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氏脸微红,正要辩解,连氏迫不及待地插话道:“可不是吗?往常背地里没少说曲尘不是呢!曲尘够对得起你家那小浪货了吧?可你还黑着心肝说曲尘没良心,就算娶了个新,也得断子绝孙的!听听,心眼多黑啊,跟那小浪货真是一家的!”
“我可没这么说过……”
“你没说过?”卢三娘也来了劲儿,指着童氏抖了抖手指,一脸激忿填膺地数落道,“问问苏婆婆她们几个,昨天一块儿在夏新家做针线的时候,我还听见她骂曲尘呢!说什么曲尘要娶个庞府三小姐,病秧子一个,倒贴嫁妆城里都没人要,活该曲尘捡着断子绝孙呢!大伙儿听听这话,恶毒不恶毒?还有脸皮子在这儿拉着曲尘说话,我看啊你那张老脸跟那小浪货是一样儿地厚,都可以去贴城墙了!”
童氏有些尴尬了,因为她的确这么说过,可那都是背地里说的气话呢!眼下曲尘回来了,她还是想宝梳跟曲尘和好啊!就在这时,一片瓦飞过她的头顶,哐当一声掉在了卢三娘脚边,吓得近旁几人都退后了一步。卢三娘更是大呼小叫地跳了起来,像被蛇咬了似的。她一阵夸张地弹跳后,仰头指着屋顶上的宝梳气愤道:“靳宝梳,你想砸死老娘啊!”
话音刚落,又一片瓦飞了下来砸在卢三娘的脚边。卢三娘又跳了起来,宝梳继续扔,她继续跳,就像赶猴子似的,宝梳手里的瓦片把那卢三娘赶得满院胡乱地跳着,嘴里什么难听的话都骂了出来。旁边的人都忍不住掩嘴笑了起来。
“靳宝梳,你有种给老娘下来,看老娘不掐死你才怪!”卢三娘累得够呛,好容易歇了口气,便对宝梳吹眉瞪眼道。
☆、第三十五章 谁有种
屋顶上的宝梳笑得像只迷死人不偿命的小狐狸,抛着手里的瓦片反问道:“三娘,您有种儿?”她故意拐了音调,把钟那个字拖得长长的,但凡经历过人事儿的都明白她那调侃的意思,所以都哈哈大笑了起来。
初心没笑,厌恶地瞥了一眼宝梳,觉着她说话实在是恶心。可当她转头时,却无意中发现自己堂哥脸上也带着一抹浅笑,那笑容不像是在嘲讽靳宝梳。她心里纳闷了:不会吧?堂哥还给靳宝梳逗笑了?
初心跟在曲尘身边六年,对他算有一些了解。他的笑容大多都是浅浅淡淡的,像热茶边上腾起的一抹雾气,转瞬即逝。这样的笑容都是用来敷衍外面那些人的,很少见他真正地开心地笑过。原本身为庞府的管家,若没有点威严,何以服众呢?所以刚才他脸上那一抹轻松的笑容让初心觉得很疑惑,也很不舒服,因为那笑容是因靳宝梳而起的,而初心从很久以前开始就很讨厌靳宝梳了。
众人大笑的声音把初心散出去的神思收了回来,她抬眼一看,卢三娘早红了脸,像只母鸡中的战斗机似的指着宝梳骂道:“你就是个小浪妇!什么糟心恶肺的话你说不出来啊?活该曲尘不要你了!”
“三娘,您这话就扯远了吧?”宝梳一脸阴阴的笑容说道,“刚才是您先问的,怎么还成我浪了呢?我是没那玩意儿的,难不成您有?那您可算厉害的了,雌雄同体啊!”
“哈哈哈……”旁人又笑得前俯后仰!
卢三娘脸色由红转紫,瞪着两个桐油果似的眼睛,咬紧牙关指了宝梳半天也没憋出一句话来!宝梳冲她轻蔑地笑了笑,朝海樱道:“腾条道儿出来!”
“你舍得下来了?”海樱忙爬了下去,伸手把宝梳从梯子上接了下来。
龙氏在旁鄙夷道:“哟?舍得下来了?我只当你要在上面呆个百年万年的,冲千年貔貅呢!”
