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儿在不在?我记得他今日好像应该在家歇息对不对?”
“大少爷不在,一早又去了衙门。”
“最近衙门里有什么大案子吗?”
“奴婢听说,法闵在牢里自杀了!”
“自杀?”杨夫人眼珠子一转,仿佛想到了什么,点点头道,“他是应该死,他不是,连累了施夫人的名声就麻烦了!施夫人做事果然是狠毒老练,就算是在衙门死牢里,也能派人下手。那个宝梳不知死活跟她斗,早晚也得进棺材铺置办后事!对了,晋儿是不是在查法闵自杀的事情?”
“奴婢不知道。”
杨夫人斟酌片刻后吩咐道:“等晋儿回来就叫他来见我。法闵的事情不可以查下去,一查就会牵扯出一大堆人来,万万不能由着他的性子查下去!眼下的临安城看起来是姓赵的,可这个皇帝也是匆匆忙忙登基的,能做多久谁都说不清楚。北边被劫掠,国库散尽,没有施李两家巨资相扶,他那个皇帝何来钱资扩建吴越宫殿(原地方政权吴越国的西府,后改为南宋行宫)?”
“夫人说得是,大少爷查下去必然会牵扯到施家和李家,对我们杨府来说只会有害而无益。”
“所以,晋儿一回来你就叫他来见我,我必须跟他好好说说!”说着杨夫人瞥了一眼那两个大盒子,心烦挥手道,“把这两盒东西拿下去,扔了也好烧了也罢,横竖别叫我再看见了!叶飞那个蠢材,叫他办点小事儿都不成,真是没用!”
“好歹东西送来了,留着送人也好……哎哟!”正打开盒盖一看的丘平忽然叫了一声道,“夫人,您快看!哪里是什么绸缎绣花衣裳呀!这个宝梳小姐居然弄了一堆死人衣裳来糊弄您!”
“什么?”杨夫人转头一看,差点没气死过去!那两个大盒子里哪里装的是绸缎衣裳,就是两摞冥衣冥纸!一两多银子买来的死人玩意儿却要去了杨夫人一百五十两,气得她抬手就掀翻了那两个盒子,嘴里骂道:“好个歼诈的死丫头!都坑到我头上了!”
这天晚上,杨晋很晚才回来。一回府就被丘平请了过去。到了杨夫人起坐间里,杨夫人正盘腿坐在榻上,闭眼拨着佛珠。听见开门的声音后,她睁开眼来道:“晋儿,回来了?”
杨晋在她对面的椅子上坐下道:“二娘还没睡?是在等我吗?”
“唉!”杨夫人停下拨动佛珠的手长叹了一口气,显得格外忧愁。
“怎么了,二娘?”
“晋儿啊,看来是二娘错怪你了。”
“错怪我了?什么事情?”
“关于宝梳的事情,”杨夫人垂下头去揉了揉太阳穴,一脸难过道,“我想你和罗意莲说的是对的,眼前这个宝梳可能真的不是我的亲闺女,我亲生的那个怕已经死了!”
杨晋微微一惊,忙问道:“您怎么这么说?您之前不是不信的吗?”
“之前是不信,可最近我与那宝梳见了几回面,是越看越不像!今儿她还上门来了一趟,讲明要与我断绝干系,还拿了两盒死人衣裳来送我,你说,往常的宝梳再恨我也不会做出这样的事儿吧?所以晋儿,二娘想求你一个事儿!”
“你想让我查靳宝梳?”
“对!”杨夫人点点头道,“你之前不是一直在查她吗?那就好好地查一查,看她到底是哪里跑出来的山精妖怪,居然敢冒充我家宝梳!对了,你最近可有查到什么线索?”
杨晋摇头道:“没有,而且……我已经决定不查了。”
“为什么?你之前不是一直怀疑她吗?为什么不查下去?”
“我想过了,她应该不是冒充的,没必要再查下去。”
“不!她是冒充的!”杨夫人很肯定地说道,“你信二娘的,眼前这个宝梳绝对是冒充的!晋儿,你别灰心,再查一查,没准就能逮住她的痛脚,揭穿她的真面目!”
“那又如何?”杨晋反问道。
“那又如何?那自然是不能让她继续再冒充我闺女了!”
