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及,翅膀被烧掉了一大块,惨叫着落了下去。
死亡之翼的身体因为这一次爆裂而几乎分成两段。但是他却露出了胜利的微笑。在虫群被岩浆驱赶走的短短一瞬,他伸出了前爪,抓住了那柄已经断成两截的法杖。
刚刚被完全抛在脑后的那些事情,在真切地握着埃提耶什的时候又回来了。他感受到了身体完全撕裂的那种剧痛,也听见了来自头顶的喊声。阿莱克斯塔萨正艰难地突破虫群的围困,向自己这边飞来。
“住手!死亡之翼,我们现在必须……”
——时至如今,你还想对我说什么呢?我亲爱的阿莱克斯塔萨。
他略带遗憾地摇了摇头,举起了断裂的法杖。
“新世界的守则第一条。除我之外,所有生灵皆不可信仰别的神。”
平静地说出这句话之后,他狠狠地把法杖扎进了自己的胸口。而跟上来的红龙女王在被虫海淹没之前,只来得及看见一道白色的光晕,然后眼前的一切就像纸片一样被撕了个粉碎。
没有人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当强烈的白光结束之后,他们的世界就只剩下了这单一的白色,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不再有喧嚣的尘土和巨大的水晶柱,也不再有那些其拉虫人的踪影,甚至连天与地的界限都没有。这个白色的世界剥夺了时间与空间的概念,就这么纯粹地存在于此。
方才还拼得你死我活的巨龙,还有他们身边的凡人们,现在就身处于这个白色的世界里。阿莱克斯塔萨奄奄一息地趴在远处;伊瑟拉和艾鲁拉也像是失去了意识,躺在那儿一动不动;而克罗诺木和她的契约者不知去了哪里。
爱尔兰德茫然地环视四周,脑子里和这个世界一样,一片空白。
良久,她抬起头,望着那个已然支离破碎的身影。
“耐萨里奥……这是哪里?”
黑龙低头看着她。他那张被烧毁的脸上究竟是什么表情,她看不出来。
“新世界。我用埃提耶什创造的新世界。”
耐萨里奥平静地回答着,但他的话音里也不见了往常的气势。对于这个空白的世界,也许连他也觉得茫然不知所措。
“爱尔兰德,我的天使。”他疲惫地叹了口气,在眼眶里燃烧的烈火渐渐平息下来。“我把这个世界交到你手上了,好好珍惜它。这里没有仇恨、没有痛苦、没有尔虞我诈。用你的双手,按照你的想法来建立新的秩序吧。”
爱尔兰德没有回答。耐萨里奥的话使她蓦然有了一种罕有体会过的感觉——冰冷、忧心忡忡、手足无措、想要抗拒地说点什么却又无法开口。
她立刻意识到了,这就是恐惧。在和耐萨里奥一同度过的岁月里,她几乎已经忘却了这种感觉。但现在她想起来了,切实地体会到了。她对这个新的世界感到莫大的恐惧。
“这里……什么都没有……”
她的话音开始颤抖。面对一个连触摸它都无法做到的世界,自己怎么去生存呢?
“你应该可以活下去的,一定可以的。”耐萨里奥的口吻也变得急迫起来,“爱尔兰德,我们都不知道新世界应该是怎样的,所以现在当它呈现在我们面前时,你不知该做些什么好。但是我们一直以来的理想是绝对没有错的,你一定可以找到办法!”
他还想继续为自己的天使打气,但却发现对方正用奇怪的目光看着他。
“耐萨里奥,你为什么一直用‘你’,而不用‘我们’呢?”
在问出这句话之后,黑龙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因为这个世界只需要有你存在就够了。”
爱尔兰德突然捂住了自己的头——强烈的痛楚正直冲脑门。她惊恐地看着耐萨里奥,发现这只黑龙已经重重地摔在了地上。他的身躯正一点点地撕裂,残存的皮肤也迅速地皱缩,不停地有碎裂的血肉从他身上剥离,然后没入白色的世界里。耐萨里奥的表情依然很平静,但目睹发生在他身上的一切,连傻子都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耐萨里奥!”