宝梳没理龙氏,低头细细地理了理刚才弄皱的衣裳,又弹了弹衣袖上的树叶和灰尘,把自己收整妥当后,这才对龙氏道:“三婶,您急什么呢?离晌午还早,要备大席招呼您那宝贝侄儿有的是工夫。您不是想看热闹吗?我这儿还没开场呢,您慌什么?”
龙氏不屑道:“谁爱看你的热闹啊?花钱请我看我都不瞄一眼呢!我是来请曲尘到我家去坐坐的,要不然这院子我还……不对,是你这人我都不爱待见!我跟你说,靳宝梳,你还是给自己留点体面,抬了你那些箱笼另外找地方呆去吧!曲尘回来了,这屋子你必定得腾出来的……”
“娘,”初心忽然匆匆地打断了龙氏的话道,“堂哥在这儿,这事儿他自己会处置的,您就不用多说什么了。”龙氏不服气道:“我这不是看不过意吗?哪儿有她这样的……”
宝梳没等龙氏唠叨完,带着一抹冷笑走到了她那几个箱笼跟前。旁人都以为她是打算收拾东西搬走了,可没想到她掀开其中一个箱笼,在里头一阵乱翻,最后找出了一个长方形的老匣子。看那皮色就知道是陈年的老货了,龙氏一眼就认出来了,指着那匣子道:“那不是静娘*头摆着的吗?怎么到了你手里了?”
☆、第三十六章 不爱吃回头草
宝梳不答话,单手捧着那匣子,慢条斯理地走到了曲尘跟前,举起匣子晃了晃,然后抛给了他。他接过匣子看了一眼,抬头问道:“这是什么?”
“娘临去前叮嘱我交给你的,她说了,我要不亲手交给你,她做鬼都不会放过我的。如今你人好容易回来了,这东西也该物归原主了!拿着吧,阮大管家,你我就算——两清了!”
没等曲尘说话,宝梳便转身招呼海樱道:“我那点破家什就先放你家了,回头我再来取。”
海樱忙叫住她问道:“哎,你不搬到初真家去了?”
宝梳单手叉腰地冷笑道:“我就不连累初真了!我若真的搬到初真家去,安子和蕊蕊怕是不好说亲事儿了。你以为她们这几个——”她说着手指卢三娘连氏等人道,“这些个长舌妇嘴上能歇得住吗?一天不说别人家的是非,心里就跟没吃过荤腥似的难受,巴不得别家过得哭天喊地,自家过得年年有余呢!我呢,还是别给初真添麻烦了,另外寻住处去!”
“你能去哪儿啊?”海樱着急道,“难不成你还能现成变座房子出来啊?”
宝梳淡然一笑,指了指后面山坡,海樱立刻明白了,宝梳是要回永兴寺去暂住啊!想想是不是太惨了点?给轰出家门跑到尼姑庙里去借宿,怎么想都觉得很过分啊!她忙拉住宝梳道:“去什么永兴寺啊!上我家去,回头让我哥他们给你先垒间小屋出来,也总强过去庙里当姑子啊!”
宝梳蹲下来一边整理箱笼一边笑道:“寺里也挺好的啊!清静,虽说顿顿斋饭,可味儿真不错,只当清清肠胃减肥了!”
“减什么肥啊?你哪儿肥了?”海樱说着斜起眼珠子朝曲尘厌恶地睨了两眼道,“你都瘦成这样了,还肥?也不想想,静娘得病那些日子,是谁在*前递水送药的?静娘去了的时候,是谁捧灵上山的?有些人真真是没良心到家了!”
“算了,海樱!”宝梳理着东西道,“我知道你心疼我。你要真心疼我就赶紧帮我把这几箱东西搬你家去。”
“还……还真搬呐?”童氏上前两步,眼角挂着曲尘,试探性地问了一句。可曲尘那脸色依旧,看不出有挽留宝梳的意思。这时龙氏又插嘴道:“不真搬,还得留了她吃午饭啊?东西都交代清楚了,再不搬,要传到城里去,叫人知道像什么话?还以为曲尘在老家没断清楚干系呢!”
“断清楚了!”宝梳歇了手,转身对龙氏道,“您老人家就放心吧!我——不爱吃回头草,给我睡过啃过的男人我压根儿没兴趣再碰了!您老人家真真放一百个心吧!你宝贝侄儿顶天就是个男人,还能是个男神?他要真是个男神,我就阿弥陀佛劝他早归西天吧!”
“咳!你怎么还骂人呢!”
