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死吧!”爱尔兰德早已迫不及待。
但是,就在刀锋离艾鲁拉的手掌只有半寸时,却突然像是撞到了什么奇怪的魔法,突然间缺了一大块。爱尔兰德的镰刀是魔法制造的武器,而对方的手掌上似乎装了某种反魔法的物质,镰刀一碰上就融化掉了——或者说,是构筑镰刀实体的魔法被抵消了。这一刀直接挥了个空,收回来时,手中已经只剩半截柄。
……等一下。那个女德鲁伊的手有这么难看吗?爪子如此锋利,长满了倒刺一样的毛……这根本就是野兽的爪子啊。
视线移回艾鲁拉身上时,爱尔兰德才发现之前那个德鲁伊已经不见了。取而代之站在那儿的是一头长着满身灰黑色毛发的狼人。双方的视线撞在一起时,爱尔兰德不禁打了个哆嗦——对方的眼神凶恶得可怕。如果用眼神就能咬死人的话,她恐怕在那一瞬间已经被这怪物撕碎了无数次。
“唏……唏……”
狼人低声喘息着,尖锐的獠牙在月光照耀下闪着冰冷的白光。她向前走了两步,然后身子突然伏低,一个箭步冲了上来。爱尔兰德还在发愣,有些猝不及防,胸口被撞了一下。她发出一声惊叫,像断了线的风筝一样朝后飞出去很远,落到了沙丘的另一端。
“爱尔兰德!”男爵此刻难以掩饰内心的惊慌,“这个家伙不对劲,我来帮你……”
“呸!给我有多远滚多远!”
爱尔兰德跳了起来,吐出一口带血的唾沫。她的皮肤已经变成了深黑色,有些地方甚至裂开了,冒着黑烟的血不停地从裂口朝外流,止都止不住。她的眼睛就像着了火一样,红得吓人,就算无知的孩童也能轻易地从这双眼睛里读出强烈的杀意来。
“我要杀了你,杀了你,杀了你!”
狼人却没兴趣和她对着嚷嚷。一眨眼的工夫,这怪物就又一次逼到了她面前来。一只爪子狠狠拍在她脸上,把牙齿都打掉了两颗。但这次她没有再被打飞,而是牢牢站定,咬紧牙关一拳回敬过去。由于她个子矮许多,这一拳正好打在狼人的心窝。这野兽痛得大叫起来,声音凄厉得吓人,令她怀疑自己耳膜会不会被震破。很快,她另一边脸上传来了火辣辣的痛感——是狼人的另一只爪子。
两个人就这样你一拳我一拳地对殴起来。狼人越打越起劲,爱尔兰德大概是气极的缘故,也丝毫不肯落下风。她的肋骨被打断了好几根,但情绪反而更加高亢。拳头无法再举起来之后,她干脆整个人扑上去,狠狠咬住怪兽的一只手,任对方拳打脚踢也不肯松手。两个人同时倒在地上,纠缠着从沙丘顶上一直滚下去,弄得灰头土脸。
“你是艾鲁拉对吧?!”爱尔兰德连说一句话都会带动全身的伤口跟着痛起来,“你是看不起我?!既然能变成这样子,为什么那时候甘愿被我侮辱,却一点都不反抗?!你不是很强吗?!”
狼人没有回话,而是趁机抓住她的脖子,把她狠狠扔出去。她一头扎进了沙堆里,弄得晕头转向。
在肉搏战中拥有如此压倒性的力量,却放任敌人的恶行,甘心受辱——在目睹真相之后,爱尔兰德并未因此而感到悔恨,反而更加愤怒。在她看来,真正被侮辱的是自己才对。因此她才更加不甘心。她要用拳头解决对方,把那个见鬼的女德鲁伊一拳一拳打死为止,否则她的怒火无论如何恐怕都无法消除。
可是,就在她的气愤达到顶点时,却发现艾鲁拉又变回了人形。这女人似乎不打算再打了,就那么毫无防备地站着,用最令人讨厌的那种温和的目光看着她。
“我觉得你很可怜……不对,应该说是可悲。”
直截了当、直指要害的一句话。与往常那个艾鲁拉的口气完全不同。
“你……你说什么?!”