爱尔兰德努力站起身,朝自己的同伴跑去。但这时一个蓝色的魔法阵在她和耐萨里奥之间打开了,满身是血的维恩摇摇晃晃地从里面走出来,手里还攥着一柄鲜红色的斧子。
“死亡之翼憎恨旧世界的一切,哈……”他冷笑着,举起斧子向耐萨里奥走过去。“想消除旧有的一切,但是又创建不出新东西,只好不负责任地去死……行啊行啊,那你便死了好。”
克罗诺木也从魔法阵里走了出来,她的伤势令她连动一下都吃力,只能勉强支撑自己不倒下。耐萨里奥也像是接受了这样的结局。他闭上眼睛,深深地吐出一口气。而爱尔兰德因为契约者的特性,现在虽然没有生命危险,却也十分虚弱,无法帮助她的同伴。
“我会通过契约将自己余下的生命托付于你,我的天使。好好活下去。”
维恩皱了下眉头,斧子斜着对准黑龙的脖子砍下,然而这时一柄黑色的镰刀突然从他背后伸了出来。他略微愣了一下,斧子挥得稍微慢了些。而爱尔兰德已趁机一个箭步跃到他面前,张开双臂挡在了黑龙面前。
斧子轻而易举地砍碎了缺乏魔力的镰刀,然后顺着爱尔兰德右肩一路切到腰部,将她砍作两段。维恩没想到这个少女竟然爆发出如此惊人的力量,一下子愣在了那里。爱尔兰德则伸手按住了他的头,吐着血吟唱了一段咒语。从她手心发出一道震波,把她自己和维恩双双弹开。
短短一眨眼的工夫,这个“新世界”就已是一片死寂。
维恩倒在地上,觉得自己像是被巨石压着一样,完全无法动弹,手脚都已经没知觉了。连视野都变得模糊起来,只有听觉还是正常的——因为他听见了沉闷的呜咽声。
“你们……你们都做了些什么……你们对我的天使做了什么……”
然后他听见了骨骼断裂的脆响、鲜血沸腾的滋滋声。死亡之翼正奋力挣扎着,用已经只剩骨架的前爪撑着身体,要站起来。
“你们为什么不跟着旧世界一起去死?!”
本已平息下来的熔岩又开始活跃,终于把这只怪物的身躯彻底烧毁了。他成了一个完全由火焰铸成的恶魔,一个纯粹地愤怒化身,在心脏都被烧焦的情况下竟然还缓缓挪动着。
“从她的世界里滚出去!”
——这是曾经的大地守卫耐萨里奥,如今的死亡之翼最后的怒吼。纯白的世界突然出现了一个黑色的洞,就像是鸡蛋壳碎掉了一样。一个比他小得多的身影从洞的另一端跳了出来,挥舞着血红色的巨剑,对着他的脑袋狠狠劈下。在一阵难听的摩擦声之后,死亡之翼那燃烧着的身躯分成了两半,轰然倒下。
烈焰更加炽烈,而黑龙的身形在这簇火焰中渐渐地缩小了。这个曾把绝望散播到世界每一个角落,令人畏惧的存在,甚至没能安心地咽下最后一口气。而那个只用了一刀就杀死了他的凶手,扛着巨剑慢悠悠地从火海里走了出来。
他的皮靴踏着死亡之翼的骸骨,发出咔咔的响声。听到这声音时,维恩全身上下的血仿佛瞬间凝固了。他想起了自己在那个黑暗的法师之塔里度过的岁月——那时候,自己听得最多的声音,就是和现在相同的,坚硬的皮靴践踏亡者尸骨的响声。
是他!绝对是他!
终章 噩梦重现(下)
“把自己关在蛋里然后宣称建立了新世界?哈!你怎么不干脆把那个玩意儿插到土里然后声称自己强暴了艾泽拉斯呢?”
凶手的声音印证了这个不祥的猜测。是费洛斯,那个可以让任何知道他名字的人做噩梦的怪物。此时这个家伙正迈着轻快的步子,在这些动弹不得的巨龙之间走来走去,不时发出令人厌恶的冷笑声。但没人能拿他怎样。奄奄一息的巨龙和契约者们,相对于显然早有准备的他,胜负立判。
而且就算有能力反抗,面对这样的局势,心中的沮丧也会把斗志消磨一空。为了彼此的立场而生死相争的巨龙们,迎来了他们的末日,但世界不但没有因此得到救赎,反而变得更加黑暗,前途未卜。
这是龙族漫长历史中最惨重的失败,也很有可能是最后一次失败。
“咳,为了庆祝我的回归,有必要为你们奉献一出大大的SHOW!好啦!女士们先生们,请抬起头,不要眨眼!”
