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你记得他,那还可以纪念。我忘记的这个人对以前的我的影响一定非常大,我却连他的长相甚至名字都记不起来,这样就像被掏空的心永远补不上一样。”
“有点道理。”莫吉勉强点头表示赞许,“你会在这里住上一段时间吗?”
“大概吧。”维恩看到对方又把鱼竿递了过来,连忙接着。“这里的景色很适合静下心来回忆以前的事——虽然再纯净的湖水也洗不掉我这双手制造的罪孽。”
“我们都有苦恼。”莫吉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来我家里吗?你可以暂时在我那里住一段时间,我也顺便把你介绍给吉米。”
“我回来了,吉米!”莫吉勉强挤出一点快乐的问候,“亲爱的,今天有人帮我们钓到了很多大鱼,晚饭一定会让你高兴得飞上天!”
吉米推着轮椅,小心翼翼地从卧室里出来。维恩就在离他不远的地方站着,静静地看着这个小男孩羸弱的身躯。在面前的仿佛只是一片薄薄的玻璃,轻轻碰一下就会粉碎——这是一个无论生理还是心理都没有多大承受能力的脆弱生命。
他不禁伸出手,轻轻放在吉米的手背上。从那双连自己手掌一半大小都不到的小手上传来极为微弱的温暖气息,告诉他,这个孩子依然顽强地和病魔战斗。
“小吉米。。。。。。”维恩把声音压得很低,生怕吓坏了小男孩。
但就在他喊对方名字的同时,那双看似无力的小手突然翻了过来,紧紧抓住了他的手腕。小吉米的眼里没有光芒,但这并不妨碍泪水的倾泻。他吃惊地发现这个小男孩突然开始拼命地挣扎,不仅双手,甚至那双根本没有知觉的脚都想要动起来。吉米的嘴巴张得大大的,两只手死死抓住维恩,那架势仿佛是到死都不愿松开。
“古莱尔哥哥!是古莱尔哥哥吧!一定是你!你终于回来了!”
小男孩的声音和他的身子一样剧烈抖动着,而维恩却愣住了,一句话都说不上来。
“我好害怕,古莱尔哥哥!”吉米竟然离开了轮椅,整个人一下子扑到维恩脚下。“爸爸出去钓鱼的时候,我听到门外有人说镇上去参军的人都回不来了!我好担心,担心得心脏都要爆炸!我害怕古莱尔哥哥像他们说的那样回不来,害怕听到哥哥的坏消息!现在你终于回来了!我好高兴,真的好高兴!我就知道你一定会回来看我的,对吧?!”
维恩连忙弯下腰,把一边哭一边笑的吉米搀扶起来。他有些不知所措地望着莫吉,却发现这个铁匠正用手掌遮着双眼。在夕阳的照耀下,那双比他苍老得多的脸庞上满溢着悲伤与无奈。
——为了不让儿子承受痛苦,这个男人已经独自背负了太多。
维恩稍微犹豫了一下,随即伸出双臂,把哭泣着的吉米抱在怀里,轻轻地拍他的脊背。
“嗯,小吉米,我回来了。”
第十三章 古莱尔(中)
吃过了晚饭,吉米又开始不停地咳嗽。莫吉打算让他回卧室休息,但他拉着“古莱尔哥哥”的手,一刻也不肯放松。无奈之下,维恩只好陪着“父亲”一同照料他。直到这个小男孩心满意足地进入梦乡,他才总算松了一口气——能脱身了。
“我们可以谈一会儿吗?”莫吉用粗糙的大手抚摸着小儿子的脑袋,压低声音问道。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维恩显得不太高兴,“不用感谢我。我劝你最好和镇上的人们说下,否则这种蹩脚的谎言太容易被戳穿了。”
“说实话,你让我大吃一惊。”莫吉苦笑,“这样对现在的他来说算是最好的医治办法了。对了,我还得告诉你,小吉米是很缠人的。被他问各种各样的问题,事情迟早还是会暴露。如果你愿意继续下去的话,我希望能告诉你尽量多的,关于我大儿子的事情。”
“没必要。”维恩的回答令他感到意外,“我在这里待几天就走。到时候你就和吉米说,国王又征兵了,我必须尽快回去报道。以后如果有机会,我可以每年来一次,直到你认为他的身心坚强到可以接受真相为止。”