被突然这样指摘,爱尔兰德呆在了原地。她万万想不到这个被自己羞辱得如此之惨的人会说出这番话来。
“没听见吗?那我再说一遍。”艾鲁拉冷冷地说道,“爱尔兰德是个可悲的人。”
“你凭什么这样说?!”
在片刻的呆滞之后,愤怒再次掩盖了一切。
“你凭什么认为全世界就你一个人不幸?”
“……”
无法回答。完全无法回答的质问。
“你已经看到了,我也是被诅咒的人。我的身体被自己的亲生姐姐下了恶毒的诅咒,被异世界来的狼人附身。最开始发现自己有异常时,我恨不得死了好,暗夜精灵的尊严不容许我拥有狼人的血。但后来我改变了看法,因为我遇到了一个人。她比我更不幸,除了生命之外的全部都失去了。但她依然坚强地活着,笑着应对周围敌视的目光。在她身上,我看到了每一个所谓不幸的人都应该主动获取的品德。不要怨天尤人,而应奋力抗争。”
“别说得那么好听!”爱尔兰德咆哮着。
“我就是要说得好听。怎么了?觉得不爽的话就和那天一样继续羞辱我啊!或者干脆杀了我啊!然后呢?你是不是就会解脱了,再也不感到痛苦了?如果真是那样的话,我倒不介意被你杀掉。但你不行,你只会一位认定自己的不幸,然后迁怒于人。我不知道我的祖先让你恨到什么程度,我只知道你把仇恨延续了下来,施加在我身上。然后呢?你是不是希望我也记住仇恨,然后在你的后代身上寻求报复的机会?若你回答‘是’的话,我得问你,这样的仇恨要延续到什么时候才会休止?到那时候被戕害的人们真的应该为你最初受到的侮辱负责吗?若你回答‘不是’,那你又有什么资格对我现在的态度感到不满?”
“我……”
“爱尔兰德,你觉得一辈子带着心理阴影活着,是很快乐的事吗?”艾鲁拉歪着头看她的脸,“在我眼里,快乐地活着比痛苦地活着要好出无数倍。快乐会让你乐于与人交往,别人也会乐于与你来往;痛苦令你抗拒朋友、抗拒压力、抗拒一切,然后这个世界也会抗拒你。我不是傻子,你对我做了那种事,我当然恨你恨得不行。但是,就算再恨你,我失去的东西可以拿回来吗?不行。如果继续恨下去,你对夜吻家族的仇恨就会变成我对爱尔兰德以及她的同伴甚至她的后代的恨。这不是我希望看到的。所以我决定忘记对你的恨,因为错误必须终止在我这里,不能害更多的人。”
“你以为自己是可以对一切痛苦都逆来顺受的神明吗?!”爱尔兰德恶狠狠地顶了她一句。
“当然不是。”艾鲁拉温和地一笑,“我只是希望有那么一天,这世上每一个人的心中都不再有阴霾。大家可以互相微笑着打招呼,就算曾经的敌人也能彼此放下仇恨——我只是向往这样的世界而已。”
“别振振有词地说笑话了……”
爱尔兰德的声音渐渐变低了,她心中似乎出现了一丝动摇。但很快她又恢复了之前那样凶狠的神情,目光重新变得咄咄逼人。
“你对这个世界的残酷程度认识不足,而藏在世界历史背后的阴暗面恐怕就更不是你这样的理想主义者可以接受的了。”她冷笑着盘腿坐下,“我真的比之前更想杀了你。不过在这之前,我觉得你有必要知道我为什么对你的祖先有那样深的仇恨。不对,夜吻家族什么的其实无所谓,我恨的是整个世界,非常痛恨。”
她招了招手,示意艾鲁拉过来坐在自己旁边。
“我慢慢和你说吧,关于红月家族与夜吻家族的故事。”
红月(上)
维斯潘尼斯·夜吻对自己制订的计划胸有成竹。当他带领着三千轻骑兵,穿过无人防守的城门,进入艾萨琳的时候,他确信自己已经获得了成功。
胡苏·永夜,统治了暗夜精灵王朝长达五千年的帝王,现在已经生命垂危。虽然关于他的健康的消息一直被宫廷里的贵族们封锁着,但他已经快二十年没有正式出现在民众面前,这二十年间进出帝王寝宫的医生也越来越多。直到前不久,这些医生突然全部失踪,于是维斯潘尼斯断定胡苏王已经归天了。