“劳烦让让!”宝梳盯着挡在前面的初心和卢三娘道,“我有几件东西落下了,收捡了我立马搬走,不劳你们费半点心了!哪儿凉快哪儿待着去吧!”
龙氏瘪瘪嘴还想说点什么时,曲尘忽然开口了:“曲中,把她的东西搬回去!”
“啊!”旁人齐齐地发出了一声惊叹,谁都以为自己听错了,包括宝梳!宝梳当即愣了一下,立刻扭头看着曲尘,满腹疑惑地问道:“干什么要搬回去?你脑子没抽风吧,姓阮的?”
曲尘没理她,招呼曲中道:“搬回去。”
“等等!”她两三步跨到曲尘跟前,微微仰头看着比她高一个头的曲尘问道,“阮大管家,你这是抽的哪门子风啊?祖传癫痫啊?你们兄妹俩闹腾半天,又是拆房子又是请打手的,不就是想让我搬走吗?怎么了?戏唱完了,你嫌不过瘾啊?那你自己唱呗!姑奶奶出场费很贵的,不想陪你玩了……”
话还没说完,曲尘就抓了她的胳膊,一声不吭地往堂屋里走去。她一时没闹明白怎么回事,还没发表抗议宣言就被曲尘拽进了堂屋里。她使劲抽回手,后退了两步道:“说归说,动什么手啊?你对女人都这么轻易上手的吗?”
曲尘还是没回她的话,转身对院子里的曲中吩咐道:“东西搬进来,一会儿找几个人把屋顶先修补修补,不漏雨就成了。另外,晚上请村里人吃顿席,菜式酒水你和初心看着办就行了,不必问过我。劳烦各位都散了,晚上会在村里晒坝那儿备几桌薄席,请大家都去热闹热闹!”
“好啊!”村人们都吆喝了起来,开开心心地各自散去了。
曲中招呼了三四个村人,帮忙把宝梳的箱笼抬回了她的房间,然后招呼上龙氏等人一起出了院子。
只听见砰地一声,曲尘把堂屋的门关上了。那些刚走出院门的人又好奇地回头往门上瞧,恨不得自己有双火眼金睛,能看穿那扇大门,瞧瞧里头到底在干些什么!
“哎哟,这曲尘是怎么了?”卢三娘一副忧心忡忡的表情问旁边的龙氏道,“怎么又把那小浪货弄回去了?叫她搬走多好啊!曲尘到底是怎么想的啊?”
龙氏也觉得太奇怪了,刚才明明已经要搬走了,曲尘居然忽然来了一句搬回去,叫人真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了!她虚眯起小眼睛,努力地往门上盯瞧着道:“不知道啊!莫不是还有什么事情没交代清楚?曲尘怎么想的啊?该叫她搬走才是,省得以后麻烦呢!”
“人家两口子的事儿自然关起门来说了!还用得着些无关紧要的外人插嘴吗?”童氏带着得意之色走过她们身边道,“别瞧了!我还不信你们那两双眼睛是能穿墙的!曲尘到底是明白事理的,不像那些心眼小心肠狠的,能眼见着宝梳给轰出门去!哼,走!元宵,回家杀两只鸡去!”
元宵跟在母亲身后问道:“杀鸡干什么啊?您没听阮曲尘说吗?晚上请吃席呢!”
“什么阮曲尘?”童氏拍了元宵脑袋一下道,“那是你表姐夫,知道不?不懂规矩乱叫,仔细我打你了!回家杀两只鸡炖一只烧一只,回头给你宝梳姐和姐夫送来!”
☆、第三十七章 不谈钱谈什么
母女俩说着走远了。童氏在后面冲她们的背影翻着白眼道:“送来?送哪儿去啊?曲尘不是在我家就是在他二叔家吃,难不成还会在老屋子里开火?真真不要脸,还表姐夫呢?都和离了还叫表姐夫,我看最不懂规矩的那个人是她才对!”
“哎,你也别跟她置气了,赶紧回去备点好东西吧!”卢三娘提醒道。
“是了!”龙氏拍了拍脑门道,“我也得赶紧去杀几只鸡鸭鹅,晌午请了曲尘来吃饭呢!”
