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菊儿说你已经在这里站了一个小时,不热吗?”莫荷心看着她鬓旁微湿的汗珠,这女孩苗条又纤秀,眼睛澄清如水,嘴唇薄似花瓣,腰肢小小不盈一握,如此雅致、如此动人,性情开朗中有沉敛,难怪拓一会对她着迷不放了。
“还好。”路湘轻扬睫毛,显得有点魂不守舍。
她就是存心要炙热的太阳晒昏她,省得她脑筋太清楚了又会胡思乱想,因此宅里那太充足的冷气不适合她,她是只鸵鸟,不要想那些不想想起的事情。
莫荷心轻叹了口气,深深的凝视着她。“你怪伯母吗?若不是我自作主张,让拓一送你回窦帮主的身边,你现在也不会这么难过。”
当她从拓一口中知道路湘已在机场与窦保皇意外相认,但先前路湘却又已身陷窦天门遭窦尊弼残酷的玷污时,她有说不出的震撼,这桩变故令向来开朗、乐观又笑口常开的她,也不禁陷入深深自责的懊悔之中。
“不,我不怪您。”路湘抬起头来,目光坦白地看着莫荷心。“若不是如此,我永远都不知道自己原来还尚有亲人在人间。”
看着她眉心上的抑郁之色,莫荷心低柔而清晰地提醒她,“虽然知晓你有亲人尚在人间,可是现在你却不愿意与他们相认呵。”
拓一告诉她,认出路湘颈上的王镯之后,窦保皇当时在机场就不顾自已妻子极欲疯狂的状态而想带走她,但她在失魂落魄之际仍执意要跟着拓一走,连头也不回,面对她的生父,她选择仓皇而走,而在这种情形之下她根本无法到尼亚斯去,于是拓一断然地将她带回新加坡。
可想而知,窦保皇对女儿这种反应有多难过了。
“您认识我母亲?”路湘不由得问起,这可能是在整个事件当中,她最想知道的吧。
“不止这样,我们还是好姊妹呢。”莫荷心神秘地微微一笑,李起路湘的手往小凉亭走去。
凉亭里有她预先叫仆人准备的冰桔茶和起司蛋糕,她老早就想让湘儿打开心房好好谈一谈,虽然这是拓一临行前再三请托她的,但若没他的请托,她也会这么做,因为无论如何她都觉得自己是罪魁祸首,该当负上一部份责任。
“好姊妹?”路湘不懂她的定义。
“嗯,好姊妹。”莫荷心俏丽犹存的嘴角勾起一抹莫测高深的笑靥,她扬起眉,“湘儿,你绝想不到我与你母亲都是黑帮里的小丫头,你母亲在窦天门窦帮主身边服侍,我则在东方盟东方盟主身边伺候。”
这也是她经常取笑她那位盟主丈夫的原因了,自己娶了一个跟前的小丫头进门为妻,却又有根深蒂固的门户之见,真是顽固到令人同情哪。
路湘不由得睁大眼眸,她真的没想到东方夫人也出身卑微,是名女婢。
莫荷心亲自动手倒了杯冰桔茶给她,笑盈盈地说:“东方盟主与窦帮主是挚交,当年常有黑社会的‘上流聚会’说穿了不外乎是些舞会或酒宴,都需要我们这些丫头随身递茶送水,因此我与你母亲常见面,他们应酬时,我们就坐在小露台闲聊,就这样成为很谈得来的好姊妹,你母亲名叫雪贞,贺雪贞。”
乍听母亲的名字,路湘微微震动,“所以我叫窦雪?”
“对。”英荷心微笑的回忆着,“因为你母亲名字当中有个雪字,窦帮主又太爱你母亲,所以便取你母亲的雪字为你命名,再加上刚出生的你生得粉雕玉琢分分雪白,另外呢,也因为你是在大雪纷飞的日本出生,综合起种种因素,就帮你取名为窦雪。”
路湘黯然地道:“虽然生下我,但她并不是窦帮主的妻子。”
莫荷心点点头。“这就是你母亲悲哀的地方,她并不如我幸运,她服侍窦帮主之时,他就已经有妻子了,那位性倔貌美的窦夫人又是日本第一大黑帮的千金,因此他根本就无法为了你母亲离婚。”
她紧经着眉心。“所以后来东窗事发了?”
