,既能看到最纯洁的光明化身堕落为黑暗之王,也能看到沉沦的无用公主成长为新的光明使者,这对他来说已算是上天的恩赐了。
于是,他张开双臂,拥抱天空。即使天空沉默不语。
当藏于自己体内的骨灰匣被粉碎的一瞬间,这个将自己的一生赠予黑暗的巫妖脸上露出的是发自内心的喜悦之情。
第二十三章 安格拉萨之路
激战一直持续到午后才结束,广阔的荒原上到处是尸体,在感觉不到温暖的阳光照射下散发出淡淡的腐败气味。而活下来的战士们不得不从成堆的天灾士兵尸身里找出死去的同伴,在稍许的祈祷之后就匆匆将其投入火堆,烧成灰烬。
“把这些天灾士兵的尸体也烧了,免得它们说不准什么时候又蹦跶起来。”伯瓦尔公爵对这些因看到同伴死去而陷入沮丧的士兵们说道,“小子们,手上勤快一点,对同伴的悼念虽然重要但也不能占据你全部的时间。马上还有仗要打,哭够了就挺起胸膛勇敢面对明天吧。”
有些人听从了他的劝告,不停地忙碌着;但更多的人却依然无法坦率地抬起头来。长年累月的战争已经让他们的本能排斥战斗,以往被视作联盟荣耀的必死信念正悄悄从这支队伍里失去。他们之中很多人已不是为了信仰或是别的什么东西而冲锋,仅仅是因为长官命令他们这样做而已。
面对这样一群人,公爵找不到能让他们振奋起来的方法,但也无法苛责他们什么。
一个兽人站在远处朝这边挥手。公爵走上前去,发现对方是部落的前任大酋长萨尔。
“我是来向你们辞行的。”萨尔以友好的口气说道,“但不用担心,现任酋长和他的军队已经向我承诺会遵守曾经的盟约,与你们联手对抗天灾军团。他们的物资补给就暂时麻烦联盟了,战争胜利之后我会努力说服陶土议会给你们足够的补偿。”
公爵不动声色地看了这个兽人一会儿,叹了口气。“补偿的事情不用现在说。”他摇头,“但我对加罗什这个人的习性十分担忧,他骨子里依然憎恨联盟。萨尔,你不能留在这里,等击败巫妖王之后再走吗?”
“不行。因为我已经当着所有族人的面做出了涉嫌谋害现任大酋长的行为,军中的陶土议会成员已对我进行了指控,并代表议会命令我立刻放下武器,回去受审。你看,奥格瑞姆的战锤一直不离我身,但现在它也已经在加罗什手中了。不管我自己认为这样的行为是对是错,在部落的律法中这都是绝对不能被原谅的。如果制定了这套律法的人违反规定却不受制裁,那律法的威严何在?我为止努力的找回昔日荣耀的计划也会因此而毁掉的。所以这虽然有些无奈,但并非一个坏的开始。往好的地方想,至少我的族人们终于懂得让律法的力量高于一切了。”
“我担心的是,你走了之后加罗什立刻翻脸不认人。”公爵还是有些不放心。
“伊瑟拉会看着他。”萨尔微笑起来,但很快又换回了严肃的面孔。“听我说,摄政王,有一个事情你们从现在开始一定要避免,那就是不要再让战士们产生绝望感了。”
伯瓦尔摇头:“战场局势瞬息万变,绝望从来都是必然出现的战争衍生物,我没有能力避免。”
“那你就必须让战士们始终看得到获胜的希望。”萨尔认真地、一字一顿地说着。“我知道这个要求来得突兀了些,显得很强人所难,但没有别的办法。你也知道,几十年来这个世界就没有真正和平过,连续的战争压榨战士们的身心,已经把他们逼到一个很危险的境地了。联盟那边的情况是怎么样,我不算特别清楚,但部落的状况我可以告诉你——他们绝对不能再经受哪怕一次失败,绝对不能。我也是刚刚才知道,在你们抵达这儿之前,克尔苏加德的坚壁清野战术已把他们彻底折磨疯了。伯瓦尔,当一个人认为自己的生命高于一切时,他就不再勇敢了,加罗什和他的战士们就是这样。身边的同伴以各种凄惨的方式死去,他们看得太多,于是太怕,‘想活下去’的念头已经完全占据心灵,别的任何事情都不再重要。被这种情绪驱使,如果获胜机会偏向我们这方还好,若看不到获胜希望,恐怕你就会立刻看见一场可怕的大溃散。所有人,甚至包括最坚强的战士,都会在一瞬间丧失全部意志,拼命逃窜。”
“……萨尔。”
长叹了一声,伯瓦尔以意味深长的眼神看着对方。
“我何尝不懂得这个道理呢?但现在我们有别的办法吗?看看艾泽拉斯已经变成什么样子了?如果再不快点解放魔法之王的意志,上古之神就会打破封印,毁掉一切!讨伐巫妖王,我们可能会失败;不来这里,我们必定会失败。事到如今,我们难道还有避免战斗,避免让战士们面临精神崩溃风险的万全之策吗?”