帝王没有为他的国家留下一个合格的继承人。也许是月神艾露恩对他后期残暴统治的惩罚,几乎所有的亲生儿女都先于他死去。唯一拥有永夜家族血脉的只剩下最幼小的两位外孙女——艾萨拉·金眼,由帝王的第二十五个女儿哈弗琳·永夜与帝国最强大的魔法师家族唯一的继承人奥雷玛·金眼所生的女儿;还有爱尔兰德·红月,帝王第十二个女儿弗兰扎斯·永夜与炼金师隆·红月所生之女。这两位同年同月同日生的幼女被称作帝国的两颗明珠,帝王晚年也对她们格外厚爱。不出意外,帝王死后,这两人之中的一位将成为新的统治者,暗夜精灵历史上第一位女王。
而几乎所有人都认为,爱尔兰德是王位毫无疑问的第一人选。她的诞生过程有如一部生动的传说,因为那时正值大贵族费加罗·哀风领导的叛军进攻艾萨琳,王朝摇摇欲坠的生死关头。爱尔兰德诞生时,静谧的永恒之井突然开始躁动,掀起了一阵又一阵波澜。在弗兰扎斯公主的寝宫里,这位幼女带着遍身的黑雾降临世间。对喜欢夜晚的精灵们而言,黑色象征着崇高的力量。而爱尔兰德似乎刚一出生就要证明自己能成为王,因为当天艾萨琳的危机就解除了——费加罗被一道从天而降的黑色闪电劈个正中,变成了一具焦黑的尸体。看到首领遭到天罚,剩下的叛军纷纷扔掉武器,逃的逃,投降的投降。
在那之后又发生了一件事。爱尔兰德身上的黑雾迟迟无法消除,而她本身令人吃惊地与永恒之井建立了魔法连接。宫廷里的魔法师们发现每天都有大量的魔能从湖水里分离出来,有序地涌入她的体内,接着消失得无影无踪。她似乎变成了一个吞噬魔法的容器,而且完全看不出何时才会休止。
在众人惊奇的目光关注下,爱尔兰德慢慢地长大。她比同龄的艾萨拉发育得缓慢很多,甚至当对方已经拥有成熟的外表时,她看上去还是一个幼女。但时光流逝也带来了变化,萦绕于身边的黑雾渐渐消失,与永恒之井的联系也开始减弱。终于在她年满一百岁时,完全恢复成了正常的模样。
“暗影公主”——这是魔导师们为她取的外号。她出生时带来的那种可以吞噬一切能量的特殊魔能,被称作暗影之能。无可置疑的,即使艾萨拉从小接受父亲严格训练,在魔法上的造诣几乎已经登峰造极,但依然比不上这个活着的传说。爱尔兰德没有学习任何魔法,但她已拥有族人之中无可比拟的强大力量。
所以,身为王国边境最高守备官,德高望重的维斯潘尼斯坚信,接近爱尔兰德,帮助她登上王位,是绝对正确的选择。
——即便这个选择会让自己与全国的魔导师为敌。爱尔兰德登基的唯一障碍,就是她那强大得令人害怕的暗影之能,遭到了所有法师的嫉恨与抵制。他们害怕有一天这孩子学会了如何使用魔法,会立刻把他们体内的能量全部抽干。
大概也是因为这些魔导师的谗言,帝王最终还是没有亲自指定他的接班人。他把艾萨拉与爱尔兰德分开,让她们回到各自父亲那里。而随着他自己渐渐老去,宫廷里的明争暗斗也变得频繁起来。不论是支持艾萨拉的,还是支持爱尔兰德的,都认定了这样一个道理——只有一个人能登上那个宝座,而失败者将永远抬不起头。
维斯潘尼斯讨厌那些养尊处优的宫廷贵族,所以他把所有的赌注押在了爱尔兰德身上。
在帝王已肯定驾崩的这个晚上,他带着自己的嫡系部队从边境赶回来,拥簇爱尔兰德进入了王城。魔导师们肯定已经知晓了深宫里的情况,如果自己不抓紧时间的话,就会被对方先发制人了。为防万一,维斯潘尼斯在几年前就派了间谍潜伏在艾萨拉的住处,随时从那边得知这个大威胁的近况。在接到爱尔兰德之后,他得到的消息相当振奋人心——艾萨拉还在家里,不但没人来接,她甚至还不知道帝王已死。