他举起一只手,潇洒地打了个响指。白色的世界立刻被粉碎,一个完全相反的空间呈现在所有人面前。他们正身处于一块巨石上,脚下的深渊望不见底,隆隆的雷声从深渊里传来,震得石头不停地摇晃。放眼望去,虽然还依稀能辨认这里是希利苏斯,但不论天空还是大地,外貌都已经彻底地改变了。其拉虫人在目所能及的每一寸土地上横行,巨龙与其它生灵的残骸被悬挂在尖利的石柱上,正对着东方苍白的天空。那个被撕开的虚空裂缝还在,而且缓缓地扩大着,克苏恩的触须还在一点点往外延展。裂缝附近的云层和土地都在被吞噬,被浸染,变成深不见底的漆黑色。
这里已经不属于艾泽拉斯了,而是上古之神的庭园。
维恩从未感到有此时这般绝望。以往最危险的时候也不过就是可能丢掉自己的性命,但现在的情形告诉他,连他生活的这个世界都会一同被毁弃。他在这世界上存在过的证明,还有这个世界留给他的那些或甜蜜,或悲伤地回忆,全都会消失一空。看着死亡之翼的殒命,他仿佛已经看到了片刻之后的自己。
克罗诺木也已经束手无策了。她的计划从一开始就几乎是走一步输一步,就像一盘臭棋,最后把所有的筹码都送了出去。而她为这盘棋押上的筹码,不是她自己还得起的。
除了悔恨,更多的是自责。她就这样被自己内心的痛苦吞没,茫然地看着费洛斯的表演。
这就是彻底认输的感觉。心里反而轻松了不少,就等着死亡降临。当失去一切希望的时候,倒不觉得有多痛苦了。
这时她发现视野里多出了一个陌生人。那个人的衣领很长,遮住了半张脸,看不清相貌。但她总觉得以前似乎见过他。而那个人现在也正看着她,而且缓缓地向她这里走过来。
这个人站在她面前时,她突然觉得有些精神恍惚,脑子里冒出了很多奇怪的影像,仿佛是自己曾经目睹过或是经历过的,但明明在自己记忆中从未有过与这些影像有关的事情。她闭上眼睛,发现自己在这些突然出现的记忆片断里也并非扮演着“自己”,而是另外一个身份,甚至更像是一个身体里的另一个灵魂。
“奥莉萨贝苏,你还是老样子。”
这个人说话了,用十分低沉的口气。而且他虽然和自己说话,称呼的却是另一个陌生的名字。但当克罗诺木短暂地思忖“奥莉萨贝苏”这个名字时,蓦地又觉得这个名字十分地亲切。她顿时有些不知所措,不知该怎么和这个奇怪的人对话。
怪人摇了摇头,轻轻地叹息起来。
“费洛斯,别磨蹭了。”他的口气一下子变得冰冷且不容置疑,“我和你说过,斩草要除根。”
正在开心地哼着小曲的费洛斯朝这边看了一眼,无奈地耸了耸肩。
“好的,老师。”他一边说一边把剑放下来,剑刃在地上划出一道深深的痕迹。
“我说过叫我裴里就可以。”
克罗诺木瞪直了眼睛——即使这时神情恍惚,她依然不会听漏这个名字。裴里,这个名字就意味着几乎所有谜团的答案,甚至包括阿曼瑟尔都不愿说出口的那些秘密。
“你就是裴里?”
她难以置信地看着这个怪人,努力地从牙缝里挤出了一句话来。但是对方并没有回答, 而是阴沉着脸,背过身去。而费洛斯已经提着剑走了上来,他接下来要选择的第一个抹杀目标似乎就是这只丧失了战斗力的青铜龙。
——看来只能把这些秘密带到坟墓里了。
“不要放弃希望!”