这是她可以想得到的,若不是如此,那位窦夫人在机场见到她的时候就不会反应那么大了。
英荷心点点头,“这段私情被窦夫人知道之后,她完全无法接受,当时你才满月,刚请完你的满月酒,窦帮主就有要事非赴美不可,窦夫人假意接受了你们母女,要照顾你与你母亲,却在窦帮主前脚走后痛下毒手,派她娘家帮里的杀手血弑你母亲,而你则被她交给人口贩子,不知道流落到哪里去。”
路湘捏紧了茶杯,心一阵一阵的绞痛起来,原来这便是她会出现在印尼的原因,她是被人口贩子卖去印尼的,可是不知道为了什么又流浪到尼亚斯,幸好被好心的宫廷嬷嬷给收养。
“直到窦帮主回来之后不见你们母女俩,才逼出了真相,自此他对窦夫人异常冷淡,时常拿着你母亲的照片想念你们,痛恨往日已没有好好保护你们,让你母亲红颜薄命,你又下落不明…”说到这里,莫荷心注视着路湘。
“我知道这二十几年来他对他的妻子冷淡无比,无时无刻不在找寻失踪的你,希望在有生之年能找到你、弥补你,所以在初见你的那时,我认出了你的小玉镯,再加上你与你母亲年轻时几乎长得一模一样,我才会迫不及待想让你回到窦帮主身边,这样,你能谅解了吗?你是否愿意原谅窦帮主,跟他面对面谈一谈呢?”
事实上,自从路湘到达新加坡之后,窦保皇已经打了无数通电话来关切她的情形,他一心一意想飞来东方家见女儿,只是被自己以暂时不适合为理由给阻挡了。
当然,东方龙腾知道了老友失踪二十几年的女儿居然好端端的在自己家里,而且很明显的正在跟自己的儿子谈恋爱,他虽对此事惊诧,又对妻子的胡来大感头疼,但两个年轻人的婚事他倒是乐观其成,原因当然是因为路湘现在的身份跟东方家实在太门当户对了。
“我——”路湘颤声的低语,“我不知道。”
事情怎么会是这样?
真相大白后,她该怎么做?她似乎不该怪父亲没有善尽保护母亲的责任,以致让母亲下场那么凄惨,也让她飘零了二十几年。
但,要她坦然面对、接受父亲,她也做不到,尤其是在她被自己的亲哥哥,同父异母的哥哥给站污了,她无论如何都无法忘记这件事。
为什么上天要给她这个难题?为什么离开了尼亚斯之后,她的生命产生这么大的变化?为什么要先让她被亲哥哥污辱,后又让她与生父重逢,这一连串的为什么,谁能给她答案。
路湘告诉自己,她一点也没有被东方夫人的话给打动,可是眼眶却不争气的湿润着。她的泪水悄然滑落,是为她自己的身世?为母亲短暂的一生?抑或是为了她那自责半生、邑邑寡欢又患女情切的父亲!?
她不知道,真的不知道,她还没有那份将这一切理清楚的智慧,在她没有想清楚之前,她只想把自己关起来,什么都不想。
她什么都不要想。
第九章
这晚东方家的气氛特别凝重!屋外大雨滂沱,一消燥热的暑气,晚餐的长桌上,咏三、真四、放五三人几乎是没吃什么东西就相偕出去,莫荷心则一脸焦虑,干脆就站在门边等,留守的撤六与毅七则频频对门口翘首引盼,所有人都像在等待什么似的。
“沉稳点。”东方龙腾命令他的儿子们。
而事实上,他自己也浓眉紧锁,眸光不自觉地流露忧心,伪装在看晚报的他,其实一个字都没看进去。
路湘虽然也嗅到那股不寻常的气氛,但她以为是东方盟的帮务事,因此没敢多问,晚饭后就直接回房。
她冲了杯热茶又看了一会书,感觉到眼睛疲倦了,便关灯上床休息。
可是,她躺在床上竟无法成眠,一个多小时过去,都快十二点了,她还是睡不着,她不由得想!是因为雨声渐沥的关系扰得她无法成眠吗?