“然后呢?”杨晋学着曲尘的口吻又问道。
“然后?然后就得找出她冒充宝梳究竟有什么目的!她不可能无缘无故冒充宝梳的,她必定是有着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
“那您觉得她会有什么目的呢?”
杨夫人顿了顿,反问杨晋道:“你这么问是什么意思?难道你已经不怀疑她了吗?”
“我只是觉得没必要去怀疑。”
“有必要!”杨夫人斩钉截铁地说道,“绝对有必要!我不能让人这样冒充我闺女,也不能让我亲生的闺女死得不明不白!晋儿,你一定得帮二娘查下去,非得把那冒牌货的真面目查出来不可!”
杨晋微笑着摇了摇头道:“抱歉了,二娘!衙门里最近事情很多,我真的腾不出功夫来查靳宝梳。若是您非要让我查的话,等我往后空闲了再说,行不行?”
“你最近很忙?在忙着查什么?不会是法闵的案子吧?”杨夫人放下佛珠,端起茶杯抿了一口道,“晋儿,别怪二娘多事,法闵那案子你最好别查了,就照自杀定论就行了。”
“二娘还很在意法闵的案子?”
“我是在意我们杨家的死活,”杨夫人瞥了他一眼,口气严肃道,“你不会不知道是谁想法闵死吧?施夫人的婆家是施家,娘家是李家,这两家都是临安数一数二的大户,得罪哪一家我们杨家都只有死路一条。难道你想看着我和你爹辛辛苦苦打拼下的基业就这么没了吗?你不管家里的买卖,要去做你的捕头,我和你爹都依着你,可你查案也不能不顾及家里的安危。一旦开罪了施李两家,我们杨家就只能乖乖地滚出临安你知道吗?”
杨晋嘴角一撇,勾起了一丝嘲笑道:“知道,施家是巨贾,李家又是封爵,除了这两家,与他们有联姻关系的还有吴家以及江家,这四户被称为是临安四大家。”
“你清楚就好!所以法闵这事儿你就别管了,旁边谁爱去管就让他管去,横竖你不许沾手!再说了,那法闵是罪大恶极,死有余辜,自杀和他杀有什么分别?”
“自杀和他杀要没分别,律法拿来做什么用?”
“律法又如何?赵氏的江山都快没了,他们所定下的律法又能撑到什么时候?你是个聪明的孩子,不会不懂这个道理吧?”
杨晋无奈地笑了笑,起身点头道:“二娘的意思我明白,要没别的事儿我先回去了。”
☆、第三百三十一章 夜市上的相遇
从杨夫人院子里出来,杨晋一路出了府,往夜市上闲逛了起来。临安城的夜市永远都如白昼般热闹,且更显别致。白日里没有的各色小摊,到了夜间便会在街道两旁摆起,大多都是贫户们自己做出来的小手工和小吃,而杨晋最喜欢的一处小摊便是竹筒烧肉。
落坐后,照旧是一壶米酒和四个竹筒烧肉。掰开竹筒,滚滚的热气冒出,一股肉香立马就扑面而来。杨晋喜欢这个味道,因为小时候他亲娘没过世之前会经常烧竹筒肉给他吃。
那时家里并不富有,吃顿肉也不容易,竹筒烧肉便成了杨晋最期盼的东西。但自从亲娘过世,跟着父亲和继母离开家乡外逃之后,他便再也没吃过了。直到后来在临安落了脚,他无意中发现了这个小摊,便会时不时跑来回味两口。
“老板,来十根竹筒肉!鲜肉虾肉各一半儿啊!”
忽然,一个熟悉的声音飘来,打断了他闷闷喝酒的情绪。转头一看,只见宝梳穿着件紫红色的披风,右手抱着一包烤红薯,正弯腰专心致志地盯着老板炉火上正在烧着的竹筒肉。他不由地笑了,敲了敲桌面。
宝梳听见了声音,抬头一看,有些意外,笑问道:“杨捕头不在家吃大餐,跑这儿来吃八十个铜板一个的竹筒肉,憋屈了吧?”