赢了——维斯潘尼斯兴奋无比。所有人将在明天日出时臣服在自己脚下。
对,不是臣服于爱尔兰德,而是维斯潘尼斯。
想到这里时,他回头看了一样坐在身后马车上的那位少女。柔美的外貌、充满善意的双眼,还有……病恹恹的身躯。是的,没多少人知道,自从与永恒之井的联系切断之后,爱尔兰德的身体状况就一天不如一天。她似乎被体内的魔能折磨得很惨,经常陷入全身痉挛,甚至还吐过血。不管怎么看,她都撑不了太久了。维斯潘尼斯所希望的最佳结果也正是依照着这个推断来的——爱尔兰德在自己扶持之下登基,将所有大权交给自己。不久之后这小姑娘就会病逝,自己“勉为其难”地接受重任,成为新的王。
完美无瑕,无懈可击,普通人完全无法理解这个计谋是如何想出来的。
穿过外城的街道,没有遇到丝毫阻碍,夜吻将军的部队来到了内城正门。胡苏王的雕像伫立在门外,而往日不是半闭着就是完全紧闭的城门,现在却完全向他们敞开着。
“有点奇怪……”维斯潘尼斯皱起了眉头。
“怎么了?夜吻将军。”坐在马车上的爱尔兰德不安地问道。
“现在是深夜,但内城的大门却是开着的。”维斯潘尼斯回答道,“我有点担心,那些魔导师是不是提前探听到了什么消息,于是设下埋伏,引诱我们钻进去。”
谁知他的话音刚落,爱尔兰德就深深地叹了口气。
“夜吻将军,虽然我知道你这么做是忠于我,但是……我真的不是很在意这个王位。如果艾萨拉想当国王,就让她当吧,我会祝贺她的。如果为了争夺这位置,导致无辜的人死去,我就算当上了女王也会觉得心中有愧。”
“话不能这么说。”维斯潘尼斯摇头,“如果艾萨拉登基了,你认为那些魔导师会放过你吗?一个王国从来就不需要两个可以当王的人。”
“那样的话,我身死也无所谓。”爱尔兰德轻轻一笑,“只要她宽待臣民,不要和外公一样暴敛,那以我的死换取整个王国的兴盛,岂不是很好吗?”
“请不要开这种玩笑,我的公主。”
维斯潘尼斯真想狠狠给这不懂事的小姑娘一耳光。已经走到这一步了,却说出这种话,完全等于是无情地否定了他这么多年来精心布置的一切。自从决定扶持暗影公主登基以来,他几乎掏空了自己的家底,到处安插亲信和内应,而在表面上公开向魔导师低头,发誓像效忠皇帝一样效忠宫廷贵族们。他忍辱负重,全都是为了这一天的到来。现在怎么可以因为一句随心所欲的“身死也无所谓”就放弃呢?
“不管那么多了。只要到了胡苏王的身边,控制了内廷,我们就是胜利者。留五百人在外面,其他人进内城。如果内城的门关了,外面的人就立刻出城,到大本营报信。”
他伸出手,向前一挥。骑兵们立刻分成两路,绕过胡苏王的雕像,从内城正门鱼贯而入。
“我们走吧,公主殿下……不,现在该称呼您为女王陛下了。”在前行之前,维斯潘尼斯向爱尔兰德投以严肃的目光。“到您应该坐的那个位置上去。”
气氛越来越不对。进到内城之后,志得意满的骑兵们吃惊地发现,明明已经离帝王的寝宫这么近,却还是见不到一个人影。这已不是用“奇怪”可以形容的了,简直就是恐怖。整个艾萨琳,暗夜精灵帝国的首都,这个世界上最繁华最伟大的城市,此刻竟然连个人影都没有,灯光也全部熄灭,活脱脱一座鬼城。如此的寂静不但无法使维斯潘尼斯的部下们安心,反而让他们每个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不管那么多了,直接进寝宫。”维斯潘尼斯毫不犹豫地下令。
可是,另一个声音却在同时响了起来,轻而易举地压过了他的喊声:
“把叛军围起来,一个都不要放走!”
维斯潘尼斯大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