众人纷纷散去后,小院恢复了安静。堂屋内,宝梳斜靠在进门的高柜子旁,眼神颇为复杂地瞄着曲尘,既有些警惕又有些好奇,当然,好奇居多。
曲尘背对着她,正在一一打量这三年没回来过的屋子,完全没注意到背后那双“不怀好意”且带点花痴的眼睛。当他忽然转身时,那双眼睛措不及防地收了回去,眼睛的主人还故作轻松的口吻,先发制人地问道:“哎,阮大管家,你关门闭户的想干什么呢?东西我都已经交给你了,我跟你已经没什么好说的了!”
曲尘顺手提了提方桌上的茶壶,空空的,一滴茶水都没有。他口气淡淡地问道:“你平日里在家都不烧水煮茶的吗?”
宝梳耸了耸肩,冷笑道:“真是对不住了,管家老爷!我呢,已经有四五天没回过家了,都住在永兴寺里蹭饭。至于为什么,我想你今天也看到了,不必我再多解释了吧?”
“靳家人不会再来打扰你了。”曲尘的口气带着一股子毋庸置疑的味道,仿佛他的话他做过的事全都在他的掌控之下。
“哦,”宝梳趁机堂堂正正地瞄着他说道,“那要不要我谢主隆恩啊?大户人家里那套谢恩的规矩我不懂,但送你几句好话还是可以的,譬如说孤独终老啊,祸从天降啊,断子绝孙什么的……”
“你的好话你自己收着吧!”曲尘说着往宝梳跟前迈近了几步,宝梳立马站得笔挺,双手扣着柜子边沿,整个人居然莫名其妙地紧张了起来。看着她这副模样,曲尘不由地露出了惯有的蔑笑道:“如你所言,我也不喜欢吃回头草,所以你完全不必担心你心里想的那些事情。”
“呵!”宝梳那股紧张瞬间就转化成了郁闷,本人的反应有这么明显吗?
“娘去世的时候除了那个匣子之外,还有没有留下别的话?”曲尘带着一股子审问的口气问道。
宝梳转了转她那狡猾的小眼珠子,瞄着屋顶那个窟窿道:“哦,这个啊……依稀仿佛……有那么一两句吧!”
“什么话?”
宝梳伸出了她一只柔白细滑的手,狡黠地笑道:“承惠六十两!”
“谈钱?”曲尘眼眸里闪过了一丝宝梳察觉不到的讶异。
“不跟你谈钱,那谈什么?”宝梳抄手靠在高柜子上道,“俗话说,谈钱伤感情,可你跟我有过一分半毛的感情吗?横竖什么都伤不了,那谈钱是最合适的了!看在大年初几的份上,给你打个八折,收你六十两就行了。”
“不如这样,”曲尘又近前了一步,带着他身上一股淡淡的药香味儿逼近了宝梳,“六十两也做不了什么,既然你想搬出去,势必要寻个住处。留在这村子里,似乎并非上上之策,倒不如挪去雅安城里,我送你一间生药铺子如何?”
☆、第三十八章 你居然会医术
“呵!”宝梳真有点意外了,“你还打算送我一间生药铺子?这算是青春损失费外加和离后的赡养费吗?”
“不愿意吗?凭你的本事,必然能把那生药铺子开起来。在雅安城里,像样的大夫还没几个,多数都是混饭吃的。做这一行有个好处,即便是铺子折本了,凭着自己的手艺也不会缺饭吃的。”
“识货啊!”宝梳挑了挑她那双黛玉眉笑道,“就凭我的手艺,别说一个生药铺子了,就算是个大医馆也照样能混得了饭吃……”话说到这儿,她忽然就顿住了,眼眸里那点得意之色飞快地褪去了,取而代之的是两眼的惊讶!
“你会医术?”曲尘的嗓音忽然变得低沉而有力,又迈近一步,右手抬起,“啪”地一声拍在了宝梳左边的高柜台面上,双眼深邃且犀利地俯盯着她问了一句。
这居高临下的架势,更像是在审问她吧!她有点不适应两人之间这不到一步的距离,想往后退,可后背硬硬地抵在了柜子上,无路可退了。阮曲尘身上那股夹杂着茱萸和牡丹皮气味儿的药香趁势侵入了她的鼻腔,甚至是因为紧张而竖起的毛孔里,让她忍不住一阵头皮发麻。
问话就问话呗,别靠那么近行不行,阮大管家?本人对你还没完全免疫呢!宝梳在心里悲鸣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