“可是。。。。。。这。。。。。。”
莫吉不知该说什么好。而维恩保持着平淡的表情,向他点了下头,就走出了卧室。他脑子里依然很混乱,呆呆地坐在床边,看着自己儿子幸福沉睡的样子。然后,他听到了有人打开门走出去的声音。
“爸爸是个蠢货。。。。。。小吉米,爸爸是个蠢货。。。。。。”他抓着小儿子瘦骨嶙峋的手,打心底希望时间就此停住,停在这个表面上一切都非常幸福的夜晚。
维恩独自坐在止水湖边上。仰望夜空,看不到月亮,只有寥寥几颗闪烁的星星——连天空也还残留着冬天的冰冷。在他身后,灯火通明的湖畔镇里到处都是哭声,悲伤的气氛笼罩了一切;面前,则是平静得如同镜子一样的止水湖。即使生活在湖边的人们经历了那么多的生离死别,湖水也依然不会有任何改变。此时此刻,身前身后仿佛已是截然不同的世界,而他自己就处在两个世界的分割线上。
“人类的感情总是太丰富。”他低声地自言自语,拣起一块石头,扔进湖里,看着水面泛起的涟漪。“这样的种族最不适合战争,但偏偏最好战。”
这句话并非他自己的感慨,而是在洛丹伦生活的时候,法琳在主持完一场葬礼后对他说的。当时的他是刚刚走出卡拉赞的恶魔,体内流淌着的鲜血无时无刻不在击打他的理智,怂恿他重新回到“暴君”的座位上。在听到法琳的感叹之后,他不无讥讽地回了一句:
“而且这个种族还最爱给他们任何无耻行为套上一个正义的借口。”
令他意外的是,当时还身为圣骑士的法琳竟然没有立刻教训他。
“臭小子,来谈一谈吧。你觉得何为正义?”
“没有‘正义’这种东西。”这是他当时给出的答案,“所谓的正义,本身就是借口。我读过人类的历史,有太多的事情,在现在你们看来是恶行,但却被当时的人们戴上了正义的帽子。比如说七国战争时期,强大的国家想要吞并甚至灭亡那些小国,都会先摆出一副正人君子模样,把‘为了和平’或者‘主持正义’的口号挂在嘴上。但实际上呢?不过是想掠夺土地和财富而已。反抗的一方,也会说自己的行为才是正义的,敌人都是罪无可恕的恶棍。为了自己的利益,人类就能把所有卑鄙、阴险、欲致别人于死地的行为归结为正义。这个词被你们创造出来,本身就是嘲笑你们那荒唐的逻辑。”
“哦?这个理论挺新鲜的。”听完他的话,法琳竟然打起了哈欠。“不错,你这臭小子也许很适合学习知识。让大姐姐来教你一些课本上没有的东西,如何?”
接着,他脸上就挨了重重一拳。
“听好了啊,臭小子!”法琳得意洋洋地看着他脸上留下的拳印,“确实有那么一些人喜欢用正义作挡箭牌,给自己的无耻行为找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但这并不等于正义就是虚无的。对于每一个正直善良的人而言,正义必然存在于心中。在我看来,对正义的行使可大可小,只要我认为那是正确的就行了。我杀死一个恶魔,避免它危害我的朋友,我的亲人,我不会有愧疚,因为这就是我应该做的,对我来说是行使我的正义;我欺骗一个刚刚失去母亲的小孩子,说他的母亲只是去了一个很远的地方,总有一天还会见面的。这个谎言只是为了让这个孩子不再被痛苦折磨,使他能够尽快重新振作起来。对于这个谎言我感到高兴,因为这也是正义。”
“说到底你还是拿正义当借口。”他冷笑着说道。
“但我对得起自己的良知。”法琳阴着脸,手指对着自己胸口。“臭小子,没事做的话你可以去帮我买杂志,干嘛把时间花在研究这些东西上面?如果硬要按照你的逻辑来,的确不存在任何称得上正义的东西。但那又怎么样?我做的事情,永远只需要对得起自己的良知;就算我要杀人,也是为了保护我想保护的东西。自从我的导师去世之后,我从来就没异想天开地要为‘正义’这个单词定义。做你坚信是正确的事情就好了。老是纠缠这些问题,你不累么?”