“靳老板娘不也一样吗?不在家喝燕菜粥,跑这儿来买烤红薯和烧竹筒,这两样东西跟你似乎不搭调呢!”杨晋笑道。
“东西好吃就行了,讲什么搭调不搭调呢?”宝梳走过去放下红薯纸包,坐下道,“见着你了随便问一句,法闵那案子查得怎么样了?到底是自杀呢还是他杀?”
“抱歉,就如同你的商业机密一样,不能外泄。”
“哟,杨捕头还记仇啊?”宝梳笑问道。
“我只是实话实说。话说这么晚了,阮老板放心让你一个人出来逛夜市?”
“他就在附近,跟人喝茶呢!我一时兴起就来逛逛呗!杨捕头你呢?我瞧着你好像在这儿喝闷酒呢!难道是法闵的案子让你为难了?”
杨晋反问道:“我有什么好为难的?”
宝梳顺手拿起了几颗炒花生,一边剥一边说道:“其实呢,你除了追着我查这点让我看不惯之外,其他的都还好。总的说来,你还算一个有道德底线有良知的好捕头,更难得的是你还有点小聪明,这对于临安城的百姓来说应该算是件幸事。”
“难得啊!”杨晋斟着酒调侃道,“靳老板娘也会夸人?是不是白天去我二娘跟前出了一口气,心情分外地好呢?”
宝梳嚼着花生笑道:“你二娘跟你告状了?谁让她那么过分呢?接二连三地给我使绊子,只当我是软柿子好拿捏呢?”
“说到底她也是为了跟你和好。”
“别岔开话题,说回法闵的案子。”
“法闵的案子有什么好说的?衙门里的事儿你管那么多干什么?难道这回没把施夫人拖下水还有点不甘心?”
宝梳丢了两颗花生进嘴里,笑米米地指着杨晋道:“说实话我还真有点不甘心,不过我也能想得明白。施夫人是谁?岂会那么容易被我拖下水?换言之,你也知道施夫人是谁,就算明知道法闵并非自杀,你大概也不敢继续查下去吧?”
杨晋脸上扫过一丝伪装出来的笑容道:“何以见得?”
“我猜的!”宝梳笑了笑道,“我想以杨捕头的聪明智慧,要查出法闵并非自杀应该不难的,而最难的是,你敢不敢把这事儿公诸于众,且继续查下去,把背后指使的元凶揪出来。”
“你想激我吗?”
“误会了,杨捕头,我没有激将你的意思,只是对你的无奈和为难表示我最深切的同情,”宝梳说着抬起右手摁着左边锁骨微微一笑。
“呵!”杨晋自嘲地笑了笑道,“我反倒被你同情了?这算不算今年我听到的最好笑的笑话?”
“别那么早下定论,今年还早,这才五月初,日子长着呢!没准你还会听到更好笑的呢?”
这时,小摊老板送来了一捆用绳子扎好的竹筒烧肉。宝梳付了钱正准备离开时,杨晋叫住了她道:“想不想跟我交换点东西?”
宝梳坐了回去笑问道:“杨捕头想跟我交换什么?”
“那日在公堂上,你似乎用什么事情威胁了法闵,使得法闵连话都不敢说了。我听你那话的言下之意好像是,你偷听到了法闵跟谁说话,而那些话似乎对法闵很要紧。”
“杨捕头听得果然很仔细,不过我能交换到什么呢?”
“你对法闵这案子似乎很感兴趣,你就不想知道个中细节?倘若你告诉我你所知道的,我也可以向你透露这件案子的一些事情。”
“听起来好像很互惠互利,既然没什么损失,那我告诉你也无妨,只不过在这儿说好像不太合适,要不明日杨捕头上我绣庄来一趟,顺便光顾我做两身衣裳,给你个八折如何?”宝梳比划了一个八的手势笑道。
“你不是开绣庄的吗?怎么还做起了衣裳?”
“临安竞争太激烈了,不多想些招出来,单靠卖绣品是挣不了什么钱的。”
“有你家阮老板在,还用你这么辛苦挣钱?”
“有时候出来做事不仅仅是为了钱,就像杨捕头你,堂堂一个大少爷何必出来做捕头呢?就为了一个月那么几两银子的俸禄吗?说到底也是因为喜欢,对吧?好了,明日绣庄见!”