“没有。”萨尔亦无奈地摇头,“所以我只能恳求你,当战士们伫立于愤怒之门前面的时候,让他们可以看到尽可能大的希望。艾泽拉斯命悬一线,我的人类朋友。”
“我知道。我当然会竭尽全力,哪怕付出自己的生命。”
公爵庄重地举手立誓,这个动作让萨尔脸上终于浮现出轻松一点的神态。他走上前去,用力拍了拍这个昔日敌人的肩膀。
“愿我们能拥抱灿烂辉煌的明天。”
在联盟阵地的中央出现了一个深不见底的洞。远远望去,洞周围到处都是面目全非的尸骸,有地穴恶魔的,但更多是联盟士兵们的。似乎曾有一个可怕的恶魔出现在洞口,制造了一场残忍的杀戮之后又回到了它那深不见底的巢穴当中去。
马克绕着洞口走了一圈,手掌始终托着下巴,在想些什么。停下脚步之后,他干脆蹲了下来,用手抓起一把洞口的泥土,仔细摩挲了一会儿。这一带的土质普遍很硬,但洞口处的泥土却像磨得很细的木屑一样松软。在极短的时间内将土质变成这样,究竟需要多么强大的力量才能做到,这光是想一想就令人吃惊。
阿努巴拉克就是拥有这等力量的怪物。在遭受连续的魔法轰击,最后被乔的重拳打碎了甲壳之后,他以惊人的速度在原地刨出了这个洞,一眨眼的工夫就逃得无影无踪,甚至懒得去管他带来的地穴恶魔们。
马克捡起了一块断裂的甲壳,是阿努巴拉克背上的。他摸出护身的短剑,为其施加了一个简单的祝福,然后用力去戳这张壳,但竟然连个像样点的痕迹都没留下。甲壳的硬度由此可见一斑,难怪刚才能承受那样凶猛的轰击。
有人从旁边走过来,在他身边停下脚步,但没说话。他抬起头,发现对方竟然是约西亚。她面无表情地看着阿努巴拉克留下的洞,又转过头盯着马克手中的甲壳碎片。不知为何,马克觉得这位公主现在显得有些烦躁。
“要看看这个东西吗?”他一边问一边把手递了过去。
迟疑了一下,约西亚接过了甲壳。和马克一样,她也用手指仔细摸了摸甲壳的两面。
“觉得怎样?”马克问道,“阿努巴拉克全身都覆盖着这样的玩意儿。”
“还好。”约西亚的回答有些漫不经心。
“你看上去有点不太高兴啊。”
约西亚立刻把视线移到了他身上。“为什么这么觉得?”她问道。
“我很少看到你这么沉默寡言。有心事?”
“差不多吧。”约西亚点了点头,“和阿尔萨斯打了一仗之后,想起了很多以前的事。”
“以前的事?可以说来听听么?当然不想说的话也无妨。”
他听见对方哼了一声,以为是拒绝的意思。但约西亚却立刻又以点头表示了默许。
“在我儿时的记忆里,他不是这样的人,而我也不认为他对臣民的爱是虚假的。”她缓缓说道,“所以我曾经认为是耐奥祖奴役了他的意志,才使他变成如今这样的。但我现在发现这个想法太一厢情愿了。他的意志依然是独立的、自我的,只是现在的他与当初已完全判若两人。”
“人是善变的。”马克淡淡地提醒了一句。
“尤其是发现自己的权力可以不被任何势力所阻挠的时候?”
“绝对的权力只会导致绝对的腐化与堕落,这是亘古不变的真理。”马克答道,“然而权力的欲望又是每个人与生俱来的,不同的只是大小而已。我曾是阿尔萨斯的老师,在我看来他对于权力的渴望是令人吃惊的,虽然年轻时的他只是很单纯地希望有朝一日拥有权力之后能让人民更加幸福。但这样的思想若不加以引导的话会变质,因为不管国家还是人民都不是那么单纯的东西,身为王不仅要看得见光明,有时也要容忍黑暗的存在。我想他的那些为国为民的理念,在斯坦索姆的大屠杀之中应该是被彻底粉碎了吧。当他一味地把手刃自己的子民当作唯一的救赎之法时,他对于权力的看法就已经和以前完全相反了。王国与人民都不会永远如他憧憬的那样美好,那么是改变自己的想法,还是纠正这些在他看来不美好的东西呢?这时候耐奥祖给了他霜之哀伤,在背后悄悄推了他一把,于是他找到了自己的答案。”
“你是说,他其实还是想建立一个完美王国的吗?”
“不排除这种可能,只是他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出发点就是错的。”马克叹息道,“约西亚公主,我们站在一个中立的角度来看天灾军团,是不是会觉得它们组织严密、行动有序、对王绝对忠诚?这实际上就是阿尔萨斯钟爱的王国体制,整个国家的人民都是‘纯洁’的,完美的,绝对听从王的领导,绝对不做那些有害于其他臣民和王国安定的事情。整个天灾军团就像一台精密的诺莫瑞根蒸汽机,严谨有序地运作。在阿尔萨斯看来,这样一个美好的王国,难道是有错的吗?”
“但实际上人民是没有自我意志的。”约西亚皱起了眉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