“真是个随性的女人。”维恩微微一笑,“其实我一直想告诉你,我根本没听懂你的话。但我知道,你永远只做你认为正确的事情。。。。。。即使它会使你失去一切。法琳啊,今天我也撒谎了。为了一个人类孩子的身心不至于崩溃,我冒充他的哥哥。按你说的,这是正义的行为,我对得起自己的良知,我也没有什么感到愧疚的。。。。。。”
他又抓起一块石头,用力抛向湖里。
“但是,我一点都高兴不起来。”
“喂!”有人在大喊。他听出来这是莫吉的声音,转过头一看,老铁匠就站在门边,用力朝他招手。莫吉看来是有急事要找他,但却不知道该叫他的哪一个“名字”。
“什么事?”维恩站起身,一边问一边挥手回应。
“吉米醒了,要找你呢!”
维恩点了下头,朝莫吉的家走去。但刚走了几步,他突然像是发现了什么东西,猛地回头,死死盯向静谧的止水湖深处。
“怎么了?”莫吉疑惑地看着他。
“。。。。。。大概是神经过敏。”他揉了揉眼睛,转身离开了湖畔。
没人注意到,就在他和莫吉走进简陋的小屋,把门关上的时候,一道奇怪的水纹划破了湖面的平静,随即从水底猛地冲出一个像是小鸟一样的东西,在黑夜的掩护下飞快地消失在天空中。
一头体型巨大的黑龙沿着厚厚的云层飞行,时不时地把头探出来,观察地面上的情况。这头黑龙的每一个动作都十分谨慎,就连扑打翅膀的力道都保持在最轻微的幅度,防止过度用力,暴露自己的行踪。他正尝试飞越格瑞姆巴托的山顶——这是红龙一族的领地,目前世界上最强大的存在之一,红龙女王阿莱克斯塔萨也居住于此。如果空气的流动有一点点异常,那些敏锐的红龙守卫就会立刻察觉到有别的东西侵犯了他们的天空。如果惊动了他们,就算是十条黑龙,也永远别想活着离开这座山峰。
有东西在敲打黑龙的脊背。他左右摇晃一下脑袋,示意坐在他背上的那个人说话——这是一位暗夜精灵少女,此时正和他一样仔细观察下面的动静。
“塞伯利安,再飞高一点。”她的声音不大,但依然能透过迎面吹来的疾风,传到黑龙耳朵里。“到达山顶之后立刻加速。这样就算被红龙发现,他们也追不上。”
黑龙口中喷出一团黄色的烟雾,表示他已经知道了。果然,他立刻抬起前爪,身子几乎直着朝更高的天空冲去。眨眼间,连格瑞姆巴托的顶峰都变成了视野里的一个小点。随后,黑龙收起翅膀,像颗炸弹一样斜着冲了下去。当迅疾的风几乎快要把他背上的暗夜精灵刮下来的时候,他才再度张开翅膀,身子优雅地朝前滑翔。回头一看,格瑞姆巴托已经被抛在了脑后很远的地方。
在黑龙正前方出现了一个小黑点。等到飞近了,他才看清楚,这是一只黑色的雏龙。
“是主人的哨兵。”暗夜精灵一边说一边伸出手。雏龙刚好飞到身边,收起翅膀落在她手臂上。她双手抓住雏龙的双翼,用力一扯,将这条小生命撕成了两半。黑色的、滚烫的血液从尸体中喷涌而出,凝结成一颗扁平的晶体。她把晶体放在手心里,仔细看着上面浮现出的画面。
她脸上渐渐浮现出愉快的神情——看来这个哨兵带来的消息非常令她满意。
“塞伯利安,现在得改变路线。”她拍了拍自己的搭档,“找到那个维恩了,竟然是在赤脊山。我们马上过去。”
“古莱尔哥哥,你在吗?”