终于,她放弃入睡,披了件外衣起身,打开房门想透透气,不意却看到菊儿与几名佣仆行色匆匆。
“菊儿,怎么回事?”她拦住匆匆走过长廊的菊儿。
“哦,路小姐!”被站在暗廊里的路湘叫住,菊儿吓了一跳。“您不知道吗?拓一少爷受了重伤,听说是给炸弹炸伤的,这会儿妄二少爷正护送他日来,因为不能惊动警方,所以医师要来家里为拓一少爷动手术,我们奉总管的命,都要去帮忙打点。”
“炸弹?”听闻消息路湘激动不已,她的心瞬间荡到谷底,直到菊儿一行人都走远了,她仍像座小小的雕像站在原地不能动弹。
拓一受伤了,被炸弹炸伤了……她的心紧紧绞痛起来,他受重伤,然而她却一点也不知道。
自责深深的朝她聚拢而至,这阵子她究竟在做什么?整日沉缅在自己的忧伤当中,对四周的人事物不闻不问,连拓一她也忽略掉,枉费他是如此爱她、惜她、对她珍而重之,她真的不配获得他如此深重的爱,也辜负了他一片深情。
路湘回房迅速换掉睡袍,立即飞奔到前厅。
她到达时,前厅已经人声沸腾了,灯亮得像白昼,来来去去的佣仆十分忙碌,素有东方盟军师之称的毅七负责指挥调度,没人理会她的出现,也没人汪意到站在一旁渺小的她,可是她是多么渴望能进一步知道拓一的消息。
因此,当她看到东方龙腾与莫荷心相偕着从内堂走出来时,她激动得不能自己。
“盟主、夫人,听说拓一受伤了,为什么不告诉我呢?”路湘焦急不已的问。
她知道拓一和妄二去了澳门,临行前她并没有询问他此行的目的,因此对于他受伤而近这件事,她一点头绪也没有,他为什么会受伤?他的伤势可严重?
“湘儿,你还没睡?”莫荷心看到她似乎有点惊讶,知道瞒不过了,才道:“拓一受了伤,是被炸弹所伤,因为伤势严重,我不想让你担心,所以才没告诉你。”
路湘像挨了一棍,胸口一阵窒闷。“那么现在呢?他人”“人正在送回家里的途中。”东方龙腾沉声威严地接口,“拓一晚上在澳门受伤后,该地古方十分重视这件事,我不想节外生枝,已派咏三、真四乘东方盟的私人飞机前去接人,应该快回来了,我们的私人停机坪就离这里不远,盟里最好的医师也已经在待命,你毋需担心,乖乖地在这里等就可以。”
鲜少对路湘说话的他似乎因为自己说多了而有点别扭,因此一结束话语,便疾步走到毅七身边,两父子交谈起来。
莫荷心知道她担心,便拢住她的肩膀轻声安慰,“湘儿,你伯父说得对,你毋需担心,该做的我们都做了,拓一过不过得了这一关,就尽人事、听天命吧。”
说得豁达,其实她的忧虑更甚任何一个人,拓一是她怀胎十月辛苦生的,怎能不教她忧心?
路湘愈来愈恐惧,她手心冰凉,汗却湿透了她的背脊渗到衣衫……这是一种打从心底冒出来的恐惧。
除了等待,她真的什么都无法做了吗?
她不断为拓一祈祷,希望他平安无事,只要他逃过这一劫,她再也不钻牛角尖了,她不再介意她自身的污点,她要开诚公的告诉他,她爱他,她想一辈子留在他身边,但愿不会太晚,还来得及对他倾吐她真实的心声,她别无所求,只要他好好的,只要他平安无事!
若他不幸死了,她也不要独活,她必不独活!