宝梳说罢抱着烤红薯纸包,提着竹筒烧肉兴冲冲地走了。她一走,杨晋的目光又回到了那酒壶上。闷闷地又喝了几口,忽然觉得心里空荡荡的,有种很想找人说话的感觉。再次回头朝宝梳离开的方向望去时,正好看见宝梳挽着曲尘的胳膊说说笑笑地从不远处一间茶馆里走出来。直到看见他们上了轿,他才缓缓地把目光收了回来。
“杨捕头,还要壶酒吗?”小摊老板殷勤地跑过来问道。
“不用了!”杨晋丢下一块银子起身走了。
就在他离去不久,殷漱儿找到了小摊前,扫了一眼没见着人影儿便问那小摊老板:“杨捕头来过没有?”
“来过了,刚走一小会儿。”小摊老板说道。
“又走了?我可真倒霉啊!谢了,老板!”殷漱儿道完谢便朝杨晋离去的方向追去。不过夜市上人来人往,要找一个人不是那么容易的。殷漱儿找了一大圈后,一根头发丝儿都没找着,最后只能放弃先回家了。
第二天一早殷漱儿就去了杨府。不过杨戈告诉她,杨晋昨晚*都没有回来,照往常的习惯,人应该在衙门里。她又出了杨府往衙门去,谁知道出门没走多远就遇上了杨晋。杨晋看上去有点疲倦,像是熬了夜似的。她忙迎上去喊道:“杨捕头,你刚从衙门回来吗?”
“漱儿?”杨晋打了个哈欠道,“嗯,有事儿吗?”
“你不是让我找那日偷听的那个小子吗?告诉你!”殷漱儿合掌一跳道,“我找着了!”
“是吗?那到底是什么人?住哪儿?叫什么名字?”
“叫什么名字我不知道,但我知道他住哪儿!城里新开了一个蒙山巧绣社你知道吗?那混小子就住在巧绣社里面,好像在那儿做工。”
“蒙山巧绣社?”杨晋颦眉想了想道,“那个绣庄我去过,里头都是些姑娘媳妇,只有一个男的,听说是个脑子有毛病的,叫高乐乐。”
“脑子有毛病?不会吧?机灵成那样也算脑子有毛病?装的吧?”
“行了,我知道了,多谢你的消息,回头再请你吃东西。”
“不要!”殷漱儿拦下杨晋道,“要去一块儿去!人是我找到的,你得带着我一块儿去!万一我认错了呢?你岂不是闹个大笑话?你得带我去认认才行啊!”
杨晋无奈地笑了笑道:“好,带你去,不过你得答应我,不许乱来,那个绣庄的老板娘可不是好惹的。”
“放心,我有分寸的!”
“那好,走吧!”
两人正打算往巷子外走时,迎面一顶熟悉的小轿抬了过来,像是罗意莲平日里用的轿子。轿子抬到两人跟前就落了下来,罗意莲果然从轿子里钻了出来,笑问道:“杨晋哥哥,这么早去哪儿呢?”
“你去我家吗?”杨晋有些诧异。
“对啊,昨日伯母派人带了个口信,说有事想见见我,我就过来了。伯母吃过早饭了吗?我这时辰去打扰她不算太早吧?咦?殷小姐也在这儿?”罗意莲转眼瞟了瞟殷漱儿道。
殷漱儿回瞟了她一眼,扭过脸去说道:“杨捕头,要打招呼快当些,我们还有正经事儿要办呢!”
“殷小姐不在自家茶馆里待着,有什么正经事要同杨晋哥哥一块儿去办的?莫不是衙门里为你开了先例,收了你做女捕快了?那我可真为临安城的百姓捏了一把子冷汗啊!”罗意莲讥讽道。
殷漱儿立刻转头冲她没好气地说道:“我跟杨哥哥要去办的事儿那绝对是正经事儿,只不过不会告诉你这种黏人的小郡主,省得沾上了甩都甩不掉!杨哥哥,还跟她罗嗦什么?人家是去找你二娘的,不是来找你的,走了!”说罢殷漱儿就拉着杨晋走了。
☆、第三百三十二章 笨贼
两人刚出了巷口,一位长相斯文的年轻人便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