本来看上去已经快要没气的阿莱克斯塔萨突然叫了起来。从她体内流出来的鲜血,在地上有规律地织成了一个魔法阵,而她伸出唯一能动的爪子,悄悄地在自己身下写上了古老的龙族咒文。当费洛斯察觉到这个魔法阵的时候,她已经把所有剩余的魔力全部施加在了上面。一个巨大的红色符印从地面腾空而起,开始旋转,越来越快。在这个魔法阵的笼罩之下,两对契约者的身体都以极快的速度变得透明,和空气融为了一体。
裴里转过头,看了这个魔法阵一眼,眉毛微微向下一撇。
“不惜牺牲自己也要把他们传送走么……”他冷冷地说道,“费洛斯,快点动手。”
话音刚落,血红的巨剑就已经被费洛斯掷了出去,深深地刺进了阿莱克斯塔萨的腹部。但她依然紧咬着牙关,集中全部精力维持魔法阵的运转。很快,伊瑟拉和艾鲁拉的身形完全消失了,维恩也已不知所踪,只有克罗诺木还无法被传送出去。嵌在青铜龙身上的水晶影响到了魔法的效力。
体力已经耗尽了,生命力也正在飞快地流失。阿莱克斯塔萨最后一次抬起头,发现克罗诺木正在看着她。太多的打击已经摧垮了这只青铜龙的意志,以至于到了这样的紧要关头,她还是一脸麻木的样子。
“克罗诺木,你难道不想活下去吗?!”她拼命呼喊着,“不管别人怎么看你,请记住,阿莱克斯塔萨希望你活着!克罗诺木,飞起来!”
她的话似乎起到了作用。克罗诺木艰难地张开了翅膀,身上的水晶开始绽放出淡蓝色的光。在魔法阵的能量即将超过极限的瞬间,这只青铜龙终于让自己被传送了出去。
“飞!克罗诺木!永远不要落地!飞吧!”
阿莱克斯塔萨的魔法阵消失了。费洛斯冲到了她面前,把插在她肚子上的剑抽出来,然后刺进了她的头颅。她依然昂着头,眼睛眨也不眨地望着阴霾的天空,只是视野已经渐渐变成了一片血红色。
——活下去,克罗诺木。还有这个世界上所有的生灵,所有善良的凡人,请一定要坚强地活下去。我已经无法再庇佑你们了,往后你们要加倍地珍惜自己的生命。
——你们终有一天会懂的,没有什么东西比真实地活着更加宝贵。
阿莱克斯塔萨维持着仰望的姿态,只是呼吸已经停止。火红的鳞片纷纷从她身上脱落,变成了鲜艳的生命之花,消散在寒冷的风中。在这个已经被无尽的黑暗侵蚀的世界里,这一点点火红的希望显得是如此微不足道。
费洛斯把剑抽了出来,往红龙的尸体上吐了一口唾沫。
“见鬼啊,忽视了这家伙,结果放走了大鱼。”
他心情一下子变得很差,举起剑对着地面乱砍。裴里没有说什么,只是走到阿莱克斯塔萨身边,用手接过一朵飘过来的花瓣,仔细地看了一会儿。
“花的生命很脆弱,很短暂。”他开始自言自语,“但鲜艳且朝气蓬勃。血肉铸成的生命也是这样,所以没人不喜欢花。”
他扔掉了花瓣,走向死亡之翼的遗骸。烈火的势头已经弱了很多,黑龙的遗骸也有一大半被烧成了灰,只剩下一堆焦黑发臭的东西。他俯下身,从这堆发烫的东西里抽出了断裂的埃提耶什。法杖表面已经看不到丝毫光芒了,充斥于其中的魔能也被消耗一空。现在这东西就和普通的木棍没什么两样。
他用手摸了一下法杖的顶端,摇头叹息。
“麦迪文的魔法造诣不过是三岁小儿的水平。用他的武器去抗衡扭曲虚空的庞大能量,只能说是自寻死路。不过也多亏了这个残次品,翡翠梦境与艾泽拉斯的连接做得不错。”
他背后突然传来一阵细微的响声。回过头时,他看到一个只剩下半截身子的暗夜精灵少女,正用双手抠着坚硬的岩石,一点一点地朝自己站着的地方爬过来。她似乎从刚才开始就在爬行了,因为她身后已经拖出了一条长长的血迹,看上去甚为可怖。有几只其拉飞虫在她头顶上盘旋,似乎打算寻找机会吞掉这个美味的猎物。但是不知是本能感觉到了这个少女的可怕,还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