时间缓缓流逝,因为焦虚的关系,一分一秒都分外难熬。
终于,花园大铁栅外一阵人声沸扬,跟着,拓一被担架抬了进来,妄二凝青着一张俊脸跟在后面,咏三、真四与放五随后而至。
“爸!”妄二阴着一张脸,他的不满从在澳门憋到现在,怒火在一瞬间就要爆发,那些叛徒太该死了,居然为了脱逃不择手段,埋设炸弹想捣毁东方盟在澳门的分舵,拓一原可以脱逃的,却为了救吴舵主那独留在东方盟里玩耍的四岁儿子而受到重伤。
东方龙腾做了个阻止的手势,眸光一蕴,内敛地说:“什么都先不要说,救人要紧。”
东方龙腾一声令下,路湘根本没机会看清楚拓一,他立即被送进东方宅里的开刀房,大批人在手术室旁的休息室等待。
“大伯不会有事的,奶奶,您别忧心。”
一片肃穆沉寂之中,夏四七岁的儿子东方慎非常憧事地开口安慰紧锁眉心的莫荷心。
他虽是真四的儿子,但性情一点都不像其四那么火爆,反而像咏三极不温不火,少年老成,聪颖内敛,若是据他祖父东方龙腾的说法,这孩子具有大将之风,将来必成大器。
莫荷心不禁将孙儿紧紧拥在怀中。“慎儿好乖,奶奶没有忧心,奶奶知道你大伯一定会没事。”
除了东方镇与莫荷心的对答,室内再无任何声响,时间在指缝间悄然飞逝,当医师疲惫的走出手术室,天色也已大白。
“张大夫”东方龙腾眼里的询问意味不言而喻。
张大夫说道:“东方盟主,长公子已无大碍,但他伤势严重,虽捡回一条命,至少得休养月徐才能恢复,我会定期过来为他复诊,你们得派个人看护他。”
这个好消息令所有人都松了口气,沉浸了”夜的重重阴璃总算离他们远去。
“晤,好困,我得去补个眠,这个晚上忙坏我了。”毅七率先表示,很果断地转身就走。
“公司里还有会要开,我也先走一步。”咏三跟着走人。
跟着每个人都纷纷表示另有要事在身,瞬间只剩东方龙腾、莫荷心与路湘。
莫荷心笑盈盈地道:“湘儿,拓一就交给你了,我和你伯父守了一夜也累了,你年轻,体力好,进去守着拓一没有问题吧!”
路湘感激地看着他们。“您放心,我会好好照顾他的!”
不等他们离开,她轻盈的身子立即飞奔进手术室,见到拓一几乎浑身都缠满了纱布,情况惨不忍睹。
路湘半蹲在他病床前,深情又不舍的看着缠满纱布的他,她握住他唯一没有被包起来的右掌,放在自己顿边轻轻摩掌,然后也不管他清醒没有,便迳自一连迭声地说“拓一,我错了,我错了!这些日子以来,我故意将你摒弃于心门之外是多么的傻,我竟没发觉我爱你早已超过自己的想像,直到获知你受重伤的消息,我才幡然醒悟,我不能没有你,不能失去你,你放心,我不会再作茧自缚了,我会把一切不愉快的记忆都忘掉,让我们重新开始,让我再一次的从头好好爱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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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路湘的悉心照顾了,拓一的伤经过一个半月的调养几乎已经完全康复,虽然他身上还留有一些细细的疤痕,但仍无损他的健美体魄。
就在大病初愈后,拓一带着路湘来到清风岛度假,他打算好好优闲的享受两人世界,弥补这一个月来坐困病床的痛苦。
白天他们在岛上随意散步,岛上繁花似锦,开得满坡姥紫嫣红,丛林瀑布中别有幽径,还有些无害的可爱小动物在林野间奔着、跑着、追逐着,清澈的海水湛蓝蓝的,白云遮蔽了太过炙烈的骄阳,空气舒服而清新,晚风一拂,吹动椰子树沙沙作响,煞是诗情画意。
“你拥有这么一座世外桃源,居然不早点带我来?”路湘深吸了一口沁人心脾的晚风,落日传晖映照在细白的沙滩上,远处海面霞光一片,反照出波光粼粼,红日将要沉落,美景壮观得教她由衷咏叹。
拓一拥着她,两人光着脚丫子踩在沙滩细沙上,他撩起她的长发,在她耳畔低语着,“别抱怨,现在这座小岛是你的了,你是这里的女主人,高兴住多久就住多久,想永远住在这里也无妨。”
“永远住在这里,就对着你一个人吗?