小吉米躺在床上,越来越瘦的双手到处乱摸。在“古莱尔哥哥”回来之后,他的病情不但没有好转,反而更加恶化了。之前咳嗽时还只是咳出痰,而现在咳出的东西里已经掺杂了血丝。他比以前要快乐很多,不但经常开心地笑着,甚至只要能和“哥哥”说一句话,都显得兴奋无比。但侵害身体多年的病魔并没有因此对他有所怜悯。
从“古莱尔哥哥”走进家门到现在,已经过去了快一个星期。维恩没有如他之前对莫吉说的那样离开这里——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不继续他的旅途。如果硬要给自己一个理由的话,也许他只能说,每当想走时,听到吉米的声音,就突然想再留一会儿。
这会儿,那个牵着他的声音又来了,但比上次要轻微了一些。他走进卧室,拉住小吉米的手,让这个脆弱的小男孩安心下来。
“别担心,我会一直陪着你的。”
“古莱尔哥哥,我又做噩梦了。”吉米把双手放在维恩的掌心,缓缓地说道。“我梦见哥哥在瘟疫之地和亡灵天灾搏斗,但有个很大很坏的龙喷出冰块,把哥哥冻住。我看到哥哥的表情很可怕,但好像还在叫我的名字。被惊醒之后,我就觉得身上好冷,连手都快僵住了。哥哥,怎样才能不做噩梦呢?”
“我就在你身旁。不要相信梦里的事情就好了。”维恩轻轻摸着吉米的小脑袋,“今天的天气不太好,你好好休息吧。明天如果太阳出来了,我带你去湖边散散心。”
“但是,哥哥你不是从小就讨厌去湖边吗?”吉米脸上露出了怀疑的神色,“爸爸说你曾经在湖里游泳时溺水,之后就一直离湖远远的。”
维恩愣了一下,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吉米则显得更加怀疑了,两只手紧紧拉着他,丝毫不肯放松。
“古莱尔哥哥,我一直想问你。。。。。。为什么你说话的声音完全变了?”
见鬼,这孩子开始察觉到了——维恩心里暗暗着急。
“古莱尔哥哥?”
“咳,这不奇怪的,对吧?”他一边强迫自己笑出来,一边拼命想着把吉米骗过去的理由。“我回来的时候忘记告诉你了。我在前线受了点轻伤,影响到了嗓子。不过,还好没弄得没法说话,哈哈!别担心我,小吉米。你更应该担心你的身体。”
“是真的吗?”吉米看上去还是没有完全相信。
“小吉米,你喜欢去湖边吗?”维恩不敢再听到对方的问题了,连忙反问道。
“我当然喜欢!但是,古莱尔哥哥非常讨厌去湖边。。。。。。”
“没什么。”维恩用最温和的声音回应他,“为了小吉米,我可以重新喜欢去湖边。”
吉米终于再次安心地睡去。维恩看了一眼自己的手心——小男孩的头发一绺一绺地脱落,简直就像是根本不属于那弱小的身体一样。他的心情又变得沉重起来,不想再待在屋里,但又不知道去哪里好。踌躇了半天之后,他干脆就跑到房子外面,靠着屋檐,继续仰望着那似乎永远都不会改变的夜空。也许与他第一天来到这里时相比,唯一有所改变的就是渐渐稀少的哭声。毕竟,不论失去了多么重要的亲人或者朋友,镇民们的生活还是要继续。
——只有小吉米还没有直面真相,但这是他的特权。维恩越来越不敢想象这个孩子如果知道哥哥已经死去,会变成什么样子。
“必要的欺骗,也是正义。。。。。。吗。。。。。。”他不禁感叹道。
“当然。”
像幽灵一般的声音,突然从他身边不远的地方响起。他吓了一跳,抬起头的时候,看到一位暗夜精灵少女不知何时出现在离他不到十步的地方,慢慢地朝他走过来。她的脸对他而言不算陌生——那道漂亮而诡异的血红色面纹能让任何见过她一面的人都牢牢地记住。她的脸上洋溢着可爱的笑容,但一身如同被鲜血染红的长袍,和上次见面时的白袍子相比,给人的印象已经大不相同。
“爱尔兰德?”维恩皱起了眉头,“你怎么会在这里?”
“当然是来找你。”
爱尔兰德笑着走到维恩面前,突然张开双手,像活泼的兔子一样扑到他怀里。
“自从你失踪之后,我找了你很久呢。”她的笑容虽然可爱,但在冰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